第53章
作者:魚沒刺骨      更新:2022-07-30 15:29      字數:4357
  第53章

    天祿六年, 夏。

    蘇水鎮。

    涼風吹得人醉意。

    河麵船夫倒著竹竿,河邊岸口,停著吆喝鮮魚, 果蔬的小販。

    汪氏藥鋪。

    阿福勤懇地稱藥材, 取草藥, 愉快地忙忙碌碌。

    汪娘打著算盤,時不時和顧客笑說幾句。

    挎著籃子的大娘進來,腆笑著臉:

    “汪娘,讓你們家小盈再給我拿一盒胭脂吧?上次的還挺好用的。”

    “嘖。”汪娘停下了手中的算盤, “討胭脂的是你,罵街的也是你。敢情我們小盈好壞便宜都讓你給占透了?”

    大娘尷尬:“這不上次是誤會嘛?俺當時哪裏知道, 俺後來可有替咱小盈說好話,小盈絕不是這種人。”

    汪娘散漫撥著算盤:“你同我說沒用, 生意歸生意, 要買胭脂就到胭脂鋪去。當然, 翠秀賣不賣你,那得另外說了。”

    大娘臉訕訕,但也說不出口, 就是因為隔壁翠秀的不招待,她才硬著頭皮來找汪娘說情。

    汪娘:“你同小盈而好好道歉,說不定翠秀聽見去了, 能賣你一個。”

    “是是。”大娘腆著臉笑,心裏卻啐了一口。

    大娘出去,十一歲的汪大舜蹦躂進來,手裏還牽著一個兩三歲大的小團子。

    小團子白白嫩嫩, 生得水靈可愛。

    連要出去的大娘都回了頭來, 感慨著, 這小盈的崽生得可真好。

    汪娘立馬出來,“安安回來啦?”

    汪娘從沒出息的兒子手裏接過了小崽子。

    小團子拍著手喊人,“姨姨。”

    “哎,真乖。小舅舅有沒有欺負你呀。”

    汪大舜扁嘴。“我才不會欺負他呢。”說著,將拖油瓶甩掉後,蹦著就到後屋去。

    “阿姐!阿姐!我今天在學堂被夫子表揚了!”

    “傻蛋。”汪娘搖頭。“我們安安可不能和小舅舅學,我們安安的腦袋可是個寶,要好好讀書,不能天天像你小舅子不是去掏鳥蛋,就是去玩石頭的……”

    小崽子烏黑似葡萄的大眼,正滴溜溜望著汪大舜剛跑走的方向。

    汪娘一看也知道小孩想娘親了。

    真乖呀。

    汪娘被這一眼看得心軟軟。

    也不知道像誰,小崽子不僅模樣生得好,兩歲能說話,三歲能識字背詩,學堂裏的夫子每每都誇不絕口。

    正說著,一個女子掀開了後屋的簾子出來。

    穿著一身素青色的衣裳,麵上未施粉黛,雪白細膩的膚,杏眼紅唇,如出水芙蓉,清染不濁。溫恬中又帶柔和,堪似那盛夏荷池中最豔的清荷。

    阿福兩耳紅透透:“盈兒姐,你要的草藥給你備好了。”

    女子點頭,淺笑:“謝謝你。”

    阿福被這一笑,晃得臉更紅。

    小團子在汪娘懷裏已經張開了小手小胳膊,軟軟糯糯地喊著“娘親”,雖沒有躁動鬧騰,但一雙烏黑的眼眨巴著,自女子出來就沒有從女子身上移開。

    桑枝見到兒子,麵上的笑更深。

    汪娘把崽子放入人懷裏。“虧你出來得早,安安不見娘,可要哭鼻子了。”

    軟糯糯的團子趴在了娘親的肩膀上,才笑開眼。

    汪娘:“大舜呢?”

    “我剛蒸了些糕,他剛下學,讓他趁熱吃呢。”桑枝道,“阿福你也嚐嚐吧。外頭我先幫你看著。”

    阿福:“這怎麽好意思,盈兒姐……”

    汪娘斜掃了沒出息的人一眼:“讓你去就去。”

    阿福於是放下手裏的活,喜滋滋地去了。

    三年前,這個阿福幹活跟上墳,頂多算老實本分。但自從她把桑枝以她家的遠方侄女汪盈的名接過來,阿福整個人勤快得多,幹活賣力,什麽都搶著幹不說。人也笑臉比苦臉多。

    更不用說草藥鋪的生意,好得不止一星半點。

    連大舜識字都比以前多了許多。

    當然生意還歸生意好的高興,苦惱也是有的。

    好看的東西總是招人覬覦嫉妒,即便桑枝已經輕易不出門,仍舊有禍找上門來。

    像是剛才來的那買胭脂的大娘,便是前些天,一新婦因懷疑自家的夫婿和桑枝私會,在橋頭辱罵人一日不休。看熱鬧的,幫腔的……著實把汪娘給氣壞了。

    要不是有人證,小庶女都要被她們這一盤汙水給潑死了。

    而小庶女也是不惹事的,人似乎渴望安靜,在後屋整理打理,栽花刺繡,那叫一個幹幹淨淨。

    會打掃,會煮飯,識字,會草藥,還會胭脂和按摩。

    汪娘知道時,是震驚又心疼。

    桑枝來的時候是有些盤纏的,下了山後,因為怕一直麻煩汪娘,也想幫忙為家裏增點生計,便租了間草藥鋪旁邊的鋪麵。開了間胭脂鋪,也賣自己的繡的帕子和醒神提香的香囊荷包。

    起初沒人買,桑枝還賣一些字和幫人抄書。

    汪娘在蘇水鎮人緣好,幫忙搭線,一來二去,再加上桑枝的胭脂鋪子和其他的胭脂鋪不一樣,加了桑枝搗鼓的草藥成分,比尋常鋪麵上的色澤更豔,粉質更為細膩。時間一久,現在已經是蘇水鎮炙手可熱的小鋪子。

    *

    但小團子黏人。再加上時常有心懷不軌的人來胭脂鋪溜轉,甚者更會鬧事。

    胭脂鋪逐漸便交由了桑枝三年前幫忙收養下的一個小姑娘打理,小姑娘喚翠秀。桑枝遇見時正要被她爹娘賣給人做妾,桑枝見人哭得狠,不忍,便買了下來。

    翠秀潑辣直爽,人又大膽,對桑枝很親,對外頭的人卻有一股子狠勁,還有一點手腳功夫在手。胭脂鋪子交由她打理,那些尋事的人再也沒敢過來。

    *

    蘇水鎮上的日子還算平淡安逸。

    特別是看在崽崽一寸寸長大,對桑枝還說,是十分讓人歡喜的事。

    除卻——

    時不時會找上門的藍宴光。

    藍宴光是在桑枝下山後的一月後出現的。

    起初桑枝著實被嚇到了。

    但人並沒有做什麽,隻是說來看她是不是過得好不好,有沒有需要幫忙之處雲雲。

    桑枝懼怕了幾日,知道人並沒有告密。

    而這事也與樓延鈞無關……可能樓延鈞早就把她給忘了。

    隨著時間推移,桑枝逐漸放心了下來。

    藍宴光沒有在蘇水鎮久留,他在長京還有差事,時常是來蘇水鎮住幾個月,而後告別回長京,再過了一兩個月又出現。

    雖然桑枝不要人的幫助,但藍宴光確實在無形中幫了人許多,像是上次被鎮上百姓編排的子虛烏有的事,也是多虧了人才得救。

    而汪娘和蘇水鎮的百姓們,多多少少也知道了藍宴光的存在。甚至誤以為是桑枝的相好。

    但汪娘倒不這麽覺得。

    汪娘幫人收拾東西下山時,就發現了包袱裏頭的幾件衣服料子,昂貴異常,繡工了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所以汪娘起初也以為這個貴公子便是小崽子的親爹,看身份和氣質,桑枝那些漂亮衣服和首飾就全都能對應上。

    但是崽崽並不怎麽親近這貴公子。

    而貴公子看著,也對崽子疏遠了些。不似親爹。

    而且桑枝,對人也隻是冷淡了些,並沒有看出兩人之間有什麽。

    汪娘逐漸便打消了貴公子是崽崽爹的猜忌。

    小庶女未曾提起,汪娘知是人傷疤,她隻心疼,就更不會去問。

    *

    這日。

    桑枝和兒子在看著草藥鋪。

    桑枝在算著算盤。

    小團子坐凳子上翻著圖畫冊。

    阿福在整理著草藥。

    汪娘則帶著大舜出去買東西。

    一藍衣玉袖錦服,配著朱色腰帶的人進來。

    阿福是認識的,盈兒姐的“相好”,不免多看了人幾眼。

    看著盈兒姐和人到後屋去,阿福也好奇地站了起來,不過一會就撇撇嘴,習以為常地坐下。

    因為看到了小團子放下了圖畫冊,跳下了椅凳,跟了進去。

    藍宴光是來同桑枝道別的,長京臨時有令,他暫時又要回去。

    桑枝並不能理解藍宴光來回折返的意義。畢竟人本就無需留在蘇水鎮。

    桑枝不是沒察覺藍宴光的心思,以前不知,但過了三年,再遲鈍桑枝也能多少感受到人的好。

    但他們是不可能。

    不說桑枝對人有沒有感覺,光是長京的那一層身份在,就絕無可能。

    桑枝曾攤開了說,但藍宴光第二日仍舊來照常來找她。

    時間一久,桑枝也沒脾氣了。

    人愛留便留吧。

    藍宴光:“這次回去的時間可能有點長,我爹傳了話,錦茹要成親了。說什麽也得回去一趟。”

    桑枝想起了藍錦茹,笑容溫蘊:“一路風順。”

    藍宴光沉了聲氣:“如果……”

    三年的時間並未在桑枝身上留下什麽,若要說,便是那一份貌美,多了幾分恬靜溫和。

    但配上那柔媚的長相,反而,更讓人移不開眼。

    藍宴光還想說點什麽,便聽門檻處啪嗒一聲摔,緊接著便是小孩的哭聲。

    桑枝立馬跑了過去。“安安!”

    圓團子一樣的孩子順勢就趴在了人身上哇哇大哭。

    桑枝垂眸輕哄。“不疼不疼,娘親看看,摔著哪裏了……”

    藍宴光看著麵向他,雷聲大雨點小的小鬼。“……”

    太相似了。

    連那算計的小眼神都一摸一樣。

    藍宴光看見這小鬼多少有點心虛。

    畢竟他並不覺得他能瞞過表哥。

    雖然這三年裏他每次離長京,來蘇水鎮前,都會換好幾個位置周轉。而且他一直未告訴表哥,已經找到了人的事。

    但也正是三年了。

    藍宴光才知道肯定是瞞不住。

    而這次傳他回京的家書還是他爹親自寫的,言詞激烈,讓藍宴光不聯想到表哥告狀都不行。

    太後去年病逝,樓延鈞已成了大安首位宰輔,公主因太後過世太過悲傷,和樓延鈞和離,聽說一直住在深宮中療養。

    三年時間不短,足夠大安朝煥然一新,朝官整頓,百姓安居。一切有條不理。

    藍宴光總覺得樓延鈞下一步便是來清算這些陳年往事。

    因為那個團子一直黏著桑枝,藍宴光再多的話也說不了。同人道別後,離開前最後深深看了人一眼。

    似乎走出這扇門,以後他們隔的距離便不隻有這扇門了。

    *

    今日學堂沒課。

    汪大舜帶著三歲的小外甥兒在在巷子外玩耍。

    還有和汪大舜玩得最好的幾個小夥伴。

    幾人比著彈石子,看誰彈得比較遠。

    柴大頭:“大舜,以後我要和你阿姐成親!”

    柴大頭以前也說,想娶橋東的豆腐姑娘做媳婦。

    汪大舜哼哼:“我早說了我阿姐最好看,你還不不信。”而後又反應過來,“你做夢!”

    小孩子的友誼起的快,散的也快。

    當汪娘捋起袖子過來逮人,把幾個打得不可開交的孩子分開,才發現安安不見了。

    汪娘急:“讓你看著弟弟,看著弟弟!你把人看去哪裏了!兔崽子!”

    *

    三歲的小團子,穿著的月色小衫,圓鼓鼓的肚皮,短短的腿,一雙烏黑的大眼,像黑葡萄一樣,盯著前麵的高大的人。

    “叫什麽名字。”

    小團子:“汪煜。 ”

    “你娘為何喚你‘安安’?”

    “娘親說要平平安安,永遠不會遇見壞人。”小團子眼眨了眨,“叔叔,是誰?”

    男子著著一身墨色錦服,高而頎長,麵色沉穩。

    垂眸望著,沒有說話。

    “叔叔是壞人嗎?”

    男子半會才開口,淡淡:“不是。”

    小團子眼眨了眨。

    遠處是汪娘他們喚人的聲音。

    男子又道:“以後莫亂跑,別讓你娘擔心了。知道嗎?”

    “安安!”桑枝拐了拐角。

    “娘親。”

    桑枝一雙眸裏含著水,又氣又急,“你怎麽可以隨便亂跑!你要急死娘親嗎?”

    小團子睜著烏黑的圓眼。胖胖的手去擦人的臉,“娘親,不哭。”

    桑枝抹了把眼,顯然已經哭了一段時間,眼尾殷紅微腫,嗓子都有些啞和顫抖。

    “不許有下次了,不許再有下次了知道嗎……”

    小團子乖乖認錯,由著娘親抱起,趴在桑枝肩膀,抬頭,巷子裏已經沒有剛才那個人。

    而暗處裏,一雙漆黑如隼的眼,望得深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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