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者:魚沒刺骨      更新:2022-07-30 15:29      字數:3432
  第54章

    蘇水鎮上的夏季多雨。

    朦朦朧朧。

    胭脂鋪這月的賺銀頗豐, 給了汪娘和翠秀分紅。

    小孩長個快,桑枝帶小團子去買幾件衣裳。

    布衣鋪裏,老板娘樂嗬嗬。

    一見桑枝來, 便囑咐著桑枝下月一定要幫她多留幾盒胭脂。

    桑枝笑應。

    三歲的崽不哭不鬧, 趴在桑枝肩上, 隻是一個勁往後看。

    蘇水鎮上的女子,都喜愛這圓滾滾,又乖巧可愛的小家夥。

    老板娘逗了會小團子,看著桑枝在挑布料。

    桑枝的貌美是鎮上出了名, 三年前,汪娘帶來時, 鎮上十之八九,買草藥的不買草藥的, 男女老少, 皆湧過去瞧。

    最後還是汪娘不客氣, 關了幾天鋪子,才稍微消停了些。

    起初,大家對汪娘這個遠方的表妹, 都不太待見。特別是在看到自家男人沒出息的樣子。

    後來,也是見到了這個小表妹的一個老相好,貴公子模樣, 經常在他們蘇水鎮住上許久。但不長居住,一問,也是說是“朋友”。

    大家自然是往那方麵的朋友想。隻當這個小表妹可憐,被養在外室, 孤苦伶仃, 那個男子除卻幾月來看望下人, 沒給出名分,也沒給個住的地方。

    就讓小姑娘帶著崽崽一個人住汪娘家。

    可憐見的,還那麽可愛懂事的崽。

    再加上小表妹不常出門,也沒有他們想的那樣招搖賣弄過,

    蘇水鎮上的女子們,逐漸同情多於嫉妒。

    布鋪的老板娘:“小盈啊,你就沒想再找一個。安安也不能沒有爹呀。那個男子有錢有勢,連自己的崽都不養,怎麽會給你們安穩日子。你這空等也不是法子啊。”

    桑枝正在看一件碧藍色的料子,聞言笑,知道老板娘誤會了。

    “秋嬸,不是那樣的。我和藍君隻是相識的友人,他幫襯我而已。”

    秋嬸子早就左耳進右耳出。

    “那好,既然跟那人不是這種關係,那好辦。聽秋嬸子一句勸,早點給安安找個爹。這世道一個女子帶崽子不過過……知道橋西那個員外的兒子嗎,今年三十,還沒成親呢,是個老實人。家裏也不愁吃穿,你要有意思啊,秋嬸子自作主張給你張羅下?”

    桑枝:“不必了秋嬸子,盈兒暫時沒有這個想法。”

    桑枝摸了摸崽崽軟軟的頭。

    小團子收回看遠處的眼,靠娘親手掌上,蹭了蹭。

    “娘親,爹爹……爹爹是什麽?”

    桑枝手一頓。

    “可憐見的。”秋嬸子被小孩一句懵懂的話,軟到了心坎裏。歎氣。“要不,你們先見一麵,看看合不合適,再說成不成?”

    桑枝收回了眼,輕搖搖頭。

    給小團子裁剪了幾個布料,桑枝沒有多逗留,便回去。

    *

    汪娘在家做了一桌菜。

    汪大舜又和夥伴們去橋頭玩耍了。

    見桑枝回來,忙端出米糊糊來喂孩子。

    翠秀掀開簾子進來。“汪娘,藥鋪裏人找呢,阿福讓我來喚你一聲。”

    汪娘:“哎,這就去。”

    桑枝接過了喂兒子的活。

    今日胭脂鋪並未開張,翠秀也閑著,便到藥鋪幫忙。

    翠秀:“我來喂吧,盈兒姐。你一天忙前忙後,還沒吃飯吧。”

    桑枝想了想,確實是。

    小團子張著手拍了拍,也高高興興地被翠秀抱去。

    “外麵涼,我抱他到外頭涼快點的地方吃。”

    桑枝點點頭,進屋去換衣服。

    崽崽最近很喜歡粘著翠秀,但桑枝也沒多想。

    因為翠秀人機靈又勤快,和小崽一向玩得很來。

    用完了午飯。

    桑枝抱著兒子去午睡。

    外頭蟬鳴。

    窗檻吹進徐徐的涼風,帳幔吹拂飄動。

    桑枝忽醒來,脖間出了些汗水。

    外頭日頭正烈。

    桑枝伸手往床鋪後摸摸,沒有摸著崽崽,猛驚起。

    兒子睡著的位置是空的。

    床兒這麽高,他怎麽可能下得去?

    桑枝嚇起,連外衣都未披,跌撞地跑出門。

    桑枝剛想喊崽崽,忽然聽見了側門巷子裏有聲響。嗚嗚呀呀的。

    桑枝推門。

    看見了冗長陰涼的巷子裏。

    崽崽正抓著一人的袍腳,臉蛋上掛著淚珠子,嗚嗚呀呀地不讓走。

    看清楚了人,桑枝的心仿佛掉進了冰窖子裏。

    男子的臉一如從前,清冷昳麗,一身墨黑描金緞服,腳下是黑色的靴子,身量頎長,因被崽崽纏抱著腳不讓走,眉尖隻是微蹙。

    他抬了眼。

    和桑枝錯愕的眼對視上。

    桑枝繡花鞋往後挪了一寸,下意識想往後跑,然而目光又看到自己的兒子。

    反倒往前走了。

    桑枝頂著男子的視線,緩緩走近,蹲下,抱起崽崽。但發顫的聲音,卻暴露了人的緊張和害怕。“安安,回家。”

    小團子圓眼裏掛著淚珠,豆大的掉。“娘親,要玩,安安要和叔叔玩。”

    桑枝愣了下,低聲訓斥。“安安!”

    “桑枝。”

    男子忽開口,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桑枝像被點燃一眼,抬起一雙紅通的眼,咬牙。“你想怎麽樣?”

    大概是人眼中的紅意太過明顯。

    樓延鈞眼頓了下。

    而後。“我想同你談談。”

    桑枝咬了下唇,“我和你沒什麽好談的。”

    桑枝不顧懷裏兒子張開雙臂往後看,頭也不回要走。

    身後,清冷的聲音:“那兒子呢?”

    桑枝:“和你無關,他是我的兒子。”

    樓延鈞:“陳大夫全說了。”

    桑枝一僵,繼續硬撐:“……這是我和別人的。”

    “是嗎。”樓延鈞抬眼,正好和回頭衝著他戀戀不舍張手臂的小團子對視上。

    兩人的眉眼,如出一轍。

    樓延鈞並未再追問。望著桑枝的背影急匆匆地進了院裏。聽見了關門落鎖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巷子裏,聲音格外清脆。

    朝中的事並未完全解決。蔡鎮韻逃了。從正要被關押到斷頭台的行刑路中逃走了。

    朝廷派人追捕,已經有兩月餘。

    但蔡卓黨幾乎肅清了。

    自三年前,知道了桑枝的消息。樓延鈞便來過蘇水鎮,他無法久留,快馬到,看上一眼,便要快馬回去。

    車程五六百千裏。

    樓延鈞三年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馬。

    如今朝堂新科生官員不斷增進,彌補了蔡卓黨的位置。

    樓延鈞可以稍微鬆點事務,交給下頭的官員。

    也能說服了皇上,取得了離京的假期。

    樓延鈞幾月前便在蘇水鎮附近住下,卻不敢出現在人麵前。隻敢遠遠看。

    遠遠看著人在看不見他的地方,栽花,做胭脂,摘草藥,算盤,教兒子寫字念書……笑起的眼,啟合的唇,一顰一動,熠熠生輝。

    樓延鈞渴望,又不敢近。

    即便兩人的距離已經無需樓延鈞日夜兼程。

    *

    桑枝擔驚受怕了幾日。但沒再見過樓延鈞出現,便逐漸將這事暫且擱置在腦後。

    直到又過幾日,在自家的庭院裏,桑枝看見了人。

    崽崽正趴在樓延鈞的膝蓋上,玩得樂不可支。

    樓延鈞望著咯吱咯吱笑的團子,唇邊淺淺的笑。

    桑枝呆站在門邊,想把人趕走,但怕聲張引來了汪娘他們,又怕嚇到兒子。

    樓延鈞回頭,便看見了人咬著唇,滿是敵意地看著他。

    樓延鈞眼頓了一下。

    桑枝擰了自己的手心,還是走過來,抱走兒子。

    一向乖巧的兒子掙紮了會,張望著樓延鈞,“娘親,騎馬馬。”

    意思是人還要玩。

    桑枝蹙眉:“乖,娘親陪你玩。”

    小團子回頭:“娘親,要爹爹。”

    桑枝愣了下,“誰叫你這麽叫的。”

    樓延鈞:“是我。”

    桑枝:“你要臉嗎,他不是你兒子。”

    樓延鈞沒應聲。

    但一大一小,兩雙一樣烏黑的眼望著桑枝。

    如出一轍。

    桑枝咬唇,幾乎要氣哭。

    樓延鈞目光盯著人,從那殷紅的眼,但貝齒緊咬的唇瓣,半會,移開眼:“我們需要談談。”

    汪娘聽到了響聲。“盈盈,怎麽了嗎?怎麽那麽吵?”

    眼看著汪娘就要進來。

    桑枝把人一推搡,先推進了房裏藏起來。

    而小崽子卻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爬上了樓延鈞的胳膊,一同藏進屋。

    桑枝:“沒什麽,汪娘,和安安玩捉迷藏呢。”

    汪娘沒有進院來。“好,晚飯要做好了,等會出來吃。”

    桑枝應:“好。”

    桑枝聽著汪娘走遠的腳步聲,鬆了口氣,又提起。撫著頭疼的腦袋,沉了口氣,進房間趕人。

    “出去。”

    房間裏一眼沒看見人,倒是手腕忽被人轉住。

    樓延鈞怕人沒看見門檻:“小心。”

    桑枝想甩沒能甩開,“你到底想做什麽?”

    三年,在人身上沉澱下了更為成熟冷靜至冷酷的韻味。眉目更深,輪廓更為鋒利。

    寬闊的肩,隻是輕輕靠近,都讓桑枝覺更深的壓迫。

    樓延鈞許久開口,“我尋了你許久,我鬆不開手了。會死。”

    桑枝知道人是悶葫蘆,卻不知道人會說這麽直白的話。

    桑枝訝得半天沒合上嘴。

    樓延鈞漆黑的眸直直望著人。

    如同深淵,如同冰泉,掩藏著三年來道不盡說不明的思念。

    “不許欺負娘親!”地上的小團子抬手打樓延鈞的腿。

    樓延鈞垂眸,將怒瞪著眼的兒子抱起。

    小崽子眼瞪得圓圓,被換了一個麵後,對視上桑枝的臉,一下子又扁嘴嗚嗚。張著手臂要桑枝抱。

    桑枝把兒子抱回來,小孩子奶香奶香的,一下撫平了桑枝心裏的震驚不安。

    樓延鈞似乎在斟酌著話:“安安不能沒有爹,我……”

    桑枝輕笑:“是啊,你說的對。明日我便同橋西員外的兒子見麵,給安安尋一個好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