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魚沒刺骨      更新:2022-07-30 15:29      字數:4068
  第4章

    第二日晨,桑枝是被拖拽起的。

    她睡得迷糊,就被一股猛力拖下床。

    脫離被窩的寒冷和身體磕到地麵的疼楚一下將桑枝喚醒。

    桑枝還未明白什麽,涵嬤嬤抬起了手。

    一聲響亮清脆的巴掌聲。

    桑枝右耳頓時一陣悶響。

    “好你個丫頭片子,躲這裏來睡覺!”

    “嬤嬤……”桑枝詫然,甚至顧不上臉頰灼熱地疼。

    門被推開。

    蘭茴和秦嬤嬤跟著一身翡衣帶玉的樓老太太進來。樓老太太端容的麵上毫不掩飾怒火。

    涵嬤嬤握著桑枝的手腕,將人往上一拉一推,推摔在樓老太太跟前。

    桑枝迷懵,眼裏因疼痛升起了淚水。“老夫人,桑枝做錯什麽了嗎……”

    “老身原料你是個有本事的,沒想到讓老身如此失望!”

    桑枝不知道老太太為什麽這麽生氣,但能想到的,隻有昨夜了。——昨夜她從少爺的屋裏回來。

    桑枝忙解釋:“老夫人,奴婢一切都聽的少爺的吩咐。是少爺讓奴婢回來的。”

    樓老夫人氣憤的便是這點。想起今早孫兒過來請安後說的話,什麽叫不必再將姑娘送進他屋,什麽叫一切都好,祖母勿憂心?!這不就坐實了外頭的傳聞了嗎!

    樓老太太越想怒火越盛,心裏頭也愈發悲涼。

    連這麽個狐媚的女子都勾不住孫兒,難不成外界所傳的都是真的?

    樓老太太無法忍受。看著眼前梨花帶雨的人,邃一巴掌又扇到了跪伏在地的桑枝臉上。

    樓老太太佩戴著翠色堅硬的護甲,隨著一聲清脆巴掌聲,桑枝疼得一聲尖叫。老太太的護甲在桑枝臉上劃出了一道不長不細的血痕。

    桑枝捂臉,血珠很快就沾染了纖細白淨的手指。

    桑枝不敢置信,然而比起臉上的痛楚,老太太接下來的話更讓她心寒。

    “蘭茴,尋個販子,過些日子給我賣了。看得老身礙眼!”

    蘭茴:“是。”

    桑枝淚珠成串地掉,伸手去抓老太太的衣袖。“老夫人,桑枝什麽都可以做,桑枝可以挑水、喂馬、桑枝也可以洗衣服做飯……桑枝有很多力氣,桑枝什麽都幹,求您,讓桑枝留下來當個普通丫鬟吧……”

    樓老太太嫌晦氣,甩袖。涵嬤嬤將桑枝拉開,又往後一摔。

    嬤嬤力氣之大,桑枝腦袋磕到了後頭的腳踏上。

    蘭茴眼珠往下,不屑:“樓府裏最不缺勤勞肯幹的丫鬟,想留在侯府裏當丫鬟,你配?”

    眾人離開,剩下一屋子的狼狽寒涼。

    *

    樓府上下都知道了。

    老太太帶回來的那個貌美的丫鬟,昨夜前腳進去,後腳就被大少爺趕出來了。

    丫鬟們嘰喳肆笑。

    原本有巴結心思的,這會也是慶幸自己沒急著去沾了關係。

    樓府規矩嚴格,特別是身為大房的人,都是在樓老太太直接的掌管下。

    她們各司其職,並引以為傲。

    桑枝一來什麽都沒做就能去伺候大少爺,府裏些丫鬟本身就不滿。今看見這個情形,自是心中偷樂。

    大房鬧了一早上的動靜,很快也從下人們口中傳到了二房耳裏。

    春果和樓允溪十分意外。雖然不想承認,但樓允溪想象不出,竟然真有人能拒絕那般美色?

    方氏倒是鎮定地嗑瓜子:“這有什麽,蘿卜青菜,各有其愛。”

    方氏心思活了些,喚來了自己的丫鬟。“碧綠,大少爺回府也沒什麽好送。將紅絡、綠纓送過去。就給老太太說,兩個手腳麻溜的,伺候老太太和少爺。”

    樓老夫人看到二房送來的兩個眉清目秀的丫鬟,知是方氏的暗暗嘲諷,自又是一陣怒火中燒不說。

    *

    桑枝不知道在屋裏坐了多久。

    外頭雪花落得急。敲在了窗扇上,又滑落下去。

    桑枝緩了許久才撐著床站起來,她看到了銅鏡裏的自己,被扯亂的頭發,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右臉頰到耳,被老太太的護甲劃出了一道刮痕。血珠已經凝結了,隻不過還有些輕微的刺痛。

    桑枝知道,如果不盡快處理的話,就會留下疤痕。

    身上還是昨夜的衣服。

    桑枝換了下來,簡單用清水沾洗了臉,然後梳理好了頭發。

    桑枝想,或許不留在樓府也好。她還是可以到別家做丫鬟掙錢。隻要她能夠拿回自己的奴籍,攢下了一筆可以回江南的錢。就足夠了。

    桑枝這麽想,也打起精神來了。

    臉頰有點疼。

    現在重要的是把傷口處理好,不然不僅會發炎還會留下疤痕。

    桑枝不願意自己的臉留下疤。

    老太太不可能給她看病買藥的錢。

    桑枝忽然想起了,在每日去被嬤嬤調,教的高閣的路上,看見過幾株野草。因為生得奇特,又在下雪天。桑枝不免多注意了幾下。

    如果自己沒看錯,那應該是株草藥。

    桑枝和爹爹四處躲債就曾到山上住過好幾個月,山上有許多的野草野果,桑枝和弟弟為了不餓肚子,每日都會挖各種野草和野果子填肚子。被農婦們拿著掃把追打,也有好心的寺廟師傅給他們說哪些是吃了會肚子疼,哪些是可以吃的。

    桑枝穿上了小襖,攏發係帶,找了塊布帛當麵紗遮蓋住麵上的傷口。然後悄悄推開了門——所幸老太太並沒有把門從外落鎖。

    遊廊裏來往丫鬟極少。

    現在大約是巳時,丫鬟嬤嬤們都在正院裏忙碌。

    外頭的雪有漸緩的趨勢。

    桑枝停駐望了幾眼。

    她很少看見雪和梅花,而樓府裏有極大的雪,也有招展的梅花枝。煞是好看。

    她想五姨娘和弟弟也能看到該多好。

    世間怎會有如此純白的東西。又如此寒涼呢?

    前頭有說話聲。

    桑枝也不敢再發呆了,躲在了一旁柱子後,等兩個路過的丫鬟離開,才匆匆往高閣去。

    高閣所在的庭院。

    桑枝終於看到了那株野草。可能因為生得偏僻,又被雪掩埋了些。所以沒還被下人發現清理掉。

    桑枝小心翼翼地掃開雪,將野草摘下。

    雪花在掌心融化。

    桑枝禁不住探出另一隻手又摸了把雪,放在掌心。

    “可人兒……原來你在這呀。”

    身後一道輕佻的笑聲。

    桑枝嚇得散了手中的雪,慌忙轉身。

    是二少爺。

    樓允清著著寶藍色的襖服,一雙流裏流氣的眼,揣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剛進府裏看見的鬧劇還曆曆在目。

    桑枝戒備地往後退了幾步,“二少爺。”

    自第一眼見,桑枝的身影就時常讓樓允清魂牽夢縈。

    聽聞下人說樓延鈞第一晚就把人趕出來了,樓允清心裏的螞蟻更是噬咬得暢快。一邊嘲笑樓延鈞不識好歹,另一邊又對漂亮人兒念念不忘。所以借著給祖母請安的由頭,便摸來了大房的院宅。沒想到,還真讓他給碰上了。

    就算穿著樸素的襖,蒙著麵紗。樓允清一眼就看出了是自己要找的人。於是尾隨著就來了這裏。

    四下無人。

    樓允清搓了搓手,看著桑枝的眼仿佛是惡犬遇上了塊肥肉。

    樓允清撲了過去。

    但被桑枝避開了。

    樓允清撲起了一陣雪。但仍舊沒有放棄,轉了個方向,又朝桑枝過來。

    桑枝嚇得哭不出來,身心發涼。聲音都在顫抖:“二少爺……求您不要,你再這樣,我就喊人了……”

    “你喊呀,美人兒……看看誰能來救你……”樓允清舔了舔唇,滿不在乎。自信自己就算在這裏做什麽被祖母發現,祖母也不會拿他如何,說不定還會把人賞給他。反正一個丫鬟,大哥都不要,遲早是自己的。

    樓允清有恃無恐。

    桑枝的背摔靠在了冰涼的假山上,後背一陣刺骨。

    桑枝卻也顧不上疼,她的眼睫像被凍住了一樣,手指也察覺不出半分寒疼。

    桑枝摸到了塊石子。她不知道是不是石子,但堅硬冰涼。

    桑枝想,他如果再撲過來,她就抬手,魚死網破。

    樓允清嘿嘿笑:“怎麽,乖乖,不跑了嗎?在這裏是委屈你,不如認命從了我,咱們到房間裏,有的你顛鸞倒鳳……”

    “二少爺。”走廊上傳來蘭茴的聲音,“你在那裏做什麽?”

    由於假山的遮擋。

    蘭茴隻看見了站立著的樓允清。

    “老夫人囑咐了,少爺小姐們無事不可以在這裏遊蕩。”蘭茴老神在在,後頭還跟著兩個小丫鬟。“二少爺請回吧,要不奴婢們不去稟報老夫人也難做事。”

    樓允清自然認得這個祖母跟前的大丫鬟。雖然氣她壞自己的好事,但要是讓她去祖母那裏添油加醋地告上一狀,少不得又有頓皮肉苦吃。

    樓允清最後不甘心地望了眼桑枝,然後賠笑地走了出來。“三位姑奶奶可行行好,一時瞧見這風景秀麗進來瞧瞧,這等小事怎好再去勞煩祖母呢。”

    蘭茴抱臂鼻哼了一聲。

    樓允清又說了些好話才離開。

    丫鬟捂嘴笑:“二少爺說話可真有趣。”

    蘭茴冷笑:“油嘴滑舌的不成調。你們眼也收緊點,被這種人沾染了,就等著被老夫人趕出樓府吧。”

    丫鬟收住了笑。“是。”

    “蘭姐姐,你說老夫人真的要賣了那個帶回來的丫鬟嗎?”

    另一丫鬟:“還能有假不成,老太太買她回來就是個大少爺做通房的。結果第一晚就被大少爺嫌棄,那她還能留著做什麽。”

    “那麽漂亮個人兒,沒想到大少爺也看不上啊。”丫鬟不禁咂舌。

    蘭茴:“那也是她的命。老太太下令了,而且已經看了一個買家,再過幾日就能把人接走了。”

    “這麽快?是什麽樣的人家啊?”

    蘭茴涼涼:“還能是什麽樣的人家。長京城她是留不住了,城裏誰不知道老夫人帶回了個水鄉丫頭過來,若把她賣給長京城的府宅,少不了會拿來做大少爺的文章,當然長京城的勾欄處也不行……”

    “竟然這麽麻煩。那是誰買了……”

    蘭茴:“總歸不是什麽正經人家。買去做妾,或者青樓娘子,誰知道呢。反正不在長京城內,和我們樓府也沒幹係。不過她那一張臉,去哪都一樣。”

    “萬一遇上些變態人家,那不是連命都沒了。 ”

    “行了,還有空講閑話。”蘭茴道,“老夫人還等著茶葉用呢。”

    丫鬟們簇擁著離開。

    桑枝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

    她的衣服濕透了,浸滿了雪水,冰涼冰涼。

    □□的手也疼,五指更是毫無知覺。

    桑枝攤開了手,才發現那株藥草已經被自己握成了不成樣子,混合著手上不知什麽時候流的血。汩汩的混成一攤。

    屋子冷清,卻比外頭暖和。

    桑枝的身子漸漸回暖後,眼眶也逐漸發熱。

    豆大的淚珠無聲地掉落。

    怎麽也止不住。

    不知是因為身上的疼痛,還是因為剛遭到的樓允清的恐嚇,或者是從別人嘴裏聽到的自己未知命運的安排。

    如果是要遭到像二少爺那般人的羞辱,桑枝寧願服侍大少爺。

    *

    桑枝哭得乏了。

    靠在床邊竟然睡了過去。

    等到她醒來,外頭的天已經完全黑了。

    桑枝是坐在地上睡著的,醒來身子有點冷,手下意識地一伸,摸到了床上的一件裘袍。

    ——是昨日大少爺為她披上的。

    桑枝眼神逐漸清明,臉上和手上的痛楚都在提醒桑枝這日發生的事。

    桑枝抓緊了那件溫暖的裘袍。

    天祿三年冬,外頭雪下得紛雜。桑枝終於明白了,如果得不到大少爺的寵愛,那麽她將無法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