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魚沒刺骨      更新:2022-07-30 15:29      字數:3757
  第3章

    樓家大少爺回來的第一天。

    皇宮便賜下金銀珍寶數箱。宣旨的老公公捏著尖細的嗓子,侍衛們一箱箱的珠寶往樓府裏搬。

    樓老太太由嬤嬤攙扶著,喜而泣淚。

    樓老太爺在世時也才隻是個伯爵。樓老爺時進爵為侯,樓老爺戰功赫赫,然單單侯爵已有人道不平。卻因戰死沙場太過突然,又逢老皇帝病危,北邊戰事不休,所以賞賜封爵一事便隨樓小將軍頂替出征而被擱置了下來。

    如今樓小將軍回來,竟然還未進爵。

    長京城內的茶館酒肆藏不住沸沸揚揚了。

    “小樓將軍回來,那叫一個滿城紅袖,連深處閨閣的千金們都要出來瞧上一二……”

    “話說,要不是樓老爺去得早,當年的狀元郎應就是小樓將軍了,可惜啊可惜……”

    “兩代忠烈,竟才隻是個侯爵位,莫不是怕小將軍功高蓋主……”

    “說什麽你,這話也敢說,怕你是嫌命長了。”

    “該死該死,瞧我一時溫酒入肚,竟扯了些有的沒的……”

    八年定北侯,如今還是定北侯。

    長京城的百姓替這賞賜不值,朝中各官卻是看得通透。

    到底是怕功高蓋主,還是有意為之,好磨卸朝中各官的猜疑?

    三日後,宮內又傳出了樓小將軍卸甲從文,進秘輔閣,參知政事。

    參知政事相當半個副相,而今新帝登基三年,副相五六個,然宰輔一位仍還空缺。

    百姓們訝然疑惑,百官們各自心思又是一沉。

    要知道,小樓將軍出征前,可是做過新帝的兩年伴讀。再加上太後和小樓將軍生母的關係,那可是汝靈藍氏的堂姐妹。

    新帝此舉,不言而喻。

    *

    樓府上下沉浸在大少爺回來的喜悅之上。

    盡管百姓官豪們都議論樓小將軍賞賜不該隻有如此。

    但樓府除卻個別,卻無異言。

    樓老太太隻要孫兒能平安回來就足夠喜悅了,再說這幾年裏,逢年過節,皇宮都沒少給他們宅府下達各種賞賜。——樓老太太知道,這是長子和長孫的福澤。

    桑枝這幾日就見了好多漂亮衣裳,顏色豔麗的,款式招搖的,雖然都很單薄,但布料卻是桑枝從未觸摸過的。

    嬤嬤們日夜以花浴浸泡桑枝。

    睡臥要焚香,進補各種藥湯,十指更是不能沾染任何汙濁。

    桑枝原本細白但粗糙的手,竟然也被泡柔軟了許多。

    桑枝被束在了高閣,隨著涵嬤嬤和樓老太太每一次到來時滿意地指點。桑枝內心的惴惴不安與日劇增。

    *

    樓允溪總算見到了下人嘴裏千嬌百媚的丫頭。

    她隻是奉方氏的令,來給大房送東西。

    樓老太太共有三子一女,幼女早夭。隻剩三子,分別是大房、二房、三房。共處在這五進五出的大宅。

    而如今大房長子樓肅風八年前戰死沙場,其妻藍氏不久也隨之病逝。現隻剩樓延鈞一人。

    但也是最受樓老太太憐愛和器重的。

    連單單一個院落都比他們其他房的氣派寬闊。

    樓允溪也知道,誰讓她這個大哥是皇上眼前的紅人呢。

    樓允溪是二房的小姐,方氏讓她要來給大哥請禮問好。說是三房的樓知婉昨日就來了,還哄得了樓老太太賞了好些珠寶玉環。

    樓允溪可不想和那種人比,她自命清高,又生得標致。大房就隻有樓延鈞一子並無其他,三房的樓知婉是個醜八怪,她就是樓家唯一的女。長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媒婆踩踏了他們府裏的門檻為她而來。

    樓延鈞進宮了。

    樓允溪沒有見到大哥,於是將見禮轉交給了嬤嬤。結果又被祖母傳喚過去。雖然臨走時祖母也送了點珠釵與她,但是樓允溪還免不了被祖母訓了通毫無規矩,身為長姐竟比樓知婉去得慢等等。

    樓允溪都後悔來了。

    大房的宅院比他們的不知氣派豪奢了多少。砌玉堆翠,恢弘富麗。

    樓允溪因為祖母的緣故,很少過來這邊。一來祖母也禁令他們過來走動。三房在西南宅院,二房在東北宅落。祖母偏心大房,平日裏,連區界和使用丫鬟,祖母都會標得清楚。

    今日來都來了,樓允溪索性到處走走看看。

    然後,便不知走入了什麽地方。

    寬敞幹淨的庭院,雪落得靜謐,地上的落雪倒是掃得幹淨。

    再前頭就是座小高閣。

    閣上飛簷積雪,掛著的鈴鐺結悅耳動聽。

    一隻雪白如瑩的手,伸出了高閣的木欄,接盛空中飄下的雪粒。

    飄紅的衣袖款款,修長白皙的長頸,一頭柔順茂盛的烏發,風吹拂過,往後飄揚。

    逐漸顯示出了樣貌。

    烏發雪膚,朱紅的薄紗,外罩著天藍的袍衣,唇色如朱,點絳飽滿。一掬可捧的臉蛋,女子撩發於耳,一顰一動,長睫細密濃翹。光是那麽瞧著,就覺心尖發麻。

    樓允溪瞧怔了眼。

    那一刻仿佛明白了方氏所說的外頭專門勾人的狐媚子該是何樣。

    一旁的丫鬟春果驚訝:“小姐小姐,是老太太從江南帶回來的那丫頭……”

    那日看二少奶奶笑話時,春果就在堂裏。

    樓允溪手裏帕子攪了攪。“真不知羞恥,袒肩露頸的。”

    春果咽了咽口水:“小姐,我們還是走吧。闖進這裏來,讓老太太知道了定又得挨責。”

    “怎麽?你是覺得我沒有那個狐媚子好看是嗎?”樓允溪問。

    春果:“小姐她哪裏比得上您呀……隻不過……不是說這是老太太給大少爺準備的通房嗎……哪個男人抵得住啊……”春果又忍不住看了眼,這人連頭發絲都在發光,因隻散散披著襖,風吹起,側麵都能看見薄紗裹不住的玲瓏身段。

    老夫人可真是會挑人啊,不光是臉蛋,怕這身段也是頂級的。

    這般姿色,怎有男人能不上鉤?

    他日被大少爺寵幸,那怎可真是飛上枝頭了。

    春果生怕自家驕橫的小姐找人麻煩了,忙千勸萬勸地將人拉離開。

    恰好高閣上的人注意到了下邊的動靜。

    掃過了眸來。

    那是一雙什麽樣的眼,明明隻是尋常望過來一眼,卻是微挑如絲,眼尾淚痣,如蘊著一汪春水。

    樓允溪直愣愣地望著,才知道為什麽這人能勾得自家兄長惦記多日。

    桑枝也看見了底下的人。

    粉荷襖裙,裝扮華貴的姑娘還有一梳著雙髻的丫鬟模樣的人。

    “歇息好了我們就開始。”秦嬤嬤過來,注意到了桑枝的目光。“哎呀,那不是二小姐嗎,怎麽過來這裏了?”

    “去,去把二小姐請走。”

    桑枝看見了秦嬤嬤差遣了幾個嬤嬤下去。

    隨之那些嬤嬤和下邊的姑娘說著什麽,桑枝看見那個姑娘抬頭瞪了她一眼,隨後便離開了。

    “那是二房的人,以後瞧見了,就離得遠遠的。”秦嬤嬤看著人離開,麵露不屑地囑咐。

    *

    雪月夜。

    長京城宵禁的鍾響起。

    桑枝被換上了緋紅單薄的裙裳,洗得幹淨噴香,送入了大少爺的房間。

    燈燭未點。

    嬤嬤又不許桑枝穿上臃腫的外襖。

    桑枝在黑暗中,隻穿著薄衫,聽著外頭落雪的聲音,抱著胳膊微微發顫。一半是因為寒冷,而一半是因為未知的恐懼。

    桑枝抱臂蹲在椅榻下,在心裏數著今早在高閣往外看見的梅花枝。嬤嬤們沒有告訴桑枝應該做什麽,她們讓她隻管聽從大少爺的吩咐。

    桑枝又想起了那日看見的眼。

    心頭有些不安。

    門被推開了。

    外頭的月色將門邊高大的身影投身在地,桑枝不禁將自己又抱緊了一寸。

    樓延鈞在門口就察覺到了裏頭陌生的氣息。

    開了門,將屋內燭盞點亮。

    椅榻邊,是個冷得直發抖的姑娘。

    樓延鈞的屋裏並沒有地龍,隻有一盆炭火,但樓延鈞睡時也不點。樓老太太讓下人安排,也讓他拒絕了。塞北的寒冬比這陰冷數倍,他早已習慣。

    若是裝了熱火,反倒讓他不適。不如留給祖母他們多備冬。

    尋常穿襖在這裏怕都得凍手腳,更何況是隻穿了件薄衣。

    樓延鈞喚來了小廝雲石,讓其取件幹淨的裘袍過來。

    雲石也聽說了,事實上整個樓府的人都知道了,老太太帶來的那個貌美的丫鬟今日被送入了大少爺的房間。

    雲石喜笑顏開,聽著大少爺堵在門邊的囑咐,眼睛也識趣得沒往裏瞅——聽丫鬟姐姐們說,是個頂俏頂麗的人,雲石倒挺好奇。

    雲石很快拿來了少爺幹淨的裘袍。然後飛快告退,把空間留給少爺。

    桑枝驚疑不定地望著門開了又關,身影頎長高大的男子拿著件厚重的衣裳走向了她。

    桑枝下意識又往裏縮。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恐懼已經在麵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男子有一雙漆黑淡漠的眸,劍眉星目,左眉一道淩厲的疤綿延至眼骨,為一張俊朗的麵孔平添了幾分惡煞。

    唇色如朱,鼻若懸梁。

    是一張冷峻極致的長相。

    連氣質也似寒冬鬆柏。男子蹲下,高大身軀完全擋住了桑枝前頭的光亮。

    但為桑枝披上裘袍的動作卻是輕柔。

    “是祖母讓你過來的嗎?”男子聲音冷淡,一如他的人,聽不出波瀾,並無多餘表情。

    桑枝身上一暖和,心底的懼意也跟著消減了大半。

    她抬眸,小心翼翼看了眼人,點了點頭。

    “難為你了。天寒地凍,回去睡吧。”樓延鈞道,“祖母那邊我會去告知。”

    桑枝的眼眶有點紅了。她捏緊了身上溫暖的大裘,哽咽著小聲又感激。“謝謝少爺。”

    桑枝這一抬頭,換樓延鈞眼頓了下。

    男子的目光停留在桑枝的眉眼處。

    一顆小小的朱色的淚痣。

    桑枝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麽,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然後想起了今日嬤嬤給上了胭脂水粉。

    樓延鈞收回了眼,“很特別的痣。”

    常有人說桑枝生得好,連痣的位置都生得巧妙。

    桑枝知道男子說的是這顆朱痣,吸吸鼻子,不禁莞爾。“五姨娘也這樣說。”

    樓延鈞沒再說什麽。

    *

    桑枝回了自己的房間。

    從進樓府來,這是她第一次安心的覺。

    她終於不用戰戰兢兢等著何時被送上男人的床,聽說樓府的丫鬟也有月銀,桑枝沒有做過丫鬟,但她有的是力氣。在山上躲避追債時,為了給弟弟填飽肚子,她什麽都挖什麽都會捉。她什麽都會做。

    老太太用五兩銀子買回了她,如果她好好幹,不知道能不能攢回銀子還給老太太贖回自己。

    說不定還能攢一小筆的錢。

    等她攢夠了錢,她就回去找弟弟,五姨娘還有徐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