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作者:the上      更新:2022-07-30 14:38      字數:7152
  第四十四章

    回了王府, 天色已黑。

    一股子提心吊帶風聲鶴唳的氣氛在王府蔓延,人人緊張地小心伺候, 正是最熱的時候, 往常到了這節令,王府外的長街早已人煙喧嚷,此刻卻冷冷清清。

    眾人目睹了殿下那塊手帕上的血跡, 觸目驚心。

    大熱天都打了個冷顫,心下懨懨, 氣氛與往日不同。

    淮王的臥寢極盡藻飾,銀飾木雕八折山水屏風, 外頭養的瑞香花開得絢麗多姿。

    他獨獨一人坐在榻上看兵書, 隻穿了寢衣,烏發微簪,亮如綢緞地傾瀉。

    眉眼未著顏色, 雪白皮膚襯得瞳仁更漆黑, 唇色殷紅, 他很平靜。

    老祖宗取下了翡翠佛珠在手裏把弄,憂心忡忡。

    “鳳真……你這怎麽了, 你是怪奶奶瞞著你嗎,就是知道你的脾氣才沒敢告訴你,我聽下人們說, 你急怒攻心, 嘔了血,現在可有好些。”

    “回奶奶,我無事。”文鳳真依舊是斯文有禮。

    文至儀坐在榻邊, 不安地抿了一小口茶,時不時瞟哥哥一眼。

    哥哥維持著心境平穩, 七年來如一日,因為喘氣上的毛病,他從未動怒,為什麽會突然嘔血呢?

    文鳳真放下兵書,拿起桌上的請帖,紅得喜慶。

    修長的指節反複將請帖擺弄,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望見她的名字時,眼底稠色加深,指腹緩緩移開。

    又看見宋搬山的名字。

    眼底墨色頓時凝結成冰,似乎要將這三個字剜去一般。

    文至儀小聲說:“哥哥,要不……遼姐兒訂親那日,你就別去赴宴了,您平日事務繁忙,待在書房也挺好的,遼姐兒的喜酒喜糖,我們給你帶回來,”

    她手指攪著帕子,還未說完,被哥哥眼眸一掃,嚇得立即住了口。

    文鳳真嘴角牽起清淡笑意:“別讓我弄得大家都不高興。”

    別讓他發什麽瘋攪壞旁人好事,或是一口血吐在人家的吉服上嗎?

    文至儀急忙說:“不是不是,我隻是看你臉色太白了……擔心你的身子。”

    文鳳真將請帖隨意地扔在桌上,咬字冰冷:“狗都不去。“

    文至儀猜不透他的想法,哥哥他究竟在想些什麽呢。

    馮祥一肚子的苦楚,小心跪在長廊外。

    這回是真的壞了,殿下生平最恨算計他的人,他一定是覺得被全府的人算計了。

    他上一刻還說:“不是非她不可。”

    下一刻便吐了一攤血。

    良久,窗子裏傳來一道聲音:“進來!”

    馮祥與進祿互相張望一眼,從彼此瞳孔裏看到恐懼。

    他們抿緊了嘴,一腦袋虛汗,頭也是懵的,還未踏進門檻兒,膝已軟了一半。

    雲針跟在後頭,不言不語,倒比他們兩個鎮定。

    文鳳真一身寢衣,坐在軟榻上,不言不語,看來是鎮靜下來了。

    皮膚比簷上的雪還白,若有若無的白雪甜梨香,一派清貴之氣,眼底的涼薄漸漸滲出笑意。

    “你們誰知道這件事。”

    進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殿下饒命,奴才也無可奈何,得了老祖宗的命令,日日耳提麵命,奴才怎敢違背老祖宗,不是存心欺瞞殿下,老奴自知罪該萬死,罪該萬死!殿下您罰我吧……”

    文鳳真撫了撫額頭,麵無表情,冷靜得可怕,下意識地想轉動腕上佛珠,卻發現腕子處空蕩蕩,他摸了個空。

    佛珠已被他繃斷了。

    她唯一送他的東西。

    文鳳真眸光了馮祥一眼,語氣毫無波瀾,卻嗅出危險。

    “你讓本王試穿宋搬山的吉服,怎麽說。”

    馮祥頭腦嗡嗡一片,嚇得冷汗涔涔,伏跪在地,連頭也不敢抬。

    “殿下……殿下饒命,都怨老奴一時失察,自作主張,老奴願領責罰……”

    文鳳真的呼吸略綿長一些,他的目光落在雲針的背上。

    雲針低著一截脖頸:“奴婢日日跟著遼姑娘,隻是她對我頗有防範,許多事情是奴婢疏忽大意了,隻是她近日並未與宋公子見麵,怎麽會……對了!風箏,是風箏!去法隆寺賞花那日,遼姐兒收到一個風箏,”

    “住口。”

    文鳳真淡淡吐字,神色瞧不出在想什麽,壓著眼底的積雪,一點瞳光像被颯颯寒風吹拂。

    “不過可有可無的小事,你們這麽怕做什麽。”

    三名下人抬起頭,麵麵相覷,摸不透了。

    是可有可無的小事嗎?怎麽這麽不像呢……他們原以為最低也是二十板子的事,殿下就這麽輕輕揭過了。

    他站起身,披了外袍,推開窗子,低垂眼簾。

    “本王是不是成了京城的笑話。”

    他這樣一問,跪在地上的三個人都不寒而栗,支支吾吾不敢答話。

    怎麽會呢,京城裏有誰敢議論殿下。

    陸稚玉回家之後,將遼姐兒與宋公子訂親的事傳給了爹爹。

    首輔府的請帖也分發出去,京城上流權貴圈子幾乎人盡皆知,宋公子馬上要跟遼姑娘訂親了。

    其中耐人尋味的是,之前不是傳出淮王殿下要收了她的的傳聞嗎?看來是誤會一場。

    又有人揣測,再不然便是淮王殿下被愚弄被欺騙了。

    若真是如此,可不太妙。

    文鳳真錙銖必較,生平最恨算計他的人。

    如今最熱鬧的便是龍泉胡同,老淮王舊部聚攏在一塊兒,愜意地推杯換盞,揎臂痛飲,極盡聲色犬馬之事。

    “哈哈哈哈虛驚一場,聽說小畜生從鹿門巷回來,咯了好大一攤血,王府裏嚷嚷鬧鬧,就差給他奔喪了,哼,看來他也不過虛張聲勢,外厲內荏罷了!”

    “他爹當年一意孤行回京,帶著我們兄弟去送死,此番也是勸過他了的,這叫什麽,這叫咎由自取!”

    “這回他跟首輔府的梁子算是結下了,小畜生眼睛還沒看清嗎?整個京城除了他養的老虎,誰不恨得將他啖其骨肉,從來就沒人肯站在他身後,要真敢跟咱們動真格的,他逆臣之子的名聲還未完全洗幹淨呢!”

    在朝官員原是想來探望,紛紛被拒之門外。

    等他們用過了茶,虛偽地客套幾句,數十台轎子紛紛揚揚出了街口,已交了子時。

    隻有趙襄一個人留下來。

    此時夜涼如水,燈火闌珊,薄薄浮雲掩了一輪明月。

    文鳳真站在闌幹前,正樓東麵遠眺。

    夜色下的樓台亭閣。花木景致盡收眼底,竹管下滴滴答答的水,盛滿了雙鯉戲荷的玉白瓷盆。

    趙襄抿了一口茶,笑道:“好水,好茶果然需好水來調製。”

    文鳳真垂下眼簾,用手撚起珍珠細沙,這是她的法子。

    趙襄放下茶盞,正色斂神:“我已經見過槐哥兒了,槐哥兒他很聰明,就是有些……難以掌控,當初哥哥寫信讓他裝傻,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直到進了朝廷才明白。”

    趙襄的眼神晦暗不明:“宮裏頭很快就要出大事了。”

    趙襄低頭,含了笑意,撫著桌上一副字。

    他很聰明,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當初遼姑娘從東川鄉下進京城,坐的也是殿下派去的馬車。

    這一路凶險,她憑著那張跟她娘一模一樣的臉,能否活到京城都難說,她娘的名字在京城都沒人敢提。

    這輛馬車原本就是將她接進淮王府的,不會是信國公府。

    她注定在他的屋簷下。

    可是,哥哥一眼都沒放在她身上,就像府裏沒有這個人。

    “趙襄,以後不許提這個人了。”

    文鳳真轉過身,白袍玉帶,指尖纏繞了一條黑鱗蛇。

    趙襄訝然,隨即牽起嘴角,他心思敏慧,聽出一點不同。

    方才,他隻提了槐哥兒,殿下說的又是誰?

    文鳳真按下眉眼的不耐煩,一把扯下脖頸墜著的小金片。

    金片由紅繩穿著,小小的約莫指甲蓋的一塊兒,並非金子打造,隻是塑了漆粉,有些年頭了。

    鏽跡斑斑,似乎摩挲了許久。

    文鳳真將小金片隨意地拋進後花園的池塘裏,一眼都未看。

    斯時夜已深了,輕晃的燭火倒映在男人瞳仁。

    珠簾漫卷,後半夜響了幾聲春雷,接著扯起瓢潑大雨,這陣子暴雨過去,地裏鑽出暑氣,熱得人心裏發慌。

    文鳳真躺在柔軟寬榻上,一隻手上纏著黑蛇,將他的手指越裹越緊,他粗糲指腹捏著蛇,眉眼冷峻。

    在水牢時落下來喘疾。

    後來他日日/逼自己把弄蛇,克服心裏的陰影,經年累月,從不留下一絲懈漏。

    腦海中忽然冒出她那張過分漂亮的小臉。

    拒絕他時,說要自己離她十步之外的嚴肅表情,給他送請帖時的眼神,她抿直了紅唇,清清冷冷,疏離客氣,讓人忍不住抱起來,狠狠咬一口。

    一雙澄澈的烏瞳,盈盈墜著水霧。

    給她白嫩的小臉添上羞郝的緋色,添幾分誘人。

    她不怕他了嗎?怎麽敢提這樣的要求。

    他以為自己再也夢不著她了,這回夢到了年少時。

    十四歲時家裏驟然遇難,父親死在京城,據說身體被捅了無數刀,辨不出原本的樣子。

    東川邊線,有百姓偷渡過去給南陽送情報,一場仗死了八千個人。

    他從少年將軍一朝淪為逆臣之子,又吃了敗仗,被逼入京問罪。

    東川的螢火湖旁。

    恰好,那幫百姓正準備打爛他的金身。

    鎮守邊境防線的金身,被五花大綁,搖搖欲墜,他們借此指桑罵槐,極盡羞辱。

    “反賊之子的金身,留著晦氣,哪怕我們不拆朝廷也得拆!”

    “他文鳳真太過狂妄,聖賢都不敢修建金身,他竟然允許那幫狗腿子給他修金身!”

    “大家夥兒說,那幫狗官給他修金身,還不是貪墨咱們的錢,這金身帶血啊,都是咱們的血汗錢,該不該打爛!”

    “該!打爛他!”

    金身?他恍惚記得有這麽一件事,有人喝酒時跟他提過一嘴,他高高在上久了,不明白他們的怨氣這樣大,他那時候太過年輕。

    金身是鄉賢們修的,為了討好文鳳真,老百姓將對宗族勢力的厭惡,撒在了他身上。

    但他不明白,他這一年在東川蕩平積寇,將賊首捉拿擒殺,平了東川多年的叛亂,南陽不敢侵犯。保他們一年安居樂業。

    因為他吃了一場敗仗,被朝廷定為逆臣之子。

    他們真的感到大快人心嗎?

    “砰”地一聲,金身漆像被一鋤頭砸爛了,四散落入螢火湖,濺起巨大水花。

    在眾人興高采烈的笑臉中,喜氣洋洋的叫好中。

    一個小姑娘怯生生地說:“他沒做錯。”

    眾人沒理會她,繼續彈冠相慶,隻有她一個人皺著一張小臉兒,角辮稍泛黃,整個人不起眼,仔細看五官還是精致的。

    她垂眸,一兩滴淚水打落下巴。

    “嘩啦”一聲,忽然躍入湖中一個人影。

    纖瘦得可憐,身條兒還未長開,像隻小銀魚一樣,在水裏紮猛子。

    眾人一驚,手忙腳亂地去用漁網撈她。

    她再次浮出水麵,仰頭,手心高高揚起,攥著他的金身碎片。

    她再次深呼吸一口,紮了個猛子,像魚兒一樣浮浮潛潛,去深湖底打撈他的金身碎片,一片又一片,徒費心力。

    深湖有多冷,有多危險呢。

    怎麽會有這樣笨……這樣倔強的人。

    她膽子小又懦弱,一句話都不敢說,卻在無聲地表達她的意思。

    為他一個逆臣之子無聲辯解的勇氣。

    徽雪營駐紮在鎮子的時候,南陽一年不曾來犯,大家都活得很好不是嗎,這難道不是大家的心願嗎?大家不是最清楚他是不是逆臣嗎?

    他在廟會的聲聲爆竹中,落下的那句我希望你們心願成真,他做到了。

    她身體不好,每回浮出水麵都咳嗽好幾聲,一次比一次臉色蒼白。

    精疲力竭後她爬上了岸,再沒力氣地躺在河灘上。

    天光下,她將手裏的小金片舉起,仔細瞧著,麵色慢慢恢複了紅潤,一雙天真的眼眸神光流轉,嘴唇柔軟,頭發泛黃。

    螢火湖浮上一層金粉,倒映山景氣象萬千,參差不齊,天光在溝壑中遊曳流動,螢火幽微,點點升騰,從湖畔慢慢地飛到斷崖旁,落在他肩頭。

    他仰頭,合攏了掌心。

    文鳳真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他在廟會上碰見的小菩薩。

    他隨手救下了她,隨手賞了她一塊糕點,她連點心都舍不得吃,一點舉手之勞的善意就讓她記了好久。

    他在所有人走了之後,跳下深湖去尋金身碎片。

    這才知道,原來湖水這麽冷,冷到徹骨,她回去之後會大病一場吧。

    那時文鳳真轉過身,眼簾微覆下那一點盈濕。

    “走吧。”

    趙襄慢慢喚住了他:“殿下……”

    他一咬牙,黑發下不辨神情:“我們走!回京領罰!”

    從來不信神佛的惡蟒,在螢火湖見到了他的小菩薩。

    因為這一句他什麽都沒做錯。

    他忍著淚從東川落荒而逃。

    他給父親收屍的時候,細心數著父親身上被捅了多少刀,神情冷靜到無懈可擊,讓那些看他笑話的人大失所望,敗興而歸。

    他被獄卒教訓碾爛了手指的時候,他盯著血肉模糊的手指,哈哈大笑,唇紅齒白,鮮活生動。

    文鳳真的眼神無法馴服,每時每刻都盯著施刑的人。

    “有本事就他娘打死我,打不死我,就是你們死。”

    被關在水牢三年,暗不見天日的三年,頭頂小天窗常年關閉,嚴絲合縫,一絲光芒都透不過來。

    水牢裏什麽都沒有,隻有蛇,還有他手心的小金片。

    從此之後,他的生命底色隻剩下複仇。

    古人雲:冤冤相報何時了,古人又雲,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不在意將他踐踏入泥的高官,他已經通徹了權貴圈子的規則,無非大蟒吃小蟒。

    每一回跟高官們推杯換盞,談笑風生,都藏著將對方拆吃入腹的貪婪。

    他從來都會贏,撫摸著脖頸上的小金片,因為他有小菩薩庇佑。

    文鳳真睜開眼,又一次在夜半醒來,他心頭不安,下意識地摸了摸脖頸的小金片,才察覺已經將它扔到池塘裏去了。

    他為什麽總是弄砸一切!

    “馮祥!”他不耐煩地喊了一聲。

    “打燈籠。”

    馮祥抹了抹惺忪的眼,不敢違背,忙不迭點了燈籠。

    待他看清了,漆黑夜色中,響起嘩啦水聲,馮祥瞳仁皺縮,嚇得扔了燈籠,連滾帶爬跪在池塘邊。

    “殿下!殿下!”

    馮祥空對著黑黝黝的池塘喊了一聲。

    他心急如焚,大半夜的,冷浸浸,殿下才嘔了血,跳進池塘裏找什麽?萬一弄傷身子怎麽辦。

    文鳳真跳進深水中,哪怕窒息也不浮上來喘口氣,逼自己,無止境似的逼自己,心口絞得越來越緊,喘不過氣,指尖嵌進掌心,血珠滲出。

    這是怎麽回事。

    就像那日在長街上看到大紅吉服時,一樣的百般痛楚,心髒倏然停滯一般,接著咚咚跳得更劇烈,異常難忍。

    頭腦經冷水一激,忽然清醒了些。

    究竟是哪裏出問題了。

    他親自派馬車一路護送回來的人,怎麽就成了別人的。

    從柳姨娘點燃了媚香算計他開始,他一絲都容忍不了旁人算計他。

    是不是處置柳姨娘的時候,嚇暈了她,難怪她那麽害怕。

    文鳳真回了岸上,雙手空蕩蕩,他一怒之下扔掉的小金片再也找不到了。

    一直以來的幻覺破滅。

    她好像不再喜歡我了……他不能再騙自己,她還喜歡他。

    馮祥驚得不輕,連忙查看文鳳真打濕的衣裳:“殿下……殿下你怎麽了,大半夜好端端的為什麽要跳水啊。”

    進祿也慌慌張張跑來,哭道:“殿下,您何苦作踐自己的身子啊,旁人又不知道……”

    “找不回來了。”

    文鳳真語氣平靜,幾不可察的惘然。

    他一抬手,暗影中緩緩走出死士。

    他吩咐死士:“給我查,宋搬山有沒有在她身上種蠱。”

    文鳳真緩緩起身,鳳眸逐漸暗下去,常年難掃的皚皚積雪,忽然驚飛起來。

    他冷笑一聲,恢複了精神,還是往日那個風平浪靜的人。

    馮祥顫顫巍巍跪下:“殿下,您千萬不能動宋公子啊!”

    文鳳真微掀眼皮,冷笑一聲:“動他?你太看輕我了,我從未將宋搬山放在眼底。”

    “我尚有底牌未出。”

    文鳳真眼底冷漠至極,漫不經心地整理了袖扣。

    “我知道他們滿京城的人都在看我笑話,都巴不得我一病不起,嘔血而死,人人恨不能踹一腳!”

    他不甘心,不服氣,哪怕手指被碾爛變形,被人踢斷了肋骨時仍然會笑著死死盯著對方的人

    文鳳真的人生沒有輸這個字。

    她不喜歡他了,一定是什麽誤會,他得知道這個原因。

    “還有,告訴奶奶,要將遼袖認作王府義女,除非我死了。”

    馮祥膽戰心驚地將殿下送回了臥寢,一眼瞥到桌上的請帖,靜靜打開了,宋搬山的名字,被濃墨劃去,改上了文鳳真三個字。

    *

    鹿門巷雖然街麵小,每逢集市,立個油彩戲台,人人都要停駐看一眼。人們往來奔走,一長溜花枝招展,誰家院子的菜瓜熟得早,貓狗在人群間躥梭。

    人人都明白,首輔家公子要訂親了,就在下個月初。

    那位遼姑娘是不能說的人物,生得極美,原讓人遐想連篇,可是她的娘親在京城是不可說,沒人敢犯這個避諱。

    她雖然出身是差了點,但有淮王府的老夫人親自給她送嫁妝,也就沒人再置喙了。

    這日清晨,竟然有兩三個掛了烏木牌的小黃門過來,挑了食盒,恭恭敬敬地過來。

    “回遼姐兒,陛下賞的,沒有驚動宮裏人,隻說你不必拘禮,今日禦膳房做了這道點心,他忽然感念,讓你也嚐一嚐。”

    宮裏頭竟然賞了一道點心。

    遼袖心神微斂,連忙行禮,她掀開明黃緞麵一看,是娘親常提起的奶皮酥。

    在天光下白燦燦,香氣四溢,一瞧便知極柔軟。

    小黃門不走:“陛下說了,要咱們親自瞧您吃下去,才放心。”

    既是陛下禦賜,遼袖拈起一塊,配著茶水慢慢吃。

    小黃門笑逐言開:“裏頭還配了阿膠,於女子氣血有益,是那位最,”

    另一個人捅他一肘子,他自知失言,立馬不說了。

    迎麵過來兩名氣質華貴的婦人,打扮得精細低調,小黃門忙道。

    “陛下來了旨意,讓您隨著淮王府老夫人進宮一趟,這兩位姑姑是來教您規矩的。”

    遼袖大方地給兩位姑姑見禮。

    姑姑們對視一眼,意味深長,果然跟她娘一模一樣,十足的美人胚子,隻是品行比她娘柔順百倍。

    她接了旨意,心下卻有些惶惑。

    畢竟是天子,聽說他沉迷問道,沒上過一回朝,脾氣暴躁古怪,她又不懂宮裏規矩,若是犯錯怎麽辦。

    遼袖一轉身,瞧見槐哥兒正喜滋滋地把弄什麽東西,連飯都不吃了,真是稀奇。

    “槐哥兒,你在弄什麽呢?”她好奇地探頭過去。

    等一看清,她深吸一口涼氣,寒意順著皮膚往骨頭鑽,唇瓣緊抿,平直成一條線。

    那是文鳳真的佩劍,白也,是他亡國南陽之後的戰利品,從不離手。

    上輩子,這把白也,在他登基後,被狠狠插進了龍座前的玉磚。

    遼袖一個弱女子,一把將他的劍奪走,細膩的手指握著名貴異常的佩劍,薄薄的麵皮慍怒緋紅,輕聲細語。

    “走,回家。”

    不容他拒絕,槐哥兒一下子懵了,顯然是很喜歡這把名劍。

    槐哥兒在鄉下隻用過粗陋的牛筋工弦,哪裏摸過這麽貴重的名劍,漂亮異常,他愛不釋手。

    進祿尷尬地立在原地,正想賠個笑臉兒:“殿下送給槐哥兒玩玩兒。”

    門被砰然關上,進祿險些一腦袋撞上,蹲在牆根兒下,慢悠悠一掀眼皮,眯著眼望大日頭。

    這劍就不應該叫白也,叫白給,白給人家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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