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作者:the上      更新:2022-07-30 14:38      字數:4071
  第二十七章

    卯時剛過, 晨曦一縷一縷收盡了,正值元宵, 富貴街川流不息彩旗盈棟。

    首輔府門臉並不宏闊, 卻顯得格外底蘊深厚,隨著一聲長長的吆喝,一輛四人抬軟轎停在轎廳。

    隔著一道雕花木窗, 宋搬山正在接待京中勳貴。

    他麵帶笑意,為人處事恰到好處, 一抬頭,見到遼袖, 他怔了一下, 隨即揚起嘴角。

    遼袖悄悄給他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先忙。

    風雪裹挾了海棠香,兩個人雖然不言不語, 卻眼眸明亮, 遼袖不自覺低頭, 嘴角一邊一個小梨渦。

    她踏進門檻前,轉頭又看了他一眼。

    客堂坐滿了人, 涼侯府淪為笑柄後,頭一回出現在宴會,裴青禾失了往日氣焰, 黯淡得不起眼。

    她心想, 若是此次能與首輔家公子相看上,或許能幫家裏還債,若是與尋常人家結親, 一世落魄潦倒,簡直要了她的命!

    信國公府來了陳氏和她的女兒曹姝, 曹姝本想同宋公子說說話,宋公子卻一直忙著待客。

    曹姝粉嫩的臉頰氣鼓鼓,沒處撒氣,瞥了裴青禾一眼,笑道。

    “裴姐姐家裏不是忙著賣宅子還債,來這裏做什麽,等著讓人看笑話嗎?”

    裴青禾恨得臉色發白,剛想給她點教訓,卻被娘親拉下了。

    陸家那位才女坐在左席,波瀾不驚地飲了口茶,她不喜歡人多的場麵,不過她修養一身好心性,嘴角噙著笑意,講話慢條斯理。

    她心不在焉:待會兒若與淮王殿下定了婚事,她必得開口求那柄驪珠做信物。她知道那是他最重要的東西。

    陸稚玉目光落在遼袖身上時,微微一滯,和煦地扯起笑容。

    天色漸亮,雪粒子紛紛揚揚,鵲兒停駐在光禿禿的根條,蒼勁的冷風拍窗,宴會酒氣融融,溫暖如春。

    遼袖想出去透透氣。

    她喝了兩盞酒,薄薄的麵皮暈出緋紅,手指緊了緊,綿延出燙意。

    眾賓客瞧見美人站在石階前,脊背單薄如紙,在寬大風氅下搖搖欲墜,綠梅襯得她麵龐光潔,眼眸漆黑如兩盞琉璃燈,隻給賓客留下一個嫋娜的背影。

    前麵過來一個撐傘披氅的男子,一身暗色錦緞常服,輪廓分明,眉眼清冷,身後跟了一堆太監,顯然身份貴重至極。

    賓客紛紛離席,畢恭畢敬:“參見寧王殿下!”

    寧王,中宮嫡出。

    遼袖一愣,她隻見過他前世滿麵鮮血的模樣,此刻的他眉眼清晰,溫柔標致,眸底卻冷淡漠然。

    寧王是個狠角色,上一世文鳳真被突襲的一劍,便是他送的。

    眼下她竟然擋在了他身前

    遼袖唇色發白,有些手足無措,後背出了汗,酒的後勁太大!她身子漸漸燒了起來。

    遼袖失神間,寧王伸出一雙手,將她穩穩扶住。

    他一直盯著她,少女胳膊纖瘦明晰,臉蛋又小,一雙烏瞳蘊藉濕潤,讓人有種莫名的憐惜,嗅了嗅她衣襟內蔓延的香氣……還有酒氣。

    “見過寧,”

    遼袖鬆開手,嘴唇顫著,剛想行禮,眼前的人卻俯身下去。

    眾人詫異地瞧見,金尊玉貴的寧王殿下,竟然替她拾起濡濕的裙擺,拂了拂碎雪,一點也不在意旁人。

    寧王眼眸微抬,嘴角牽起一絲笑意,在她耳邊輕聲一句。

    “遼姑娘,不會讓你嫁給他。”

    嫁給誰,岐世子嗎?遼袖心生疑惑。

    他一麵說,一麵眼眸輕轉,看向的……竟然是二樓扶欄旁的文鳳真。

    文鳳真捏著酒盞,暗影下眼睫傾覆,不辨情緒。

    遼袖回了宴席,熱意洶湧而至,她平靜地咬緊嘴唇,不可抑製頭腦發脹,她這是怎麽了?從前喝酒也沒有這般難受。

    倏然,門外炸開一聲驚呼。

    “出事啦,有刺客!”

    眾人慌亂起身,揎攘出門,竟然是寧王殿下遇刺了!一隻長箭紮透了他半邊手掌,箭矢還在顫動。

    是方才他給她拂雪的那隻手。

    這可是皇後省親宴,寧王貴為皇後嫡出,誰敢行刺他?

    寧王彎腰捂著手,鮮血直流,冷冽的眉峰蹙起,抬頭望向前頭,目光陰冷,殺氣驟升。

    綠梅投下一片影子,文鳳真和一批高官子弟走出來,麵帶從容笑意,手中拿著弓箭。

    “不是刺客,大家稍安勿躁。”文鳳真斯文地翹起嘴角。

    他抬起雙手,極其謙遜有禮,淡淡道:“誤會誤會,本王技藝不精,射錯了。”

    誰都忘不了文風真少年時的囂張,比起如今更勝百倍,那時候他肆無忌憚,用鞋將三品大官的兒子臉都碾爛了,如今他偽裝得儒雅隨和,眼下不知為何,又突然犯脾氣了。

    眾人瞧見他那副傲慢可惡的模樣,恨得牙癢癢。

    “哦。”寧王揚起嘴角,帶了一絲戾氣。

    寧王身後的侍衛立刻拔刀上前,白虎龐大的身軀衝上來,不斷發出威脅的低吼,文鳳真身後的世家子也上前,兩撥人劍拔弩張。

    對峙間,一名世家子抬了抬下巴,態度囂張。

    “想做什麽你們!”

    文鳳真一抬指,製止了這群跋扈的世家子。

    “鄭山啊,你們怎可如此無禮。”

    文鳳真轉過頭,嘴角攜了無辜的笑意:“本王原是射著玩玩兒,不想誤傷了寧王殿下,一切罪責擔在本王身上。”

    寧王直起身,笑不及眼底,寒冽勝冰。

    “都退後,淮王殿下誤傷而已!”

    侍衛憤憤不平,淮王那副樣子分明就是故意的,這可是狠狠參奏他的好機會,他傷的可是龍子貴體!夠他喝一壺的了。

    寧王不言不語,鮮血在雪地滴落,他麵無慍色。

    重生回來,他學會的第一件事,便是與文鳳真一般,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不死不休。

    他轉過頭,望向了人群中清麗脫俗的少女。

    遼袖麵色泛白,緊張得攥緊掌心,煙眉淡籠,麵頰洇出天然的粉色,這副擔心的小模樣,也是極好看的,

    他忽然就覺得不疼了,衝她笑了一下,讓她安心。

    生於皇家,父皇冷漠寡恩,從未盡過一日父子之情,母後端重嚴厲,一心苛促他成為明君。

    前世大雪紛飛,他萬箭攢心死於城樓下,恍覺一生所得溫暖,隻是她給他披的一件敝體之袍。

    她以為隻見過他一回,其實每次出入淮王府,與淮王明爭暗鬥時,他總是忍不住將目光落在她身上。

    明媚日光中,她抱著小貓蕩秋千,纖瘦的小腿上下晃蕩,靈動又天真,或許……心裏有她很多年了。

    這回,他絕不會再讓她淪為文鳳真的籠中雀。

    宴席間有人獻上數匹寶馬,小輩們牽了去馬場。

    遼袖性子安靜,不愛說話,老奴給她牽來一匹修長威武的紫駿。

    她躊躇著不敢上馬,卻耐不住眾位貴女的催促起哄,心想走一圈便罷了,她一咬牙,小心翼翼地上馬。

    文鳳真眼簾微抬,少女單薄的身軀,在健碩的馬背上搖搖欲墜,小腿纖白細直,微風拂動繁複衣裙,搖曳生麗,後脖頸被天光曬出薄紅。

    她馬術不精,小心笨拙的模樣卻惹人憐愛,握著韁繩一點兒也不敢鬆開,讓人不禁想在她背後,握著她柔嫩的腕子幫她。

    馬場橫生變故,遼袖的馬失控了,高仰前蹄,一陣疾馳如冷風。

    “遼姐兒的馬跑了!”

    奴婢們慌慌張張,焦急大喊,引得眾人紛紛趕來,吹什麽調子也無濟於事,馬像發瘋似的一直跑,暴躁不安。

    眾人一個念頭:壞了,遼姐兒她不通馬術,身子骨又羸弱,倘若被摔下來簡直九死一生。

    遼袖心神一寒,這馬有問題。

    她額頭出了密密香汗,喘氣急促,心砰砰跳個不停。她竭力平複呼吸,告訴自己別怕,慌了的手腳穩定下來。

    在馬背上,沒人能幫她。

    要麽她被甩下來,摔斷一身骨頭,要麽控製住這匹馬!

    隻是算計她的人漏了一點:其實遼袖會騎馬。

    前世,文鳳真經常在馬場親自教她騎馬。

    從挑選馬種到馴馬,他說在朝堂上跟一幫老頭子耗費心機,甚煩!

    隻有下朝了,雙臂環著她的細腰,在馬背上慢悠悠地走一圈兒,他眼角才會染上愜意。

    他霸占著遼袖衣領內的淡香,沉浸地嗅著,馬兒一搖一晃,慢騰騰地走,對於他來說是極佳的放鬆。

    遼袖脊背僵直,一動不敢動,眼眸沁出濕潤霧氣,咬緊牙關,好生煎熬,隻想占的地方再小點兒才好。

    “往後坐些。”

    年輕帝王卻不滿意她的躲避,雙手扶著她的腰,挎過來貼自己更緊密,順勢含/弄她的唇瓣。

    她在馬背上總是晃神犯錯。

    有一回馬兒發狂,擦過帶刺的樊籬,文鳳真將她護在懷內,樊籬將他的手臂外側一路勾破,鮮血淋漓。

    她被護得嚴嚴實實,一根指頭也沒受傷。

    事後他雲淡風輕地一字沒提,朝臣問起來,他隻說是自己弄傷的。

    遼袖纖瘦的手指格外有力,握住韁繩,漸漸控製住了馬。

    她感到不妙,騰地一陣躁熱,麵龐像被霧氣蒸得通紅,天旋地轉,暈乎乎的,眼皮一閉,陷入黑暗。

    遼袖咬緊牙關,拽著韁繩讓馬兒跑得越來越遠。

    馬有問題,方才在宴會上喝的酒更有問題!

    好精心的算計。

    是誰要害她?想置她於死地嗎?

    她又驚又累,渾身被汗水淋濕,終於勒了馬,支撐不住地趴伏在馬背上,昏昏沉沉。

    不知過了多久,她費力地睜開眼皮。

    周遭響起了紛亂的腳步聲,燈火起伏在河洲旁的假山上,星星點點,家奴們舉著火把在尋她。

    馮祥抹了一把汗,方才遼姐兒的馬失控了,殿下麵色陰冷得嚇人,想也沒想便騎馬追出去

    老祖宗正商量他的婚事呢!他就這麽跑了。

    遼袖聽見他們在喊自己的名字,喉頭滾了滾,幹澀得說不出一句話。

    她虛弱地一側頭,恰好與一個人的目光碰上,文鳳真眼底的漠然頓時暗了幾分。

    驀然,少女領子一緊,白虎咬了她的衣領,將她提下來,文鳳真接過,兩臂一彎,她落進了他懷裏。

    遼袖倒吸寒氣,眼底顫顫淚珠,在他懷裏瑟縮成一團,眼眸垂斂,呼吸因緊張急促起來,像被水裏撈出來似的,可憐兮兮,唇瓣被牙齒咬得泛紅。

    文鳳真溫熱的掌心貼撫過她的手指,指腹傳來的細膩比想象中更佳,似是沒夠,冒犯地又折返蹭了她中指兩下,眼底意味不明。

    “遼姑娘,你馬術不錯,看來你在鄉下莊子,必定時常練習騎馬。”

    他笑盈盈的,哪裏是給她找台階下,分明就是想看她羞憤臉紅的模樣。

    遼袖手腳發燙,難受地皺著五官,臉上氤氳不自然的潮紅,頭一次在清醒狀態下這樣滾燙,藥勁不見好轉。

    她掙紮著起來,衣裙微掀,露出那截玉白纖直的小腿,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方才騎馬時刮傷的,他要碰。

    “撒……撒手!”

    少女一雙烏眸倔強地瞪著他,惱羞成怒,眼眶紅紅,極凶,哪怕被逼出了水汽。

    他將她的手指包在掌心,翹起嘴角:“好凶啊。”

    文鳳真眸光微暗,睫毛傾覆,她這副生氣瞪人的模樣,叫人想一麵欺負她,一麵讓她繼續狠狠瞪著。

    

    作者有話要說:

    周二要上夾,所以周二的更新挪到晚上11:06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子冰泡泡 4個;50361531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戇、27196789、天空華炎 10瓶;你衝鋒我後盾 5瓶;水白墨宣黑、幾度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