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the上      更新:2022-07-30 14:38      字數:3388
  第六章

    “遼姐兒這封家書,是寄給她鄉下的弟弟,還在老奴這裏。”

    馮祥將家書呈給文鳳真,他卻不接。

    “你打開吧。”

    馮祥應聲拆開,燭火透過薄薄的紙背,他的手驀然顫抖起來。

    信紙跌地,馮祥滿頭大汗,連忙跪在地上,迭聲說:“老奴該死!”

    “可是,遼姐兒的字……她的字怎麽會……”

    馮祥如夢初醒,他將信紙撿起,重新托給文鳳真。

    文鳳真隨意一睨,目光晦暗不明,意味深長。

    馮祥戰戰兢兢道:“殿下,老奴覺得,遼姐兒的字,竟然跟您有八分神似,真是巧了。”

    “巧合?”文鳳真嘴角微抿,良久,輕慢地一聲冷笑。

    屋簷下的冰柱,驀然清脆斷裂,令人脊背一涼的殺氣驟升。

    書案上擺了兩份字,一份是遼袖送來的謝禮,一份是她的家書,截然不同的字跡。

    尤其這封家書,乍一打眼,竟以為是文鳳真所書。

    文鳳真冷白的麵色逐漸沉下去。

    馮祥俯首,又記起一事:“方才小蘭園那邊傳話,太阿從籠子裏跑了,路上沒傷人,隻是撞見了……遼姐兒。”

    “遼姐兒倒是毫發無傷,據他們說,遼姐兒吹的一記哨調,同殿下平日的笛聲差不離,他們唯恐自己聽差了,可是瞧見,太阿果真乖乖地一動不動。”

    馮祥越說,聲音越顫,直到最後已是冷汗淋漓。

    文鳳真不言不語,麵色波瀾不驚,像是並不在意,目光卻冰冽如水,上位者的壓迫感深重。

    馮祥無法揣摩殿下的情緒,膝蓋一軟,險些站不起來。

    他隻是敏銳地感知到了危險,嬌嬌弱弱的遼姐兒,恐怕攤上事了。

    拜別老祖宗,已是子時,街麵上碩大的油絹燈籠吹拂,兩乘轎子打道回府。

    曹姨媽望了一眼氣鼓鼓的女兒,心知她還未順過氣。

    裴青禾一臉鬱悶,死命地絞著手絹,一向嬌縱的她,眼圈兒竟紅了。

    方才當著眾人的麵兒,她嫋嫋娜娜地給淮王請安。

    她一低頭,不勝嬌羞,小聲說:“殿下,青禾下個月生日,預備了您喜歡的茶葉,您來陪青禾過生日,好不好?”

    雪膚蟒袍的男子抬腕,不疾不徐飲了一口茶,兩個字擲地。

    “不去。”

    淮王生性冷酷,從來懶得虛與委蛇,不做麵子功夫,常在朝堂上懶散地用幾句話,刺得禦史麵紅耳赤,羞憤難當。

    文鳳真隻有嘲弄他人時,才會露出笑意。這兩個字擲地清晰可聞,場麵霎時冷下來。

    裴青禾如遭雷擊,麵色瞬間漲得通紅,從小到大,她從未遭遇如此難堪的場景,顏麵盡失,差點哭出來。

    曹姨媽問:“你可恨淮王?”

    裴青禾霎時抬頭,咬唇,淚花盈滿:“娘,女兒不恨他。”

    滿京城皆知,裴青禾對淮王殿下情根深種,她從小修習一手精湛茶藝,皆因為淮王極擅品茶。

    曹姨媽見女兒意誌消沉,語重心長道:“那就對了,男子的心意是最不值一提的,等你嫁給他,為他生兒育女,磕磕碰碰間總會生出情誼。”

    “娘,萬一殿下不要我怎麽辦?”

    “胡說!你是涼侯府嫡女,放眼滿城貴女,隻有你深得天子垂青,哪怕陸家那位大宣第一才女,如何能與你相提並論?”

    裴青禾想起什麽,厭惡地皺眉:“可是還有個鄉下丫頭,每日離殿下那麽近,您瞧她那個小狐媚子模樣,裝出一副柔弱無知,還真以為殿下喜歡這套!”

    裴青禾的眼前浮現出遼袖的玉輕花柔,仙姿弱骨,十足十的禍水!

    她雖討厭極了,卻不得不承認,她確實生得極美,尤其今日瞥見她一眼,更令自己心驚膽跳。

    遼袖才十五歲,稚氣胚子脫了,漸漸顯露出天成媚骨,眸光盈盈流轉,不施粉黛,卻豔麗得攝人心魄。

    這還是幼時那個在鄉下幹癟枯黃的小丫頭嗎?

    裴青禾越想越頭疼,遼袖對於淮王來說近在咫尺,哪個男人忍得住不吃這麽位小尤物?

    曹姨媽冷笑:“遼姐兒呀,她呀,沒娘教的人就是這樣,你是正經的名門閨秀,可不能學她,她不肯嫁人有什麽用?過完生日,抬也得把她抬到世子身邊兒去。”

    末了,曹姨媽幽幽開口:“到時候,你不喜歡她,她一輩子都不會出現在你麵前了。”

    這天夜裏,遼袖睡得極不安穩,被夢魘住了。

    前世在淮王府那幾年,文鳳真隻收了她一個人,他篡位登基後,又過了幾年後宮隻有她一人的日子。

    她沒名沒份,甚至連一個嬪位都沒得到。

    世人差點就懷疑帝王對她是真心的,又一想,倘若真的喜歡她,又怎會連一個名分都舍不得呢?

    遼袖逃跑了三次,皆以失敗告終,每一次的報複都來得慘烈。

    她不敢妄想文鳳真喜歡她,在得知他寫封後詔書,要以隆重大禮娶陸家才女為皇後時,她不知所措地笑了一下,什麽也沒說。

    她總是這樣,懂事又遷就他人。

    書房中,帝王一雙鳳眸靜靜望著她,見到她的笑意,麵色一沉,手中寫詔書的那根筆,驟然折斷!

    那晚寢殿,文鳳真狠狠咬破了她的唇瓣,鮮血四溢在唇齒間,少女小鹿般純淨的眸子,眼巴巴地望著他,惶恐不安。

    “朕不僅要納皇後。”他逼她抬起下巴,望著自己。

    見到遼袖怔怔的,毫無反應,跟個木頭美人似的,他更生氣了,又惡狠狠補充了一句。

    “還要充掖三宮六院,選千百個女人進宮,君無戲言!”

    他要冊封後宮,偏偏一個嬪的身份都絕不會給她!

    “文鳳真,放開我……”

    她突然喊了一聲,不明白又怎麽惹他了,淚水湧出,抑製不住的哭腔。

    這天,是她百般遷就隱忍的一生中,第一次喊疼。

    少女甚至忘了喚他陛下,她總是怯生生地望著他,沉默靦腆,哪怕文鳳真逼她喊名字,她從不敢直呼名諱。

    偶爾在床榻間被催磨狠了,臉龐羞得通紅,無助又可憐,眸含水光,滿臉掛滿淚珠,為了製止他更放肆地動作,隻好不好意思地,磕磕絆絆地擠出他的名字。

    “文……文鳳真……”愈來愈輕,纏綿在唇齒。

    斷斷續續的名字,吞沒在他霸道又熾烈的親吻中。

    世間無人敢直呼白袍惡神文鳳真的名字,他隻允許她這樣喚,她偏偏不肯。

    從前她隻要喚他名字,天大的過錯他都會輕輕揭下,這回卻沒饒了她。

    君無戲言,裴青禾也在第一批入宮的妃嬪名單中。

    前世的裴青禾,矜漠地抬起下巴,殘忍地笑道。

    “知道我為什麽叫青禾嗎?因為我家在城外擁有萬畝田地,種出來的青禾,你上下八輩子都吃不完。”

    裴青禾住了口鼻,嫌惡道:“破落戶的氣味。”

    曹姨媽溫柔道:“我們家青禾呀,跟窮人相克,壓根兒就沒有窮過一天,一生下來聞到窮酸氣就會大哭的小姑娘呢。”

    “像你這樣身份低賤徒有美貌的女子,京城實在太多了,陛下若對你是真心的,便不會絲毫不提給你一個名分。”

    “你憑這張臉,搶走了我與陛下的七年,如今,你也該還回來了!”

    ……

    遼袖一覺醒來,臉龐淚痕未幹,一摸枕襟,竟然已經濕透了。

    還好,前世她心疾複發,死在了他的皇後與嬪妃入宮前一晚。

    不用看到她死後,文鳳真是如何愛護三宮六院,或許也是幸事一樁。

    她坐在梳妝鏡前,聽聞一個好消息!弟弟今早進京了,正在王府外頭等她。

    弟弟遼槐生得英挺高大,一身流暢的肌肉線條,可惜眉眼中透露出幾分稚憨氣,幼時發高燒,將頭腦燒成了個傻子。

    他蹲在路邊,憨憨的,一身短衫粗布,藍發帶將頭發束起,標致的寬肩窄腰,古銅色皮膚,肌肉蘊藉野性,龍精虎猛,任誰一打眼都忍不住讚歎,好一個習武的身條苗子!

    “姐!”

    一個高大男人,英俊的麵龐生出興奮,大聲喊道。

    他不顧路人目光,雙手放在一個姑娘肋下,將她高高地舉起來,遮住日頭,又抱在懷裏。

    遼袖想讓他將自己放下來,終是忍不住先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滿眼疼惜。

    “槐哥兒,今早是坐牛車來的,可受累了?”

    “不累!”

    “怎麽不累?”

    “大娘說要我見姐姐,別說讓牛拉我,我拉著牛進京也行。”

    遼槐從小在十裏八鄉,便是出了名的天生神力,十歲便能拉開一石二的重弓,射殺山裏兩人高的熊瞎子。

    他一張俊臉傻樂著,天真雀躍,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下,生怕遼袖又走了。

    遼袖問:“大娘可還囑咐過你什麽?”

    他思索一會兒,認真道:“大娘說,我該說門媳婦兒了。”

    遼袖不免愧疚,幼時家貧,槐哥兒高燒不退,無處求醫,耽擱了一整夜,原本聰敏的弟弟燒成了個傻子,否則,他早就娶上媳婦兒了。

    京師的人拜高踩低,槐哥兒又是個傻子,尋常人家是指望不上,遼袖心想:不求那女子有多漂亮,隻求她身子康健,不嫌棄槐哥兒就好。

    遼槐感受到了她的低落,忽然嘴角一咧。

    “我不要說媳婦兒,我跟大水牛一路過來,京城裏的女子一百個加起來,才有姐姐一根指頭好看。”

    他雖然傻,卻善解人意,知道說一門媳婦要花多少錢。

    遼袖驀然想到什麽,麵色凝重地撫住了弟弟的手。

    “隻有一件,你要記住,姐姐給你在外頭租間院子,你不要住在王府。”

    槐哥兒一愣:“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