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者:the上      更新:2022-07-30 14:38      字數:3369
  第五章

    遼袖明白曹姨媽對自己一直有極深的敵視感,娘親下葬那日,信國公府隻象征性地來了一位曹姨媽。

    曹姨媽一身暗紅褙子,披紅戴勝,金玉琳琅,讓莊子上沒見過世麵的農戶畏怯不安。

    娘親可是她的親姐姐!

    她不可一世,趾高氣揚,懷裏摟著一個錦衣華裙的小姑娘,那是她的女兒,名叫裴青禾。

    裴青禾在母親懷裏,衝遼袖扮了個鬼臉,笑道:“你娘沒啦”

    曹姨媽被自家姐姐的光彩遮蓋多年,在她的葬禮上,終於揚眉吐氣,她如何不得意?

    命運難料,曾經寵愛萬千的姐姐,鬧出未婚先孕的醜聞,身敗名裂,而她覓得貴婿,成為涼侯府的主母。

    一路上,府裏眾人畢恭畢敬,曹姨媽領著的少女,正是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京城第一名門閨秀裴青禾。

    曹姨媽叮囑:“青禾呀,待會兒見了老祖宗,還得給誰請安呀?”

    裴青禾的臉頰躍上紅暈,嬌聲道:“還有淮王殿下。”

    “那你可要親自請淮王殿下,讓他下個月赴你的生宴,好不好。”曹姨媽笑道。

    裴青禾點點頭:“娘,我曉得的。”

    裴青禾忽然想到什麽,秀眉一蹙,頓生厭惡之色。

    “可是那個鄉下來的丫頭也要跟我一塊兒過生宴,我不要她來。”

    曹姨媽不好在女兒麵前表現出來,和顏悅色道:“你怕什麽,遼姐兒從小養在鄉下,不識禮數,粗鄙呆笨,如何能搶過你的風頭,紅花還得綠葉襯,沒有她的低微,如何能襯出你的閨秀風範,你便大大方方的,自然讓殿下更體會你的妙處。”

    “況且,你是要在淮王身邊侍候的人,遼姐兒已定了婚事,從此你們便是雲泥之別,娘為你掙的好前程,你怎能拿來跟遼姐兒那個沒出路的比。”

    曹姨媽又哄道:“再說了,每年你生日,連皇帝也會送來賞賜,這可是全京城獨一份的榮寵,還不是咱們青禾惹人憐愛。”

    裴青禾嘴角莞爾,是呀,她深蒙皇帝厚愛。

    每年裴青禾生日,都是全京城津津樂道的盛舉,眾人都不明白,裴青禾為何有這樣大的能耐,得皇帝禦賜。

    曹姨媽見到女兒這樣高興,胸口卻隱隱發悶,經年的不甘心與恨意湧上來。

    為什麽?還不是因為青禾的輪廓……有三分像死掉的姐姐!

    老祖宗一向疼愛青禾,隻要在下個月生宴,讓老祖宗鬆口,把青禾送進淮王府,哪怕暫時做個側妾,來日方長,不愁沒有光明坦途。

    東廂樓因為禮佛一向清靜肅重,此刻燈火融融,熱鬧非凡,老祖宗正與曹姨媽敘情。

    這邊廂房,遼袖拉出一個紫檀木盒,掀開紅絨布,裏麵盛了數張銀票。

    燈火照映得她粉嫩的臉頰,紅撲撲的,她細心數著,這些都是平日老祖宗的賞賜,她省吃儉用,每攢下一點錢,便多了一分出府的希望。

    雪芽擰幹了手帕子,笑眯眯道:“姑娘,您可真像個小財迷。”

    “是嗎?”遼袖莞爾。

    天色已晚,下人都在東廂樓那邊伺候著。

    遼袖不願驚動那邊,她喚雪芽提了燈,打算去庫房取上回老祖宗賞賜的端硯。

    庫房地處僻靜,她取了東西要走。

    猛然聽見一聲虎嘯,撼山震林,魂飛膽顫,她嚇得攥緊雪芽的手,兩人不敢出去。

    漆黑一片,無意間,不知碰著了青壁上什麽機關,牆壁竟然轉開,燭光盈滿整室,裏頭是一間古樸潔淨的小屋子。

    雪芽“啊”地一聲低呼,連忙扯了扯遼袖的袖子,同時一手指去。

    “姑娘……這,這怎麽會……”

    一整間屋子,四壁以及書案,滿滿當當,竟然掛滿了同一個女子的畫像,容姿端美,情態動人,或笑或怒,有行有坐。

    甚至那一方織造局所製的煙霞雲海刺繡,三尺銅鑄菩薩像,精巧到令人吸氣,俱是這個女子的模樣,美不勝收。

    雪芽顫聲:“姑娘……怎麽都是您的模樣?”

    遼袖臉色白了,起初是震驚、迷惑。

    過了一會兒,她緩緩說:“這不是我的臉,這是娘的臉。”

    她抬指,撫摸過畫紙:“我從不穿紅袍,你看,畫上的女子所穿皆是紅袍紅裙,這是娘親。”

    遼袖與母親十分神似,不過母親喜愛紅衣,年輕時風華名動大宣,極少有人提起她的名字,隻說一襲紅雲,小紅雲。

    雪芽錯愕抬頭,見到姑娘落淚了,遼袖咬唇,雪膚紅唇,眼眸盛滿盈盈水光,她沒有發出聲音,卻哭得極傷心。

    寄人籬下多年,受盡世人冷眼,遍嚐世情百態,從不曾說自己想要什麽,從來抑製天真活潑的本性,不給人惹麻煩地活著,隻希望自己占的地方小點兒,沒人注意才好。

    她真的很想娘親……想躲在她懷裏放聲痛哭,說一說忍下的所有委屈。

    遼袖曾聽聞,母親未出閣前,原本是定給老王爺的未婚妻,難道這滿室的畫是老王爺收藏的嗎?

    她心事重重地走出庫房。

    天幕薄薄扯絮,掩了一彎寒月。

    遼袖一下止了腳步,僵在原地,竟有一頭銀紋大老虎擋在前路!

    它足足有一人高!前俯身軀,壯碩得遮蔽彎月,無法歸馴的山林野氣,目光炯炯,威風凜凜,渾身殺氣勃發,血腥氣一絲一縷地遞送鼻端。

    原來方才的虎嘯是它發出來的。

    如此近的距離,倘若它這時再吼一嗓子,隻怕會當場震破心膽。

    銀紋老虎一步步逼近,遼袖雖然額頭冷汗涔涔,卻逐漸平複了呼吸,冷靜下來。

    遼袖認出,這是文鳳真養的白虎,取名“太阿”,隻遵從文鳳真一人的指令。

    前世,她被遣散了貼身宮女,孤寂一人時,常與太阿為伴,它極通靈性,對旁人十分暴躁,對遼袖時,任她枕在身上睡也不惱。

    太阿翻著肚皮時,一床溫暖柔軟的大被子,雖然鼾聲如雷,也會在遼袖傷心時,用額頭磨蹭她,拿爪子輕輕抵著她。

    可惜後來,太阿為救她中箭而亡,她也失去了深宮中唯一的朋友。

    此時太阿從山林出來不久,嗜血本性濃厚,遼袖也沒把握它會不會一口吞了自己。

    她看一眼雪芽,早已嚇得癱軟在地,絲毫動彈不得。

    遼袖隻能咬牙硬著頭皮上,否則兩個人隻怕當場斃命,

    她緩緩伸出手,夜風中,衣裙獵獵,她的身形紋絲不動,輕聲呼喚。

    “太阿,太阿……”

    文鳳真訓過太阿,它對叫出自己名字的人,會減少敵意。

    白虎緩慢地一步一步靠近,似是試探。

    最終,遼袖兩根手指放在嘴角,吹了一記嘹亮的哨調。

    文鳳真初期馴化太阿時,使用不同音調的笛聲作為指令,後期太阿逐漸能聽懂人話,也就不需要笛子了。

    遼袖正是在模仿笛音,她對此再熟悉不過。

    果然,哨調一響,太阿放下戒心,立即雙爪前傾,趴在地上,模樣乖巧,這時候,哪怕遼袖摸摸它的頭,也是允準的。

    遼袖望著太阿脖頸上那一圈金鑲翡翠的項圈,不由打了個寒顫。

    前世,她第一次逃跑被抓回後,文鳳真動怒,發誓要給她也打一個。

    隻不過,打在了她的兩個腳踝上。

    純金的小腳鐐,兩端鑲嵌了百顆東珠,滿城貴婦一顆難求,此刻被她戴在腳上,水色極佳的翡翠、血紅瑪瑙……沉甸甸的,價值連城,華貴冰涼。

    “哢噠”一聲,合攏的那一刻,她無法掙脫開了。

    他要她戴著行走在禁城,出席盛大宴會。

    無人知曉她裙擺下,柔嫩纖弱的腳踝上,瑟瑟顫抖,戴著這兩個金鐐。

    龍榻上,搖搖晃晃中,少女臉上的淚水黏糊不清,兩個小腳鐐互相磕碰,撞在床柱,打得清脆悅耳,連續不絕。

    “陛下……臣妾再不敢跑了,您給我解開吧。”

    “解開?”

    帝王拍了拍她的腰臀,勾起嘴角。

    “袖袖,叮叮當當的甚是好聽,為什麽要解開?”

    太阿望著遼袖腳上的兩隻小腳鐐,喉頭低吼,總想幫她咬開,哪怕它自己脖子上也戴著一隻。

    每回夜裏就寢,太阿總賴著不走,非要跟遼袖一塊兒睡覺。

    文鳳真慍怒道:“非禮勿視,滾!”

    太阿蹲候在宮殿外,吼哮了一整夜。

    文鳳真正在興頭,被攪了美事,氣得停下來,一腳踹開門,拋開一貫的慵懶從容,恨不得喂它一頓鞭子。

    他咬牙切齒道:“這是朕的媳婦兒,不是你的!”

    ……

    遼袖解除了白虎危機,和雪芽互相攙扶,一路走回廂房,這才鬆一口氣。

    關上門,她摸了摸自己的腳踝,怕極了這裏再打上一副鐐銬。

    她下定決心:下個月生日宴上,要抓住時機提出退婚,再多在王府待一日,夜長夢多,恐生變數。

    淮王府,大書房內,徹夜通明。

    馮祥捧上一個卷軸,伸展開,赫然是遼袖的一副字。

    “殿下要的字,遼姐兒已經寫好了。”馮祥說。

    “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八個字,筆鋒平庸,平淡無一妙處,結構略緊,可見執筆人的心境拘謹,青澀稚嫩,看來是初通文墨之人所寫。

    文鳳真淡淡掃了一眼。

    “收起來。”

    “是。”馮祥正轉過身,卻被叫住。

    “慢著。”

    文鳳真坐回黃花梨椅,雙手懶懶地搭在椅圈,他慢慢啟唇,語氣波瀾不驚,令人捉摸不透。

    “本王記得,她今日還寫了一封家書,托人代為寄送,應該還在你這裏吧。”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要對比字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