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者:the上      更新:2022-07-30 14:38      字數:3786
  第三章

    遼袖來送抄好的佛經時,淮王正在老祖宗屋裏說話。

    她一心避開那人,寧願站在遊廊下多等一會兒,凍得耳根微紅。

    淮王是大宣唯一異姓王,出身勳貴世家,少年時鮮衣怒馬,從北遼打到西域十六部再到南部七洲,十七歲時,陣前拖死南陽兵神,一戰成名。

    他排兵布陣,滴水不漏,指揮軍令精準到極致,被眾多國士評價兵法上不世出的天才,自此也成了無數名將心頭的陰翳。

    這位年輕異姓王,僅攜了徽雪營騎軍一支精銳進京,大部仍留在北遼,如今權柄焰盛,操縱生殺,人人畏懼的白袍閻羅。

    屋門被推開,一群門子趕上前給淮王遞熱茶。

    遼袖低下頭,馮祥給她努了個嘴,示意她行禮,不明白平日懂事的表姑娘,怎的這麽慌,淮王殿下不喜歡沒規矩的人。

    雪芽扯了扯姑娘的袖子,遼袖跪下,將頭俯得更低。

    她開口:“見過淮,”

    調子拉長,愈來愈小聲,直至微弱不清,她一回神,淮王長腿一跨,已經走出去了。

    她抬頭,凍雨初停,青磚麵,他的鞋履踩過一地熹光。

    前世,淮王謀反那日,攻破皇城。

    他也是這樣,漫不經心,殘忍冷酷地用腳碾軋過高官的臉頰,滿朝大儒瑟瑟發抖,在他腳下伏跪一地。

    遼袖給老祖宗奉上親手抄寫的佛經,一翻開,筆法灑脫婉麗,氣脈暢通,圓熟精當。

    老祖宗閱遍當世大家真跡,眼光精刁,原以為遼袖隻是識得幾個字,心中暗驚小姑娘一手好字,在京師隻怕也是佼佼者。

    一念及此,又惋惜終究是養在深閨埋沒了她。

    老祖宗闔上佛經,連聲讚歎:“你有心了。”

    老祖宗見她眼底盈盈淚光,肌膚賽雪,生得纖弱嬌嫩,五官胚子未脫稚氣,初見美豔不可方物的端倪,更令人生了疼愛之心。

    “聽說莊子上還有一個弟弟,是不是?”

    老祖宗拍了拍她的手背,寬慰道:“總讓你們姐弟分離也不好,趕明兒將他也接過來吧。”

    驟聞這個好消息,遼袖有些意外地抬頭,一時間歡喜得怔住了。

    回過神來,她連聲感激:“多謝老祖宗。”

    嬤子趁著老祖宗心情好,連忙說道:“老奴眼拙,說不出什麽門道,可是依咱們看,遼姐兒這手字,跟掛在壁上這幅名家風範的題字差不多呢。”

    老祖宗撫住了遼袖的手,目露疼惜:“難得你是女子,筆法卻如此大氣,絲毫不淺俗無骨,要練出這手字,必定吃了不少苦。”

    “隻要是為老祖宗盡孝,不苦的。”

    遼袖睫毛低斂,這手字,是前世淮王手把手教的,隻是教的過程一絲也不愉悅。

    淮王無異於最惡劣的老師。

    他坐鎮軍中時,可以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為一絲稍縱即逝的戰機,耐心耗磨。

    可是麵對遼袖卻耐心極差。

    少女基礎薄弱,又因為緊張不安,夜裏未得到休息,每寫一個字,便小心翼翼地瞥榻上的男子一眼。

    她坐在窗邊,日光映照她白膩膩的脖頸,令人心底生出異樣。

    每當他的手掌落在少女的脊背,順著她隱秘的脊線撫下去,微陷的腰窩,掐著她。

    遼袖心神不寧,下筆又出錯了,沒躲過他敏銳的目光。

    “你覺得朕這個師傅稱職嗎?”他一聲輕笑。

    榻上大馬金刀坐著的俊美帝王,雙手慵懶搭著,一腳踩在書案上。

    “稱……稱職。”她竟在發抖。

    男子熾熱的氣息從背後襲來,他站在身後,一手托住她的下巴頜兒,滾燙而富有侵略性,比火爐子燒得更旺,。

    “袖袖,你在說假話。”他的呼吸噴在她耳廓。

    “陛下……臣妾不敢說假話……”

    少女的衣衫不知何時被拉下半邊,隻剩一根綠色綢帶係在雪白背部,脆弱嬌嫩,年輕帝王用狼豪筆尖沾了香蜜,一筆一劃走過她的皮膚,昂貴的毛筆拂弄起一片顫栗。

    他在她身體上寫了三個字:“文,鳳,真。”

    他的名字。

    少女的皮膚是世間最佳的宣紙,他讓她深刻地感受筆鋒走勢。

    香蜜初落筆成型,逐漸被升高的體溫融化,蜿蜒起伏在單薄的蝴蝶骨之間,流淌過腰間的小紅痣。

    “別動,朕替你清理幹淨。”他按住她。

    她咬牙,無助地忍受一切,瞳仁逐漸渙散無神,這個人貴為天子,他想要什麽,從來無人敢忤逆。

    淩亂烏發下露出那張蒼白絕色的臉龐,嘴唇殷紅,眼底微紅,泫然欲泣的模樣,梨花被露水打濕。

    年輕帝王抬頭,鳳眸底攜了暗色。

    “馮祥說這是錦州進貢的天珠蜜,也就那樣,你自己嚐嚐,哪有你的甜。”

    他沒安好心地翹起嘴角,將沾了蜂蜜的手指送進她口中。

    “陛下……”

    ……

    遼袖離開,柳氏後腳便踏進東廂樓。

    柳氏來隻有一件事,勸說老祖宗把遼袖送走。

    她一麵嘀咕,一麵覷老祖宗臉色:“外頭都傳開了,說咱們淮王府仗勢欺人,遼姐兒嬌氣,八抬大轎請不去,老祖宗,信國公府可是您的親母族啊,那邊來催過三回了。”

    老祖宗看見她那副畏縮嘴臉,閉眼,瞧了心煩。

    柳氏湊近:“按理兒過了頭場雪就該把姑娘送走,這門婚事已經過了禮部,若是拖到年下,便是違抗皇命,殿下在朝中豈不授人話柄?”

    她收了信國公府不少好處,從中攛掇得起勁。

    老祖宗歎一聲:“聽聞世子已娶過兩回閨女,沒一個活下來。”

    柳氏笑嘻嘻道:“世子雖然孟浪輕浮些,天下烏鴉一般黑,哎,誰叫咱們女子生來命苦,男子成家立業後,有人管束,光景必定大不相同,遼姐兒懂事,若肚皮有福氣,生幾個兒子,誰還敢打罵她呢……”

    柳氏拚命給岐世子糞麵抹金,見到老祖宗麵色越來越沉,她心急起來,口不擇言。

    “知道老祖宗疼她,可您想想,她是從哪個女人肚子裏爬出來的,那女人得了老祖宗無數疼愛,竟不知養出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遼姐兒今年才十五歲呢!瞧她那個身段兒,我看跟她娘越來越像,活脫脫一個小禍水!遲早害得咱,”

    老祖宗手中的佛珠驀然撚斷,嘩啦啦打亂一地,一向慈悲的麵容,驟然生出殺氣。

    柳氏嚇得閉了嘴,立即跪在地上,渾身發抖,不停告饒該死。

    “拉出去打二十棍。”老祖宗的聲音寒冽如冰。

    又白又硬的雪粒兒打得門窗簌簌作響。

    遼袖在東暖閣抄寫佛經到半夜,這裏有地龍,烘得溫暖如春,不若她的小屋子,冷得像冰砌成。

    她推開門,合攏雙手,嗬了嗬白氣。

    耳邊隱隱聽到女子的啜泣聲,她疑惑地望去,透過月洞。

    園子裏,柳氏坐在地上,嚇得抖如篩糠,麵無人色,她哭出聲來。

    二十家法棍非同小可,重檀木帶著鉤子,一棍下去皮肉分離,白骨森森,打得人要一塊塊兒撿自己的血肉。

    她不知跪在了誰前頭,一個勁兒地求饒,

    “殿下,這二十棍妾身怎能承受,求求您讓妾身免了這刑罰吧。”

    柳氏臉色慘白,哭得梨花帶雨,她抬頭,換了一道柔婉嗓音,情態妖冶,楚楚可憐。

    “自從王爺去世,妾身當時真想隨之去了,在這府裏妾身孤苦無依,沒人心疼,隻想有個依靠。”

    “妾身雖然名義上是殿下的小娘,於人倫規矩不合,可是……”

    “隻盼殿下垂愛,妾身什麽都願做……”

    她嬌滴滴的,弱柳扶風,伸出一根手指,正想勾住那人的腰帶。

    沒想到,風裏隻送來一聲冷笑。

    “可惜,王府裏容不下髒東西。”

    一聽這話,柳氏手腳冰涼,整個人癱軟在地。

    馮祥站在一旁,冷冷道:“柳姨娘身為老王爺遺留下來的物件兒,留您在府裏,是為了讓您知榮守節,不至於出去敗壞老王爺的名聲,誰知您寡廉鮮恥,竟然在書房中點燃媚香,做下此等喪倫敗行!”

    柳氏膽破心寒,壞了,媚香的事竟然查得這樣快。

    她曾經便是依靠這個手段,爬床了老王爺,如今想故技重施。

    誰知淮王一進書房,便察覺出香有問題。

    她還年輕,不想成為老王爺的遺物,她被老王爺冷了半輩子,就不能伺候兒子嗎?

    柳氏一咬牙,嘴角牽起妖嬈笑容,不死心地渴盼道。

    “殿下……妾身知錯了,再說妾身也沒有真的上您的幃榻,您饒了妾身這一回吧,妾身是您父親的遺物啊!”

    馮祥一張老臉笑著擋在身前,揣手俯身。

    “柳姨娘曉得規矩,那些妄圖爬床的人,下場隻有一個。”

    打折雙腿,逐出王府。

    “殿下饒了,”

    柳氏一聲慘嚎,還未來得及脫口,被人捂住,隻剩了嗚咽,一下又一下沉悶的重物擊打聲,人在打到第三下時已經昏死過去。

    夜涼如水,淮王府燈火闌珊。

    遼袖捂住了嘴,心跳得很快,為無意間窺破這樁隱秘的事而惴惴不安。

    原來前世害她失節的媚香,竟然是柳氏點燃。

    更令她驚懼的是,馮祥口中稱:任何爬床的人,都會被打折雙腿趕出去。

    前世她雖然是陰差陽錯,但所作所為在他們眼裏不正是爬床嗎?

    想到自己也差點落得這個下場,遼袖不由自主地往後踩一步,地磚上覆蓋了一層薄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她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快逃!

    冷不防一轉身,正好撞上一個人的鳳眸視線。

    “啊!”

    遼袖嚇了一跳,一瞬間不可抑製地驚呼出口。

    沉沉夜色中,漫不經心的一瞥,攜了壓迫感。

    黑金蟒袍的一角綢料,貴氣逼人,身姿峻拔,高大的身量幾乎將雪光盡數遮掩,皮膚極白,線條清晰,更甚翠竹盈雪三分,令人挪不開眼。

    僅僅站在那裏,舉手投足間俱是矜貴優雅,永遠從容不迫。

    他樣貌甚是拔尖,騎馬進京那日,人人相傳的凶神閻王,竟然生了一副令人屏息的天人容姿,龍姿鳳章,目若點漆,眸光流轉間豔絕大宣。

    遼袖僵在了原地,攥緊了掌心,寒冬臘月的天氣,額頭滲汗,後背竟然被冷汗打濕透,一顆心悸動不停,喘不過氣。

    淮王……文鳳真!

    他一雙鳳眸將她弱小的身軀審視了個遍,每上前一步,少女便後退一步,直到後背貼上冰涼的月壁,退無可退。

    前世今生那張噩夢中的漂亮麵容,再次映入她眼簾。

    遼袖眼前隱隱發黑,一手扶住了月壁,天旋地轉,暈厥過去之前。

    漫天雪空,燈火幢幢。

    他緩緩啟唇,聲音如魔障一般掌控她心神。

    “遼姑娘,迷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