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the上      更新:2022-07-30 14:38      字數:3617
  第二章

    淮王府以大花園為隔,後半部是內眷家屬休憩之地,東廂樓進門便是一個大堂,樓上是暖閣。

    遼袖坐定後,婢女送上一小碗參湯暖暖身子。

    老祖宗年逾古稀,是位鶴發老婦人,手裏持一串翡翠佛珠的重器,墜了寶珊瑚珍珠穗子,氣度慈祥莊嚴。

    遼袖低頭,眼圈兒微紅,前世她飽嚐世人冷眼,難免心氣低微,寄人籬下便是如此,不能暢快做自己。

    每回請安,眸光不敢多瞥,有問便答,拘謹守禮,顧忌著自己是否說錯話,做錯規矩。

    她在老祖宗心底一直是個沉默無趣的小姑娘。

    “鄉下莊子裏究竟養不出有靈氣的妙人,你娘年輕時倒比你大膽些。”

    那時老祖宗歎氣,從此後閉門謝客。

    遼袖明白,老祖宗是前世唯一心疼她的人,每回她受了委屈,老祖宗總是偏幫她。

    老祖宗去世那晚,宣陛下殿內侍候,臨終所托,竟然是一句。

    “遼袖那孩子聽話懂事,隻是膽小些,別讓人欺辱她。”

    遼袖不止一次地想,若是她盡心伺候,是否老祖宗不會在憂慮中逝世。

    重活一世,遼袖想通了一個道理:要想讓旁人瞧得起,自己首先要瞧得起自己。

    隻一味唯唯諾諾,行事時顧忌重重,走路上怕踢了花盆,多吃一口飯怕惹來譏笑,並不會令人生出尊重。

    遼袖嘴角微牽,笑道:“老祖宗屋裏供得這尊白玉觀音像,拈指結印,寶衣層層迭迭,處處可見其虔誠用心。”

    少女聲音本就脆生生,紅唇貝齒,娓娓道來,落在人耳裏既舒服又大方。

    老祖宗手撚佛珠一滯,睜開眼,有些詫異,這個總是畏怯的小姑娘,竟然破天荒主動開口說話。

    “這尊觀音像是淮王孝敬的。”老祖宗攜了笑意。

    遼袖抿嘴一笑,露出兩個小梨渦。

    “可是,我聽外頭和府裏都傳,老祖宗眉目慈悲,心腸和善,總是救濟窮苦,才是真正的菩薩。”

    “真的嗎?”老祖宗頓時眉頭舒展,笑著問道。

    她的調子軟軟的,眼眸清亮又真摯。

    “真的,老祖宗憐惜我孤苦貧弱,給了我庇身之所,養我衣食無憂,可不就是咱們的菩薩。”

    她這幾句話嬌憨的話,老祖宗明知是哄自己,卻說到了自己心坎裏,說得令人舒坦。

    嬤子眼明心亮,見到遼姐兒討得老祖宗歡喜,將手中捧著的佛經遞給她。

    老祖宗每晚都要念佛,隻是眼昏,需要嬤子讀給她聽。

    遼袖捧過佛經,口齒清晰地念起來,溫柔又清洌,竟比那一柱安神香更令人安定。

    老祖宗閉目養神,靠在繡榻,手裏撚動佛珠。

    當她念完,放下佛經時,老祖宗撫住了她的手,緩緩道:“以後,每晚都來給我念吧。”

    “你念得比她們好。”老祖宗笑道。

    遼袖不勝感激地抬頭,對上老祖宗慈藹的目光。

    “老祖宗深仁厚澤,袖袖願為老祖宗抄寫佛經。”她深深地俯首。

    嬤子暗許這位表姑娘聰慧,老祖宗是個信佛之人,早就聽聞她那樁慘不忍睹的婚事,怎會坐視不理呢?

    忽然,小婢女打外頭進來,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通報:“老祖宗,出事了,淮王殿下那邊,用刑了書房外的下人共計十餘人!”

    老祖宗驚得口裏連念了兩聲“阿彌陀佛”。

    踏出門檻,遼袖望了一眼書房方向,想必是淮王因為媚香的事,嚴懲書房仆從,幸好她沒進去。

    回了屋子,坐在銅鏡前,遼袖卸下釵飾。

    得了給老祖宗念佛經的差事,往後,她可以慢慢提及退婚一事。

    雪芽眨了眨眼,不解地問:“姑娘,方才您念佛經的時候,奴婢擔心死了,奴婢跟了您這麽多年,不知道您竟然識字呢。”

    遼袖心頭噔地一下,想起來了,確實,她此時應該是不識字的。

    前世她自幼養在鄉下莊子,大娘雖然待她極好,給她吃飽穿暖,鄉下婦人畢竟見識短淺,從不曾讓遼袖讀書識字。

    長到十五歲進京,遼袖僅僅會念出自己的名字。

    她從目不識丁到飽通文墨,都是由淮王親手調\教。

    有外人在的時候,他正襟危坐跟個人似的,冷漠地教她背詩,一到無人時,他將她抵在殿柱,按住後頸,熾熱又迫切。

    少女被困在這襲龍袍中,老老實實,一點兒不敢動,被他用手掌托起下巴,她認命似的閉了眼,淚珠碾碎在他手指上。

    “今日背詩錯了幾個字,該罰幾下,自己數。”

    遼袖心知,他教自己讀書認字,壓根是為了滿足他自己。

    認了字,他便可以愜意地臥坐在軟榻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撩弄她的衣襟扣,漫不經心又霸道。

    逼少女磕磕巴巴地念那些話本子,話本子的內容布滿春意,令人臉紅耳熱。

    這是他的樂趣之一,欣賞遼袖羞得滿臉通紅,耳根子幾乎羞愧得滴出血,一字一字念出那些觸目驚心的詞眼。

    少女越念越小聲,他的手指也已經將襟扣解開至最後一粒。

    他每回批閱完奏折已是深夜,饒是如此依然龍精虎猛,喜歡將她抱在膝上,修長的手指一筆一劃在她光潔的脊背上寫下:“喂。”

    這根手指緩緩下移,在她小腹劃著圈圈,又寫了一個“我”字。

    “方才朕寫了什麽?”他問。

    “臣妾……臣妾真的不知道。”

    她被這兩下弄得幾乎哭出來,肩頭不可抑製地顫抖,不敢說出他寫的字,心知隻會落入陷阱。

    “怎麽這麽笨呢!”

    他抽出腰帶,反縛住她雙手在背後,按著她的脖頸,壓在書案上,氣惱地咬住了她的肩頭。

    恨不成器又惡狠狠地咬字:“袖袖真笨!”

    ……

    這天夜裏,遼袖一筆一劃地替老祖宗抄寫佛經,僅披了一套半舊狐裘,懷裏摟著一個湯婆子,忽然覺得冷浸浸,望了一眼爐子,銀羅炭已經燒成一捧白灰,不見冒半點火氣。

    窗外,院子裏湧來一群燈火,雪芽似乎與人爭執起來。

    過了一會兒,雪芽氣呼呼地一掀簾子,抱著空蕩蕩的炭筐,不禁紅了眼:“這幫爛心爛肺的東西,方才領炭,說沒有銀羅炭,隻有黑炭,黑炭嗆人,上回熏一整夜,姑娘咳嗽得帶了血絲,我看老祖宗撥給咱們院子的吃穿用度,都被他們倒賣到外頭去了!”

    “窗外是誰在吵?”遼袖問。

    柳氏站在院子裏,她是老王爺的遺孀,淮王殿下的小娘,年輕妖冶,一股子媚氣。

    她用帕子捂嘴冷笑:“你們姑娘好大的心性,我還以為是哪家大小姐發脾氣呢,咱們府裏秉承老祖宗的意思,曆行節儉,你們屋子沒日沒夜燒銀羅炭,也不怕火星子濺上房梁,燒了府裏一磚一瓦,甭說雪芽丫頭你,就是你那個病怏怏的正經大小姐,賣了也賠不起!”

    柳氏講話一向難聽,她本就是老王爺一個不入流的側室。

    自從遼袖進了府,她對遼袖橫挑鼻子豎挑眼。

    料峭寒冬,遼袖屋裏想多要一床被褥,都被她譏笑著駁回去。

    遼袖若在飯桌上多夾了一筷子肉,多吃一口飯,她都給人記數,跟雪芽吵嘴的時候拿出來說道。刻薄地罵遼袖是有娘生沒爹教的鄉下農戶女,小雜種,專戳人痛處。

    總歸遼袖無父無母,寄人籬下也無處告狀。

    前世,遼袖中了媚香與淮王一夜過後,也是這位柳氏,氣得大肆在府裏陰陽怪氣,成日站在院子打貓踹狗指桑罵槐,鬧不消停。

    柳氏細眉一壓,薄唇攜著殺氣,厲喝道:“今日殿下書房裏出了那種髒東西,給我搜!這間院子裏每一個屋子,給我搜得幹幹淨淨!”

    雪芽氣急道:“你們瘋了!咱們小姐還是未出閣的清白姑娘,哪裏容你這麽汙蔑她?”

    柳氏咯咯地笑了,她說了與上輩子一模一樣的話:“喲,這可說不準,遼姐兒的老娘連肚子裏懷的種都不清楚,我看,這媚香的事兒,跟你們脫不了幹係!”

    遼袖阻止了雪芽與她們推搡,一夥人衝進來,當著遼袖的麵,一通亂砸亂翻,故意丟壞了許多東西,心疼得雪芽無處適從。

    其餘各院的小廝們探出頭來,都在看笑話。

    柳姨娘好威風,這是在訓誡遼姐兒呢。

    汙這樣一個女兒家的名節,無異於當眾打人耳光,任誰臉上都火辣辣的,可是遼袖麵色冷靜。

    什麽也搜不出來,屋子裏翻箱倒櫃,一片狼藉。

    柳氏趾高氣揚地滿意離去,臨走前,鼻子哼出一聲冷嗤,目光如剮。

    “聽說信國公府已將遼姐兒的聘禮花光了,您還賴在府裏不嫁人,不會也想跟你娘一樣,未成婚便大了肚子吧?”

    雪芽狠狠啐了一口。

    子時剛過,老內宦馮祥給窗前的男人遞上一盞香茶,恭敬道。

    “回殿下,那根媚香名叫雪簪春,一兩金的上品貨色,京城裏賣這東西的地方不多,三大胡同都派人去查來源了,明日便知道是誰在您書房點了這玩意兒。”

    馮祥瞧著主子的臉色,又道:“殿下英明,一進書房便聞出不對勁,伸手用茶水潑了香。”

    “其實,這賊人也太過蠢笨,媚香壓根對殿下您造不成任何影響,您常年運籌機鋒,隨身都會攜帶解毒藥丸。”

    陷入陰影中,一身紫金貴氣的男子,摩挲著杯沿,淡淡一聲:“嗯。”

    馮祥小心翼翼地俯首:“還有一事,今晚……那位遼姑娘給老祖宗念了一個鍾頭的佛經。”

    馮祥從來事無巨細地給淮王稟報,這本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馮祥心想,殿下興許連遼袖這個女子是誰都記不住。

    半晌,鳳眸一瞥,他的聲音落下來。

    “本王記得,她初入府時,你們查過她從未讀書。”

    馮祥驚得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竟然遺漏了這個細節,同時心底暗驚殿下記憶天賦異稟,感知敏銳。

    殿下自小過目不忘,喊得出每一位軍隊都尉名字,熟悉每個人的經曆與作戰優缺點。

    “奴才馬上去核查!”馮祥顫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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