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作者:荷風送      更新:2022-07-29 15:00      字數:6060
  第五十五章

    “不議了?”餘豐年詫異得脫口而出, “為何?”

    對傅提刑和妹妹秋穗的事,餘豐年知道的要比家中父母兄弟多。之前妹妹還在傅家為奴時,傅家是有意要讓妹妹做這位傅提刑的通房女婢的。

    後來雖是仍放了身契讓妹妹歸家, 但在這件事上, 餘豐年心中總有擔憂在。

    他總怕妹妹之後會仍再走回之前的老路, 去做了傅家的妾。所以,每每有關傅提刑的動向, 他都十分警惕。

    本來雖對趙縣丞並不十分滿意, 但闔家的意思都是先不一口回絕, 之後相處相處再看, 秋穗也是這個意思。昨兒趙縣丞來, 他們一家還在熱情款待,看妹妹對他,也是有試著進一步交好的意思的。

    傍晚時分, 二人還借機單獨說了幾句話。

    可為什麽, 自晚上傅提刑來了後, 今日一早妹妹突然就決定要此事作罷了?

    知道一些內情的餘豐年,再聯想到前情, 不慌是不可能的。

    但秋穗卻坦誠很多, 她這會兒心裏根本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 隻如實說:“昨兒和趙縣丞說了幾句, 總覺得很累。彼此都有顧慮在,話根本說不到一處去。他不能理解我的一些想法, 我也不想為了遷就他而委屈自己,所以……還是趁早作罷, 莫要耽誤了人家的好。”

    餘豐年本來也是對這個趙縣丞並不十分滿意的, 他是娶的填房夫人, 且膝下已有一嫡出長子在,餘豐年自然怕會委屈了妹妹。可若是在趙縣丞和傅提刑中二選其一的話,餘豐年自然是偏向趙縣丞的。

    做填房雖委屈,但卻比做勳貴人家的妾好多了。

    再有就是,日後他們父子三個都要走科舉,但凡能有一個入仕,門第自然就能和趙家平起平坐。屆時有娘家人為妹妹撐腰,想妹妹日子也不會太艱難。

    但傅家就不一樣了,傅家是侯爵勳貴,還是皇親國戚。傅家兄弟皆是陛下跟前的寵臣,深得陛下信任。像這樣門第顯赫的人家,餘豐年自知是努力一輩子都平起平坐不了的。

    何況妾非妻,日後是要屈於人下的。若妹妹真一時糊塗做了這個妾,日後她便就是夾在傅提刑夫婦之間的第三個人。郎主和主母高興時,她或能有幾天安生日子可過,若他們二人不高興,定有得她苦頭吃。

    所以,便是餘豐年覺得過多的插手妹妹婚嫁一事不好,他也不得不詞嚴色厲的表明自己的態度。

    “你們才見幾麵,有些事說不到一塊兒去,也是在所難免的。我的意思是……何不再等等看?若是錯過了趙縣丞,我也怕之後再相看的,會都不如這個。”

    秋穗遲疑著,有些為難。

    餘豐年見她躊躇徘徊,便又問:“你們昨兒都說了什麽?你說出來我聽聽。或許,有些事情,我同他去交流會更好一些。”

    秋穗知道哥哥凡事都是為自己好的,他勸自己再等一等,肯定也有他的考量和道理在。所以,秋穗也沒隱瞞,就直接把自己昨天同趙縣丞說的那些,都告訴了哥哥。

    餘豐年聽後,點了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既哥哥說要再等一等,秋穗也聽他的。左不過,也就這兩天的事而已,總之若她實在不想再繼續這門親事的話,她也會盡快去和趙縣丞說清楚,不會耽誤了他繼續相看。

    見沒事了,秋穗就要走,餘豐年卻突然又喊住了她。

    秋穗回身,望著他問:“怎麽了?”

    餘豐年欲言又止,內心幾番斟酌後,還是晦澀問道:“你可能猜得出,傅提刑為何對咱們家這麽好?早上才說到要給爹爹請醫官一事,飯後他立即就差派了貼身隨從回了京。”

    晨間談起此事時,秋穗一心都在爹爹身子上,所以對傅提刑如此做的動機,她並沒多想。

    這會兒哥哥提起,秋穗認真思量一番後,也中肯回答道:“傅提刑是個麵冷心熱之人,尋常看著嚴肅,但其實也有溫和可親的一麵。我在他身邊當差時,反正隻要差事當得好,做好了自己的分內事,他也不會故意為難挑刺。至於替爹爹請醫官……這於咱們家來說的確是千載難逢,但於他來說或許隻是稍稍動動手指的事,並不多為難。”

    又說:“他惜哥哥之才,你二人又曾一起共事過,他是看在哥哥麵子上這樣做的也未必。”

    見她始終都不正麵答自己的話,餘豐年隻能暫且作罷。

    “趙縣丞那事……我會再親自找他談一談。”餘豐年說,“至於他最終是怎麽想的,我談完了後,再回來告訴你。”

    秋穗對此事也並不抱太大希望,但哥哥說要再談一談,她也願意等。

    兄妹二人又再聊了幾句有關父親身子一事後,這才分開,然後各自忙各自的事去。

    餘豐年回屋後又再細想了想此事,他覺得妹妹的事還是必須盡快敲定下來的好。所以,也無心再看書了,餘豐年尋了個借口,直接趕了驢車進了城去。

    而此刻城裏,傅灼正在縣衙同馬縣令複審近幾年來他在任期間的刑獄之案,一旁趙縣丞等人陪坐。

    餘豐年趕著驢車到縣衙時,已近中午。馬縣令早早便備好了酒菜佳肴,見時間也差不多了,便提議可要先用午食。

    傅灼一上午便翻閱了近幾年來葉台縣的各類刑案,暫沒看出有太大問題後,便也闔了卷宗撂下,然後抬眸朝下座的人看來,點了點頭說:“也可。”

    馬縣令見狀,立即鬆了口氣。

    而在座的其他幾個官員聞聲,也都在心裏稍稍鬆了一口氣。

    一時間,緊張的氛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寒暄和熱絡。

    馬縣令立即吩咐身邊一個長隨道:“快去告訴夫人,就說我們這邊暫時結束了,叫夫人趕緊擺好飯菜。”長隨立即應是,然後轉身便奔走了。

    傅灼客氣說:“叫夫人就準備些尋常飯菜即可,馬縣令不必破費。”

    馬縣令說:“提刑大人升任後第一次下訪,就到了下官這裏,下官唯恐招待不周。隻是略略備了些粗茶淡飯,還怕大人您吃不慣呢。”

    這種官場上的應酬,傅灼自周旋得遊刃有餘。

    對下屬,傅灼既能做到有威嚴在,也能叫他們不必過於畏懼自己,從而束手束腳,倒顯得拘謹生分,有礙之後事情的進展。

    話題和氣氛始終都操縱在傅灼手中,他自也因此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一些信息。

    正相談甚歡之時,外麵有人來稟,說是餘仵作來了。

    如今是提到“餘”這個字,傅灼都會敏感的刻意多在意幾分。所以,知道說的是餘豐年,傅灼率先開口問了:“可是之前借調到提刑司衙門的餘仵作?”

    馬縣令很以餘豐年為豪,見上峰主動提及此事,馬縣令立即回說:“正是此人。”

    馬縣令話音才落,還未來得及繼續多說幾句,傅灼便撂下了茶盞,認真說:“快請進來。”

    馬縣令見狀,立即高興的衝那家丁揮了揮手,也對餘豐年用了“請”這個字:“快去把餘仵作好生請進來。”

    趙縣丞下意識朝上位看了眼,心下隱約覺得哪裏似有不對勁,但一時也未能明白過來。

    很快餘豐年便走了進來,抱手朝在座諸位一一問了安後,才看向上座傅灼道:“草民想著既是提刑大人到訪,想是衝著複查刑案而來。而這些年衙門裏一應刑獄之案,草民都有經手,大人若有疑惑不解之處,或許草民能解其一二。”

    傅灼能猜到他匆匆而來怕不單純隻是為此,但卻不戳破,隻是順著他話說:“葉台縣有馬縣令和諸位,本官還是放心的。複閱案卷一事倒也並不著急,方才隻是粗粗翻看了下,之後幾日會再細看。到時候,若有需要餘仵作解惑之處,本官定會差人去叫餘仵作來。”

    此話言下之意就是,他怕是一時半會兒不會走,要在這葉台多呆些時日了。

    餘豐年內心警惕,但麵上卻如常,聞聲隻應了個“是”字。

    馬夫人那邊置辦好了酒水飯菜,著人來請。馬縣令熱情邀了傅灼在最前麵,餘豐年落後了幾步後,便趁機拉了拉趙縣丞袖子,示意他一旁說話。

    趙縣丞朝前麵看了眼,見眾人都簇擁著傅提刑去了,也沒在意到他,便停了步子下來,隨餘豐年到一旁說話去了。

    餘豐年和趙縣丞都對縣衙很熟,二人很快就尋到了個清幽僻靜之處說話。

    四下望了望,見四周並無人後,餘豐年就開門見山說了道:“昨兒秋穗找你說的那些話,我知道了。”

    趙縣丞想他應該也是為著餘娘子一事來尋他的,所以聽他提這個,也並無意外。聽後,他點了點頭。暫時倒沒說什麽,他想繼續先聽聽看對方會怎麽說。

    餘豐年見他隻是點頭,並不答話,便主動問了:“我想知道,縣丞大人此刻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餘豐年自己先沒多言,隻是逼他先表這個態。

    趙植原是想聽餘豐年有何高見的,卻見他又把問題拋了回來,於是他也就沒再回避,如實說了道:“起初時並未能明白餘娘子的意思,但昨晚回來的路上細細想了想,倒是能琢磨出來一些。”趙植說完略頓了下,平靜抬眸看著麵前之人,他此刻表情是認真的,語氣也是誠懇的。

    趙植繼續道:“我也想問一問餘兄,有關餘娘子的這個想法,餘兄是怎麽想的?”

    趙縣丞是餘豐年的退而求其次,家裏妹妹未必就非得嫁給他。若不是傅提刑突然造訪,讓他生了些危機感,今日這一趟,餘豐年是斷然不會跑的。

    他心裏也知道,此番來找,其實就已經有些求攀退讓的意思了。

    但餘豐年想的是,嫁不嫁妹妹給他,這取決於他的態度。若他對此事敷衍,並不顯誠意,那麽他的妹妹,也不是非他不可的。

    所以餘豐年說:“秋穗是我親妹妹,而且是唯一的親妹妹,家裏父母兄弟都寵著她、順著她,我們也萬不會反倒叫她婚後不稱心。她之前十多年吃了些苦,之後的日子,我們也隻想她能隨心所願的活。所以,今日冒昧來尋縣丞大人,也是想求大人的一個答案。若大人覺得此事上再無商談的可能,我想,此事還是趁早作罷的好。”

    趙植其實是不太能理解的,他蹙眉說:“正是因為她之前吃過苦頭,難道不應該之後要多享些清福嗎?餘兄也認為,日後拋頭露麵去操持生意,這是什麽好日子嗎?我能理解餘兄的顧慮,但我也在餘娘子跟前承諾過,日後下聘,定然會盡我所能給予一份不薄的聘禮。這些之後都是充作餘娘子之私財,公中不會動其一分一毫。她也可以不必那麽勞累,每年鋪麵田地的進項,足夠她花銷。身為兄長,難道不是該希望自己妹妹過這樣的日子嗎?”

    餘豐年知道他說的或許不無道理,但既然秋穗不願這樣,自也有她不願這樣的理由在。

    什麽樣的日子是好日子,其實還是得秋穗她自己說了算。若她畢生所願是開酒樓,自己操持一份生意,那麽即便是拿誥命夫人的身份來同她交換,想她也是不會換的。

    別人定義的好不好不重要,她覺得的好才是真正的好。

    所以餘豐年道:“我隻知道,若照她自己說的那樣去過日子,她會開心。而照著縣丞大人所言去過日子,她並不會開心。但縣丞大人所言是有道理的,我也讚同。隻是……既然互相不能遷就的話,此事作罷,之後再不議,也免得你們彼此耽誤了。”

    說罷餘豐年匆匆抱手,欲要告辭。

    趙植沒想到餘豐年下決定會如此果決幹脆,說作罷就作罷,竟是連一絲再行商榷的意思都沒有。

    雖對秋穗提的要求感到不解和疑惑,但對秋穗這個人,趙植還是十分珍重和愛惜的。所以見餘豐年言辭激烈又態度堅決,趙植忙說:“餘兄何必如此早下定論,我方才所言隻是因不解,並無半分不可再議的意思。”

    聽趙植這樣說,餘豐年索性更直接了些道:“此事商來議去,左不過就是要麽你妥協,要麽她妥協。我此番也表明了態度,所以最終還是得看縣丞大人怎麽做。”

    其實一番交涉下來,餘豐年多少能看出來,趙縣丞雖極力想挽留這門親,但對妹妹提出的要求,他是內心排斥的。之所以說還要再議,不過是他還想為自己爭取罷了。他以為,或許他最終能說服他們餘家,讓秋穗最終遷就於他。

    秋穗有品貌有才情,又性情溫和、知書達理,他們餘家雖是莊戶人家,但卻也算有潛力。在他心中,未必沒有權衡在。

    但因對方明顯算計太多,顯得真誠不足,餘豐年也是熄了大半再繼續攀親的意思。

    左不過妹妹也不是非他不可的,又何必去硬吃他這頓夾生飯。

    二人正膠著之際,突然跑過來一個府上的長隨來。

    那長隨一見到二人後,便長長鬆了口氣。

    “二位大人原來在這,實在叫小的好找。”然後說明來因,“廳上要開席了,縣令大人差我來請二位大人過去落座。”

    至此,二人也隻能暫且作罷,沒再執著著非要立刻就爭出個結果來。

    隻是一場談話下來,不免有些不歡而散的意思。

    二人跟著長隨進了用飯的廳堂後,臉色皆不豫。傅灼目光在他二人麵上一掃而過,心中一目了然。

    雖不知道具體是因為什麽,但卻能猜得到,怕是為著秋穗,這二人鬧不愉快了。

    這樣想著,傅灼心裏倒輕省了幾分。

    情緒也肉眼可見的高漲起來,倒難得露出了幾分平時輕易不會顯露出來的溫和又擅談的一麵。

    席間推杯換盞,相談甚歡,氣氛愉悅。

    飯後,傅灼繼續帶著葉台縣的幾位官員一起去複查案卷。餘豐年既來了,自就沒走,也在其中。

    傅灼雖是因為秋穗才來的葉台,有假公濟私之意,但既進宮向聖上請了這道旨,公差自然也是必須得好好辦的。傅灼之前在刑部呆過,手腕強硬且要求高,一番查閱下來,一群人都跟著膽顫心驚,生怕因公事辦得不好而挨罵,甚至是影響前程仕途。

    好在傅提刑雖極嚴,但卻沒有刻意為難之意。案卷不太完善和詳盡,不能完全做到嚴謹和周全的幾樁案子隻是被打發了下來,讓重查、重新寫案卷,並沒說要上報追責。

    接下來,左不過就是累一些而已,倒不至於徹底沒有應對之策。

    幾個時辰下來,個個都心力交瘁。傅灼見幾人個個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樣,沒了精神,再看一旁沙漏,見時辰也不早了,想著後麵還有時間,也並不急在這一時,所以便主動結束了今日的公務。

    見今天總算是捱過去了,人人都暗暗鬆了口氣。

    仍是馬縣令率先站出來,問傅灼說:“天色晚了,家裏拙荊已備好臥房,還請提刑大人移步稍作歇息。一會兒晚飯做好了,下官再親自給您送過去。”

    傅灼略想了想,然後婉拒道:“馬縣令家中有女眷,本官住在你這怕是不太方便。”然後特意點了趙植,“趙縣丞。”

    趙植聞聲立即起身,抱手回道:“下官在。”

    傅灼望著他,目光平靜問:“不知本官可否在你府上暫住幾日?”

    趙植頗為詫異,但短暫的震驚後,他忙回應道:“下官即刻回去準備,隨時在寒舍恭迎大人。”

    傅灼衝他微微頷首,輕道了句“打擾了”後,又讓大家今日先都散了。見餘豐年也抱手要退,傅灼叫住了他。

    傅灼轉身同馬縣令也道了別後,這才和餘豐年一道並肩往衙門外去。

    他們彼此都能猜到對方心裏大概是個什麽盤算,餘豐年知道傅灼此番匆匆而來是為不懷好意,傅灼也知道餘豐年對他此次的到訪心存戒備。

    從昨兒晚上到現在,二人還未能尋著機會單獨聊一聊。

    小縣城沒有像樣的茶舍,傅灼便同他一邊慢悠悠散著步往城門口方向去,一邊閑聊似的問他:“前幾日,那梁家娘子來找過你?”

    梁晴芳找來溪水村這一事,餘家闔家上下都瞞得嚴嚴實實。畢竟事關女郎清譽,他們一家不敢不嚴肅對待此事。

    餘豐年想著,梁家父母如此愛女,自更不會將此事宣揚得人盡皆知。

    所以對傅灼竟知內情一事,餘豐年震驚不已。

    但他不可能承認,隻又問了回來:“傅大人此言何意?”

    傅灼知道他的顧慮,所以也未隱瞞,實話說了道:“那日晚上梁大人急匆匆出城,恰被我的人瞧見了。我怕是官場上的事,所以特意差人去梁府附近蹲了消息。”接下來再具體些的事傅灼沒說,但餘豐年顯然心中有數了。

    作者有話說:

    繼續掉30個紅包哈~

    傅傅這章用了兩招:一招打入敵人內部,死盯著情敵,那麽隻要他們見麵傅就能知道。另外一招,圍魏救趙,讓未來大舅子自顧不暇,也就沒心思盯他了。┑( ̄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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