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作者:荷風送      更新:2022-07-29 15:00      字數:4449
  第二十四章

    進屋後, 秋穗立在隔斷邊向裏麵請示:“郎主,奴婢回來了。”

    話音才落,裏麵便傳來一道略沉的嗓音道:“進來說。”

    秋穗微垂首走了進去, 在離傅灼辦公的書案有些距離的地方回話:“奴婢的兄長歇下了, 奴婢過來向郎主複命。方才在門外時, 常二管事說,今日還由奴婢當差。”

    傅灼這會兒麵前長案上堆滿卷宗, 他顯然很忙。聽完麵前之人的呈稟後, 他抽空抬眸朝她看過來一眼, 複又低頭繼續翻看手中卷案, 並說:“本是想讓你們兄妹二人好好敘敘舊, 但你既回來得早,也就無需再給你這個假了。”

    秋穗說是,見他的確是很忙, 秋穗識趣, 便立即請退說:“那奴婢候去外麵候著, 等郎主有吩咐奴婢再過來。”

    傅灼這會兒是頭抬都沒抬,隻輕輕應了聲。秋穗見狀, 立即悄無聲息退去了外間候著。

    對這份差事漸漸熟稔後, 秋穗覺得其實郎君也很好伺候。如今她也適應了這份清寂, 正好可以忙中偷閑, 做點自己的事兒。

    從前在老太太那兒侍奉時,姐妹們多, 一屋呆著總有說不完的話。如今來了郎君這裏,無聊是無聊了些, 但屬於自己的時間更多了。

    秋穗不是會偷懶的人, 總會趁著這些時間做點別的活兒。比如說, 天漸冷了,她還記得老太太她老人家一到天冷就會犯頭疾,所以她早前幾天就開始著手為她縫做抹額了。到今日,正好收個尾。

    秋穗靠在窗下炕沿做好繡活後便起身活動筋骨,在屋裏來回走著,隨便散了散步,便散去了書架旁。望著那些書,秋穗心中有猶豫,想伸手去夠一本來看,卻又不敢。

    她總是謹慎的,哪怕是外書房內的書,並不那麽機密,她也不敢隨便亂動。這畢竟是主家的書,她可以定時拿出來打理,但卻不能翻開看,哪怕一個字。

    但就在她遲疑時,身後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想看書?”

    秋穗本來就有些做賊一樣的心虛,又忽被抓個正著,她更是驚得一大跳。立即轉過身去,望著本立在隔斷邊,這會兒正一步步朝她走來的高大男人,她有些局促的假笑道:“奴婢……並沒有拿下來看。”她小聲為自己辯了一句。可即便沒有拿,她方才也是動了心思的,若郎主一會兒論罪,她想她也不會狡辯。

    傅灼倒沒怎麽樣,隻是彎腰在一旁炕沿坐了下來。

    望著炕桌上剛做好成形的繡品,傅灼拿了起來握在手中端詳起來。

    秋穗已經走過來了,這會兒立在他跟前待命。

    “這是給老太太做的。”見他一時沒說話,秋穗倒主動說了,“老太太素有頭疾的困擾,秋冬之季尤甚。奴婢想著侍奉郎君並不辛苦,常能空出些時間來,所以便就做了這些。”

    傅灼點了點頭道:“你實在是有心了。”然後撂下那物什,抬眸朝跟前之人望來。

    秋穗伺候在他跟前時始終沒敢抬頭正眼看過他,這會兒秋穗低著頭,但餘光是能瞧見他在看自己的。

    想著方才之事,秋穗不免窘迫。

    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告罪,就聽麵前之人先開了口。

    “你是秀才之女,你該是讀過些書的?”傅灼早前便聽老太太在他耳邊嘮叨過,說秋穗是秀才公之女,從小識文斷字,是個頗有些才情的女子。但他卻不知道她到底有才情到什麽地步,是隻粗略認得幾個字,還是說,是讀過幾本書的。

    秋穗說:“奴婢隻是粗略識得幾個字,不值一提。”倒不是秋穗謙虛,隻是她肚子裏的那點墨水,的確在郎主跟前是不值一提的。

    但傅灼卻說:“你無需謙虛,照實了說就是。”

    秋穗應了是,這才如實說給他聽道:“家中父親是秀才,奴婢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同兄長一起跟著父親識字讀書。家裏並不重男輕女,奴婢的父親見奴婢也喜歡讀書,便待奴婢同兄長一樣。四歲啟蒙,這樣跟著父親一直念到八歲。”

    “奴婢讀過《百家姓》、《千字文》這些書,字認得多了些後,也開始讀《論語》和《唐詩三百首》。四書五經隻略懂皮毛,再多就沒有了。”八歲前四書中就熟讀過《論語》,別的書是來了府上做奴婢時,偷了閑看的。她八歲離家時,爹爹送了她一整套四書五經,是爹爹珍藏了多年的。誰都沒舍得給,就給她了。

    現在這些書,她還壓箱底藏著呢。十二年來,閑暇時間,她也算翻遍了這些書。

    傅灼沒想到她讀過這麽多書,連四書五經也讀過,倒真有些叫他刮目相看了。

    如此算來,這樣的人在府上做女奴,的確是委屈她了。

    傅灼認真想了想,道:“這外麵的都是些閑書,你既讀過四書五經,想這些書看來也隻是打發時間的,無用。你若真想看書,便去看裏麵的書,日後隻要我在,你隨時可進去。”

    秋穗從沒想過要求這個恩典,外麵的這些閑書能給她看就很不錯了。內書房乃郎主機密之地,秋穗為人還是很識趣的。

    但她才想拒絕,傅灼便從窺探她神色,早一步猜到了她心思,他直接問:“你不想看?”

    秋穗匆忙中抬眸看了他一眼,窺到他臉色,口中拒絕的話又不太敢說出來,隻能道:“是,奴婢聽郎主的。”不免又要千恩萬謝一番。

    傅灼這個人的性子就是比較務實,並不喜歡聽漂亮的奉承話。即便這會兒秋穗說的句句肺腑,並非虛假之言,他聽了幾耳朵後不免也要耳朵起繭。

    傅灼衝她擺擺手,示意她停下。

    “今夜事多,怕是要歇得晚了,你奉盞茶進來。”說罷傅灼起身,便又進了內間去。方才出來,不過也是坐得久了,想起來活動活動筋骨,便自己出來找茶水喝。誰知道,一出來,便瞧見了她呆站書架旁盯著架上書發癡的饑渴樣。

    好學之人,不論男女,傅灼都還是會禮遇幾分的。所以在得知她其實有讀過不少書後,便做出了隻要日後他在家,便準她進內書房來看書這樣的決定。

    這於傅灼來說,可能隻是舉手之勞之事。但對秋穗而言,卻足夠感激一輩子了。

    秋穗望著他背影愣了久久的神,然後突然回過神來,便轉身去奉茶送進去。進去後就沒再出來,傅灼找了兩本書遞給她,秋穗便就摸了張椅子,坐在一旁看。差不多子時之後,傅灼收了案卷,要歇下了,秋穗這才替他鋪好床,然後從裏間退了出來。

    次日一早,服侍了郎主去上早朝後,秋穗便帶著那兩條新做好的抹額去了閑安堂。

    老太太這會兒才起沒多久,春禾正一旁伺候著她梳洗。聽說秋穗是給她來送新做的抹額的,老人家高高興興接過去拿著看。

    “你可真是個細心的,虧你如今已經不在這邊侍奉了,卻還能惦記著我的那點小病小災。”老太太收下了後,又問秋穗,“聽說你兄長來了京城,五郎還在府上宴請了他?”

    秋穗垂頭回說是,但又解釋說:“奴婢的兄長是當地縣裏的仵作,郎主如今衙門裏忙,想是人手不夠,便就近從轄內州縣衙門借調了人來。郎主照顧奴婢,便讓奴婢在府上見了兄長一麵。”

    這方麵老太太還是很寬厚的,在府上小擺一桌,宴請一下府上得寵奴婢的親眷,這還是可以的。甚至,若她來做的話,想必還會比自己兒子做的更周到更體貼些。

    但同時她老人家心裏也有些淒涼,總覺得此番幼子調秋穗的兄長來京中,沒這麽簡單。

    那日他問自己要秋穗的身契時,她就已經警覺到了。如今親眷都給弄到了京城來,不就是明擺著要秋穗的家人來接秋穗走的嗎?

    老太太昨兒得知這個消息時,半夜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不眠,一夜都未睡好。

    人心都是肉長的,易位而處,若她是餘家人,想贖自己閨女回家,可主家卻不肯放,她又會是什麽感受呢?不免也會想到自己在宮裏當宮妃的女兒來。

    雖兩種情況不能相提並論,但身為家人的心境卻都是大同小異的。

    可老太太還是舍不得,八歲上下就進府了,親眼看著長到這麽大的,這一走很可能日後再無相見之日,老人家不免傷春悲秋。

    倒也暫不提這事兒,老太太隻問秋穗:“你在郎主身邊侍奉也有些日子了,可摸清了他的生活習性和喜好?知不知道他到底喜歡什麽樣類型的女孩子?”

    好的女郎也好的各不相同,有人喜歡清瘦的,有人就喜歡略豐腴點的。有人喜歡三從四德居家型的,有人則喜歡性子潑辣些的。

    先摸清五郎的一些喜好,然後投其所好,總比什麽都不知道抓瞎的好。

    這個問題倒還真把秋穗給說愣住了,她的確沒有關注過這些。但想著昨兒郎主問了她讀書的一些事,且也允許她在他在家的時候隨意入他內書房看書,便想著郎主或許喜歡頗有才情的女子。

    如若非然,郎主也不可能破這樣的例。

    至少這一點,足可證明他是支持女孩子多讀書的。不像有些郎君,滿口都是“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樣的謬論。

    這般想著,秋穗倒也能給出老太太點意見來,她遲疑了一下,然後說:“或許……郎主這樣飽讀詩書之人,會多偏愛才女一些。這樣日後做了夫妻,夫婦二人也可一起談詩作對,不至於無話可說。”

    老太太點點頭:“我猜他也是如此。”又望了秋穗一眼,笑著說,“既知喜好,便就好辦了。”

    秋穗心裏自然懂老太太的意思,但她這會兒心裏卻莫名有些愧疚不安。總有種,郎主待她不錯,但她卻在背地裏出賣了他的那種感覺。

    其實說起來,她如今畢竟是修竹園的人,應該同新主更一條心才對。

    尤其是又想到昨兒郎主格外開恩,準她看他的書這事兒。

    郎主還在府上擺了桌筵,好好招待了她哥哥,還讓他們兄妹二人見了一麵。

    可她想贖身出府,唯今之計,隻有她同老太太統一戰線。撮合他定下一門親,府上大辦喜事,老太太盛喜之下一高興,說不定就能給她這個恩赦。

    人都是自私的,可她又不想自己的這份自私傷害到郎主。

    就這樣,帶著這份沉重又複雜的心情,秋穗一路心事重重的從閑安堂回到了修竹園。可能是愧疚心作祟,回去後,秋穗便又拿起了針線來,想著如今入了秋,天漸涼了,郎主又常忙碌到深夜,她或可親手縫做一對護膝來彌補她的過錯。

    恰好如今給老太太的抹額做好了,也正好能騰出手來為這位新主多做點什麽。

    原以為這兩日不必值夜,等兩日後再見郎主時,正好能將物什送出去。但傍晚時分九兒卻來說:“常二管事臨時被郎主打發去外頭辦事去了,可能要有幾天才能回。二管事臨走前叫我去跟前說話了,讓我告訴姐姐,說這幾日怕要辛苦姐姐了,等他回來後再還姐姐的假。”

    秋穗並不在意這份辛苦,這假不還也無礙的。

    “都是為郎主辦事的,他去外頭反倒更辛苦些,我哪裏辛苦了?”秋穗說,“我看時辰差不多了,再過會兒郎主該回了,我先去廚房看看。”

    既然手上的護膝沒做好,晚間值夜時,秋穗自然要順便將這點活捎帶上。

    傅灼用完夕食便進了內間埋首公務,偷閑時才發現,今日人沒進來看書。傅灼沒喊人,隻是起身緩緩踱步朝外麵去。走到隔斷邊時,一眼就瞧見了外屋正做繡活的人。

    傅灼蹙眉,腳下步子沒停,繼續朝炕邊走去。

    秋穗做事認真,傅灼又是故意放輕了腳步靠過去的,所以秋穗一時未有所覺。等她有所察覺時,是感受到了頭上籠罩著一大片陰影,甚至那高大的身影,有些遮擋住了她做活的燭光。

    秋穗猛然抬頭望去,這才驚覺到郎主站在了她身旁。原是瞧著她手裏的活的,見她望他,他便又將目光落在了她臉上,秋穗還是頭一回這麽近距離的對上他這雙黑眸,隻匆匆望了一眼,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秋穗有種幹壞事被抓包的窘迫,正要請罪,傅灼朝她擺了擺手。待他彎腰在炕沿坐下後,才重又看向秋穗問:“這對護膝……是給你哥哥做的?”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繼續掉30個紅包~

    下章更新在淩晨0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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