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那當然是從來沒有莊婧溪側過頭,看了莊雲衍一眼。
作者:白團小芋圓      更新:2022-07-22 21:31      字數:37016
  第345章 那當然是從來沒有莊婧溪側過頭,看了莊雲衍一眼。

  莊雲衍以為,莊婧溪至少要猶豫一下,才會回答他。

  她以為自己至少可以在莊婧溪臉上看到一絲遲疑糾結。

  可莊婧溪不過淡淡地掃他一眼,回答地那樣幹脆利落。

  她道:“沒有,如果我把你們當成一家人,就不會有今日的一出戲,莊雲衍,你一定不明白,我為什麽要費這麽大的力氣策劃這一出戲。”

  “也不明白我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麽。”

  她不會對自己真正的家人用這種手段。

  她會這麽做,其實就是她沒將莊家人當回事。

  或者說將他們當成了麻煩累贅。

  她看了一眼莊雲衍,扯了一下嘴角,“你的自我感動,實在是打擾到我了。”

  如果莊雲衍像之前的莊明禮一樣嘴賤,偏心地理直氣壯,她大可以把他打個半死讓他滾。

  如果他像莊謹之,哪個妹妹都不喜歡,隻是利益至上,那就更好辦了。

  讓他意識到她是他惹不起的對象並讓他看到招惹她的下場法規,不消她說,他自己就會識趣地離她遠點。

  如果他像莊子逸,心直口快但沒什麽壞心眼,可以做相安無事的陌生人,互不打擾。

  偏偏莊雲衍偏心而不自知,明明所言所行都是在助紂為虐,卻偏偏要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偏偏還要對著她說一句,我從前最疼愛你,現在也一樣,隻是你不夠乖。

  這樣類似的話,說過一次兩次也就罷了,一而再再而三,她真的有被惡心到。

  她彎起唇,要笑不笑地看著莊雲衍,“其實你最偏疼誰是你的事,跟我又有什麽關係呢?但你偏偏要擺出一副我對不起你們我變了的模樣來惡心我,那我就隻能讓你認清現實了。”

  莊雲衍臉色一白,他試圖為自己爭辯一二,“我沒有偏心,隻是瑤瑤她還小,她……”

  話還沒說完,便被一聲冷冽清寒的輕笑聲打斷。

  江寒鈺握著莊婧溪的手,目光往莊雲衍的方向瞥了一眼。

  這一眼,莫名教莊雲衍覺得喉頭一鯁。

  他額上滲出了一層冷汗。

  江寒鈺那雙如深潭般的眸子淡淡地掃了莊雲衍一眼,扯了一下嘴角,“你到現在還要給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自欺欺人?”

  “莊玉瑤還小,莊婧溪就不是一個小姑娘?”

  “莊雲衍,管好你和你的寶貝妹妹,倘若你們再打擾她,我不介意今天的這一出戲成真。”

  “隻是到時候要瞎了一雙眼睛的人,就不再是莊婧溪了。”

  江寒鈺向來是不講道理的。

  他隻知道莊婧溪被這群人惡心到了。

  有些事他不好貿然出手,這樣會打亂她的計劃。

  但從今日起,如果莊雲衍還敢如今日這般惡心他的話,那他就隻能讓莊雲衍嚐嚐失去至親的滋味。

  江寒鈺的眼神太過駭人,莊玉瑤身子一抖,瑟縮在莊雲衍懷中不敢說話。

  她怕自己這一開口,江寒鈺就真的會為了給莊婧溪出氣而挖了她的眼睛。

  莊雲衍蠕動嘴唇,半晌說不出話。

  他知道阿婧也還小,可是瑤瑤最不讓人放心,他哪裏就忍心讓瑤瑤受這樣的重創?

  莊雲衍不敢和莊婧溪對視,隻是道:“當時那個情況,我沒得選,瑤瑤她什麽都不會,如果她沒了一雙眼睛,她日後又該怎麽辦?”

  “她什麽都不會,阿婧什麽都會,所以阿婧就活該被你們舍棄嗎?”陸飛白眉眼逐漸變得冰冷肅殺,他看著莊雲衍,一字一句冷聲問。

  瞧見莊雲衍驟然變得慘白的臉色,陸飛白卻不覺得他可憐,隻覺得莊雲衍這副模樣令人作嘔。

  他輕嗤一聲,將妹妹護在自己身後,“莊雲衍,你說莊玉瑤沒了一雙眼睛可憐,那阿婧沒了一雙眼睛也會很可憐。”

  “她是皇上親封的郡主,皇上親自為她賜婚,倘若她因為沒了眼睛被退婚,她下半輩子該如何自處,我不信你不知道。”

  “我和父親母親都是武將,倘若邊疆戰事告急,我們都得披上甲胄崩向沙場,那時候阿婧又該怎麽辦,沒有親人護著,她一個姑娘家在邵京城會遭遇什麽,你不知道嗎?”

  “你這麽聰明,當然不會不知道,你隻是不在意而已。”

  不在意便罷了,還要口口聲聲說一句是因為莊玉瑤還小,他才會選擇保全莊玉瑤。

  嗬,難道莊婧溪就活該被舍棄嗎?

  他們當寶貝一樣護著的阿婧,憑什麽要被莊雲衍如此糟踐?

  陸飛白手一翻,一把短刀自他袖中飛出,擦著莊雲衍的耳邊而過,削斷了對方的一縷頭發。

  陸飛白麵無表情地看著地上的斷發,冷聲道:“從今往後,再讓我看到你們欺負我妹妹,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你也別說你為了保全兩個人做了很多努力,不管你中間做了什麽,結果就是你選擇了舍棄阿婧。”

  “結果就是你覺得莊玉瑤比阿婧重要。”

  他將莊婧溪護得密不透風,莊雲衍甚至連自己妹妹的一根頭發絲都看不到。

  他瞪著陸飛白,目眥盡裂,眸光充血,恨恨地道:“話說得這樣好聽,可若是被綁著的人是阿婧和陸綰綰,你還能這樣站在道德製高點上指責我嗎?”

  如果把莊玉瑤換成陸綰綰,陸飛白會做出和他一樣的選擇的不是嗎?

  陸飛白又哪來的臉指責他?

  陸飛白哂笑一聲,“我想你搞錯了重點,阿婧在意的,從來不是你為了莊玉瑤舍棄她。”

  “她是惡心你這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姿態。”

  “我不知道在麵臨同樣的選擇時,我會如何做,但我不會像你一樣,明明偏心另一個人到了骨子裏,還敢舔著臉說其實對阿婧最好。”

  最重要的是,陸飛白根本不會那麽沒用,不會眼睜睜看著妹妹被綁匪欺負卻無能為力。

  莊婧溪伸手拉了一下陸飛白的袖子。

  她道:“大哥,你不用跟他廢話那麽多的。”

  倘若真的有這麽一出,都不用別人逼陸飛白選,她自己就根本不會給這些人傷害陸綰綰的機會。

  江寒鈺哂笑一聲,目光懶洋洋的,唇角帶著一絲譏誚,“想學別人挑撥離間,你這點手段,還不夠格。”

  第346章 因為我得到了從前得不到的東西莊雲衍十分難過,就那樣怔怔地看著莊婧溪。

  他看了莊婧溪好半晌,最後閉了閉眼,艱澀地問:”所以你策劃這一出,就是為了同我們劃清界限,讓我以後不要打擾你是嗎?”

  莊婧溪看他一眼,“不錯,莊雲衍,我想你現在應該明白,其實在你心裏,你的四妹妹從來不是你最疼惜的人。”

  “你第一個想要庇護的,從來都隻是莊玉瑤,所以以後不要再說什麽你最心疼最偏愛的人其實是你四妹妹這種話了。”

  莊雲衍可以繼續自欺欺人下去。

  倘若莊雲衍隻是洗腦他自己,不說出來惡心她的話,她是絕對不會廢這麽大的勁來演這一出戲的。

  隻是莊雲衍洗腦他自己也就算了,害妄圖來洗腦她。

  這她就忍不了。

  莊婧溪淡淡地看著莊雲衍,扯了一下嘴角道:“你所謂的莊玉瑤還小,不過是你為了讓你自己的良心能好受點罷了。”

  “你從來都和莊明禮他們一樣,你是一個好哥哥,但你隻是莊玉瑤的好哥哥。”

  “如果你還像以前一樣試圖用你的那套理論來綁架我的話,就沒意思了。你們莊府從來就沒有一個人把我放在心上過,卻要求我時時刻刻把你們放在第一位。”

  “憑什麽?”

  莊雲衍說不出話來。

  如果說他之前還能冠冕堂皇地說一句他從來都是最偏疼莊婧溪之類的話的話。

  現在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了。

  他隻是怔怔地看著莊婧溪,然後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莊婧溪整理了一下披在肩上的披風,隨後目光懶惓地道:“其實我完全可以換一種思路,譬如回京的第一日就假裝自己很思念你們,假裝自己心中毫無芥蒂,不動聲色地把你們的疼愛全都搶過來,再棄如敝履,讓你們也嚐嚐我當年受過的煎熬和痛苦。”

  “但我沒有這麽做。”

  “因為我無法忍受跟自己厭惡的人同在一個屋簷下還要擺出笑臉強裝親密。”

  “所以你們最好都離我遠一些。”

  莊婧溪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眸子裏滿滿的都是不加掩飾的厭惡。

  莊雲衍覺得觸目驚心。

  也是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原來莊婧溪對莊家人的憎惡,已經深入骨髓。

  她從來都不是因為四年前家裏人把她送去酈陽這件事覺得不高興,所以鬧一下小姑娘的脾氣。

  她是真的憎惡他們,連帶著憎惡整個莊府。

  所以她回來後,從來吝嗇於給他們一個好臉色。

  從來未曾聽她喚過一聲爹娘哥哥。

  莊雲衍一直以為,這是她心裏還憋著一口氣,她一直在生他們的氣,隻要等她氣消了,他們一家人總會重歸於好的。

  現在莊雲衍才發現自己其實是大錯特錯。

  他到底是有多可笑,才會以為她不過是在鬧小姑娘的脾氣呢?

  莊雲衍閉了閉眼,隻是他到底還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他看著莊婧溪,終於問出了那個憋在心中很久的問題,“可是阿婧,我記得你最開始也不是這樣的,在你四年前離開邵京城之前,你都還對我們心懷期待。”

  “你那個時候分明說過希望哥哥能多陪陪你的,你那個時候也沒有像現在這般容不下瑤瑤,最開始的時候,你分明也很願意護著她。”

  “為什麽到了現在就什麽都變了呢?”

  這中間,不過隔了短短四年。

  “為什麽?”莊婧溪將這三個字反複斟酌,最後笑出了聲。

  這個問題,是真的很可笑。

  莊婧溪看著莊雲衍,看著縮在他懷裏的莊玉瑤。

  她眼底倒映出這兄妹情深的畫麵,看到的卻是真正的莊四姑娘可憐又可悲的一生。

  莊婧溪麵無表情地看著莊雲衍,反問道:“對啊,你說這是為什麽呢?”

  莊雲衍大約是這輩子都想不通的。

  世界上從來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就算她把原主可憐又可悲的一生掰開了揉碎了說給他聽,他也絕對不會理解。

  他隻會覺得是原主不懂事。

  是原主妄圖傷害莊玉瑤在先,是原主咎由自取。

  畢竟在原書中,這個自詡最疼愛原主的好哥哥,就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此刻,莊婧溪隻是側過頭看了一下身旁的陸飛白,唇角輕輕彎起,眼神一瞬間變得柔和。

  隻是在看向莊雲衍時,又恢複到了素日裏淡漠冰冷的模樣,“非要說為什麽的話,大概就是在酈陽的這四年,我得到了在莊府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東西吧。”

  不隻是得到了原主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東西。

  也得到了她自己從來沒得到過的東西。

  上輩子的她,作為組織精心打造出來的一把殺人的刀,從出生到死亡,都未曾知曉過感情為何物。

  她眼裏隻有算計和提防,人性在她這裏沒有閃光點,隻有陰暗麵。

  人命在她眼中,不過一串冰冷的數字,一個機械的任務。

  後來她短暫地意識到其實不是這樣,但是還沒徹底明白,就成了一抔黃土。

  原本親情和親人,在她眼裏都是累贅麻煩。

  尤其是在看到了原主的一生後,對這種東西更是厭惡。

  所以最開始她從來就不理解原主的行為。

  莊婧溪淡淡地看著莊雲衍,倒是恢複到了一如既往的平靜,眸子裏甚至還有一點罕見的笑意,“我是到了酈陽後才知道,原來在我生病時,母親是可以不用歇斯底裏地罵我害人精掃把星。”

  “是可以衣不解帶地照顧我,我翻個身,她就會立馬驚醒查看我的情況,雖然她手藝不好,但還是會親手做東西給我吃,她說我生病的時候,別人經手的東西,她總是不放心。”

  雖然顧寧霜的手藝,是真的令人不敢恭維。

  但由於全家人都昧著良心說她做的飯好吃,所以她至今都對自己的廚藝沒有一個清晰的認知。

  在平常的時候還好,畢竟顧寧霜半年都難得親自下一次廚。

  但是一旦到了生病的時候——

  咳咳,這報應就來了。

  想到這裏,莊婧溪不由得失笑,眼睛有那麽一瞬間都彎成了月牙。

  這是在提到莊家人,隻是在麵對莊家人時,從未有過的神情。

  莊雲衍心口有些悶。

  莊婧溪在看向陸飛白,在提到陸家時,所流露出來的神情,就像是一把鏽蝕地鈍刀子慢慢紮進他的心口。

  莊雲衍指尖發麻,心口鈍鈍的疼。

  他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怔怔地看莊婧溪,視線逐漸模糊也猶不自知。

  他聽得她繼續說道:“而父親,從來也不是隱形人。他會教我讀書習字,教我讀兵法,教我騎馬射箭,教我許多做人的道理。”

  【作者有話說】

  虐三哥不手軟,話說你們會不會覺得這樣太狠太過分啊哈哈哈哈哈

  作者君可能有點殘忍不會就這樣收手的噢,因為還有陸家的血債和好幾條無辜的人命沒還呢。

  第347章 他怎麽就把妹妹弄丟了呢在這個認為教育孩子都是母親的責任的時代,陸仲齊真的是一個很好的父親了。

  甚至於會有些顯得跟這個時空格格不入。

  其實不光是在現在,就算是在過去她所處的那個時空,陸仲齊也是一個很好很稱職的父親了。

  莊婧溪有時候會在想,如果她的父親母親沒有死,如果她沒有成為組織裏的一把刀,她的爹娘,會不會也和陸仲齊顧寧霜一樣。

  但是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

  莊婧溪也不會一直把自己困在一個得不到回答的問題裏。

  她彎起唇,看了一眼身邊的陸飛白,似有嫌棄,唇角卻是翹著的,“至於哥哥,雖然有時候挺招人煩的,但是怎麽說呢,他再招人煩,也知道保護我,看到好吃的好玩的會想起我,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禮物。”

  “出門在外,也總記掛著我,會時刻擔心我有沒有被人欺負。”

  “不會幫著外人欺負我。”

  就雖然陸飛白這家夥個別時候有那麽一丟丟招人煩,但是莊婧溪還是挺喜歡這個哥哥的。

  “咳咳!”陸飛白咳嗽了兩聲,神情有些不自然。

  就咋說呢,雖然前麵幾句話聽著不太順耳,什麽叫他挺招人煩的?

  但是後麵兩句,他聽著倒是有點心虛。

  他有沒有保護阿婧倒是不好說,但是他時刻擔心阿婧出手太重一不小心把不長眼的人打死了,那是會有的。

  比如他就擔心阿婧把莊雲衍打死了。

  雖然這些人活著也是礙人眼。

  但是真要為這種人髒了阿婧的手,那也沒必要。

  莊雲衍指尖酸澀,好似沒有了知覺。

  他隻覺得似乎呼吸起來,都比往日艱難了許多。

  阿婧看向陸飛白時,那種看似嫌棄其實愉悅的眼神,是在看向他時,從未有過的。

  阿婧自回京後,也從未叫過他一聲哥哥。

  原來一個人的喜惡,是藏不住的。

  莊雲衍眼睜睜看著莊婧溪的神情變得柔和寵溺起來,眼神有些無奈,唇角卻是翹著的,“而妹妹,不是隻會把我當成要搶走哥哥的敵人,不是隻會搶走我喜歡的東西。”

  “我的妹妹很可愛,喜歡將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說與我聽,瞧見什麽好的東西,第一個想到的總是我,有時候明明自己也很害怕,但卻會握著我的手說要保護我。”

  當然,這些隻是冰山一角罷了。

  莊婧溪又怎麽會告訴莊雲衍,她最好看的衣裳上麵的刺繡,都是陸綰綰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又怎麽會告訴莊雲衍,陸綰綰從來不覺得做姐姐的應該讓著妹妹,甚至反過來總是把最好的留給她,總想要保護她。

  莊婧溪看了一眼莊雲衍和他懷裏的莊玉瑤,扯了一下嘴角。

  她平靜地問:“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會不再在意你們喜不喜歡我了嗎?”

  擁有過溫暖之後,又怎麽會想再回到那個凜冽的寒冬繼續去吹寒徹入骨的東風呢?

  莊雲衍身子踉蹌了一下,失魂落魄地看著莊婧溪。

  他竟然覺得呼吸都倍感艱難。

  喉嚨裏滿滿的都是苦澀的味道,莊雲衍自嘲地想著,其實莊婧溪不需要安排這一場戲。

  這一刻,他已經清晰地意識到,莊府和她永遠都不可能重修舊好。

  阿婧的心,已經被陸家填滿了,半點縫隙都沒有給莊家留。

  他親眼瞧見她在提起陸家時,眼睛都是彎起來的,臉神情都會變得柔和許多。

  就好像有淡淡的月光,淡淡的落日餘暉照在她身上。

  溫柔到讓他覺得刺眼。

  原來有時候,一個不經意的眼神,就可以叫人認清現實。

  莊雲衍閉了閉眼,突然覺得從前的自己挺可笑的。

  他也終於意識到,他的四妹妹已經回不來了。

  他所謂的對她好,所謂的最心疼她,就如她所說,隻是感動了自己而已。

  可是,怎麽就弄成這樣了呢?

  怎麽以前那個會嬌嬌軟軟地喊他一聲三哥哥的阿婧就回不來呢?

  他好像把他的妹妹弄丟了。

  而他的妹妹,有了一個比他更好的哥哥,再也不會回來了。

  莊玉瑤縮在莊雲衍懷中,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此刻的悲傷和難過。

  莊玉瑤心慌意亂,手足無措的想要抓住什麽,卻隻抓住了消失在指縫間的風。

  她紅著眼睛,不知道如何是好,隻是下意識地把莊婧溪當成了搶走她一切的罪人。

  她瞪著莊婧溪,神情在一瞬間有些扭曲,“你這麽會算計,甚至不惜把我和三哥擄過來,你就不怕我送你去見官嗎?”

  “你就不怕我告訴爹娘,不怕他們——”

  話還沒說完,便被莊婧溪輕笑著打斷了。

  莊婧溪看了一眼莊玉瑤,表情不變,隻是眉眼上挑,不甚在意地道:“告我?你去啊。”

  “我找人把你擄走,卻什麽也沒做,甚至綁你的人都是女子,你除了受了點皮肉之苦,別的什麽也沒損失。”

  “莊玉瑤,你猜你說出去,別人會不會信?”

  “你又真的敢告訴你爹娘今日發生的一切嗎?”

  何況,莊玉瑤由什麽證據?

  空口白牙,沒有認證也沒有物證,就這麽指控她,她稍一操作就能改變輿論。

  到時候吃苦的人就不是她嗎,而是莊玉瑤了。

  莊婧溪彎起唇,目光落在莊玉瑤身上,“在你爹娘眼裏,我可是不擇手段心狠手辣的人。”

  “在外人眼裏,莊家姐妹不和已經不是新鮮事。”

  “倘若你們兄妹二人真的去指控我,你猜大眾會怎麽說?”

  “莊玉瑤,你那麽聰明,不會想不到後果吧。”

  莊玉瑤唇齒發抖,頭一次看莊婧溪的目光帶上了幾分恐懼。

  她似乎才意識到,這個不被爹娘和兄長喜歡的四姐姐,其實是個很可怕的人。

  莊婧溪將莊玉瑤驚恐的目光看在眼裏。

  她彎起唇,將手覆在莊玉瑤的腦袋上,“所以啊,你乖乖的,不要來惹我,否則倒黴的就是你自己。”

  “你這麽聰明,怎麽會不明白識時務者為俊傑呢?”

  莊玉瑤臉色發白,隻覺得毛骨悚然。

  莊雲衍卻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莊婧溪終究還是留了幾分餘地。

  如果今日綁了他們的人不是女子,那麽瑤瑤這輩子,估計都會留下嚴重的心理陰影。

  在一邊看戲的江寒鈺,目光懶倦,終於找到了開口的機會,懶洋洋地道:“綁你們的人,都是本王借給未來王妃的。隻緊著她一個欺負,那多沒意思。”

  紅葉以及她身後戴著麵具的女子們:“……”

  不是,她們什麽時候成了這活閻王的部下了?

  莊玉瑤臉色發白,不敢說話了。

  莊雲衍握住了她的手,眼睛卻看著莊婧溪。

  他眸子裏滿滿的都是哀痛,“今日什麽事都沒發生,你放心,日後我也不會再打擾你。”

  頓了頓,他又道:“瑤瑤也不會。”

  莊婧溪看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聲。

  第348章 沒有不高興隻是覺得不公平回到浮萍居後,莊婧溪看著已經摘地方選在匪寨的?”

  她當時是跟紅葉說了一下讓紅葉安排,畢竟莊雲衍一天天往浮萍居遞的帖子實在是太煩人了。

  她是想找個機會讓莊雲衍認清現實。就將此事交給了紅葉全權處理。

  她也沒想到,紅葉竟然會將演戲的地點選在土匪窩子這種地方。

  紅葉撓撓頭,“這是個巧合,那天屬下本來想著替主子物色地方來著。結果意外碰見個匪徒搶強民女,屬下把那姑娘給救了後打聽清楚了這個匪寨的位置,發現這匪寨裏沒一個好人。”

  “屬下想著反正演戲也需要場地,就順手把這個賊窩搗毀了。”

  這樣既有了飆戲的地方。

  還順手為民除害做了件好事。

  莊婧溪點點頭,又問:“你的真容沒有被人看見吧?”

  紅葉搖搖頭表示,“那哪能被人看見?主子放心,這點子分寸屬下還是有的。”

  她這麽說,又翹起唇角求誇獎,“主子你看我演得怎麽樣?我把一個變態女綁匪演得好吧。”

  莊婧溪:“……”

  演得確實很好,下次不許再演了。

  她暗暗歎了口氣,摸了一下紅葉的頭,問:“你這演戲風格,跟誰學的?”

  紅葉仰起頭,一臉的驕傲,“話本子裏都是這麽寫的,主子你看我厲害吧,自學成才。”

  莊婧溪:“……”

  不知道是哪個人才寫的話本,這也太浮誇了。

  她拍了拍紅葉的肩膀,沒說話。

  紅葉當莊婧溪誇她呢,還挺驕傲地道:“主子,我覺得我這戲加的也不錯,教訓莊雲衍那段我加的可開心了。”

  天知道她看莊家人不順眼多久了,好容易逮著一次機會,不正大光明地揍莊雲衍一頓,她都覺得虧。

  莊婧溪不置可否,略彎了下唇,想起另外一樁事,“對了,之前讓你們查的事,查的怎麽樣了?”

  先前她讓桑榆轉告暗部的人,去查因為趙鴻才而家破人亡的受害者。

  凡事隻要是做過的事,總會有蛛絲馬跡。

  當年的知情者,總會有一兩個聰明的,真要一個活口也沒有,也是不太可能。

  果然,紅葉倏地收起了先前插科打諢的姿態,正色道:“主子放心,您之前交代我們查的那些已經有了眉目。”

  “曹家人這邊還有幸存的活口,但是當年狀告趙家布莊布料有問題的那家人,卻是沒找到活口。”

  “想來怕是還要再等一等,主子放心,屬下會時刻留意此事的。”

  莊婧溪垂下眼瞼。

  她看了一眼自己淺粉色的指甲,聲音清寒冷冽的像冬日裏來的第一場雪,“也許不是因為找不到,活口是有的,隻是不在外頭。”

  紅葉蹙眉,“主子的意思,屬下有些不明白。”

  莊婧溪的指尖輕輕撫摸著檀木桌上的雕刻的紋理,眼皮微掀,“先前我在獄中瞧見過一個神誌不清受盡折磨的人,我當時套了獄卒的話。”

  “知道他是因‘侮蔑都察院禦史’入的獄。”

  紅葉點點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但是眉頭卻忍不住蹙了蹙,“若放任他繼續待在獄中受折磨,隻怕於我們不利。”

  這一點莊婧溪自然是想到了的。

  她道:“無事,這件事已經有了解決的法子。你們隻消盯著曹家那邊幸存的活口,切記要保護他們的安全。”

  趙家這樣喪心病狂。

  誰知道哪天會不會突然又想起這一茬,瘋子一樣去殺人滅口斬草除根。

  紅葉臉色凝重,“屬下知道了,主子放心,暗部的人一定會護他們周全。”

  莊婧溪點點頭,讓紅葉去忙該做的事。

  屋子裏又隻剩下了她一個。

  她才坐下,一個身影便翻了進來,怡然自得地坐在了她對麵。

  莊婧溪連眼神都沒有變一下,顯然是已經習慣了對方經常翻窗子進來的舉動。

  江寒鈺看著她,拿起杯子喝茶。

  他將杯子擱下,道:“你不高興。”

  莊婧溪瞥了他一眼,單手撐著下巴,“我有什麽好不高興的?”

  還說沒不高興,江寒鈺分明看見她情緒都寫在臉上了。

  她鮮少會有這樣的時候。

  江寒鈺站起身,自她身後握住她的手,“你沒必要這樣壓抑你自己,你也有不高興的權利。”

  他有時候覺得莊婧溪其實挺矛盾。

  她分明瞧著是對莊家人不在意的,莊雲衍最後選擇了保護莊玉瑤,她也不難過意外。

  像是早就料定了這樣的結果。

  雖說這本就是她安排的一場戲。

  但江寒鈺還是察覺到了她隱隱的不高興。

  不是難過傷心,隻是不高興。

  非要說還有別的情緒的話,大約還有一點不值吧。

  江寒鈺將她的手握得緊緊的,慢慢地道:“是不是覺得不公平所以不高興?”

  莊婧溪看著自己被他握著的那隻是,微歎一聲,無奈地道:“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

  她眼瞼微垂,唇角的弧度有些冷,“我隻是在想,憑什麽。”

  她自己是對莊家人無甚感情的。

  但她始終覺得不公平。

  憑什麽真正的莊四姑娘,就要遭受這麽多不公平的待遇呢?

  上一世加上這一世的那十一年,真正的莊四姑娘從來就未曾被堅定地選擇過。

  可笑的是,那些作惡的人,那些始作俑者,從來都不曾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錯的。

  而當她用他們對待原主的方式來待他們的時候,他們卻一個個的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指責她,卻一個個地都說她狠心惡毒,沒有良心。

  甚至還敢舔著個大臉,冠冕堂皇地說一句莊家從未對不起她。

  就像莊雲衍,明明已經選擇了為莊玉瑤犧牲她,卻還要說一句,那是因為莊玉瑤還小。

  話裏話外的意思便是,做姐姐的應當讓著妹妹。

  可是憑什麽呢?

  其實但凡他們中間有一個人站在原主的立場上想過問題,哪怕他們中間有一個人給予過原主稍顯公平的關懷。

  原主也不至於一條道走到黑。

  雖說原主最後看清了誰才是真正待她好的人,眼裏再沒有什麽莊家,隻想著要複仇。

  可是那些鏽蝕腐爛的傷痕,卻不會因此愈合。

  第349章 從來如此便對嗎江寒鈺握緊莊婧溪的手,垂下眼瞼看她漂亮的側顏,“覺得不公平是嗎?那就將這趟渾水攪得再混亂些。”

  莊婧溪彎起唇,忽然笑了。

  要不怎麽說她能跟江寒鈺在一起談戀愛呢。

  真就是想到一塊去了。

  她道:“你還記得我從獄中出來的那一日同你說過的話嗎?”

  “那時候我同你說了,牢中有兩個囚犯牽扯的東西不簡單。”

  幾乎是第二日,江寒鈺就將那個因‘汙蔑侮蔑都察院禦史’而入獄的年輕人,正是當年因狀告趙家布莊而家破人亡的唯一幸存者。

  當時那個年輕人大約也看出來了都察院有意偏袒趙家,於是一紙訴狀遞到了京兆尹。

  然而這世上從來都是官官相護。

  那一紙訴狀,卻是成了他的催命符。

  趙家和都察院的人,或許是想著這麽膽大包天的人,若是早早地就死了,未免有些無趣。

  於是日常便以折磨他為樂。

  終於將一個活生生的人折磨瘋。

  江寒鈺嗯了一聲,道:“自己同我說過之後,我便時常有留意。”

  “近日裏來,他的精神較起往日已經好了許多,隻是不能表現出來,再等上一個月,想來神智就可以恢複一大半。”

  一個月?

  莊婧溪挑眉,正好一個月之後,莊素素已經嫁了人。

  而有些新仇舊賬,也確實到了該清算的時候了。

  莊婧溪不動聲色地布著天羅地網,一步一步將莊趙二家往深淵裏拖拽。

  她隻等著將獵物一的王打擊。

  然而被捆住的獵物,卻還沒有意識到危險的來臨,依舊我行我素。

  莊玉瑤自回府之後,整個人便失魂落魄的。

  同樣如此渾渾噩噩的,還有莊家三公子莊雲衍。

  莊婧溪那個冷漠的令人心驚的眼神,至今深深眷刻在他腦海裏。

  可她在提起陸家時,眼神卻是那樣的柔和。

  莊雲衍隻要一想,便覺得心髒忍不住的抽疼。

  而莊玉瑤瞧見莊雲衍這樣,心中更是十分不好受,隻覺得心髒像是被一把尖利的刀子狠狠的剜著。

  終究是不甘心的情緒占了上風,她咬了咬牙,伸手去抓莊雲衍的袖子,“三哥,難道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嗎?”

  “從前她欺負我,你都不會坐視不理,如今難道真的要被她挑撥嗎?”

  “三哥你醒醒好不好,她就是一個心腸歹毒的人,你看楚王府的在打我的時候,有手軟過嗎?”

  她到底是不甘心就這麽放過莊婧溪的。

  她確實不能夠去告莊婧溪。

  因為這樣會搭上她自己的名聲。

  可是此路行不通,換一條路就得了。

  她不信就沒有辦法治得了莊婧溪!

  她在那個匪寨裏受了這麽多委屈,怎麽可能就這樣算了。

  莊雲衍這才回過神來。

  他愣愣地看著莊玉瑤,像是從未認識過這個妹妹。

  他問:“瑤瑤,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阿婧根本就不會同你爭搶什麽嗎。”

  “我知道你怕她分走所有屬於你的疼愛。”

  “可是你瞧,她稀罕嗎?”

  倘若稀罕,又怎麽會在提到莊府時,眼神裏流露出來的都是滿滿的憎惡。

  就好像提到了什麽惡心的髒東西。

  瑤瑤所擔心的這些,其實根本就不會發生。

  阿婧才不稀罕他們更心疼誰喜歡誰。

  莊玉瑤眼眶發紅,嘴巴一扁就開始哭,“她說著不稀罕,你就真的信嗎?”

  “她最會演戲裝可憐,這一招不過就是以退為進罷了!三哥,你不要被她騙了!她——”

  “夠了!”莊雲衍冷聲打斷了莊玉瑤未說完的話。

  他不想再聽到任何有關於詆毀阿婧的話。

  就算是從瑤瑤嘴裏說出來的也不行。

  莊玉瑤淚流滿麵,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三哥,你凶我?”

  “是不是你也要為了莊婧溪不要我?你也要變得和大哥四哥一樣嗎!”

  她崩潰的哭出聲,“你們都是騙子!”

  “你們明明說好了,隻疼我一個人的!”

  “明明說好了最喜歡的妹妹隻有我一個,為什麽你們現在要放任莊婧溪來搶走我的一切!”

  莊雲衍蹙著眉。

  他向來是莊玉瑤掉一滴眼淚都會心疼,可是眼下,卻對她的眼淚有了抵觸的情緒。

  莊雲衍看著莊玉瑤,擰著眉頭問:“瑤瑤,阿婧她並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她最開始也像我們一樣護著你,在盡她所能的把她能給的最好的東西都讓給了你。”

  “可她現在變得這樣冷淡,你就一點都沒有反思過自己嗎?”

  莊玉瑤想都沒想到就反駁道:“我有什麽好需要反思的?姐姐讓著妹妹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從來如此,怎麽她就這麽矯情!”

  “誰家不是這樣?隻有她矯情事多嫉妒心強,我寧願我沒有這樣的姐姐!”

  莊雲衍搖搖頭,看莊玉瑤的眼神竟然也帶了一點失望。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問:“從來如此,便對嗎?”

  莊玉瑤委屈,“怎麽就不對了,三哥你別轉移話題,我不是在跟你掰扯過去!”

  “我不管,她這樣欺負我,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你要是不替我做主,我就一輩子都不理你了!”

  大約是知道莊雲衍心中最疼愛的妹妹還是她,所以莊玉瑤難免有些有恃無恐起來。

  然而那個會為了她而選擇犧牲莊婧溪的三哥莊雲衍,卻頭一次對她冷了臉。

  莊雲衍看著莊玉瑤,道:“瑤瑤,過去阿婧從來都沒有對不起我們,反而是我們對不起她。”

  “從前的事,我確實做錯了,我的確從來未曾做到過公平,是我傷了阿婧的心。”

  “但是這一次,我不會了。”

  第350章 不希望秋姨娘生女兒莊玉瑤臉色一白,淚流滿麵地看著莊雲衍,“三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哪裏對不起她了?你現在要為了她放棄我嗎?她那麽明顯的以退為進的招數,你們為什麽就是看不見?”

  她一眼就看出了莊婧溪這個人有多虛偽惡毒。

  可是為什麽全都看不見反而還被這個賤人蠱惑?

  現在就連三哥也要幫著莊婧溪這個賤人來欺負她,為什麽?

  莊雲衍搖搖頭,看莊玉瑤的眼神滿是失望,“瑤瑤,你出去吧,我不勉強你非要同我一樣覺得我們以前對不起阿婧。”

  “隻是我現在不想聽到任何詆毀阿婧的話,你再待下去,我難免會遷怒。”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一說這話,莊玉瑤敏感脆弱的神經就仿佛被扯斷一般。

  她眼睛變得血紅,一瞬間連臉色都扭曲了,“她搶走了原本屬於我的一切還要我覺得她可憐!憑什麽啊!”

  莊玉瑤指甲被她掐的發白,她咬牙盯著莊雲衍,“我不會就這麽放過她的,你要是也像四哥他們一樣護著她不要我,那就當你沒有我這個妹妹好了!”

  她扔下這句話,便提著裙擺,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莊雲衍試圖攔一下她,可是莊玉瑤跑得太快,就這樣跑出了他的視線所及之內。

  莊玉瑤抹著淚,一路哭著往趙惠蘭的院子的方向走,猝不及防就這樣撞到了人。

  秋姨娘被她撞得往後退了好幾步,幸得好幾個丫鬟和身邊伺候的嬤嬤及時扶住,才沒出什麽事。

  秋姨娘臉色變了變,驚魂未定地抓著身邊丫鬟的手。

  見到撞她的人是莊玉瑤,她蹙了蹙眉,但很快便神色恢複如常,“六姑娘。”

  莊玉瑤也因自己撞上秋姨娘而嚇了一大跳,臉色都白了。

  她看不上一個姨娘倒是其次,但是她清楚秋姨娘近日來十分得莊崇山的寵愛,肚子裏現在還懷著孩子。

  倘若她因為這一撞,直接將秋姨娘肚子裏的孩子撞沒了,不必說她也知道她的父親莊崇山不會輕饒了她。

  莊玉瑤麵色變了變,心有餘悸地看著秋姨娘,“姨娘沒事吧?”

  秋姨娘看到莊玉瑤臉上的淚痕,眸色深了深,隻當什麽也沒瞧見,仍舊麵色如常地同對方說話。

  她微笑著道:“無事,倒是六姑娘沒磕著碰著哪裏吧?”

  莊玉瑤勉強地笑了一下,“沒,隻是姨娘身子重,怎麽不在院子裏待著?”

  “我聽母親說孩子在腹中的時候最是鬧騰了。”

  她嘴上雖說著關心的話,隻是話裏話外卻沒有因自己撞到人而道歉的意思。

  反倒是責怪秋姨娘懷了孕不好好歇著出來亂走。

  若不是秋姨娘好好的,沒有因為她這一撞就見紅,她都要懷疑秋姨娘是不是存心碰瓷就等著被她撞上去了。

  秋姨娘不動聲色地打量莊玉瑤一眼。

  聽到對方說孩子鬧騰,她遂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腹,眉眼在這一瞬間都溫柔起來,“倒是不怎麽鬧騰,這孩子乖得很,性子這麽文靜,我猜她會是一個乖巧的小姑娘呢。”

  她淺笑,仿佛跟莊玉瑤十分熟稔,“這男孩子啊上躥下跳的,小時候就跟混世魔王一樣,帶起來真是讓人頭疼。我自己倒是喜歡小姑娘,隻盼她不要是個皮小子。”

  她這話,原也不是說給莊玉瑤聽的。

  是說給莊玉瑤可能會轉達的對象趙惠蘭聽的。

  然而莊玉瑤的眼神卻一下子變得陰鬱起來。

  她目光落在秋姨娘的小腹上,眸子裏多了一絲陰沉和警惕。

  她聽趙惠蘭說過,莊妙菱的生母從前很得寵,因著家室還不錯的緣故,當初甚至差點動搖了趙惠蘭這個正室夫人的地位。

  莊崇山甚至有為莊妙菱的生母動過休妻的念頭。

  但是在生下莊妙菱不久之後,莊妙菱的親外祖父犯了事,舉家被牽連。

  後來莊妙菱的生母似乎是因為一時想不開,怨恨莊崇山沒有為她父親奔走,竟然喪心病狂地在家中詛咒莊府所有人去死。

  甚至還狠心地想要弄死尚在繈褓中的莊婧溪。

  從那以後,莊妙菱的生母就徹底失了寵被關了起來。

  沒過一個月就上吊自盡了。

  莊崇山原本是很疼愛莊妙菱這個五姑娘的,甚至動過要將莊妙菱記在趙惠蘭名下當嫡女培養的念頭。

  自從她生母和她外祖家出了事之後,莊崇山就再沒提過這一茬。

  他後來也不怎麽見莊妙菱這個五姑娘了。

  但莊玉瑤至今記得趙惠蘭同她說過的那一席話。

  ——若不是她外祖父恰好出了事,她娘又做了狠心人糊塗事,娘這個當家主母能不能繼續做下去還不一定呢。也是那個時候上天眷顧,不然依著你爹對她娘的寵愛勁,我下堂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你爹或許是覺得對不住我,所以自那死後,才又開始對我關懷備至起來,這才又有了你。

  ——要不怎麽說你是娘的小福星呢,從懷了你到把你生下來再到出月子,這段時間你爹都是對我小心翼翼又關懷備至的,哪像懷著你四姐姐那會兒。

  ——罷了不說這些了,瑤瑤就當聽個樂,出去了別給別人說。

  “六姑娘這是怎麽了?”

  秋姨娘疑惑的神情將莊玉瑤從混沌的記憶裏拉回來。

  她猝然抬頭,就瞧見了秋姨娘有些古怪的神情。

  莊玉瑤扯了一下嘴角,道:“沒什麽,就是方才在想一些事情所以走神了。”

  秋姨娘也沒往下追問是什麽事讓她這樣操心,以至於同人正說著話都能分神。

  莊玉瑤抿了抿唇,目光落在秋姨娘的小腹上,慢慢地道:“沒準是個弟弟呢,秋姨娘長得好看,聽人說男孩子長得像母親多一些,弟弟若是像你,想來也會很漂亮。”

  她並不希望秋姨娘生個女兒。

  倒不是她擔心從秋姨娘肚子裏爬出來的庶女會影響了她的地位。

  隻是當初莊崇山就動過要將莊妙菱記在她母親名下當嫡女養的念頭。

  依著父親如今對秋姨娘的疼愛。

  若是秋姨娘也生了個女兒,豈不是也要將一個庶女記在她母親名下當嫡女養著?

  莊玉瑤聽見有什麽姐姐妹妹就覺得煩。

  她的姐姐就沒一個好東西。

  妹妹又怎麽可能會是什麽好貨色?

  她不想有人跟她搶爹娘和兄長的疼愛。

  哪怕就是一個團子也不行。

  她討厭姐姐,也討厭妹妹!

  若是個弟弟,反倒是沒那麽招人煩。

  反正她上頭有四哥哥哥呢,一個庶子壓根就動搖不了她母親的地位。

  秋姨娘瞳色略深,她是何等會察言觀色的人。

  哪裏就會聽不出來莊玉瑤壓根就沒有再開玩笑。

  更不是敷衍她。

  莊玉瑤竟然是真的希望她生一個小公子。

  說什麽男孩子隨她長得好看。

  難道女孩子隨莊崇山就不好看了嗎?

  整個莊府裏,跟莊崇山長得最像的其實是莊四姑娘莊婧溪。

  莊婧溪的美自是不必說的,整個邵京城誰不說一句永康郡主長得最好看。

  莊玉瑤倒是像趙惠蘭多一些。

  不能說莊玉瑤長得不好看,她當然是頂好看的,讓人看著就覺得舒服,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就跟糖畫似的。

  莊玉瑤像是用糖堆出來的。

  隻是偏偏像是眼裏罐子成了精,一天到晚總是哭。

  莊玉瑤臉上現在還掛著淚痕,眼皮現在還腫著呢。

  莊府的這些姑娘們,秋姨娘誰也不喜歡。

  但就單純從看臉的這個角度來說的話,她倒是更欣賞莊婧溪的這種美。

  明豔中帶著恰到好處的疏冷,眉眼間又有著尋常姑娘沒有的英氣,能使人的目光不自覺就被她吸引。

  第351章 從裏頭開始亂莊玉瑤垂下眼瞼,隨後又看了一眼秋姨娘,將眸子裏的陰沉藏起來,“我還有事就不陪姨娘說話了,姨娘也早些回去,快要入冬了,姨娘仔細著涼,還是少在園子裏閑逛為好。”

  她是主子姑娘,而姨娘說得好聽點叫半個主子。

  說得不好聽,便是表麵是主子,骨子裏依舊是下人。

  因此莊玉瑤在同對方說話時,難免就帶了點主子的高高在上。

  秋姨娘何等聰明的人,又哪裏會聽不出來?

  但她什麽也沒說,瞧著仿佛是十分好脾氣似的,甚至還對著莊玉瑤露出了柔和的笑,“六姑娘也當心些,有什麽時都慢些走,姑娘家若是磕著碰著落了疤,那多可惜。”

  莊玉瑤無暇與對方說話,隻胡亂應付了一兩聲,便轉頭離開了。

  秋姨娘也沒立刻就抬腳離去,反倒是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直到莊玉瑤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

  她扯了一下嘴角,神情仍是平靜的。

  反倒是她身邊的丫鬟有些憤憤不平,“這六姑娘也太輕狂了,撞了姨娘不道歉也就罷了,說話還這麽頤指氣使的,這像什麽樣子?真是半點規矩都沒有了。”

  秋姨娘眉頭微蹙,隻是笑著道:“不要胡說,她是主子姑娘,哪有向我一個姨娘道歉的道理?姑娘家被嬌寵著,有些小性子也是不妨事。”

  那丫鬟皺著鼻子反駁道:“話不是這麽說的,姨娘現在懷著身子,也是六姑娘的長輩,不道歉也就罷了,這麽頤指氣使還真是——”

  還真是沒教養。

  當然這話她一個丫鬟是不敢這麽堂而皇之地說出來的。

  所以恰到好處地就住了口。

  秋姨娘也沒追究,隻是笑著道:“出來逛了也有好一會兒了,咱們回去吧。”

  丫鬟連忙應了聲是,扶著秋姨娘往回走。

  晚些時候莊崇山回了府,處理完手上的一些事就來到秋姨娘的院子陪著她。

  秋姨娘照例讓丫鬟倒茶,上前替莊崇山解下鬥篷,揉聲道:“老爺可用飯了?妾身讓人去廚房那邊說一聲,讓她們備些飯過來吧。”

  莊崇山擺擺手,“吃過了,倒是你更應該多吃些,你現在懷著身子,人卻還是這樣瘦。”

  秋姨娘溫柔地笑著,眉眼舒展,讓人瞧著隻覺得連日以來沉積在心頭的灰霧都散了好些。

  她道:“妾身不餓,老爺這是將妾身當小孩子看了不成?”

  她這樣笑著,燭光下讓這份美更添了一絲柔和。

  隻是她的臉色卻有些白。

  莊崇山若是連這都看不出來,那就跟瞎子沒什麽兩樣了。

  莊崇山擰著眉,問道:“你的臉色怎麽這樣差?我瞧著人也憔悴了許多。”

  “這幾日我忙著朝中的事沒能顧得上你,那些下人是不是不長眼又給你委屈受了?”

  他又想起方才秋姨娘問他,要不要叫個人去廚房說一聲讓他們準備好吃的東西。

  他臉色一下子就變得難看起來,“之前是我疏忽了,日後廚房那邊送來的東西,你一概別碰。”

  秋姨娘似乎是沒明白他為何會這麽大的反應,有些不解地問:“老爺這是怎麽了?怎麽好端端的就不許妾身用廚房送來的飯菜了?”

  莊崇山不知是想起了哪個生產時一屍兩命的姨娘,臉色黑沉沉的如夏日傍晚烏沉沉的黑雲,“你也不知道她們送過來的東西到底幹不幹淨,還是別碰。”

  “我讓人在你這裏安排一個小廚房,你要吃什麽就直接讓你身邊的人去做,這樣豈不是便宜了許多?也省的你身邊的人總是跑來跑去,還要看廚房那邊的臉色。”

  莊崇山盛情難卻。

  秋姨娘勸說無果,隻得勉為其難地應了聲是。

  莊崇山見這事了了,又追問她臉色為何如此蒼白難看。

  秋姨娘隻是溫柔地笑著,“老爺太緊張了,妾身沒什麽事的,若是有事,也不能什麽也不告訴老爺。”

  “妾身的身子如何,妾身自己是知道的,老爺不必過於擔心。”

  她瞧著竟然是不打算將今日在園子裏發生的一切告訴莊崇山了。

  她脾氣好,她身邊的丫鬟卻不盡然。

  眼見秋姨娘居然連提都不提,今日在園子裏跟著她的那個丫鬟瞬間就急了,“姨娘受了委屈怎麽也不說啊,今日可是出大事了,若不是奴婢在旁邊看著,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呢!”

  秋姨娘麵色一變,“住口!”

  莊崇山卻是將視線落在那丫鬟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你一字不落地說完,若有半點隱瞞——”

  他沒再繼續往下說了,但就從他難看的神情,也能知道若是有半點隱瞞,後果必然十分嚴重。

  秋姨娘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老爺,沒什麽事,這丫頭胡說的。”

  莊崇山知道秋姨娘一向脾氣十分好。

  她向來喜歡息事寧人。

  他喜歡她的不爭平和。

  可是這樣的性格卻是會讓某些人得寸進尺以為她好欺負。

  莊崇山握緊了她的手,目光卻落在那丫鬟身上,“你繼續說。”

  這丫頭將事情說的這樣嚴重,想來今日園子裏發生的定然不是什麽小事。

  秋姨娘身邊的丫鬟連忙就跪了下來,“老爺有所不知,今日六姑娘莫名就從園子裏衝出來撞上了姨娘,將姨娘撞得往後退了好些遠。”

  “若不是奴婢和其餘人趕忙扶住了姨娘,還不知道會出什麽事呢,姨娘懷著身子,若是摔了那可如何是好?”

  “姨娘脾氣好,沒跟六姑娘追究,還叫六姑娘小心些,可六姑娘倒好,一句道歉都沒有便罷了,同姨娘說話的時候還頤指氣使的。”

  她越想越氣。

  越想越覺得莊玉瑤當時的態度簡直惡劣極了。

  在氣頭上的人,說話也沒了分寸,“奴婢甚至都懷疑六姑娘是不是故意往姨娘肚子上撞得,畢竟那園子這麽大,怎麽六姑娘偏偏就隻撞上了姨娘呢?”

  她這麽說,事情可就嚴重了。

  莊崇山臉色一沉。

  秋姨娘麵色變了變,立刻訓斥道:“住口!你越發沒規矩了,什麽胡話都敢說!”

  她轉頭看著莊崇山,拉了一下對方的袖子,“老爺別聽她亂說,哪裏有她說得這般嚴重,就是姑娘家冒失了些罷了。”

  第352章 說不在意名分是假的莊崇山臉色卻黑沉沉的,像是醞釀了一場狂風驟雨。

  他握著秋姨娘的手,將其握得緊緊的,“你就是性子太好了,總是站在別人的角度上著想。”

  他當然相信自己的女兒不是故意的。

  莊玉瑤固然是性子驕縱了些,可到底不惡毒。

  然而這並不代表莊玉瑤背後的某些人是什麽心地善良,心慈手軟之輩。

  趙惠蘭那個女人有多惡毒,莊崇山是知道的。

  莊玉瑤或許不會自己主動撞上一個懷孕的姨娘。

  卻有可能被某些人框騙著去做一些蠢事。

  他擔心自己的女兒被人當了槍使。

  若不是當時秋姨娘身邊有許多丫鬟扶著,這或許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譬如秋姨娘被莊玉瑤撞的摔倒在地,小腹一陣痙攣見紅小產。

  而後請來的大夫,恰好說這孩子是前幾日就沒了。

  或者直接說秋姨娘根本就沒懷孕。

  而後,秋姨娘就會理所當然地被莊崇山厭棄,在理所當然的因為羞愧至極上吊自盡。

  這樣的事,從前在莊府又不是沒有發生過。

  而莊崇山顯然也是想到了這點。

  所以他的臉色變得尤為陰沉。

  他覺得,自己或許還是太縱容趙惠蘭了。

  以至於這個女人害死了他那麽多孩子還不夠,現在還想將手伸到阿屏身上來!

  秋姨娘秋屏,是莊崇山心中最後一抹淨土。

  他絕對不允許趙惠蘭將那些陰損醃臢的手段再用到阿屏身上!

  秋姨娘溫柔地笑著,“妾身也不是傻子,六姑娘是無意撞上來的,妾身還看到她臉上的淚痕,想來是因著什麽事太傷心了才會如此。”

  “妾身的身份不太好同夫人說這些,老爺若是有空,倒可以問問夫人六姑娘的近況。”

  “姑娘家大了有了心事,做爹娘的也該及時溝通。老爺別嫌妾身多事,妾身因著吃了很多苦,所以見到的事情也多些。”

  “姑娘家情竇初開,難免就會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騙,若是做爹娘的放心的早也就還好,不會釀成大禍。”

  “可是妾身見過很多正是因為做爹娘的疏忽了,才導致女兒做了錯事,最後釀成悲劇的。”

  她那雙溫柔秀麗的柳眉輕輕地蹙著,覆了一層淡淡的憂愁。

  莊崇山臉色一變,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一些。

  他擰著眉頭沉聲道:“你說的對,我確實要同她好好商量一下此事。”

  瑤瑤心思單純,倘若真的被沈從安騙著做了什麽醜事,那到時候整個莊府都會被人戳脊梁骨。

  便是在沈從安最得勢之時,他也不會允許莊玉瑤和對方發生一些成親前不該發生的。

  何況是現在。

  秋姨娘眉頭略略舒展開來,那雙溫柔沉靜的眸子,仿佛盛著淺淺的月影,她笑著道:“老爺不嫌妾身囉嗦多事就好。”

  “妾身今日原是想同六姑娘說這些的,又怕六姑娘覺得自己被一個姨娘說教會覺得不快,所以妾身隻當沒瞧見。”

  “妾身也就是仗著老爺疼惜,才敢僭越的在老爺麵前說這些,便是夫人那邊,妾身也是不敢如此放肆的。隻是六姑娘還小,妾身實在是不放心。”

  同在一個屋簷下,想要她什麽都不知道,也著實是有些難。

  秋姨娘作為莊崇山的妾,自然是不能見外男,更遑論見到沈從安這樣高高在上的皇子。

  她見不到沈從安,卻是能通過別人的口中得知沈從安今日來了莊府。

  也能瞧見每每隻要沈從安來莊府做客,莊玉瑤的心情就會比從前要好上許多。

  姑娘就喜歡一個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

  就算莊玉瑤不明說,秋姨娘也能察覺得出來。

  而女人的直覺向來都是非常的準。

  她看出來了莊玉瑤喜歡沈從安。

  卻又下意識地覺得沈從安絕對不是莊玉瑤的良配。

  莊玉瑤已經到了可以定親的年紀了,倘若沈從安真心喜歡她,就會將這樁婚事早早地定下來。

  不說馬上成親,但定親總是可以的。

  一家有女百家求,尤其莊玉瑤還生得這樣漂亮。

  秋姨娘換位思考,覺得倘若自己是沈從安,若自己真喜歡莊玉瑤,定然會想盡一切法子將親事定下來。

  否則自己的心上人被旁人搶走了該如何?

  而沈從安什麽動作都沒有,要麽就是不喜歡莊玉瑤。

  要麽就是還不夠喜歡。

  但是男人嘛,卑鄙無恥的手段多的很。

  他不喜歡莊玉瑤,卻是可以裝成自己很喜歡對方。

  情竇初開的小姑娘沒什麽見識,最是好騙。

  被男人哄著騙著,半推半就之下就將該做的不該做的事都做完了。

  一回生二回熟。

  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等到東窗事發釀成大禍的時候,男人一句是她勾引的我,便能瀟灑地抽身而退。

  姑娘家卻是要承受數不盡的蕩婦羞辱。

  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嫁給那個讓她珠胎暗結的男人。

  然而名聲都毀了,嫁過去,又真的會有什麽好結局嗎?

  秋姨娘唇角扯出一抹諷刺的笑。

  莊玉瑤不是她的女兒,按理來說對方要不要臉,都跟她沒關係。

  甚至於莊玉瑤若是做了醜事,對趙惠蘭的打擊不是一般的大,於她而言,反倒是有利的。

  秋姨娘抬眼看了一眼莊崇山。

  可誰讓莊玉瑤是莊崇山的孩子呢?

  倘若莊玉瑤真做了醜事,莊崇山這個做父親的臉上也無光。

  莊崇山若是不好了,她也不會好。

  但願莊玉瑤別犯糊塗。

  莊崇山攬著秋姨娘的肩膀,低頭看著對方的小腹,聲音逐漸放柔:“你該同她說的,她不是小姑娘了,有些道理她也必須得明白。”

  “隻是你說的確實不無道理,你以姨娘的身份教育她,她心高氣傲,確實容易心生抵觸。”

  “你進府也有這麽久了,又懷著身子,也該將你抬為側夫人,等孩子生下來滿了周歲,我再想法子抬你為平妻。”

  秋姨娘愣住。

  她看著莊崇山,有些惶恐地皺起眉,“這不合規矩,老爺豈不是因此會落下一個寵妾滅妻的罵名?”

  她將莊崇山的手握得緊緊的,“老爺,若說妾身半點都不在意名分,那定然是假的。”

  “可比起這些,妾身更在意老爺。”

  第353章 趙惠蘭的疲憊莊崇山笑了一下,握著秋姨娘的手慢慢地道:“我知道你不在意這些,可我總想給你最好的,我不願意受那些委屈。”

  “這府中的下人都是看碟下菜,我有時候忙起來顧不得後院,他們就會以為你失寵,就會給你臉色瞧。”

  “阿屏,你在意不在意是一回事,但我卻不想你因為妾室的身份總是受人欺淩。”

  早在遇見秋姨娘的時候,他就說過要護著對方。

  如今自然是不會食言。

  秋姨娘依偎著莊崇山,眉眼溫柔,慢慢地笑起來,“我知道你對我好。”

  莊崇山眸子裏染上一抹笑意,“既然知道,那就受著吧,也別拒絕。”

  仔細說來,其實遇上秋姨娘是一個意外。

  那個時候他剛辦完朝廷交代的事,回程的時候路過蘇杭,瞧見有如趙鴻才之流的貨色欺男霸女。

  秋姨娘就是那個被逼的良家女子。

  但秋姨娘性子烈,抵死不從,竟然咬著牙撞了柱子試圖自盡。

  那時候從額角流出來的血,糊了她半張臉。

  莊崇山向來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

  對於英雄救美的橋段也向來無甚興趣。

  隻是秋姨娘的那張臉,以及她那雙眼睛,卻讓他無論如何都生不出袖手旁觀的心。

  所以莊崇山最終還是對秋姨娘施以了援手。

  在得知秋姨娘的爹娘都沒了,而她的叔叔嬸子也懦弱無能,瞧見她被欺負,卻不敢站出來替她撐腰之後,他便問了秋姨娘願不願意跟著他。

  他當時自然是將自己的情況和盤托出的。

  也告訴了對方,他已有了妻子和兒女。

  當時秋姨娘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後抬起頭看他,那分明是一種豁出去了的神情。

  那雙溫柔沉靜的眸子中,閃著倔強的光,仿佛置之死地而後生。

  ——我願意跟著你,如果繼續在這裏待下去,等你走了,我照樣是沒有活路的。

  ——我不想坐以待斃,我寧願去搏一個未知的前程,也不想就這樣死在那種人手裏。

  所以秋姨娘理所當然地跟了莊崇山。

  回京的日子是很久的。

  在朝夕相處中,他發現秋姨娘其實是個很溫柔沉靜的人,也是十分好脾氣。

  隻是兔子被逼急了也會咬人。

  他既然救了秋姨娘,就不會一直放任對方被欺負。

  而他莊崇山向來就是喜歡誰就要給誰最好的。

  莊崇山握著秋姨娘的手,慢慢地道:“我說過會護著你,就一定會護著你。”

  “這些都是你應得的,不用覺得不合規矩。在這個家裏,我說的規矩才叫規矩。”

  秋姨娘沉默了片刻,終究是眉眼舒展,輕輕地嗯了一聲,“妾身都聽老爺的。”

  就像幾個月前,秋姨娘理所當然地成了莊崇山的女人一樣。

  現在的秋姨娘也理所當然地被抬為了莊夫人。

  至於趙惠蘭願不願意甘不甘心,又有誰會在意呢?

  莊老夫人不滿趙惠蘭已久,所以對此她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何況秋姨娘肚子裏還懷著孩子。

  母憑子貴,應該的。

  雖然秋姨娘進府的第一天,就已經沒瞞著懷了孩子這件事。

  但對此,莊崇山的說法是一進府就做側夫人不合規矩,如今距離秋姨娘入府,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這個時候抬為側夫人剛好。

  於是乎,秋姨娘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就這麽理所當然地成了莊府的側夫人。

  趙惠蘭對此恨得牙根癢癢。

  卻也隻能強撐著笑臉,硬裝出一副賢惠大度的模樣。

  待四下無人,她卻是氣的直接吐出來了一口血。

  原本就未曾痊愈的病,因著這一出,卻是病得更加嚴重了。

  莊崇山記掛著秋屏說過的話。

  莊玉瑤撞上秋屏這件事,他雖然裝作不知道,沒去責問女兒,也沒去跟趙惠蘭對峙。

  卻是直接將秋屏抬為側夫人打了趙惠蘭的臉。

  莊崇山對趙惠蘭的不滿愈發濃烈。

  心中責怪趙惠蘭滿腦子隻想著一些陰狠毒辣的事,就連關心女兒這種最基本的東西,還要秋屏開口示意他去提醒。

  莊崇山雖然十分厭惡趙惠蘭,也覺得莊玉瑤近日以來脾氣愈發暴躁,實在是有些不像話。

  但到底莊玉瑤也是被他捧著手心裏長大的女兒。

  他自然是不想看到女兒出什麽事。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有了莊婧溪這樣一個離經叛道刻薄無情狼心狗肺不懂規矩的女兒做對比,莊玉瑤自然就顯得順眼多了。

  平日裏那些讓他覺得不能入眼的毛病,如今也顯得不那麽重要了許多。

  要不怎麽說,人都是對比出來的呢。

  莊崇山難得地踏入了趙惠蘭的院子。

  趙惠蘭麵色還有些憔悴,瞧見對方過來,竟然連眼皮都懶得掀一下。

  有什麽好說的呢?

  莊崇山前腳剛將秋姨娘抬為側夫人打她的臉。

  後腳就在秋姨娘——不,現在該叫秋側夫人了。

  後腳就在秋側夫人的院子裏設了小廚房,以後對方的一切吃食,都由小廚房的人負責。

  莊崇山這不就是在明晃晃的告訴眾人她心狠手辣,她有可能在秋屏那個賤人的吃食上動手腳,所以防著她嗎?

  多年夫妻,莊崇山竟然將她的臉麵往地上踩。

  趙惠蘭覺得可笑又疲憊。

  這會子竟然連和莊崇山爭論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目光落在莊崇山身上,問道:“老爺今日怎麽過來了?朝中的事情可忙完了?”

  “若沒什麽要緊的事的話,老爺下次就讓下人傳個話就是了,妾身想著您諸事繁多,還是莫要為了不重要的事專程跑一趟。”

  她這麽說,到底是有些諷刺莊崇山的意思。

  畢竟他一個大忙人,忙得連初一十五都沒工夫踏進她的院子。

  卻有功夫去陪什麽妾室姨娘。

  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

  趙惠蘭想,莊崇山這次過來,怕是又是為了秋屏。

  要不就是為了那個和他已經斷絕關係了的好女兒莊婧溪。

  總歸不會是為了她趙惠蘭就是了。

  然而,另趙惠蘭沒有想到的是,莊崇山此次過來,竟然不是為了秋屏,也不是為了莊婧溪。

  而是為了莊玉瑤。

  第354章 厭煩莊崇山坐著,抬眼看了一眼趙惠蘭,眼見對方十分憔悴,他卻不甚在意,像是完全沒看見。

  他喝了一口茶,眉頭微微的擰著,“瑤瑤近日來似乎是有了心事,你沒瞧見嗎?”

  趙惠蘭手裏捧著一個湯婆子,快要入冬了,近日的天氣就愈發冷。

  往年覺著還好,今年病著了,身子就有些受不住,“瑤瑤她怎麽了?”

  關於莊玉瑤的事,趙惠蘭總是萬分上心。

  昨日莊玉瑤撲在她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隻覺得心都要疼死了。

  問過之後才知道竟然又是莊婧溪那個賤蹄子所為。

  瑤瑤好心讓莊婧溪來莊府坐坐。

  結果莊婧溪不領情也就罷了,還把莊玉瑤好一頓羞辱。

  趙惠蘭當時就氣得半死。

  要不是她在病中,她估計能撲到浮萍居跟莊婧溪拚命。

  眼下莊崇山又提起莊玉瑤,趙惠蘭隻擔心自己的小女兒又在別處受了委屈。

  莊崇山當即就有些不高興。

  趙惠蘭這個母親做的未免太過不稱職。

  瑤瑤怎麽了,居然還問他。

  這難道不是她這個做母親的應該操心的事嗎?

  若不是因為莊玉瑤是他捧在手心裏寵著長大的女兒,他真的不願意在這裏跟趙惠蘭浪費時間。

  莊崇山忍住了脾氣,卻沒去看趙惠蘭那張經過歲月沉澱和逃不過相由心生這個詛咒後,而顯得愈發凶厲刻薄的臉。

  他微微偏頭,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已經枯萎了的蘭花上,“近日以來瑤瑤似乎同周王殿下走得特別近。”

  趙惠蘭眼皮沉重惺忪,強撐著精神同莊崇山說話。

  近日來她覺得自己的精神頭總不及從前。

  眼下不過才說了幾句話,就又有困意上頭。

  她偏過頭看了一眼莊崇山,有些疑惑地道:“瑤瑤不是一直同周王殿下走得近嗎?”

  這都是闔府上下默認的事。

  當初莊府選擇成為周王黨,很大程度就有莊玉瑤跟沈從安走得近的原因。

  眼下莊崇山卻突然提起這個。

  趙惠蘭蹙了蹙眉,心道莫非這其中又出了什麽變故。

  難不成周王和莊府之間有鬧崩的嫌疑?

  莊崇山看了一眼趙惠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一個做母親的居然半點都不關心孩子,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莊崇山盡力抑製著自己心中不耐的情緒,淡聲道:“從前瑤瑤還小,也就罷了,如今她也大了,假如往常一般像小孩子一樣不避嫌,可就有些不像話。”

  “她什麽都不懂,難免一兩個舉動就會越了界,她心裏坦蕩,旁人卻不見的會這樣想。”

  “屆時若是鬧出點什麽事,招來閑言碎語,瑤瑤的名聲可就毀了。”

  他話都說到這份上。

  趙惠蘭便是個傻子,也該明白他的意思。

  趙惠蘭臉色變了變。

  是了,倘若出了點什麽事,瑤瑤的一生可就毀了。

  若擱在從前,趙惠蘭並不會這般草木皆兵膽戰心驚。

  可她心中藏著事。

  德妃的死,到底成了她心裏的一個疙瘩。

  她怕沈從安知道德妃的死與她有關,從而遷怒瑤瑤。

  而毀掉一個姑娘家有多容易?

  旁人的幾句閑言碎語就能逼死人。

  趙惠蘭手指一緊,臉色頭一次變得凝重,“我知道了,我會勸著瑤瑤的。”

  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出那檔子事。

  莊崇山見她明白了,也就不欲與她多說,不過嗯了一聲,便抬腳離開。

  趙惠蘭盯著莊崇山離開的背影。

  她看了好一會兒。

  看著看著,就忽然嗤笑一聲,覺得疲憊又厭倦。

  這個人向來都是這樣,有了新歡,就不記得從前舊人。

  莫說她了,這家裏其餘的他曾經寵愛過的那些姨娘,又有哪個有好結局嗎?

  且看這個叫秋屏的,能蹦躂得了幾次吧。

  隻是,那賤人肚子裏的孽種卻是不能留。

  還沒生下孩子呢,就已經被抬為了側夫人。

  那等對方肚子裏的東西爬出來了,她這個做正室夫人的,豈不是還要給對方騰位置?

  凡是動搖到了自己正室夫人的地位女人,她都得送對方去見閻王爺。

  趙惠蘭目光閃了閃。

  隻是莊老夫人似乎挺護著這個姓秋的狐媚子。

  前些日子,甚至還明裏暗裏地為著這狐媚子肚子裏的那一團肉敲打過她。

  趙惠蘭唇角的笑意有些冷。

  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隻是得先想個法子將莊老夫人挪出去。

  若不然她動起手來,難免會覺得放不開手腳。

  趙惠蘭這樣想著,又喊外頭守著的丫鬟去將莊玉瑤請了過來。

  莊玉瑤今日原本打算出府來著,冷不防趙惠蘭有事找她,她也就隻能將出門一事暫且拋之腦後,乖乖來到趙惠蘭身邊。

  趙惠蘭將莊玉瑤拉到床邊坐著,隨後屏退左右,目光稍顯有些凝重。

  莊玉瑤不明所以,母親凝重的神情,讓她心中忍不住咯噔一下。

  莫非是莊府出事了?

  趙惠蘭拉緊莊玉瑤的手,因著是親母女的緣故,趙惠蘭說話自然也就有些直接,“瑤瑤,你實話告訴娘,你這幾日是不是同周王殿下走得近?”

  莊玉瑤愣了一下,不太明白趙惠蘭為何這麽問。

  她和從安哥哥走得近,難道不是整個莊家都默許的事情嗎?

  莊玉瑤皺了皺鼻子,“娘,是不是有人在你麵前說了什麽?”

  她懷疑又是莊婧溪動了手腳。

  畢竟這個女人就是見不得她好。

  趙惠蘭蹙著眉,覺得自己的女兒性子有些太過單純了,她道:“不是有人在我麵前說了什麽,是你現在大了,有些事情,你必須得明白。”

  “姑娘家總要清楚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娘是怕你吃虧。”

  莊玉瑤展顏一笑,眉眼裏全是熱戀中的甜蜜,全然不知人心險惡,“娘你就是瞎操心,我怎麽會吃虧呢?”

  “從安哥哥他很好,他是不會舍得我吃虧的,娘你是不是太緊張了?”

  想到沈從安,莊玉瑤漂亮的小臉上滿是依戀,看得趙惠蘭忍不住蹙緊了眉頭。

  莊玉瑤這樣的神情,她太清楚了。

  趙惠蘭也是從莊玉瑤這樣的年紀過來的,她也有過少女懷春的時候。

  在那個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年紀,她也像莊玉瑤這樣滿心滿眼地傾慕著一個人。

  按理來說,她應當是憂心莊玉瑤走了她的後路的。

  畢竟莊玉瑤是她最喜歡的女兒。

  可趙惠蘭無端的,心中居然湧起了一絲厭煩的情緒。

  第355章 我讓你不要這麽天真你聽不懂嗎這樣的情緒來得莫名其妙又毫無道理。

  趙惠蘭自己都驚了一驚。

  她在想自己莫不是病入膏肓了,竟然對瑤瑤起了厭煩的情緒。

  趙惠蘭心下慌亂,趕緊拋去了這樣可怕的念頭,抓著莊玉瑤的手道:“瑤瑤,你聽娘說,這世上的男人大多都是騙子。”

  “他們在最開始的時候,都是溫柔體貼,叫你滿心滿眼,隻能容得下他一人。”

  “可等到你陷進去之後,你才會知道他們有多可怕,負心薄幸,從來就隻在一瞬之間。”

  趙惠蘭一雙眼睛瞪著,眼珠子像是要從眼眶裏蹦出來似的。

  因著生了病,她近日以來又瘦了不少,臉上更無多少肉,平日裏就高聳的顴骨,瞧著顯得愈發刻薄凶厲了。

  她此刻牢牢的抓著莊玉瑤的手,眼神扭曲,抓得自己疼愛的小女兒手腕都紅了她也沒鬆手。

  莊玉瑤莫名就覺得膽寒。

  她覺得此刻的趙惠蘭有些陌生。

  但到底是疼愛了自己多年的母親,莊玉瑤還是忍住了心頭的恐懼,抿了抿唇才道:“也不是……也不是所有人都跟爹爹一樣。”

  “娘,你不能因為爹地是這樣的人,就覺得從安哥哥他也這樣。”

  “從安哥哥說了,他隻喜歡我,我信他。”

  無論莊玉瑤性子多嬌縱,真心喜歡一個人,卻是無罪的。

  眼下她眉目裏滿滿的都是對沈從安的信任。

  甚至不惜下意識地說了幾句抱怨莊崇山不好的話。

  是了,同在屋簷下,想要不知道什麽也是很難的。

  何況趙惠蘭從來就不曾在她麵前掩飾過莊崇山的不好。

  隻是莊玉瑤從來都是一個乖巧聽話的女兒,縱然她什麽都知道,也依舊藏愚守拙,討巧賣乖。

  但是眼下,為了維護沈從安,她竟然下意識地將真心話說了出來。

  莊玉瑤一頓,小臉有些糾結,露出了抱歉的神情,“娘,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別難過。”

  話一說出口的時候,她也意識到自己不該這麽說的。

  隻是說出來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是再也收不回來的。

  趙惠蘭臉色一沉,握著莊玉瑤手腕的那隻手下意識地用了幾分力氣。

  莊玉瑤吃痛,委屈地看著趙惠蘭,“娘,你做什麽呢?”

  趙惠蘭訕訕地鬆開手,閉了閉眼。

  她也不知道怎麽了,自己最近似乎是越來越控製不了情緒了。

  竟然都開始在莊玉瑤麵前失態。

  趙惠蘭摁了摁眉心,壓製住了心頭的那股子煩躁,頓了一下才道:“娘不是故意的,娘還有別的話要同你說。”

  莊玉瑤點點頭,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乖巧地道:“娘你說,我聽著呢。”

  趙惠蘭猶豫了一下,有些難以啟齒。

  或許是覺得不應該在小女兒麵前說這些,但她深吸了一口氣,臉色有些不自然地道:“你現在大了,娘同你說這些也沒什麽。”

  她抓著莊玉瑤的手,表情有些尷尬,眼神卻下意識地凝在莊玉瑤身上,“瑤瑤,你實話告訴娘,周王他有沒有……”

  “他有沒有對你……他——”

  一句話說得趙惠蘭的表情愈發尷尬無比,她到底沒法將那句‘他有沒有對你做一些越界的事’說出口。

  莊玉瑤不明所以,眉頭越皺越緊,“娘,你有話就直說,吞吞吐吐的做什麽?”

  “有沒有什麽?你究竟想問什麽呀?”

  她到底是年紀小,尚不明白趙惠蘭的話。

  也未曾往別的方麵聯想。

  趙惠蘭心一橫,索性閉上了眼,從牙縫裏將那句話擠出來,“他有沒有對你做不該做的事?”

  莊玉瑤頓時從耳尖紅到了脖子跟。

  她推了一下趙惠蘭的胳膊,又尷尬,又羞惱,“娘,你說什麽呢!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我怎麽會做那種事!”

  莊玉瑤再怎麽樣,也知道男女之間有些事隻能成親了再做。

  倘若成親之前做了,那是會被人戳脊梁骨被人唾棄的。

  說的嚴重些,在先帝執政時期,一旦被人發現未婚男女偷嚐禁果,男子是要被沉塘,女子是要被點天燈的。

  如今雖不至於如此可怕,可是光是唾沫星子就能將人給淹死。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

  她萬萬不敢冒這個險。

  不過莊玉瑤沒有告訴趙惠蘭的是,沈從安近日來總約著她出去,也時常抱著她親吻她。

  他不是沒有誘哄著想要脫了她的衣裳,讓她成為他的人,但莊玉瑤被嚇得直發抖,推開沈從安後就一直哭。

  沈從安也就作罷哄了莊玉瑤幾句,並沒有太為難她。

  趙惠蘭鬆了一口氣。

  她伸手摸了摸莊玉瑤的腦袋,眼神疲倦,卻語重心長地道:“娘也不是故意要問出這個問題給你難堪,隻是你還小,許多事情你都還不明白。”

  “這世上的男人,大多都是沒得到之前就裝得情深義重,甜言蜜語更是不要錢地往你耳朵裏送。”

  “可得到之後,你就成了衣裳上的米飯粒蚊子血,姑娘家容易吃虧,你千萬別被他哄騙了。”

  趙惠蘭眼神逐漸變得陰鬱起來,整個人愈發煩躁,“就算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又怎樣!天底下的男人都一個德性!”

  莊玉瑤皺了皺鼻子。

  她不愛聽這種話,隻覺得說教的成分太重。

  何況沈從安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

  莊玉瑤擰著眉道:“娘,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隻是從安哥哥和那些人不一樣,你以後不要這麽說他了。”

  “他隻喜歡我一個人,就算他真的得到了,他也不會向你說的這樣始亂終棄的,他會負責,會娶我,會一輩子待我好的,他——”

  後麵的話,因著一個清脆的巴掌聲戛然而止。

  莊玉瑤愣愣地看著眼底一片青黑,此刻神情顯得凶厲扭曲的趙惠蘭,一下子哭出聲,“娘!你打我?”

  趙惠蘭身上散發著沉沉鬱氣,那雙疲憊浮腫的眼睛顯得刻薄凶狠。

  她盯著莊玉瑤臉上的巴掌印,完全無法遏製暴躁的情緒,“我說了讓你不要這麽天真,你聽不懂嗎!”

  “你以為你是誰?你這麽蠢,遲早會被他騙死!”

  第356章 趙惠蘭哪個女兒都不愛莊玉瑤捂著被打的臉,縮了一下肩膀,身子微微地顫著。

  她下意識地不是覺得生氣委屈,竟然是覺得趙惠蘭此刻的模樣很是可怕。

  此刻的趙惠蘭,狀若癲狂,形如鬼魅,頭發散落下來,一張臉刻薄扭曲慘白如紙,實在是同過去那個大氣端莊雍容典雅的主母聯係到一起。

  莊玉瑤覺得可怕,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然而不知道是她哪個表情或是哪個動作,觸及到了趙惠蘭敏感的神經。

  趙惠蘭竟然一把拽著莊玉瑤的肩膀,往對方臉上扇了好幾個巴掌。

  她目眥盡裂,瞳孔像是要瞪出來一般,“你這是什麽表情!我是你娘!我能吃了你嗎!”

  莊玉瑤耳朵發出嗡嗡的聲響,短促地一陣耳鳴。

  她呆呆地看著這個瘋瘋癲癲狀若厲鬼的女人,耳邊嗡嗡的響,一瞬之間,莊玉瑤想起了許多事。

  那些塵封已久,並不被人在意的記憶,一下子如潮水般湧來,鑽入她的腦海裏。

  莊玉瑤腦袋生疼。

  眼前浮現出了幼時的一幕幕。

  趙惠蘭並不是今日才露出這樣可怕的麵貌的。

  在莊玉瑤還小的時候,她親眼見到趙惠蘭臉色一變就對著莊婧溪拳打腳踢。

  有一次甚至還把莊婧溪的腦袋摁進水裏。

  那個時候,趙惠蘭的臉色陰沉沉的,眼裏狠厲得像是扒開棺材滿口鮮血,青麵獠牙的惡鬼。

  她一邊猙獰著把莊婧溪的腦袋往水裏按,一邊厲聲咒罵。

  ——小賤蹄子害人精!作孽的畜生!你這種喪盡天良的掃把星就知道害人,除了給我們添麻煩,你還會什麽!

  ——你怎麽有臉叫我娘!我沒有你這麽丟人的女兒!

  她一邊罵,一邊將莊婧溪的頭發扯起來,又一腳把對方踢到一邊。

  那個時候的莊婧溪,不過一個六歲的小娃娃。

  諸如此類的畫麵還有很多很多。

  那時候,莊玉瑤是毫不在意的。

  甚至這麽多年來,她都未曾想起過這些。

  然而眼下,這些被鏽蝕的大門塵封的記憶,卻一遍一遍在莊玉瑤眼前閃過。

  她以前從不覺得這是什麽值得記住的事。

  也從來不在意莊婧溪被不被打。

  因為那些巴掌,那些尖銳刺耳的謾罵,從來都不會落到她頭上。

  盡管趙惠蘭從未給過莊婧溪好臉色,盡管趙惠蘭對莊婧溪,非打即罵,動輒就是一個巴掌,動輒就是一句小賤人,掃把星。

  莊玉瑤也依舊覺得趙惠蘭是這世間最好的母親。

  因為那些落在莊婧溪的傷痕,永遠不會落到她頭上。

  趙惠蘭對她一向是有求必應,說是將她捧在掌心裏也不為過。

  她要什麽,趙惠蘭就給什麽。

  十多年來,趙惠蘭從未對莊玉瑤紅過臉。

  但是現在,趙惠蘭卻拽著莊玉瑤的衣領,顴骨高聳,一雙凶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這個被自己捧在掌心養大的小女兒。

  她聲音尖利,叫人無端想起夜裏折磨人的噩夢,“我在跟你說話,你聽到了沒有!”

  “你是我生的女兒,你要是敢陽奉陰違,做出一些不要臉的事,你看我掐不掐死你!”

  “說話!你啞巴了嗎!你聽到了沒有!”

  莊玉瑤流著淚,身子止不住地發抖。

  她不住地點頭,“我知道了,我不會了,娘,你放開我嗚嗚嗚。”

  趙惠蘭不信,那雙漆黑的眼睛依舊陰森森地盯著莊玉瑤,“你發誓。”

  “你發誓你絕對不會跟沈從安苟且,發誓不會做出令家族蒙羞的事。”

  “我告訴你,男人都沒一個好東西,他們都喜新厭舊,他們都始亂終棄!”

  莊玉瑤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怎麽也沒想到,有朝一日,那個疼愛自己的母親,會將巴掌對著自己。

  她哭得鼻子發堵,心口都悶悶的,“娘,我發誓,我再也不會了,我不出府,我乖乖待在家裏,你不要生氣了。”

  “我不喜歡沈從安了,我都聽你的,我哪裏也不去,我就乖乖待在屋子裏。”

  趙惠蘭慢慢地鬆開手。

  她目光一陣渙散,表情變得有些茫然起來。

  她一下子又將莊玉瑤抱在懷裏,崩潰地大哭起來,“瑤瑤,對不起,娘錯了。”

  “娘不應該打你的,可娘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娘生病了,瑤瑤你疼不疼啊——”

  她哭得那樣傷心,那樣崩潰無助,好像莊玉瑤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莊玉瑤身子發抖,愣愣地看著趙惠蘭。

  她沒有掙脫,也不敢掙脫。

  她怕一旦自己掙脫了,趙惠蘭就會再一次對她拳腳相向。

  為什麽會這樣?

  莊玉瑤不明白。

  她不明白向來對自己很好的母親,怎麽會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把從前對著莊婧溪的才會做的事,又從她身上來了一遍。

  她不是母親最疼愛的女兒嗎?

  為什麽母親會這樣?

  莊玉瑤不知道的是,趙惠蘭不愛她,也不愛莊婧溪。

  她根本就不愛她的任何一個女兒。

  她喜歡那個懷著莊玉瑤時,被莊崇山小心翼翼對待的自己,所以將莊玉瑤視若珍寶,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她厭惡那個懷著莊婧溪時,被莊崇山無視冷落甚至被莊崇山羞辱的自己。

  於是她理所當然地憎恨著莊婧溪。

  恨不得用世界上最惡毒的語言,恨不得用最重的巴掌對待莊婧溪。

  她甚至恨不得莊婧溪死。

  而她現在厭惡那個蠢鈍如豬,會喜歡上一個負心漢的自己。

  於是在看見莊玉瑤同她年輕時一樣,滿心滿眼隻有自己喜歡的人時,那果子從心底冒出來的憎惡就無論如何也遏製不住。

  所以她可以毫不客氣地對著莊玉瑤歇斯底裏,可以毫不客氣地將殘忍的巴掌揮到這個曾經被她如珠如寶疼愛著的小女兒身上。

  她真的憎恨莊婧溪嗎?

  說白了是憎恨那個不被善待的自己。

  但趙惠蘭是一個懦弱無用的女人。

  她不敢詰問真正的罪魁禍首莊崇山,更不敢將怨氣對著莊崇山。

  卻隻能將自己的滿腔怨恨發泄到無辜可憐的女兒身上。

  大約是她從來不敢正視自己其實是不被愛的。

  於是理所當然地把罪責推到了莊婧溪身上。

  趙惠蘭是可悲可笑的,更可恨,卻獨獨不可憐。

  第357章 有些劇情還是得按著原路走這廂,紅葉將在莊府發生的一切,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莊婧溪。

  紅葉嘖了一聲,幸災樂禍地道:“莊玉瑤也有被打的一天啊,我看這就是個開始,往後她被打的日子多的是呢。”

  “趙惠蘭那個瘋女人,就跟一條瘋狗一樣,瘋起來誰都咬,看莊玉瑤能否遭得住吧。”

  可別跟她說莊玉瑤被這樣對待很無辜。

  也別跟她說趙惠蘭可憐。

  紅葉是屬實沒有那種聖母心態的。

  她看著那一切隻覺得狗咬狗,隻覺得非常爽。

  甚至還想著撕的好,再撕響些。

  趙惠蘭不把曾經對著自家主子做過的事情全都還到莊玉瑤身上,她都看不起趙惠蘭。

  莊婧溪正修剪著花枝,聞言扯了一下嘴角,淡聲道:“意料之中的事情罷了,趙惠蘭就是這樣的人。”

  不是每一個母親都是溫柔且永遠疼愛著自己的孩子的。

  前世她看多了那些母親殺死自己孩子的案例,再看趙惠蘭這個歇斯底裏的瘋女人,隻覺得無趣。

  甚至覺得同對方說話都是浪費時間。

  紅葉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看著莊婧溪,“手下還以為主子會說趙惠蘭也挺可憐的呢。”

  莊婧溪將手裏的剪刀擱下,轉過頭看紅葉,表情有些無奈,“你為什麽以為我會這樣想?”

  “趙惠蘭可不可憐,關我什麽事?”

  說的難聽一點,這個女人就是立時死了,她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趙惠蘭是原主的生母。

  卻不是她的生母。

  她穿越過來的第一天,見到的就是這個所謂的母親不顧她的死活,非要將她趕走。

  穿越過來的第三天,知道的是趙惠蘭要為了莊玉瑤將她往絕路上逼。

  而她在酈陽的那四年,趙惠蘭更是沒寫信問過她好不好,也從來沒有關心過她會不會吃不飽穿不暖,會不會被人欺負。

  至於她回京之後,得到的更是滿滿的算計。

  就這樣一個女人,她不立時下毒弄死對方都是因為嫌趙惠蘭浪費了自己的毒藥。

  也覺得輕飄飄地毒死趙惠蘭實在是太便宜對方。

  再者就是莊素素還沒成親,要是突然喪母,又得守孝三年。

  她沒有親自對趙惠蘭下手,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她還覺得趙惠蘭可憐?

  她又不是有病!

  紅葉點頭如搗蒜,瞧見莊婧溪並沒有對趙惠蘭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同情,她就放心了,“可不是嘛。”

  其實紅葉也不是不知道,趙惠蘭變成這樣,跟莊崇山脫不了關係。

  她搖搖頭,冷道:“她恨莊崇山變了心,又不敢讓他知道自己的怨恨,隻敢對著無辜的女人和孩子出手,算什麽?”

  紅葉最是看不起這樣的女人。

  倘若換了是她,早就一腳踹開莊崇山了自己獨自美麗了。

  至於那些個要跟她搶一個髒男人的女人,嘖嘖嘖,跟一個瞎子計較什麽呢?

  就算不能一腳踹開了莊崇山,她也可以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

  趙惠蘭是不缺銀子的。

  曾經的第一酒樓天香樓,就是趙惠蘭的錢袋子。

  趙惠蘭靠著天香樓,都不知道盆滿缽滿的賺了多少。

  但人家偏生就要跪舔莊崇山,非要拿著自己的銀子去熱臉貼冷屁股,非要上趕著找虐。

  這又能怪得了誰呢?

  說起天香樓,紅葉又想起了另外一樁事。

  紅葉垂下眼,神情肅然,變得恭敬起來,稟報道:“主子,莊崇山擔心莊府有人往那個叫秋屏的吃食裏動手腳,所以在秋屏的院子裏設立了小廚房。”

  “然而即便是這樣,他也不放心,想著要從外頭買吃食。”

  “咱們翠微樓的東西,他是買不到的,就隻能退而求其次,選了天香樓。”

  但是天香樓是趙惠蘭的私產。

  莊崇山這一波操作,也不知道叫不叫羊入虎口自尋死路。

  紅葉抬起眼,詢問莊婧溪的意見,“主子,趙惠蘭隻怕很快就會得知此事,想來也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咱們要阻止嗎?”

  依著趙惠蘭喪心病狂的性子,秋側夫人秋屏的這一胎肯定是不能生下來的。

  她自己活不活得了都是個未知數。

  莊婧溪彎起唇,眼角微挑,倒是笑了,“不必,就讓他們狗咬狗吧,何況這個孩子,原本就生不下來。”

  有時候莊婧溪不得不感歎,哪怕因著她的到來,很多劇情已經發生了改變。

  但有些事,還是會按照原先既定的道路走。

  譬如這位秋姨娘。

  在原書中也是被莊崇山從外頭帶回府的。

  也是頗得莊崇山的寵愛,進府未多久就被抬為了側夫人。

  然後順理成章的,她的孩子就沒了。

  孩子沒了這個鍋,理所當然的又落到了趙惠蘭頭上。

  當時趙惠蘭險些被莊崇山休棄。

  莊崇山命人將趙惠蘭關了起來,不給她水喝,也不給飯吃。

  當時趙惠蘭被折磨得幾乎沒有人行。

  而這個時候,自然是要女主莊玉瑤出場。

  莊玉瑤查清楚了,秋姨娘是故意陷害趙惠蘭的。

  秋姨娘肚子裏的孩子原本就因胎位不正,外加別的種種原因,一開始就生不下來。

  但秋姨娘或許想著要為自己博一個前程。

  於是就碰瓷了趙惠蘭,將孩子沒了這個鍋扣到了趙惠蘭身上。

  莊崇山知道趙惠蘭是冤枉的之後,心中極為後悔,很快就讓人將秋姨娘軟禁了起來。

  再後來,秋姨娘就因為羞憤外加沒臉見人,選擇了上吊自盡。

  莊崇山當時得知秋姨娘的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他反而因為秋姨娘的死,看清楚了自己的內心。

  秋姨娘是因為長得像趙惠蘭,尤其是那雙眼睛,與年輕時的趙惠蘭簡直如出一轍,才會被莊崇山所救。

  才會被莊崇山帶回府。

  莊崇山回首半生,終於發現自己最愛的人還是自己的結發妻子趙惠蘭,於是追妻火葬場。

  她躲,他追,他們都插翅難飛。

  反正最後這二人重歸於好。

  這一對踩著用人命澆灌出來的鮮花的愛情,似乎還收獲了不少眼淚。

  莊婧溪嘖了一聲,覺得有趣,她挺好奇接下來的發展。

  在原書中,趙惠蘭是被冤枉的,但是現在是不是冤枉的就未可知了。

  第358章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想到一鍋粥一樣的莊府,紅葉覺得,確實不用她們再做什麽,莊府自己就先自殺自滅起來了。

  趙惠蘭是個瘋子,秋屏也不是什麽善茬。

  而正如紅葉所料的那樣,莊崇山讓人從天香樓專門讓人給秋姨娘買吃食這件事,的確很快傳到了趙惠蘭耳朵裏。

  趙惠蘭正在看天香樓的賬冊,自從有了一個翠微樓之後,天香樓的生意就大不如前。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天香樓日常進項裏的一粒沙,落在尋常百姓家裏就是一座大山。

  賬本都沒問題,就是隨著翠微樓的生意越做越大之後,天香樓的進項,就愈發少了。

  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習慣了從前日進鬥金的日子,再看這賬冊,趙惠蘭難免就會覺得火大。

  在得知莊崇山為了秋側夫人,連著幾日都讓人從天香樓另買吃食之後,她更是目光陰沉,連著冷笑了好幾聲。

  她將賬冊看往後就擱下了,吩咐送賬冊的人回去,又囑咐道:“仔細些,莫要露出了馬腳教人看出些什麽。”

  那人笑著回話,“您放心,這都來府上多少回了,定然是不會叫旁人發現端倪的。”

  趙惠蘭隻擺擺手,叫對方出去了。

  她愛吃天香樓的東西在莊府並不是什麽秘密。

  一個月買上那麽幾次,偶爾一次叫人留下來詢問一下天香樓最近可會出什麽新的菜式,方便下回第一時間送過來,誰又能挑的出什麽錯處呢?

  這在誰家府上都不是什麽新鮮事。

  送賬本的人出去的時候,正好在院子裏碰上了前來給趙惠蘭請安的側夫人秋屏。

  秋側夫人看了她一眼,也沒說什麽,仿佛隻是不經意地一瞥罷了。

  很快便有丫鬟上前回稟,說是秋側夫人前來請安。

  趙惠蘭臉色陰沉。

  她正在心中恨不得這狐狸精死呢,對方倒是這麽快就自己送上門了。

  她遂露出了看似溫和的笑,“快請她進來。”

  秋屏踏進這屋子的時候,趙惠蘭已經叫丫鬟去備了點心茶水。

  她起身行至秋屏身前,秋屏才要給她行禮,她便親自將人扶起來,親熱地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妹妹身子重,今日怎麽又過來了?”

  “老爺和我都免了你的晨昏定省,你倒不必這麽謹小慎微的。”

  不讓她來,她還偏要過來,真是賤骨頭。

  秋屏不來也就罷了,趙惠蘭這心裏的氣還少些。

  偏偏這秋氏是最守禮的,每日的晨昏定省請安問好那是一件不落。

  趙惠蘭每每瞧著,都覺得心口實在是堵得慌。

  秋氏依舊謙和地笑著,“老爺夫人心慈,體恤妾身現如今身子重,妾身卻不能真的這般恃寵生驕,這不合規矩。”

  這恭謹婉順的模樣,真是教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她氣質沉靜,頭上身上未曾戴什麽華貴的東西,臉上也是粉黛不施,卻有種洗淨鉛華的清韻。

  像是被雨霧淨染後又撥雲見日的山川,不必刻意做什麽,就讓裝扮的雍容華貴的趙惠蘭在她麵前落了下乘。

  趙惠蘭近段時間都處在病中,或許是因為怕被人看了笑話,所以偏要用厚厚的脂粉來掩蓋病容。

  可她蓋得住蒼白的臉色。

  卻蓋不住眼底的疲憊。

  在不施粉黛卻容光煥發齒白唇紅,雙頰不必上妝便自帶薄薄的胭脂色的秋氏麵前,就顯得過猶不及自曝其短了。

  何況秋氏還有一個趙惠蘭沒有的天然優勢。

  那便是年輕。

  雖說是人都會有容顏老去的一天。

  可架不住現在的秋氏,就是要比趙惠蘭年輕個十幾歲。

  趙惠蘭恨極了秋氏這副做什麽都淡然處之的模樣。

  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隻覺得心髒隱隱發堵。

  但麵上,趙惠蘭卻要顯出主母的大度溫和。

  她笑得十分親熱,仿佛她和秋氏真的是什麽無話不談的姐妹似的。

  趙惠蘭拉著秋氏的手,眉眼溫和地看著秋氏的小腹,“妹妹太看著規矩了,其實一家人之間用不著說這些虛的。”

  “我瞧妹妹如今懷相極好,不像我當初受了不少的罪,尤其是懷著素素和子逸那會兒,你沒生過不知道,這雙生子最是折騰人的。”

  言外之意便是在提醒秋屏,別以為有了孩子就可以騎到她頭上。

  孩子而已,她又不是沒生過。

  秋屏靜靜地聽著趙惠蘭說完這些,隨後笑容和順地問:“都說雙生子性子都差不多,妾身瞧著卻覺得這大姑娘和四公子的性子很是不同。”

  “大姑娘不愛說話,沉穩端莊,似乎是不怎麽出門,四少爺倒是鮮少回府。”

  她笑著,仿佛隻是不經意間提起了一件有趣的小事。

  趙惠蘭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了僵。

  她隨後揚起唇,不甚在意的一笑,“是啊,子逸那孩子就是愛四處亂竄,他不愛讀書,就喜歡跟著他那些朋友走南闖北做生意,孩子大了管也管不著,就隨他去了。”

  秋屏笑著點了點頭。

  她仿佛並不知道莊子逸是為何才會離開家的。

  當然她也沒有故意在趙惠蘭麵前提起莊婧溪的名字。

  雖說提一提可以給趙惠蘭添堵。

  但這畢竟不符合她一貫在人前的行事作風。

  秋屏喝了一口茶,她知道這茶水不會有問題,趙惠蘭也不敢讓這茶水有問題,她喝得十分放心,繼續同趙惠蘭閑話家常。

  “方才我走到院子裏的時候迎麵碰上了一個梳著墮馬髻的姑娘,瞧著十分眼生,不像是咱們府上的人。”

  “我當時還唬了一跳,想著咱們府上有這樣標致的姑娘,我竟然毫無印象。”

  她笑著,仿佛隻是隨口一提。

  趙惠蘭也懶得隱瞞,畢竟莊崇山總會帶秋屏去天香樓吃飯的,她瞞著反倒是惹人懷疑。

  她遂笑著道:“咱們家裏可沒有這樣伶俐漂亮的人兒,那是天香樓的姑娘,過來給我送點心的。”

  “妹妹過來的正好,我給你勻一半,你拿回去吃。”

  這次的點心必然是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但莊崇山拿她當賊一樣防著,處處防著她對這個狐媚子下手。

  甚至連給這小賤人設了小廚房都不能抵消莊崇山的疑心。

  莊崇山為了秋屏,把她逼到這份上,可是偏偏莊崇山不長眼,選什麽不好,非要選天香樓。

  這不就是把秋屏的小命送到了她手裏嗎?

  既然老天爺都給了她機會,她必然不會讓秋屏安生的活著。

  秋氏也沒說什麽,仿佛是不疑有他的樣子,笑著道:“妾身就厚著臉皮多謝夫人體恤了。”

  趙惠蘭擺擺手,“一家人說什麽體恤不體恤的話,沒得讓人覺得生分了。”

  話落她又摁了摁自己的太陽穴,“你瞧我這身子,真是不中用,才陪你說了一會兒的話,這頭就又開始疼了,妹妹回去罷,仔細腳下。”

  秋屏仍是恭順柔婉的模樣,“那妾身就先告退了,夫人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趙惠蘭笑著點頭,目送著秋氏離開。

  等人走出了屋子,她的臉色驟然就變得陰沉狠厲起來。

  她用帕子擦了一下手,覺得被秋姨娘碰過的地方真是惡心無比,“真是個賤人,不過好在蹦躂不了多久了。”

  凡是落到她手裏的女人,那就隻有等死的份。

  李嬤嬤遲疑地看著趙惠蘭,忍不住提醒道:“可是夫人,眼下秋氏那邊怕是不好下手。不說老爺護著她,就是老夫人那關也難過啊。”

  “但凡送去秋氏院子裏的吃食,老夫人都得讓人檢查過,確定了沒問題才會讓人端進去。”

  “有些手段或許能騙的了老爺,卻是騙不了老夫人。”

  趙惠蘭淡淡地往李嬤嬤那邊掃了一眼,“不必擔心,我既然要除去那個狐媚子,必然要想辦法將那個老虔婆挪出去,你不必擔心,我自是有分寸的。”

  第359章 趙惠蘭被邪祟附身了趙惠蘭一旦下定了決心要做什麽事,那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了。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可以勸的住她的人。

  今日入冬,邵京城被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霜雪,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要來得稍稍早一些。

  寅時三刻的時候,趙惠蘭的院子裏忽然發出一陣尖銳的悲鳴啼哭聲。

  首頁的丫鬟連忙摸著燈盞點燃了油燈,屋子裏霎時就亮起來青白的光。

  趙惠蘭眼睛黑漆漆的沒有聚焦,眼底一片青黑,臉色是那種不正常的烏青色,嘴裏不住地發出鬼氣森森的嘶啞聲,嚷嚷著我要喝人血。

  伺候趙惠蘭的丫鬟嚇得臉色都白了,“夫人您怎麽了?夫人快醒醒啊!”

  趙惠蘭:“我要喝人血!”

  丫鬟有那麽一瞬間有些語塞,這個時候,上哪去給趙惠蘭找人血。

  何況畜生才同類相殘,趙惠蘭平白無故說什麽喝人血,莫不是瘋了?

  丫鬟急的眼淚直掉,連忙衝著門外喊,“來人啊,快去請大夫,夫人魘著了。”

  眼下莊崇山出去上早朝了還沒回來,莊老夫人又還沒醒,莊明禮又好些日子沒回府了,莊謹之去了國子監。

  莊子逸又不在家中。

  至於莊雲衍,他自從那日從匪寨回來後,整個人就就渾渾噩噩的。

  他自己都是個病人,哪裏有精氣神管另外一個病人。

  眼下整個莊府亂成了一鍋粥。

  還是被吵醒的莊老夫人前來主持大局。

  大夫到了之後,莊老夫人摁著疲憊的眉心,隻道:“大夫,麻煩你了。”

  大夫想要替趙惠蘭診治,可趙惠蘭神情凶厲狀若厲鬼,根本不讓任何人靠近。

  凡是有人走近,她便要衝上去試圖掐住對方的喉嚨試圖生生咬破對方的脖子吸食人血。

  這使得根本無人敢靠近她分毫。

  莊老夫人臉色十分難看。

  她也不知道趙惠蘭是真的病了,還是在這裝神弄鬼,又打算使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還偏偏選在了莊崇山去上朝這個時間點。

  當真是好算計。

  姍姍來遲的莊玉瑤躲在莊老夫人身後,有些害怕地問:“祖母,我娘這是怎麽了?”

  莊老夫人看了莊玉瑤一眼,將人又往身後扯了扯,有些疲憊地道:“我也不知道,你年紀還小,別看這些。”

  趙惠蘭這副模樣蠻嚇人的,她看著覺得還好,畢竟這種手段在後宅層出不窮,可莊玉瑤到底隻是一個小姑娘。

  見了這些,難免會心中害怕。

  若是落下了什麽陰影,可就不好了。

  大夫無法近趙惠蘭的身,又瞧趙惠蘭這模樣瘋瘋癲癲的,被青白的光照著簡直跟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沒什麽兩樣。

  他猶豫了一下,瞧見趙惠蘭如此駭人的模樣,不由得心中發寒,轉而對著莊老夫人道:“我瞧貴府的夫人不像是生了病,倒像是被什麽邪祟附了身。”

  “老夫人還是請個道長來驅邪罷。”

  莊玉瑤原本是不太信什麽鬼神之說的。

  可是見到趙惠蘭這副嚇人的模樣,也不由得信了三分。

  她伸手拉了一下莊老夫人的袖子,“祖母,他說得是不是真的?要不還是聽他的去找個道長來咱們府上驅邪罷,母親現在這個樣子,我實在是很擔心。”

  莊妙菱低著頭,靜靜地看著這一出鬧劇沒說話。

  她大約能猜到這又是一場針對秋側夫人的戲碼。

  從前趙惠蘭也不是沒有使過這種手段。

  莊老夫人聽到這樣的說辭就覺得厭倦。

  她冷冷地掃了莊玉瑤一眼“胡鬧,這些怪力亂神的話怎可相信?”

  她說罷又看著無法上前的大夫,摁了摁自己的眉心,“大夫就先開一些安神的要罷,她就是魘著了,等過會子就好了。”

  大夫也不好多說什麽,畢竟這是別人的家事,隻應了一聲,隨著一個嬤嬤去給趙惠蘭開藥。

  趙惠蘭身邊的李嬤嬤立刻跪了下來,連連給莊老夫人磕頭。

  她一大把年紀了,磕得腦門泛起了一片紅,“老夫人,眼下老爺不在府中,能做的了主的就隻有您了,您不能不管夫人啊。”

  “夫人這分明不是生病,是撞了什麽邪祟,若是不趕緊找個道長來驅邪,夫人這命可就保不住了。”

  “夫人好歹生下了幾位少爺和幾位姑娘,您不看僧麵看佛麵,老奴求您了,可憐可憐夫人,救救她罷!”

  莊素素目光一厲,擋在莊老夫人身前,目光如刀子般射向李嬤嬤,“好大的膽子,主子跟前哪有你說話的份?”

  “我平日念你伺候母親多年,你素日裏搬弄是非挑唆主子我都不與你計較,眼下卻是敢不尊重起老夫人來了。”

  “來人,給我堵住她的嘴!”

  李嬤嬤素來是很得臉的,在下人中很是有地位,也真沒幾個人敢動真格地去狠狠捂住她的嘴。

  秋後算賬這四個字,從來都不會缺席。

  李嬤嬤一下子就衝到莊素素麵前,抱住了對方的小腿痛哭流涕,“大姑娘,夫人現在被邪祟衝撞了命在旦夕,她是你親娘,你可不能不管她啊。”

  莊素素冷笑著。

  她還是一個幼童是就見過這樣的戲碼。

  如今她大了,再看這一出故技重施,並不會覺得趙惠蘭此刻裝出來的模樣可憐。

  隻會覺得可笑又蹩腳。

  她巋然不動,眼神沒有半分感情,隻是麵無表情地瞥了一眼身邊那些個看熱鬧的奴才,“你們都是死人不成?還不趕緊將她拉開,難道還要我親自動手不成?”

  她眉頭都沒有蹙一下,隻是這樣森冷肅殺的眼神,卻比瘋瘋癲癲的趙惠蘭更加令人覺得可怕。

  眾人連忙七手八腳地將李嬤嬤拉開。

  李嬤嬤一邊哭一邊哀嚎著道:“大姑娘,老夫人,你們不能不管夫人啊,夫人命在旦夕,再不請個道長驅邪,夫人可就沒命了——”

  莊素素不為所動,“堵上她的嘴,一個奴才,也敢在主子麵前怪力亂神,這是哪裏來的規矩?”

  話音才落,莊素素便被人狠狠推到了一邊。

  幸得丫鬟扶住,才沒有跌倒。

  莊玉瑤氣紅了眼,瞪著莊素素,咬牙切齒地道:“莊素素你還有沒有良心?你沒瞧見母親現在有多嚴重嗎!”

  第360章 請個道長來驅邪她用力再推了一把莊素素,眼睛裏滿滿都是對自己長姐的憎惡,“閃開!”

  “你們不管母親,我管!李嬤嬤一個奴才沒資格在你們麵前說話,我這個六姑娘總是有的!”

  “母親病著的時候,讓我們兩個掌家,這管家的權利我也有一半!”

  她沒想到自己長姐會這樣沒良心。

  母親都這個樣子了,莊素素作為長女,竟然無動於衷。

  莊玉瑤雖然還記著趙惠蘭之前打她的事。

  但是一碼歸一碼。

  眼下趙惠蘭形如鬼魅,嘴裏一聲聲喊著要喝人血,一看就是不正常的。

  大夫是要請。

  可是這驅邪的道長更要輕。

  她一向不信這些鬼神之說。

  可常言又道舉頭三尺有神明,萬一母親真的撞了什麽邪祟,也不至於因為被耽擱而沒了性命。

  莊素素冷眼看著這一出母女情深的戲碼。

  她扯了一下嘴角,目光落在莊玉瑤身上,“不錯,這裏確實有你說話的地方,你也確實有管家的權力。”

  莊老夫人隻覺得疲憊又厭倦。

  莊府本來就已經夠亂了。

  偏生趙惠蘭還嫌不夠,還想著將莊府的的這一趟渾水攪得更亂一些。

  而莊玉瑤又是個拎不清的,連這麽明顯的戲碼都看不出。

  罷了罷了。

  由她們去吧。

  她一把年紀,已經累了,眼見也沒多少天活頭,也懶得陪他們折騰。

  是非成敗轉頭空,何況老天爺也攔不住要作死的人,她這麽多年冷眼看著這一群人唱大戲,冷眼看著這些重複的戲碼。

  隻覺得疲憊又厭倦。

  她不再看莊玉瑤,也不再看趙惠蘭,而是將目光落在莊素素身上,“素素,你扶我回去。我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這個屋子裏的風太涼了,我的身子骨受不住。”

  “咱們回暖閣去,這裏就交給你妹妹罷。”

  她說完,又看了一眼莊妙菱和側夫人秋氏,“你們兩個也回去。”

  莊妙菱福了福身,垂下眼瞼道:“是。”

  秋屏眉眼低垂,清白的燈火照在她臉上,燈火隨著風搖晃,她的神情明明滅滅。

  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她垂眸,仍是那副恭謹和順的模樣,“是。”

  她叫了所有人回去,獨獨沒有叫莊玉瑤。

  既然莊玉瑤要處理這一切,那便留下來好好處理罷!

  莊老夫人懶得管。

  莊玉瑤又氣又委屈,眼睜睜看著莊老夫人等人離開。

  她不明白為什麽莊老夫人總是針對她,也總是針對她母親。

  莊老夫人方才的那一番話,分明就是在意有所指。

  什麽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不就是在暗罵她娘這個時候生病影響了她老人家睡覺嗎!

  莊玉瑤氣得深深吸了口氣,隻當自己被狗咬了一口。

  她連忙讓人鬆開李嬤嬤,又抬眼看了一下趙惠蘭,歎了一口氣道:“母親現在病成這樣也不是個辦法,方才那個大夫說要請個道長來驅邪,我想這確實該這麽做。”

  “隻是,母親這病症來得突然,我也不知道這邵京城有哪些個有名望的道長。”

  “都說有名望的道長都愛四處雲遊,眼下又真的能請到人嗎?”

  李嬤嬤立刻跪在了莊玉瑤麵前。

  她一邊嗚咽一邊抹淚,“六姑娘,多虧了有您在,要不然夫人這次隻怕要挨不過去了,也不枉費夫人平常疼您,在這種時候也就隻有您願意為夫人挺身而出。”

  “而大姑娘——”

  說到這裏,她似乎自覺說錯了話,便猝然住了口,“罷了罷了,不說這些了。老奴確實知道有一位道長近日回了邵京,六姑娘可試著派人去請他。”

  莊玉瑤忙問:“哪個道長?”

  李嬤嬤跪在地上,雖說她穿得厚,但此刻也確實覺得膝蓋骨有些冷。

  興許是年紀大了。

  她有些受不住,便撐著膝蓋站了起來,“是清虛道長,他與夫人有緣,夫人年輕時也撞過邪祟,那時便是清虛道長救了夫人一命。”

  “六姑娘,事不宜遲,您還是快些想辦法,將清虛道長請到府中為夫人驅邪吧。”

  莊玉瑤自然也著急,“我又不知道這清虛道長住在何處,這沒頭沒尾的怎麽請人!”

  李嬤嬤就等她這句話呢,“姑娘,這個不難,清虛道長每每回京都會住在青雲峰的道觀裏,青雲峰離這不遠,六姑娘隻要前幾個人去請他,說明來意後,他老人家想來是會出現的。”

  莊玉瑤立刻安排了人去請清虛道長。

  而這些個世外高人,身上自然有些旁人也能理解的架子。

  莊玉瑤派人三請四請,終於在卯時五刻的時候,得到了清虛道長願意上門的消息。

  但道長願意上門是一回事,他還要準備就要另外耽擱一些時間。

  等清虛道長上門的時候,莊崇山也剛好下了早朝回府。

  莊崇山得知趙惠蘭無端發病,而莊玉瑤請了個道長驅邪的時候。

  心中是出離的憤怒。

  多年夫妻,他哪裏看不出來趙惠蘭這又是在借題發揮。

  這個惡毒的女人心中估計又憋著什麽算計。

  想來這一次又是衝著他的阿屏來的。

  莊崇山覺得厭倦。

  但他到底沒有讓人將清虛道長轟出去。

  清虛道長在邵京城也算是有名望的,這人也曾經算出莊玉瑤金鳳之命。

  莊崇山看不上趙惠蘭。

  心中對於這個結發妻子是厭惡至極。

  但他倒也願意給清虛道長一個麵子。

  驅邪就驅邪罷。

  也讓他看看趙惠蘭這次又想搞出什麽幺蛾子。

  不過,趙惠蘭若是真敢針對阿屏做一出局,說什麽阿屏肚子裏的孩子是孽胎。

  亦或者阿屏身上有晦氣需要去佛門或者莊子上靜養這種晦氣的鬼話。

  他第一個饒不了趙惠蘭。

  但眼下,莊崇山隻是靜觀其變。

  為了配合清虛道長驅邪,莊崇山讓人將自己的幾個兒子都叫了回來。

  除了一個神出鬼沒誰也不知道他在哪的莊子逸和已經與莊家斷絕了關係的莊婧溪,以及已經很久沒有回家,同樣也不知道去了哪裏的莊明禮外。

  莊府的所有孩子,都在靜靜地站在一塊兒,看著這位清虛道長操作。

  第361章 做法薄雪覆在光禿禿的枯枝上,莊府淡青色的琉璃瓦上,覆了一層淡淡的霜雪。

  丫鬟早早地將地上的積雪清掃幹淨。

  眼下莊府封鎖著,所有人禁止外出。

  秋氏站在莊崇山身邊,手裏捧著一個湯婆子,身上披著厚厚的狐裘,她臉上未曾上什麽妝,但站在雪地裏,卻與這雪色相映,仿佛雪地裏的仙人。

  莊崇山眼裏獨獨隻有一個秋氏,他蹙眉看著正拿著一把桃木劍的清虛道長,心中責怪對方故弄玄虛的太久,麵上卻不顯。

  隻是憂心地問秋氏:“這樣冷的天,你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秋氏溫柔的笑著,石青色的狐裘很稱她的氣質,她聲音很輕,“老爺放心,妾身無事。”

  趙惠蘭的目光淡淡地往這邊掃了一眼。

  因著清虛道長抓了一把朱砂畫了張符,在她身邊念了一串旁人聽不懂的咒語,趙惠蘭總算清醒過來,沒像之前那般嚷嚷著要吃人肉喝人血了。

  隻是她此刻臉色青白如紙,眼下一片青黑,嘴唇甚至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瞧著病懨懨的,就跟行將就木時日無多似的。

  然而她的丈夫,此刻卻滿心滿眼隻有另外一個女人。

  趙惠蘭心中止不住地冷笑,目光有一瞬間變得陰沉扭曲。

  隻是大家都在看清虛道長作法,無人將目光投到她身上,自然也無人注意到她的眼神。

  秋屏卻注意到了。

  她有預感,趙惠蘭今日搞這麽一出,怕是為了針對自己而來。

  且看吧,看看這些人究竟想要做什麽。

  正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分明是冬日,今日卻出奇的沒有風。

  清虛道長擺了一個祭壇,周遭用朱繩圍著,上頭綴滿了鈴鐺。

  分明是冬日,此刻卻出奇得半點風都沒有。

  清虛道長手裏拿著桃木劍,用朱砂蘸了水塗在自己的眉心,他目光倏地射向了祭壇的東南方向,麵色深沉複雜地搖搖頭。

  莊玉瑤被他這個眼神嚇到了,忍不住低聲問:“道長,你看見什麽了?為什麽你會是這個表情?難道我們府上真有妖怪?”

  “不太好。”清虛道長道:“府上黑氣繚繞,妖孽若是不除,最多一年,府上氣運耗盡,輕則男丁皆有血光之災,重則家破人亡。”

  莊玉瑤倒吸了一口涼氣。

  莊崇山也是臉色難看。

  無論是否信奉鬼神之說,都不願聽見自家將遭受滅頂之災這樣不吉利的話。

  而這位道長,方才看得分明是東南方向。

  而整個莊府,住在東南方向的,隻有,兩人。

  莊崇山看了清虛道長一眼。

  這清虛道長瞧著也是仙風道骨光風霽月,的確很容易讓人相信他的話。

  至少在邵京城這麽多年,未曾有人懷疑過他是騙子。

  人總是願意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東西。

  莊崇山掃了一眼清虛道長,“那就煩請道長為我們驅除邪祟妖孽吧。”

  清虛道長緩慢地點了一下頭,並不如何與莊崇山交談。

  畢竟是高人,總得有幾分架子。

  莊謹之淡淡地掃了一眼這個道長。

  他從來不信這種東西,他隻覺得這個所謂的道長在故弄玄虛。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趙惠蘭,心中大約也猜到了,這就是趙惠蘭安排的一場戲。

  不知道究竟在針對誰的一場戲。

  莊雲衍沒看清虛道長,也不在意這位道長究竟說了什麽。

  他失魂落魄的,眼裏彌漫著深深的哀痛,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這樣的症狀,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而問他為何如此,他不過一句無事便搪塞過去。

  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在意他的魂不守舍。

  清虛道長繪了一張符,嘴裏咿咿呀呀地念叨了一大串眾人聽不懂的咒語,然後往空中灑了一把朱砂。

  慢慢地,那懸掛的鈴鐺開始劇烈地震動搖晃起來。

  這聲音並不悅耳,仿佛如魔音在旁,教人覺著毛骨悚然,隻覺得周遭的溫度似乎都要冷上好多。

  莊玉瑤害怕地拉住了莊三公子莊雲衍的胳膊,恐懼地瑟瑟發抖。

  她眼裏甚至包了一包淚,“三哥,我害怕,明明一點風都沒有,這鈴鐺卻晃得這麽厲害——”

  她覺得恐懼。

  原本這個時候,她應該是拉住離她最近的趙惠蘭才是。

  可是趙惠蘭先前被邪祟所擾,嘴裏一聲聲喊著要吃肉和血,實在是讓她覺得害怕。

  莊玉瑤到底是年紀小,趙惠蘭先前那駭人的模樣,到底在她心中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

  莊雲衍這才回過神,伸手摸了摸莊玉瑤的腦袋,有些心不在焉,但還是安慰道:“別怕,有清虛道長在,沒事的。”

  秋姨娘緊了緊手指,目光漫不經心地往清虛道長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垂下眼,扯了一下嘴角。

  要不怎麽說這清虛道長是高人呢,瞧這故弄玄虛的本事,也是不容小覷。

  但她知道,這位清虛道長的本事,絕對不止於此。

  這一出,想來就是趙惠蘭特意為她安排的一場戲。

  若是就這麽點看頭,那就對不起趙惠蘭的苦心安排了。

  果然,那清虛道長又拿出一個用桃木鑲著的銅鏡,往上頭灑了一把黑狗血。

  淡淡的血腥氣在空中蔓延,清虛道長又念了一串咒語,周遭霎時間起了一層黑霧。

  剛開始還隻是一點,緊接著不斷開始攀升,直至黑霧繚繞,淹沒了眾人的視線。

  莊玉瑤最後隻看見清虛道長的臉色驟然一變,別的就再看不見了。

  她也看不見周圍的人,隻能看見一團團的黑霧。

  莊玉瑤瑟瑟發抖,哭著拉住了身邊不知道是誰的手,“我害怕……好端端的,怎麽會起這麽可怕的黑霧呢?”

  “爹、娘,你們在哪?我好怕——”

  趙惠蘭也看不見自己的女兒,隻是安慰道:“瑤瑤別怕,不會有事的,有清虛道長在呢。”

  話音才落,耳邊便響起了陰森恐怖的桀桀的笑聲。

  這笑聲簡直讓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莊玉瑤隻覺得更恐怖了,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好端端的,她們府上怎麽會有妖孽。

  這笑聲實在是太過陰森詭異,她隻能死死地抓著身邊人的手,也不知道拉住的是誰。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周遭的黑霧散去,眾人的視線恢複了清明,卻隻瞧見清虛道長額頭上冒著冷汗,拿著桃木劍的手隱隱顫動著。

  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血跡。

  饒是莊老夫人這樣見多識廣的人,也被這樣的畫麵驚了一驚。

  瞧見清虛道長嘴角的血跡,她不由得蹙起眉,擔憂地道:“道長沒事吧?”

  “無礙。”清虛道長擺擺手,“這孽障道行頗深,對付它也是損耗了不少力氣,所幸這孽障已經隻有一成的道行,他遭到重創,短時間內不能再興風作浪了。”

  莊崇山皺眉。

  什麽叫隻有一成的道行,短時間內不能再興風作浪?

  他擰著眉頭問,“敢問道長,這孽障是否離開莊府了?”

  清虛道長搖搖頭,“非也,這孽障盤旋在了宿主體內,待時間一到,他還會再繼續興風作浪的。”

  清虛道長露出棘手的神情,“隻怕到時候,便是大羅神仙來了,也很難收服的了這孽障。”

  趙惠蘭驚呼一聲,“盤旋在了宿主體內?這是什麽意思?是說我們府上有人被孽障附了身嗎?就像我今日那般?”

  眾人可都還記得趙惠蘭今日是個什麽情形。

  一時間不由得紛紛皺起了眉頭。

  哪知這位清虛道長又是搖搖頭,道:“並非如此,夫人今日是為這邪氣所累,並非被那孽障附了身,那孽障的宿主另有其人。”

  趙惠蘭麵露震驚之色,其餘人的神情也不是很好看。

  莊崇山倒是想看看這兩人想搞什麽名堂,便道:“那就煩請道長找出那邪祟的宿主,替她驅邪,還我府上一片安寧吧。”

  清虛道長點點頭,表示這是自然。

  他手裏拿著桃木劍,劍身連著一串紅線,連接劍頭和劍尾的兩端,分別係著兩個銅錢。

  他咕嚕嚕地又念了一串咒語,桃木劍瘋狂擺動,忽然不受控製地竄出去,停在了一個女人麵前。

  眾人的目光,一瞬間全落在了被劍尖指著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