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作者:川瀾      更新:2022-07-21 15:00      字數:6019
  第28章

    鄭阿姨被書房裏喘不過氣的壓抑嚇到, 她在南山院的時間不短了,雖然跟秦硯北接觸不深,但他各種狀態她多少也都見過,今天這麽重的毛骨悚然感還是頭一回。

    她再遲鈍, 也意識到秦硯北把她當成了別的什麽人, 而能出現在這棟房子裏的異性, 還會被他以這種語氣問的,隻有雲織一個。

    鄭阿姨愁苦。

    雲織估計是三天沒登門了,難怪從前天晚上開始,秦硯北就不許任何人過來, 她今天也是實在不放心他的飲食,才冒死來瞅瞅, 萬萬沒想到正撞槍口。

    鄭阿姨說要走,實際沒敢動, 壯著膽顫巍巍又問:“秦總, 您看需不需要我給雲小姐打個電話,如果她知道您在等她, 應該……”

    秦硯北坐在工作台後, 淩厲眉眼被稀薄的光晃得異常深刻,他聲音裏的啞意已經在幾秒鍾裏收拾幹淨, 低低反問:“我等誰?”

    鄭阿姨一抖,忙擺手轉移話題:“沒有等誰,是我多嘴,我帶了宵夜過來,您……”

    秦硯北的視線越過她, 停在書房打開的門外, 延伸的走廊空蕩死寂, 沒有任何多餘的聲音和溫度。

    現在已經快要九點,南山院大門外的監控仿佛靜止,不會有人來了。

    以前每天會響起的拖鞋輕輕踢踏聲,相隔不遠那間臥室裏聽著歌畫畫的細微動靜,以及在他嫌棄她做飯難吃之前,她總會殷勤端上來的宵夜,都像一場他病重時候空想出來的幻覺,本來也不應該存在於他生活的這個世界裏。

    他怎麽可能,放任自己被一個人掌控情緒到這種地步。

    她去買的衣服,想送誰就送誰,給他他也不會要。

    既然她不想回來,整整三天了無音訊,沒限度地繼續吊他,那就到此為止。

    他不是沒有誰就不能生存,何況隻是一個至今都不肯完全對他交心的女朋友而已,即使分了又能怎麽樣。

    他的病再重也是他的事,與別人無關。

    他不需要她,不是非誰不可。

    秦硯北讓鄭阿姨回去,往後一段時間都不需要再過來。

    等門再次關緊,縫隙間透進來的光也熄了,他緩慢站起身,在地上拾了一塊玻璃碎片,漫不經心似的握在手裏,走到窗邊,垂眼盯著底下蔥鬱鮮活的玻璃溫室。

    他左手五指一點點收緊,讓玻璃尖銳的邊緣硬生生往皮肉裏嵌。

    隨著細細血線從指縫裏溢出,那些身體,精神和心底不受控製被噬咬出來的深洞裏,對某個人蓬勃的需求都被自欺欺人般摁下。

    也沒什麽,疼一下就忘了,該怎麽活怎麽活。

    秦硯北唇線繃緊,睫毛往下壓,蓋住眼裏一切波瀾,他突然抬手把窗簾拉緊,讓室內徹底陷入黑暗,擋住溫室裏最後一抹能照到他的光。

    雲織想逼他主動去找她,根本是天方夜譚,就讓她自己好好的麵對現實,看看作過頭到底是什麽結果。

    隔天是臘月二十六,離除夕又近一步,青大已經正式放假,隻剩下春節期間不回家的少量學生還在學校附近活動,雲織就是其中一個。

    畫廊還在營業,因為年節期間裝飾和送禮物的多,生意反而比平常更好,唐遙不在,店員一個人忙不過來,雲織索性就去店裏畫畫。

    sin的畫一直都搶手,不用擺出來就自然有人搶空,現在畫廊裏經營的多數是其他畫師的小眾作品。

    但隨著雲織身份公開,慕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尤其得知sin本人在畫廊,才一上午就幾乎成了網紅觀光點。

    雲織忙得連水都沒空喝一口,直到不知道誰說附近可能要交通管製,一群人才不甘心地離開。

    雲織總算清淨下來,一手抱著雁雁,一手握著杯子坐在落地窗邊的小沙發上,眯眼看了看中午陽光,眼角餘光卻不自覺一跳,她反射性站起來,雁雁嗷了一聲跳開。

    她皺眉看著窗外街角,剛才偶爾一瞥,好像有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停在那,等她去細看的時候,就已經開走了。

    店員隨口說:“好奇怪啊,這附近又沒什麽活動,怎麽會交通管製?織織你之前接到通知了嗎?”

    雲織手指緊了緊。

    當然沒有,隻是說不上為什麽,“交通管製”跟之前遊樂場裏的“極端天氣”,總有些莫名相似。

    店員探頭過來,見雲織在往外看,注視著某個方向,了然地“噢”了一聲:“你也發現那輛車了吧,我在網上看到過,全球限量,巨貴,不知道懷城什麽權貴能買得起,在那停老半天了,剛走。”

    雲織低下眼簾,沒什麽表情地坐回去。

    她本來想追問具體是哪個牌子的車,想想又覺得很無聊可笑,她打算知道什麽?是不是秦硯北?

    先不說太子爺哪有空來關注一隻已經沒關係了的寵物,就算真的是他,恰好路過這裏,恰好從窗口看見她,再恰好有閑情逸致,找了理由給她解圍,跟她又有什麽直接的關係。

    停止報恩,她和他就等於是陌生人。

    太子爺抽空來瞥了一眼逗過的貓而已,貓最應該做的,就是當做沒有看見。

    畫廊街角的路口,紅燈還在倒數,秦硯北少有的坐在副駕駛,黑瞳緊緊盯著後視鏡,看那個灰藍色調的門扉,從開始到最後,雲織一步都沒有邁出來過。

    幾分鍾之前,她站在窗邊明明見到他的車了,為了防止她追出來在大街上不方便,他立即叫司機開走。

    然而,她竟然一隻腳都沒往外踏。

    秦硯北閉上眼,手在身側攥著,掌心裏的傷口刺痛,不斷警告著自己不要再來。

    她隨便怎麽樣,跟他有什麽關聯!

    他跟她單方麵的分手,也不需要特意通知她!

    “秦總……”司機頭皮發麻,幹澀地咽著。

    他很想提一句,雲小姐八成就是因為不知從哪聽來的“寵物”才離家出走的,這麽遠遠看她,她估計不會軟化,可話到嘴邊又不敢往外說,緊張問:“照常去公司開會嗎?”

    秦硯北眼前是雲織身處在人群包圍圈裏,被各種愛慕追捧的陌生人糾纏,後來她又倚在沙發裏,臉上不施粉黛,被陽光照得幹淨剔透,溫柔撫摸懷裏的貓。

    他牙關合緊,像有些脫離控製的血液在衝撞骨骼。

    想讓那些人消失,想拎開那隻多餘的貓。

    想攥著她手腕,把她拽回南山院,咬她也好,抱住她也好,逼著她聽話一點。

    秦硯北喉結動了動,冷聲說:“照常,下午定好的行程不用推,通知明天飛港的簽約儀式取消原定人,我過去。”

    臘月二十七,秦氏的太子爺腿傷情況下親自抵港簽約,合作方受寵若驚,緊急把排場鋪開。

    前後輾轉一天半的時間,秦硯北除了公務,其餘大多都在擰著眉翻圖冊,停留超過五秒的就送過來,到返航前,采購的禮物量早已經超過普通行李額。

    往返的兩天,秦硯北刻意沒有過問南山院那邊的情況,就算雲織這時候知道後悔了跑回去,隻會撲空。

    胡思亂想這件事,她也應該多嚐嚐滋味。

    等到飛機落地,助理在停車場打開車門,秦硯北薄唇斂著,下頜繃得棱角分明,忍了忍還是低淡問:“南山院有人去過麽。”

    助理愣了一下,馬上回答:“沒有,秦總放心,C9那邊沒人敢去打擾。”

    秦硯北一言不發。

    心髒上如同嵌著一把利器,早就深深捅入,看不到流了多少血,以為已經麻木不在乎,但在它驟然間繼續往裏狠紮的那一刻,還是會神經暴跳,不堪忍受。

    助理心慌得鬢角沁了汗,不知道哪句話說錯,正惴惴不安,聽到秦硯北問:“雲織在哪。”

    他掌握著雲織的動向,快速說:“今天青大組織本地和春節期間不回家的外地學生,搞全校聯誼,提前過年,雲小姐應該是去參加了。”

    秦硯北慢慢看向他,漆黑瞳仁像浸了濃墨:“聯誼?”

    “……是,各個係,各個年級都有,美院那邊說,雲小姐是院裏門麵,必須要露臉,”助理問,“秦總,那邊接風宴已經準備好了,就等您過去,盛瑞和天航的董事長都在,想……”

    秦硯北坐在車裏,斬釘截鐵打斷:“去青大。”

    助理愕然:“那接風宴那邊?”

    太子爺疏懶地撩起眼睫,不加收斂的陰戾和野烈帶著刃,短促冷笑:“我說過參加?我說過,會讓一群隻認錢的狗,有機會跟我坐在同一張桌上,在我麵前談什麽是飛機?”

    助理確實從中幫忙行了一點方便,這會兒嘴唇打顫,半個字都不敢再提,知道自己已經完了。

    秦硯北抬腕看表,耐心徹底告罄:“去青大,還需要我重複嗎?”

    -

    聯誼會地點在青大體育館,學校很舍得下血本,為學生們的個人問題操碎了心,提前一周就開始布置現場。

    平常不管什麽風格的學生,今天都認真化妝打扮,隻有雲織還是一身米白的羽絨服,長發隨意用發帶編了幾道,鬆鬆垂在胸前。

    她主要是來幫忙的,對聯誼沒興趣,按院裏要求的露了臉就準備偷偷撤退,回去趕畫,早點賣了好繼續給秦硯北打錢還恩情。

    剛拎著包繞去側門,老師就在後麵追上她:“雲織,又想溜是吧,聯誼這種事本來也不能強求,你再幫個忙,就放你走。”

    雲織隻好乖乖站住。

    老師把手裏提的一個紙袋遞給她:“我這邊有事顧不上,你替老師把這個交給江時一,他班裏有同學等會兒表演,這是演出服。”

    雲織略感意外:“江時一今天也來了?”

    按江時一的家庭和性格,不太像會參加學校聯誼的人,何況臨近年關,他居然有這種時間。

    老師點頭:“我也以為他不能參加,誰知道一看聯誼名單,又答應了。”

    雲織抿了抿唇,沒說話,提著衣服紙袋,滿場張望江時一的身影,她邊往前走邊打電話,對方接通後,含笑的清潤男聲隨之傳來:“織織,回頭,這邊。”

    雲織下意識扭過頭,看到江時一白襯衫黑褲,清風霽月站在燈下,惹得旁邊一群女生打量,他在彎唇跟她揮手。

    她隻想盡快完成任務,於是加緊腳步朝他跑過去。

    也是在這個時候,雲織原本放鬆的神經毫無準備地猛然抽緊,雙腿硬是停了一下,差點沒站住。

    從她的角度,能看到體育館斜側麵的出口旁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一輛深色輪椅。

    因為場內正在高潮,燈光都集中在中心,那邊沒有什麽亮度,何況無論是輪椅,還是輪椅上的人,都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如果不是無意中撞上他沉凜的眼睛,也很難察覺到。

    跟雲織一起發現的,還有現場負責調度的校領導,反應比雲織更吃驚,小跑過去,彎下腰貼心說話。

    但雲織能看見,那雙她看過無數次的漆黑瞳仁,穿過中間所有障礙,直勾勾割在她身上。

    校領導自顧自說了幾句話,又疾步趕到雲織身邊,壓低聲說:“雲織,快過去一趟,秦總今天來航空航天院那邊有公事,趕巧在禮堂經過,說要見你,你們應該認識是吧。”

    雲織站在原地,目光平靜地遙遙看了秦硯北一眼,禮貌客氣地朝他點了點頭,就像對每一個人她不太熟悉的人。

    溫和乖巧,疏離陌生。

    她輕輕回複:“抱歉,我跟秦總隻是見過幾麵,沒有什麽私交,像他那樣的身份,找我又能有什麽事,大概搞錯了,我還著急回家,就不過去了。”

    秦硯北路過看到她,是又想起什麽需要解悶兒的事想讓她去嗎?

    太子爺冷淡的口吻,她到現在還是記得很清楚,他會說什麽,嫌她今天打扮普通,嫌她不知道裝傻,繼續當好一隻心思不純的貓去逗人開心?

    還是不見麵最好。

    現場這麽多人,她怕他說傷人的,她情緒會受影響。

    雲織對著秦硯北後退了一小步,隱約看到他神色沉下去,眼睛銳利,要把人割肉蝕骨。

    她低了低頭,還是照常朝江時一過去,把手裏的衣服紙袋遞到他手裏。

    江時一接過,卻沒有太快鬆手,反而扯著提手的棉繩往自己這邊一拉。

    雲織略有失神,沒能及時反應,往他跟前稍稍踉蹌了一下,幾乎同時,耳邊傳來他歎息的聲音:“織織,我上次說的沒錯吧,秦硯北從來沒把別人正經當人看,你能想通,我真的為你高興。”

    雲織處在喧囂裏,周圍都是亂糟糟的人影。

    她耳中吵鬧,仰臉迎上江時一的目光,鄭重說:“學長,希望你搞清楚,跟秦硯北怎麽樣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為我高興或者生氣,畢竟說到底,我報恩,和你無關。”

    江時一幽沉看她,唇動的幅度很小,自語一樣,輕不可聞地問:“那如果,和我有關呢。”

    禮堂音樂聲掀起,跳舞的人潮包圍過來,雲織沒心思去分辨他的唇語,跟他錯開身,加快腳步擠出去,跑向另一個出口。

    離開之前,她不由自主回眸看了看,輪椅已經消失了,就像沒出現過。

    晚上七點,青大禮堂外的小停車場,一輛黑色轎車停在最暗處,像重傷蟄伏的獸,即使無聲隱匿,那些看不見的血流和沉重喘息,仍舊在夜色裏赫然清晰。

    秦硯北半闔著眼靠在後排,幾近凝固的寂靜裏,他手指上纏繞的一條女款項鏈已經斷裂,本要送出去的禮物,無力地滑到腳邊。

    胸口在襯衫下緩慢地起伏,每一次流進身體的氧氣,都仿佛帶著無數倒鉤,從咽喉開始切割,流遍五髒。

    她以前是怎麽看他的?

    眼裏總浮著一層溫軟的水光,無論怎樣拒絕,永遠飽含熱情,不管相隔多遠見到他,都會跑著過來,笑眯眯彎下腰,發梢有時候會擦過他的手,有點赧然和膽怯,輕輕叫“硯北”。

    不是像幾分鍾之前,如同在看一個從未熟悉過的陌生人,再也找不出一絲他想要的溫度。

    她奔向別人,拿著裝衣服的紙袋,所以她專門買來,根本不是給他,而是要在他麵前,親手送給其他人?!

    這個女人究竟想做什麽,她的演技就好到這個程度,能把不愛裝得天衣無縫麽?!

    雲織不可能這樣。

    織織不可能不愛他。

    她不會是單純跟他鬧到這個程度,那天必定還發生了其他什麽。

    秦硯北動了動冰到透骨的手指,打出一個電話,幾句話被磨礪得有些刺耳:“去查,家宴晚上,我不在雲織身邊的時候,有誰接近過她!”

    司機在前麵縮著,盡量降低存在感,這個時候才敏感地直起身。

    他猶豫了幾天的話到了嘴邊,又害怕真是太子爺親口跟雲織說的,那不是完了。

    片刻後,他還是下定決心,如履薄冰說:“秦總,有件事……家宴那天雲小姐下車走的時候,說了句話,當時風大,我也是在她身後才正好聽見,估計你可能不知道,而且我看她的樣子……”

    司機如實描述:“她也不太在乎你到底知不知道,好像,很心灰意冷似的。”

    秦硯北視線瘮人。

    司機咽了咽,複述:“她說,她不是你的寵物。”

    到這一刻,某些還在懸浮的廢墟發出巨響,完全倒塌,碎片紮滿心髒。

    “寵物”這個突兀的字眼,等同一個標簽,對秦硯北昭示著那個晚上發生過什麽。

    他當時親口講出的話,以及秦震帶著俯視和調笑的那些輕蔑言語,全數回到耳邊,場景也隨之被扯回到那條走廊。

    也許是某個角落,也許一牆之隔,雲織在那個陌生的偌大宅子裏,無依無靠,孤零零聽著她男朋友的不在乎。

    他能想象,她一個人咬緊唇,低著頭掉眼淚,自知得不到他的感情,所以萬念俱灰,堅持要從他身邊離開。

    他卻問她,你作夠了沒有,要是下車,就再也別想上來。

    秦硯北手機震動,剛才撥出去的電話打來回複,但是已經不需要聽了。

    他掛掉,攥緊手機,手指反複幾次才點開小織女的微信,她朋友圈有一條三分鍾前的更新,隻有兩個字:“結束。”

    秦硯北低聲笑了一下,眼底堆積了許久的血絲卻像把他籠罩的網,即使萬般掙紮,再也無處脫身。

    “開車。”

    司機小心問:“秦總,您去哪。”

    秦硯北閉眼,側臉覆著蒼白的霜,手心傷口隱隱發出比割破時更深的刺疼。

    “去接我女朋友回家。”

    作者有話說:

    織織:Σ(O囗O)!!

    ,

    感謝在2022-05-21 01:32:20~2022-05-22 02:46:1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饅頭喵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2個;哈哈一笑、夜的歌很溫柔、沈念深老婆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酸酸甜 20瓶;仙菇 18瓶;不會重複了吧 13瓶;沈念深老婆 10瓶;春野遊記 6瓶;最甜小橘 5瓶;狐狸的笨鳥 4瓶;媽媽說名字太長就會有 3瓶;椰子糖蛋糕 2瓶;小熊春日繪本、冥王星的光、漸裳、兮兮、cc、已過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