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歸巢
作者:秋池鹿      更新:2022-07-17 16:30      字數:4299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歸巢

    “你莫要狗急跳牆,胡編亂造。”周崇禮如何肯信,“這可是欺君之罪!”

    “在我之前,官家必也詢問過帝姬了,帝姬說不知蘇娘子事,是因為那人是我,故她才會隱瞞。”沈若筠道,“眾人皆知蘇明琅與遼人談判時極力要遼人歸還懷化將軍,這也正是我北上的目的。”

    趙殆將前後事連在一起想了想,信了大半。若非沈若筠就是蘇明琅,女兒怎麽會不肯歸,要與一個不認得的蘇娘子在一處?正因為是昔年好友,所以才留在冀北的。若非因為沈若筠就是蘇明琅,女兒也不會問什麽都一概不知,緘口不言。

    原先聽周崇禮來此控訴沈若筠私帶周家子之事,還覺得按照禮法,孩子是該歸周家。因沈若筠沈聽瀾於趙玉屏都有恩,趙殆不願降旨,才想了折中的法子,叫他們自己商議。此時一聽她就是蘇明琅,瞬時覺得孩子歸她,也無不可。

    便如提起李唐那位太平公主,世人總會先記起她是武皇之女。

    這個孩子背靠沈家在冀北的人脈、將來可繼承價值連城的火器,還與夔州琅琊王府有關係……確實是周家比不了的。

    “周大人若是不信,不若我送大人一些猛火油?叫大人感受一番?”

    周崇禮原本說的便是氣話,這下是什麽也說不出了,覺得此事處理得不妥當。二郎和三郎都不懂事,不肯娶妻,他也愁得慌。周夫人回家與他說,沈若筠和離後給二郎生了個女兒,他本不在意,又想若將孩子奪過來,沈若筠見不到孩子,必會為了孩子再回來,連帶趙玉屏也會再回周家。原以為沈若筠不過是一介孤女,爭不過自家,連官家也覺得孩子該歸周家……誰知道她竟是蘇娘子。

    聽說以火器攻城,可不費吹灰之力,故而南邊朝廷一心想拉攏這位蘇娘子。

    周崇禮一時懊悔又竊喜,若早知沈若筠就是蘇明琅,不管周老夫人如何不讚同,都該說服她來此。剛剛也不該如此強硬,鬧得這般難堪。

    他心下盤算著,沈若筠卻不願在此多待,一心隻想回青州。

    趙殆此時十分後悔答應周崇禮此事,等周崇禮走後,又與沈若筠道:“今日之事,是朕之過。朕想著……”

    “官家心意我明白。”沈若筠替他往下說,“我為孤女,人人可欺,故而女兒最好也不要跟我,不然也這般任人欺負。”

    “朕……”

    沈若筠雖氣惱,但知道他身份,還有所圖之事,又拾掇情緒,“官家,我原以為,為著玉屏,您必是惱了周家的。”

    趙殆沉默不語。

    沈若筠不解:“周家心思,昭然若揭,官家還要將玉屏的義女送給周家……可想過她若想孩子了,該如何?”

    “有些事,並沒有那麽簡單。”趙殆歎氣,“你今日也見識到此人厲害了……”

    “官家早年與……感情很好,現在卻關著他。”沈若筠裝作恍然狀,“是不是因為他回來後,這些臣子總來暗示……”

    趙殆麵露疲意:“昔年從未想過會有今日,許多事從未接觸過,隻能仰賴他們……偏怎麽做,都是錯的。”

    “那也是因為官家比他好太多,這些臣子害怕了,故才不願官家管太多,隻願官家與他一般不問朝事才好。”

    趙殆聞言,細細揣摩,是有幾分道理。趙殊不理朝事,這些臣子懷念他,其實是懷念以前把控朝政的日子。

    “官家,一味忍讓妥協,是不會叫他們收手的。”

    “朕知道。”趙殆道,“我縱容周家,也有幾分捧殺的心思。”

    “周家人,總是自以為厲害的。”沈若筠給他出主意,“不必捧著他們,要激怒他,官家隻要與周大人反著來,隻要叫他不舒服丟了麵子……他必起旁的心思。”

    “他若起旁的心思,再誘以利益,是個人都難以把持,都想賭一把。”沈若筠道,“那時候,也可一箭雙雕呢。”

    她意有所指,又與趙殆描繪遠景,“經此之後,朝堂便會大不相同。官家一試便知。”

    趙殆有幾分心動,卻還是躊躇。

    “官家放心去做便是,我女兒是玉屏義女,我自會向著官家的。”沈若筠說完,又與他提條件,“隻是我有一事要求官家,他的兩個女兒已自願舍棄宗女身份……若是官家得手,能否不要牽連她們?”

    “福金與你們是女學同窗,朕不會牽連她們的。”

    沈若筠謝他,趙殆這個人雖不夠鐵血強硬,但也不算如何壞。

    “那我便祝官家治下,能有晏海清河。”

    沈若筠說此話也不算違心,隻是她不大相信。趙殆若想成為賢君……路還長得很。

    等回了芍藥橋,沈若筠與易風一項項交代著事,她想在冀北地區發展礦業,便打算在南邊未雪齋,再擴首飾生意。

    早園來報,說蘇子霂與蔣氏一道登門了。

    沈若筠有些意外,忙出來迎接:“舅舅與舅母怎麽來了?”

    蔣氏笑道:“老太太遣我給小阿薊送些東西,她在後院麽?”

    沈若筠忙謝過蔣氏,叫人領她去見沈聽瀾與沈薊了。

    她引著蘇子霂到自己書房:“可是出什麽事了?”

    “周大人不知你身份,一心想要叫官家過明旨,若是不行……”

    “舅舅放心,他不會再動此心思了。”沈若筠將今日入宮一事細細講了,“他要奪阿薊,我也得給他個教訓。”

    蘇子霂細細揣摩,“他真敢謀反?”

    “他反不反不重要,官家覺得他想,想逼他反就成。”沈若筠道,“官家也知道我身份了,以後不會拿親事來煩舅舅的。”

    蘇子霂急得胡子都翹了起來:“我哪是嫌你麻煩。”

    “我知道舅舅心意。”沈若筠笑著賠禮,“隻是如何能叫長輩替我擔心?朝上的事,舅舅也不必參與,別叫周家起疑。”

    臨離開杭州,沈若筠又單獨帶沈薊去見了一次趙多絡。臨走時想起上次在這裏見過周季,便想著去附近的寺廟裏看看。

    沈薊以為是來玩的,十分高興,蹦蹦跳跳的。

    周季正在廟裏掃地,見到沈若筠,又見她牽了一女童,有些意外,卻也沒有上前。

    倒是沈若筠上前問他:“你這是要皈依佛門了?”

    周季低聲歎氣:“我的事也不瞞你,我娘總是逼我再娶或納妾,還往我屋裏塞人……此處清靜,我白日累了,晚上也能睡一個安穩覺。”

    沈若筠知道他心裏還是自責,與他道,“玉屏她沒怪你,她說你是個好夫婿,隻是緣分盡了。”

    周季低頭不語,沈若筠輕聲一歎,又見那堆落葉上有點點淚跡。

    “之前在真定府一別,我也不敢與她提你。”沈若筠道,“她就似一塊裂開的美玉,滿是裂痕,偏看著還是好的,我怕若有人敲了敲或她自己繃不住,便會全碎了……不過,我想著若是足夠久,或也會愈合。”

    周季聽著,感覺自己的心也隨她的話一道碎成了齏粉,“我在此地,也是想著,可以求佛祖保佑……”

    他壓抑著哭聲,話也說得斷斷續續的。

    沈若筠不忍心將玉屏北上時已有身孕一事告訴他,隻叮囑他,“你也要保重身體,不要太勞累了。”

    “玉屏認她做義女,你也見見她吧。”沈若筠見女兒在一邊乖乖等自己,招手讓她過來,“好好保重,說不得有一日……她也會來見你的。”

    回去路上,沈薊靠著沈若筠,“娘,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呀?”

    沈若筠有些意外,杭州氣候風土都比青州宜人,怎麽女兒反而想著要回去。

    “阿薊是不是想學堂了?”

    “姐姐們的腳嚇人。”

    沈若筠知道她是在皇宮裏見到那些纏足的女子了,尤其是趙騫的女兒趙葶苧,與她年紀相仿,便要纏足了。

    “阿薊覺得她們的腳好看嗎?”

    沈薊吐了吐舌頭,“不好看,臭臭的。”

    “娘也這麽覺得。”

    “那為什麽?”沈薊無法理解。

    “因為這裏的男子覺得好看。”沈若筠告訴她,“這裏的女孩子自出生,父母便隻期望她能嫁個好人家,所以要給她們纏足。可娘覺得,這就是個謊言,若真是嫁人好,為何男子不嫁人?”

    沈薊聽不懂:“什麽是嫁人呀?”

    沈若筠失笑,覺得這個話題太過沉重,與她道,“咱們今日既然出來,就先不著急回去,去給山莊的娘子們買些禮物。等拜別外祖家,娘就帶你回青州去。”

    一聽要回去,沈薊拍著小手,“好。”

    雖然與舅舅一家相聚少離別多,但沈若筠有時覺得自己好像真是在蘇家長大的,每到別離時,便與家人難舍難分。蘇老夫人也舍不得她們,但知道朝廷之事,也覺得她們還是回冀北好些。

    見蘇老夫人板著臉,沈若筠坐在她身側握了她的手,“祖母要聽我的法子,往日多走動走動,少生些氣。”

    沈若筠許久沒有長輩可以撒嬌,此時與外祖母一處,難免有些舊年小女兒情態。

    蘇老夫人被她搖著鬧著,再難繃住,笑她道:“你都是當娘的人了,怎還如此。”

    “當娘也是您小輩呀。”

    沈若筠甜甜笑道,又靠著外祖母,蘇老夫人摟著她:“要走便走吧,記得給我捎個信就行。等以後安定了,也要常帶阿薊回來。”

    “我每年都帶她回來看您。”

    蘇老夫人又看向沈聽瀾,“你也要好好的,人活一世,就是活個精氣神。”

    沈聽瀾應了,“我知道的,必不給您丟臉。”

    蘇老夫人歎了聲,“你如何會丟臉?你是這輩裏最有出息的孩子……我們往日都說,滿大昱都無人能比得上你。”

    沈若筠見蘇老夫人眼中有淚,又抱了抱蘇老夫人,蘇老夫人與她道:“你也不必太過拚命了,你舅舅雖然沒什麽出息,但也能幫一幫。”

    蘇子霂抱著沈薊在一邊,小聲道:“娘,在小輩麵前,給我留些麵子吧。”

    蘇老夫人正要訓他兩句,又見沈薊看向自己,擦了淚又掛了笑將她抱過來。

    沈薊學著沈若筠的樣子,奶聲奶氣叮囑蘇老夫人:“曾奶奶,您要身體健康,我明年再跟娘來看您。”

    蘇老夫人聞言,在她臉頰上親了親,“真是個寶貝小囡。”

    從蘇家回來,沈若筠有些想祖母了。她與沈聽瀾商議:“姐姐,咱們先回一趟汴京吧。”

    沈聽瀾也有此意。

    臨行那日,一行人早早登了船。沈若筠遠遠看見周沉扶著周老夫人趕來了渡口,忙囑咐人抱了沈薊回船艙內,又叫船隻提前啟航。

    周家行事無恥,她不願再讓女兒再受到驚嚇了。

    因著航行無聊,沈若筠與沈聽瀾便教沈薊背詩。

    沈若筠也給女兒講一些自己讀書時的事,“娘以前在學裏最喜歡上衛先生的課。有時還故意將文章寫得長些,然後看著衛先生邊皺眉邊給我改。”

    “不過我瞧衛先生最頭疼的學生不是我,是你幹娘。”沈若筠想到趙玉屏讀書時的事,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你幹娘讀書那會,天天在衛先生的課上睡大覺。”

    沈薊托腮,“章先生講課,我也困。”

    沈聽瀾奇道,“可平之與我說,你往日最為認真。”

    聽到章先生誇自己,沈薊笑道,“因為我想和哥哥一樣,長大了好幫娘。”

    沈若筠之前一直以為女兒要去讀書,是因為想要與王珩一處玩,沒想到她小小年紀,竟這般懂事。

    她親了親女兒的臉頰,“那你好好學,娘等你長大那日。”

    晚間無事,沈若筠與沈聽瀾一道在甲板上賞月色。

    沈聽瀾見沈薊晚飯後就坐在小凳子上背今日學的詩,與沈若筠道:“小阿薊真的很像你。”

    “孩子像我有什麽不好的。”沈若筠厚著臉皮道,“滿大昱我可排第二呢。”

    沈聽瀾知道她這是拿外祖母的話來誇自己,笑著道,“我家阿筠比我厲害。”

    沈若筠與姐姐笑鬧一陣,又將臨行前收拾沈家東西一事告訴姐姐,“姐,咱們家的東西都在沈家莊的地下倉庫裏,除了祖宗牌位,還有什麽要帶的?”

    “東西倒是其次。”沈聽瀾道,“咱們帶阿薊,一道去看看祖母與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