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爭子
作者:秋池鹿      更新:2022-07-17 16:30      字數:4528
  第一百二十一章 爭子

    時近黃昏,霞光滿天。沈若筠提醒玉屏該回去了,又與周妤告別。

    她見周妤仍係著昔年自己送她的那個香囊,與她道,“我們都好,不要記掛我們。”

    周妤咬著唇,似是想說什麽,沈若筠上前抱了抱她,“不想說話也無事,你也要好好的,不然我們會記掛你。”

    杭郊風景秀麗,此地不僅有茶園,還有不少寺廟坐落此地。

    趙玉屏第一次來,便將車窗的簾子掛起,看著外頭風景。

    沈若筠閉目想事,她覺得總提防周沉也不是法子,回去後除了冀北四路不許他再踏足,還得給周家找些麻煩事。

    她正想著,忽感覺趙玉屏猛然握住了自己的手。沈若筠不知發生了何事,又見她別過臉去,不忍看向窗外。

    沈若筠湊到車窗邊,見不遠處有一灰衫和尚,正費力地擔著重物回寺裏。那和尚臉上有一道刀疤,與那張臉極不協調。

    沈若筠看了看,便將簾幕放下,又去觀玉屏反應。

    趙玉屏擦著眼淚,“我無事。”

    沈若筠握著她的手,兩個人乘的車攆與對方擦肩而過時,她感覺玉屏都屏住了呼吸。

    車進了城,沈若筠見到一賣花小販,“玉屏,咱們去給阿薊買個茉莉花戴吧,還有花籃子呢。”

    趙玉屏沒什麽興致,但也陪她一道下了車。沈若筠挑了一隻茉莉手釧替她戴上,“玉屏,我以前可喜歡與你一處了,你總是開開心心的。我回回見你,都覺得世間沒什麽煩惱事。”

    趙玉屏擦了淚,“我今日哭得多,你就不喜歡我了麽?”

    “喜歡的。”沈若筠道,“我喜歡你,與你的曾經、現在都沒有關係……我想到你,就會想起那年在女學,小郡姬連藥瓶上的字都不認得,就替我四下尋藥。”

    趙玉屏明白沈若筠是什麽意思,“我知道三郎與旁人不一樣,可還是不願見他。”

    “那就這樣吧,”沈若筠道,“他知道你不願見他,所以不曾來打擾過你。”

    “三郎是個好夫婿,隻是……我們前緣已盡。”

    趙玉屏知道沈若筠擔心自己,忙擦了淚,挑了隻茉莉花圍替她簪到發髻上,又提了給沈薊買的茉莉花籃,“出來一日了,咱們回去吧。”

    兩人商量歸期,趙玉屏與她道:“我母妃身體不好,我想著先留在杭州,以後再回青州找你。”

    沈若筠點頭:“也好,你若有什麽事想要聯係我,就去找未雪齋的易掌櫃。”

    趙玉屏有一事,在剛剛沈若筠寫香方時就想問了:“阿筠,你老實與我說,以前汴京的臥雪齋,可是你開的?”

    沈若筠笑她:“若不是我開的,人家作何賣你這般便宜?”

    “哎……真是你啊?”趙玉屏呀了聲,“我可一直以為臥雪齋晉公子傾慕我呢。”

    “何止傾慕,還是摯交呢。”沈若筠想到玉屏要留在杭州,叮囑她,“你在宮裏,說不得周夫人或是旁人還會打你主意,你自己小心些。”

    “你放心,我省得。”趙玉屏道,“若是有人逼我成親,我就跑到青州去。”

    “你父王母妃逼你倒是不至於,還是逼我的可能性更大……”提到此事,沈若筠頭痛,“我得見一見你父王。”

    未等趙玉屏安排,趙殆便著人來芍藥橋傳旨,宣沈若筠進宮。

    沈若筠不明白趙殆此舉,這是知道了她身份,還是為了與她打聽蘇明琅之事。

    沈聽瀾有些擔心:“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無事的。”沈若筠道,“官家若知道我是蘇明琅,再有什麽心思,也得裝模作樣先拉攏我一番;他若不知道,我是玉屏好友,他更不會怎麽樣的,估計也就是問一問。”

    她與王世勳分開兩地,倒是十分有利,南邊朝廷就算有旁的心思,都得前瞻後顧,輕易不敢有所動作。

    沈聽瀾點頭:“等你回來,我們再去一趟蘇家見外祖母,然後就回青州去吧。”

    沈若筠有心想推趙殆一把,順帶解決賜婚之事,“要回的,我見一見官家就走。”

    多年未見濮王趙殆,沈若筠見他兩鬢生了白發,蒼老許多。想來林皇後思念女兒成疾,趙殆也是憂心的,隻是他還要與那些弄臣鬥法,更為心力交瘁。

    沈若筠行禮,“見過官家。”

    趙殆見沈若筠,昔年隻記得是個容貌出眾的孩子,當下再見,拋開相貌,周身還有種沉穩泰然的氣韻,叫人見之難忘,也難怪周家二郎至今不肯另娶。

    “不必多禮。”趙殆命人給沈若筠搬來錦杌,讓她坐著說話,“朕的外孫女,今日可與你一道進宮了?”

    “當不得的。”沈若筠聽出他話裏拉攏之意,“小女長在青州,不習慣宮中規矩,所以就不帶她進宮了。”

    “玉屏回來,朕很是高興。”趙殆道,“朕欲封她為德賢帝姬,她既認你女兒做義女,朕也想封她為郡姬。”

    “多謝官家好意,可我女兒非宗室女,哪有無端受封之禮。”

    “玉屏在冀北,多受你照顧。此番你又陪她回來,朕便想著要好好謝你。”

    “我與帝姬乃多年至交,談不到謝字的。”沈若筠推辭,忽又有一想法,與趙殆提議,“官家,所謂帝姬,皇女哉。出生便為皇女,何必再封一次?賈後之女病時,賈後欲議封,女彥稱自己尚小,未成人,禮不用公主。可見若要行冊封禮,還是冊為公主更合適。“賈後之女病時,賈後欲議封,女彥稱自己尚小,未及成人,禮不用公主。”出自臧榮緒《晉書》,“賈後二女,宣華,女彥。封宣華弘農郡公主。女彥年八歲,聰明岐嶷,便能書學,諷誦《詩》、《論》。病困,賈後欲議封,女彥語後曰:‘我尚小,未及成人,禮不用公主。’及薨,諡哀獻皇女,以長公主禮送葬。”。”

    趙殆明白她是何意,所謂公主,應有封地食邑。可自英宗皇帝將公主改為帝姬後,皇女便無封地,也不許駙馬都尉參政了。

    “可……”

    “新朝也可以有些改變嘛。”

    趙殆拿不定主意,沈若筠能理解他既為天子,卻不能隨心所欲是何原因。他前半生與這些臣子打交道少,驟然被推上此位,哪裏是那些老狐狸們的對手。

    沈若筠猜想,哪怕是維護這些老狐狸利益之事,隻要由趙殆提出,這些人也得先駁一駁呢。

    如此這般,便會厭倦朝事,做事瞻前顧後。

    “先不議這個了。”趙殆道,“你與玉屏在冀北,可見過蘇明琅?”

    沈若筠心道果然是為此事,“官家作何有此問?”

    “我聽說此女有火器工坊,有心想見她,卻不得一見。”

    趙殆正感慨著,內侍來報,說是中書平章事周崇禮已至。

    沈若筠一怔,看向趙殆,趙殆神色有些不自然,“請周大人進來吧。”

    周崇禮著紫色朝服,與趙殊行禮,又看向沈若筠。沈若筠起身,卻非與他行禮,而是與趙殆辭行。

    趙殆不許:“蘇娘子之事還未說完呢。”

    沈若筠估計周崇禮今日見她,事關沈薊。周家並不重視女兒,此舉隻是想借索要沈薊歸周家之名,逼她與趙玉屏回周家去。

    “蘇娘子有什麽事?”沈若筠故作不知,“官家不是要與周大人議朝事麽?”

    “我是想此女這般厲害,有意聘她來做靖王妃。”趙殆道,“可惜隻聞此人名,她不來杭州,也不得見。”

    周崇禮在一旁道:“官家不如直接將聖旨下到蘇家,蘇明琅是蘇子霂之女,蘇子霂去尋她歸家便是。”

    沈若筠默不作聲,猜測周家到了杭州,舅舅與周崇禮不睦,他便有迫害之意,說不得聘蘇明琅為靖王妃這個主意也是他出的。

    “我原以為冀北失地收複,朝廷是會開心的。沒想到,你們能想到的第一件事,竟是要處置蘇娘子。”沈若筠冷笑,“周大人,蘇娘子的事幹你何事?你憑什麽以為你能做她的主?”

    周崇禮被她說中所想,皺眉道,“我看你是久在冀北,已經不辨是非了。官家要冊她為靖王妃,對女子來說,乃是天大殊榮。”

    “哦?”沈若筠不解,“可蘇娘子為何要嫁人呢?”

    周崇禮聽她這般說,斥責她道:“世間女子,俱應守禮法,哪有不嫁人一說?”

    沈若筠費解,“可我想不通蘇娘子嫁靖王有何好處?她有火器工坊,可助夔州軍以萬數兵,打得遼人十餘萬大軍毫無還手之力。她與靖王成親,你們必要借此將火器工坊算作靖王的,她做什麽要拱手讓人?”

    趙殆道:“你誤會了,朝上是覺得她能力了得,收複冀北也有功勞,所以想要論功行賞。”

    周崇禮也道:“朝廷眾人都覺得此女能力出眾,堪為靖王妃。”

    沈若筠輕聲笑了,不提所謂王妃,除了虛名到底有何權力?隻是哪有論功行賞,逼人成親的道理?在他們眼裏,女子就不配有自己的成就,隻配依附男子生活麽?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出自《莊子·逍遙遊》。

    沈若筠不願再與他們多說,語帶警告:“蘇娘子不喜人插手她的事,還是勿一廂情願的好……否則勿謂言之不預也。”

    周崇禮皺眉,忍不住道出一句:“小肚婦人。”

    沈若筠瞥他一眼,“蘇娘子隨夔州軍北上,一路收複冀北失地,倒是比不上周相家裏賣媳換闔家平安來得大度。”

    周崇禮聽她提舊事,極為難堪,卻顧不得說什麽,忙去觀趙殆反應。

    趙殆麵上倒是不露什麽喜怒,沈若筠心道他若真不介意此事,也不會是這個反應。想來是介意的,隻是還不能與周崇禮鬧翻。

    “好了,不議此事了。”趙殆結束這個話題,對沈若筠道,“周大人今日來此,是有事要與你商議。”

    “什麽事還得由官家出麵?莫非是周大人來禦前告狀了麽?”

    周崇禮道出來意:“你女兒是周家血脈,跟著你不合禮法。你得將她送回周家,叫她認祖歸宗。”

    “周大人不覺得此話有問題麽?既是我的女兒,為何是周家血脈,難道不是我沈家血脈嗎?”

    “你勿要胡攪蠻纏。”周崇禮搬出禮法來,“便是和離,孩子也應歸夫家。春秋以後,便是為規矩。孩子小可由母親照顧,但也是歸夫家的。她當下已不算繈褓幼童,可歸周家了。”

    沈若筠不理他,看向趙殆:“原來官家今日尋我來,是為叫我交出孩子的?”

    趙殆有些難以開口,“不是如此,周大人說你帶著周家子,要與你談談。”

    沈若筠見周崇禮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克製著怒意道:“周大人不必拿這些你們定的道理來壓我,我不守這些。孩子是不可能歸周家的,你們服不服都是如此。周家便是要打官司我也不怕,與我而言,去別處不來此地算了,周家若是滿大昱尋我打官司……”

    她頓了頓,想著那場景,忍不住笑出聲,“那正好,可叫世人都知中書周家的男子不行,故連兒媳和離後生的女兒都要討回去……”

    周崇禮臉色發青,剛要斥責她,趙殆在一旁打圓場,勸沈若筠:“你孤身帶著孩子十分不易,周家也並非要叫你們母女分離,隻是想著叫她認祖歸宗。你也替孩子考慮一二,周家門第清貴,孩子若歸周家,以後也好說親。那孩子還是玉屏義女,我再封她做郡姬。你也別去冀北了,就留在杭州,有何不好?”

    “若說門第,做我沈家的孩子不是比周家好數倍麽?不然周二郎怎麽總要扯著我家旗號做事?”沈若筠反駁,“官家既自稱是孩子外祖,如何能推她入火坑?周家待女如何,官家一問帝姬就知。”

    “嚴苛管教,是為其好。”周崇禮責備她,“若如你一般,沒有教養,無德行可言,如何能為人婦?你和離四載還未能另嫁,就不知自己有何毛病麽?”

    “哦?”沈若筠拖長語調,“這般說來,府上二郎和離兩次了,是什麽毛病?”

    “男子與女子如何一樣!”周崇禮聽她明嘲暗諷,真是難養也,“你莫要冥頑不靈,孩子若跟著你,必淪為笑柄。你還是早些叫她認祖歸宗,為周家女的好。”

    “你做夢。”沈若筠呸了聲,“她是沈家女,與你們周家沒有關係。”

    她說完此話,又見自己提起沈家,周崇禮不屑一顧,提高了聲音,“當然,除了沈家女這個身份。在她長大前,世人隻會知她是蘇明琅之女,無人會議其父。”

    趙殆聞言一怔,“你說什麽?”

    “你們尋了這麽久,都不知蘇娘子可能是個化名麽?”沈若筠語氣雖輕,分量卻重,“蘇明琅是我在冀北的化名,我便是蘇娘子。”

    沈若筠說完,又看向周崇禮,好奇問道,“不知周家要拿什麽與我比?”

    “你們也配……同我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