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奔赴
作者:秋池鹿      更新:2022-07-17 16:30      字數:4275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奔赴

    沈若筠以前喜歡岑參的詩,雖對北風卷地百草折已有想象,但是麵對淩冽寒風夾雜鵝毛大雪,一腳踩下深至小腿的積雪……還是有些別樣的感受。

    她曾聽陸蘊講過,有一位少年立誌走遍天下,朝臨煙霞而暮棲蒼梧“朝遊北海暮蒼梧”出自元末戲曲家穀子敬所做雜劇《呂洞賓三度城南柳》,這位少年是徐霞客。。想來是信念至深,才能一生步履不停,奔赴山海。

    又一陣寒風襲來,沈若筠雖戴了厚厚的手套,但總覺得手指全無知覺。她勉力握緊韁繩,弓背俯在馬背上。

    雖行路艱難,但一想到與他有約,便不覺得風雪可懼。

    小隊人馬在蒼茫無際的雪地上踽踽而行,隻聞馬蹄踏在積雪上的簌簌之音。

    因天氣惡劣,一行人隻能趕一陣路,就在夔州軍留在西京道的哨點休息,然後繼續趕赴王世勳與夔州大軍駐紮的大定府。

    大定府城內,王世勳正在給沈若筠寫信,忽聽王賡來報,連鬥篷也來不及拿,就出去迎她。

    沈若筠在馬上顛簸十餘日,下了馬人都站立不穩,覺得暈乎乎的。王世勳跑過來,見她如雪人般,忽很想抱她,又克製了,“你怎麽此時來了?”

    “到天氣回暖,還得到三月。”沈若筠搓揉凍僵的雙手,“……我來與你一起。”

    王世勳替她撣落鬥篷上的積雪,扶著她進屋,讓王賡去端熱羊湯來。

    “不必了,我喝些水就行。”沈若筠握著杯子暖手,沒什麽胃口。

    王世勳算算時日,她是從青州一路日夜兼程趕來此地的。原想說他在此處無事,話到嘴邊,又笑著與她道:“你來了也好,我也有許多事要與你商議。”

    自她來夔州軍尋自己,他就習慣了與她商議大小事。她離開後,有事想與她說,就隻能寫成信件。

    大雪封道,信件也送不出,可他卻寫了許多。

    沈若筠聞言,驅散了行軍疲意,眉眼彎彎,“好呀。”

    休息兩日,沈若筠才從行軍狀態裏緩了過來。兩人對著行軍圖細細計劃清理中京道的釘子,每日都與夔州軍軍士一道喝羊肉湯驅寒。

    沈若筠以前不愛食羊肉,可在此雪虐風饕的環境裏,外出一趟再回來,便覺得此物乃人間美味。兩人有時忘記吃飯,王賡便引了小爐,熱著羊肉湯。

    軍中將士多將胡餅泡在羊肉湯裏食用,沈若筠喜歡用火烤,再一點點掰著吃。

    王世勳拿了刀,劃著熟爛脫骨的羊肉,挑了塊肋骨肉送到沈若筠碗裏。

    “你自己吃。”沈若筠笑道,“就這塊最好,怎麽都給我了。”

    “還有羊腿呢。”王世勳道,“你來此地與我一處,若是叫你消瘦了,我如何和將軍交代。”

    沈若筠夾了塊羊肉蘸著調料,小心吹了吹,忍不住笑道:“是我自己要來的,便是真如何……姐姐也怪不到你。”

    王世勳低聲道,“你既來尋我,我自是應該負責的。”

    兩個人吃了飯,又聊起南邊事。沈若筠問王世勳:“濮王與趙殊怎麽沒鬧起來?”

    “趙殊一回南邊,先是還能出來,後來就被濮王軟禁了。”

    “兄弟之情,不過如此。”沈若筠想到昔年事,“趙殊怕是想不到回去南邊,也是被關著。”

    “趙殊倒是無心權位,隻是那些臣子別有所圖,濮王不得已才如此。”

    “就怕他們無所圖呢。”沈若筠道,“最好是能拔出蘿卜帶出泥,叫濮王肅清一番。”

    兩個人聊了會南邊事,王世勳又問她,“你想過咱們打到上京之後,要如何處理遼地嗎?”

    “遼地不能歸大昱版圖。”沈若筠對此事也有思量,“若是歸了大昱,你隻領幾萬大軍便立下此功,便也可以南下取而代之。他們會忌憚你,說不得有什麽下作手段。隻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天長日久,人總有疏懈的時候。所以遼地不能歸大昱,隻能叫南邊那些汴京人繼續害怕遼國,才能安穩。”

    王世勳近來也考慮過此事,格外擔心青州山莊,“若是遼地歸了朝廷,他們派人來接管遼地,冀北四路就會在兩地之間,容易被挾製。”

    “被挾製是其一,”沈若筠道,“若是無仗可打,火器便失去了威力,所以得叫南邊繼續懼怕遼人。故我想著,狄都知既然在遼,可以偽造一身份,接管此地。耶律璿一家子與那些遼國親貴我都不打算放過,等他們死了,隻要掌控了遼的軍隊便可控製遼地。遼國百姓又不為俘虜,自是不會管皇帝是誰。”

    “這樣也好,叫朝廷以為遼仍然是臥榻之虎,不敢有所動作。”

    “他們偏安南邊相安無事便罷,可他們總喜歡猜忌這個那個,實則都是為一己私利,鏟除異己。你擔心冀北事,我也憂心夔州路,他們怕是早就以己度人,揣測你擁兵自重了。”

    “這個我倒是不怕。”王世勳笑道,“朝廷這些人,還不敢輕易動夔州。”

    “你便不怕……他們給你指個王妃?”

    “他們做不了我的主。”王世勳凝神看向她,“我更擔心此地……朝廷若要對付我,第一步必是拉攏你。”

    “可我實是不知南邊朝廷能用什麽來拿捏我?”沈若筠好奇,“若拿舅舅一家,這是公然逼我造反,南邊有什麽人可以與我們對抗?總不能再給我賜婚吧?誰若敢動此心思,我就拿猛火油將他家點了,教他多管閑事。”

    王世勳聞言笑道:“此消息一出,怕是沒人敢的。”

    沈若筠對南邊朝廷倒不是仁慈,隻是不願見大昱人內部相屠,再起戰事,“應該讓南邊知道,規則已經由我們來定了。”

    茵茵三月,遼地雖不見春色,但也冰雪消融。中京道的城池一一被夔州軍清理,各城府府兵潰逃回上京。他們像是被宣判秋後處斬的犯人,等待著自己的刑期。

    沈若筠回了山莊,接姐姐與艾三娘一道去軍營,又見女兒向著自己跑來,“娘。”

    “小心些。”沈若筠笑著將她抱起來,“哥哥去讀書了,你在莊裏可還聽話?”

    沈薊點點頭:“娘,我會自己吃飯,也能自己如廁了。”

    沈若筠知道她想去學堂,哄她道:“可你還小呢。”

    沈薊攬著沈若筠脖子撒嬌,“娘,想去學堂。”

    沈若筠留心觀察了會,見她確實可做許多事,又去問玉屏。

    “過了年,就什麽都要自己來了,倒也還成。”提起此事,趙玉屏嘖嘖稱奇,“可能是心裏惦記著,要與小世子一道去上學吧。”

    她見女兒確實一心想去上學,又見她年紀雖小,但口齒清晰,要做什麽都能表達。便打算去一趟真定府,見一見章平之,看他肯不肯收。

    “那些哥哥們都比你年長,莫說識字,書都背了好幾本了。先生除了講故事,還要布置功課。你還未開蒙,去學堂讀書,會很辛苦的。”沈若筠與女兒細細說著學堂事,“你在山莊裏,她們都捧著你,離了山莊……若是旁人欺負你,你該如何?”

    “我不怕。”沈薊奶聲奶氣,“娘,我想去。”

    沈若筠點頭,心道若是不能適應,再將她接回來便是。

    “那娘去問一問先生。”

    沈若筠帶了沈薊,也叫早園與菡毓一道跟著,前往真定府。她往葛家學堂遞了拜帖,章平之一見落款是蘇明琅,之前真定府無戰而歸,他便歎過這又是位奇女子,當即回了帖。

    收到回帖,沈若筠便牽著沈薊,提了拜師常見的禮品,登門拜訪。

    章平之見她年紀輕輕,不敢置信,“你就是蘇娘子?”

    “正是。”沈若筠與他見禮,“想來您便是章先生了?”

    章平之忙道:“不敢當娘子一聲先生。”

    他請沈若筠上座,又囑咐書童沏茶。

    “先生謙虛,”沈若筠道,“我看了章先生編寫的彤雲鎮戰役經過,覺得章先生很有見地。”

    章平之道:“我父原是冀北軍軍中軍醫,故而對於冀北軍的戰役,知道得詳盡些。”

    沈若筠想了想,“令尊可是章廣白?”

    “蘇娘子認識家父?”

    沈若筠沒見過章廣白,也談不上認識,隻笑著道:“久仰其名。”

    章平之又驚又奇:“不知蘇娘子從哪裏聽過的?”

    “家裏有冀北軍中人。”沈若筠這般回答他,說明來意,“我膝下有一女,想送來先生的學堂上課,不知先生可願收?”

    章平之自她一進來,便見她牽著一梳雙髻的小女童,蘇娘子講話時她便靜靜而立,瞧著十分懂事。

    他一時犯難,蘇娘子對真定府有大恩,若是個男孩,不過年紀小些,額外照顧也無妨。可他這裏都是男孩子,若收了個女學生,要不要分開上課呢?

    沈若筠看出他的猶豫,“孩子們都小,一處讀書也無什麽不妥。”

    沈薊看看娘又看看先生,學之前沈若筠教她的動作話語,上前拱著小手行弟子禮:“學生沈薊,見過先生。”

    “沈薊?”章平之聞言一怔,又問沈若筠,“你女兒姓沈?”

    “是。”

    “那請問娘子的夫家是?”章平之問完,又覺對不上,“可沈家……”

    “冀北那些無父無母入過軍營的孤兒,好些也姓沈。”

    章廣平點頭,偏又隱隱覺得這位蘇娘子與沈家有所關聯,與她道,“娘子對真定府有大恩,我願收娘子女兒入學堂。”

    沈薊見娘與先生道謝,就知道自己可與哥哥一道讀書了,高興得像一隻春日裏的黃鸝鳥,回去路上都在咯咯笑著。

    沈若筠倒是沒有這般樂觀,又見女兒興高采烈試著圓領衣袍,便與她道:“你幹娘過幾日也會來真定府看你,你若是在學堂不習慣,可與她說。”

    沈薊知道娘如此說,是又要離開自己了,忙張著小手索抱,眼睛裏淚汪汪的。

    “自己鬧著要來的,怎麽……”她將女兒抱起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娘很快就回來了。”

    沈薊點著小腦袋,沈若筠與她道,“你去學堂,章先生是要給你開小灶的,你若有不明白之處,可以回來問幹娘……不然就攢著,等娘回來,娘來教你。”

    匆匆定了女兒上學事,沈若筠臨行前便送兩個孩子到學堂門口,王珩牽著沈薊與她保證:“小姑姑放心,這裏有我呢。”

    沈若筠蹲下身替他理了理束腰,“那小姑姑就多謝你了。”

    她見兩個孩子手牽著手,一道進了學堂,沈薊還頻頻回頭看她,衝她招著小手。

    沈若筠眼眶泛酸,心道還是早些結束這場戰役吧。等再回來時,可與王世勳一道來此接兩個孩子放學。

    天氣回暖,夔州軍開道上京道,一路勢如破竹。隻是攻打臨潢府前,耶律桀慌不擇路,竟將當時從汴京抓來的趙氏皇親都拉到了城樓之上,以此來防夔州軍以遠射炮攻打城樓。

    沈若筠遠遠看著,也分不清都有誰。她對著《汴京錄》猜測,約莫是福安帝姬、晉康郡王家與平原郡王家的人。

    她覺得遼人怕是不知趙殊回去南邊後是個什麽待遇,還妄想拿這些皇親,威脅夔州軍。

    沈聽瀾道:“便是為了這些人,不使用遠射炮……等城破時,他們還是會死在遼人手上。”

    沈若筠想了想,“這也不難辦,就當他們不存在好了。”

    沈聽瀾點頭,“偽作開炮便可。”

    耶律桀如此行事,不過是拖延夔州軍進攻時間,若是夔州軍以大炮轟城,耶律桀必不會叫城上無防的。

    果然等夔州軍架起大炮,耶律桀怕夔州軍炮轟後會以雲梯攻城,又將城樓上這些礙事的俘虜撤走了。

    沈聽瀾指揮著遠射炮攻擊臨潢府府城,定點位置十分刁鑽,卻每每能炸掉遼兵在城牆上的布防。沈若筠見狀,恨不得叫耶律璿也露個頭,好讓姐姐一炮打過去。

    臨潢府遼兵死守都城,夔州軍已將幾處出口圍了,並不打算強攻,隻先消耗遼兵,讓他們以為夔州軍要以雲梯攻城,再找準時機使用猛火油炸開臨潢府城門。

    城破後,清剿完外城遼軍,又點兵攻打臨潢府內的皇城,誓要活捉耶律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