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覆滅
作者:秋池鹿      更新:2022-07-17 16:30      字數:4365
  第一百一十六章 覆滅

    臨潢府皇城內,耶律桀束手無策,拿不定是死守此處,還是棄臨潢府皇城而逃。他又想要不要將耶律璿這位“太上王”請回來。

    狄楊勸耶律桀:“王上要不要與夔州軍議和?”

    耶律桀責備他這個時候還在異想天開,“夔州軍都兵臨城下了,還能退兵?”

    “夔州軍本不欲攻此地的,是蘇娘子在替懷化將軍報仇。既然如此,不如將太上王交給夔州軍,想來若是懷化將軍能消氣了,也可議和。”

    耶律桀聽到有退兵希望,便不如剛剛那般堅定:“可他們都已經攻到……”

    “夔州軍與南邊朝廷不和,攻入遼國都城對琅琊王沒好處。”狄楊勸他,“且琅琊王雖帶兵,但是並不殘暴,所過之境,都無屠殺燒掠之舉。說明他們來此,隻是為了抓太上王。”

    這個說法極有說服力,夔州軍過境後隻誅遼軍,並不劫掠。耶律桀本不理解,此時聽狄楊如此說,難免信了幾分。

    狄楊為他謀好後路,“二皇子之前從汴京掠來寶物無數,隻要知道這些寶物被太上王收在何處……等夔州軍離開此地,王上也可東山再起。”

    見耶律桀眼眸放光,狄楊繼續道:“我願此時領太上王去夔州軍與琅琊王議和,大王可借此機會,帶軍隊與財物離開此地。”

    耶律桀心下同意了,麵上斥責他:“你個漢臣,胡說什麽,還不速帶人去北宮保護太上王。”

    “是。”

    狄楊領了令,去了北宮。耶律桀登基後,一直將其父耶律璿軟禁在北宮,雖封“太上王”,但他身邊的親信,都被耶律桀清洗殆盡。

    耶律璿不知外麵發生了何事,又見狄楊來此,卻不行禮,對他怒目而視。

    狄楊心情大好,“太上王不必如此看我,我不過是奉上命,送您去夔州軍軍營。”

    他說完,自己上前將耶律璿捆縛,耶律璿掙紮,又喚守衛護駕,可他身邊俱是耶律桀的人,可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我要見他!”耶律璿直至被捆都難以置信,“他怎麽能送我去夔州軍軍營?”

    “太上王昔年深諳人性不可窺探,在足夠的利益麵前,人人都會淪為犧牲品……怎麽到自己這裏,反而不明白了?”狄楊冷冷道,“昔日你以此計對付沈家,可想過會有今日?不過是天道輪回矣。”

    夔州軍進了臨潢府,王世勳與沈若筠、沈聽瀾俱在金鳳門外。沈若筠細細看著,臨潢府雖比不上汴京城,但也算氣勢恢宏,南北布了兩城,北曰皇城,南曰漢城,兩城相連。

    怪不得耶律璿不願遷都汴京,原是已在臨潢府大興工事。甚至在汴京城破後,還將皇城城牆修得比汴京城牆還厚。也算未雨綢繆,怕有一日臨潢府會重複汴京之禍。

    可就算此地固若金湯,今日也要活捉耶律璿。

    沈若筠念著此事,陪沈聽瀾去看遠射炮的定點了。

    約莫半個時辰,王賡來報:“狄大人來了。”

    沈若筠本就擔心他為漢臣,當下遼人被困,會拿他們開刀,聽他來了,十分欣喜:“快請他來。”

    狄楊見了他們,拱手道:“將軍,二小姐,王爺,我給你們送禮來了。”

    沈若筠見他帶來個五花大綁的人,不認得此人是誰,又見狄楊看向姐姐,猜測道:“……他便是耶律璿?”

    “是他。”狄楊道,“耶律桀為表求和誠意,送父來此,以乞求夔州軍退軍。”

    沈若筠自知他是耶律璿,便又去打量他,見他穿著一件朱砂色單衣,剃了髡發,臉方橫闊,眼下有濃重的烏青,似是長期不得安寢之狀。

    “正怕他自盡呢。”沈若筠謝過狄楊,“將他抓了也好,先與他那個都快發爛了的兒子關一處,等我們攻下遼國皇城再一道處置。”

    耶律璿知道夔州軍的主將是大昱的琅琊王王世勳,軍裏還有個提供火器的蘇娘子,目光一一掃過眾人,最後落在沈聽瀾身上,“……是你。”

    沈若筠冷哼一聲,“看什麽看。”

    耶律璿見沈若筠站在沈聽瀾身側,又想到夔州軍這位蘇娘子的幾次狠話,猜出她身份,“你妹妹……莫非就是蘇娘子?”

    沈聽瀾見他被俘,心下暢快,“你總說要抓她來遼,也要讓她來遼……今日她真來了,是你的報應。”

    耶律璿想通夔州軍北伐始末,又看向沈聽瀾,“我若真心想要她入遼,可以與大昱討要,之前那些話,不過是想……”

    他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與沈聽瀾道,“給我個痛快些的死法。”

    “你也配?”沈若筠呸了一聲,見他還在看著姐姐,“既為階下囚,就有些自覺……再看我就將你眼珠子剜了。”

    “要你和親,是我之過。可你入遼,我也沒有虧待過你,便是弑君,我都未……”

    沈聽瀾不為所動,“那我也將你關在那裏吧。”

    “還是先將腿敲斷了再關。”沈若筠見他仍舊一瞬不瞬地看著姐姐,皺眉叫人將他帶下去,剜掉眼睛。

    狄楊攔她,“腿可以敲,還是先留一留他的眼珠子,叫他看看遼國是如何沒的。”

    王世勳征得沈聽瀾意見後,便囑咐兩個士兵將他帶走了,先打斷腿,再與耶律鶇關在一處。

    耶律鶇自在大定府被猛火油燒傷,全身潰爛可怖。沈若筠怕他得個什麽病,每日都叫人拿酒潑他傷口,每當此時,方圓一裏地都可聞他殺豬一般的痛苦嚎叫。

    王世勳見已捉了耶律璿,又與眾人道:“既抓了耶律璿,我們便攻打皇城吧。”

    “不急。”狄楊笑道,“真正的大禮,還在後頭呢。”

    沈若筠猜出幾分,“耶律桀打算從哪個門出逃?”

    “雁兒門。”狄楊道,“再給他留些時辰,叫他好將東西都收了……”

    沈若筠忍不住笑道,“真有這樣將財物打包好,再送上門的事?”

    她說完,又一怔,忽想起了汴京城,也是這般將財物打包送到遼人軍營裏。

    “我們瞧來是蠢,但於他而言,是救命稻草呢。”狄楊笑道,“二小姐不必為他人的蠢笨生氣,哪能人人都似你。”

    沈若筠搖頭,“我也做過一樁蠢事……人在局中,總是不覺自己蠢,反而覺得自己必能破局。”

    沈聽瀾明白她說的是何事,握了妹妹的手。

    沈若筠忙與她道:“此事是我做的決定,姐姐不要自責。”

    狄楊聞言,也反應過來,笑著打趣道:“說起來此事還得怪陸蘊……當年他與我說你會嫁周二郎,我才明知周二郎與福金帝姬私下見麵未報的。等他回來,我幫你算賬。”

    “此事不能怪他。”沈若筠搖頭,“都過去了,我又非負不起後果,改正便是。”

    “這怎麽可算是你之過?”王世勳從狄楊的話中聽出所指,“明明是……”

    “算了,不提這些陳年舊事了。”沈若筠知道王世勳想到周沉,總是艴然不悅,忙與他道,“咱們也差不多該去準備準備,收這份大禮了。”

    王世勳點頭,命副將王霆領兵,與狄楊一道,去雁兒門,截斷耶律桀。耶律桀打包了無數奇珍異寶,卻在雁兒門被埋伏的夔州軍連人帶物一道包抄了。

    士兵將他捆縛,又從他身上收繳了遼國的龍虎軍、獅虎軍兩軍兵符。

    狄楊取了兵符,以耶律桀的名義將遼國皇城的龍虎軍守衛撤離,皇城無防,遼國皇親貴戚皆被夔州軍所俘。因著沈若筠還要請狄楊接管此地,故除了耶律璿,旁人都隨狄楊處置,或關或殺,都交由他定奪。

    狄楊隻留了耶律璿的幼子耶律珂,沈若筠見那個三歲的幼童瑟縮在他身側,估計是他來此後,與這個孩子有過交集,才留他性命。

    “遼國一應事宜,還是凶險的。”沈若筠鄭重道,“隻盼你萬事小心,若有需要幫忙之處,就去青州山莊與我送個信。”

    狄楊笑道:“能得二小姐此諾,諸事便不覺難矣。”

    遼國耶律皇族覆滅,可惜正如沈聽瀾所料,剩下的那批趙家人,在皇城城破前,便已被遼人所戮。

    耶律璿不知耶律珂之事,以為闔族族滅,便企圖激怒沈聽瀾,來求個痛快,也讓她親手了結自己。可沈聽瀾絲毫不理會耶律璿,叫人將他送至岢邱,砌死在自己修的陵墓裏。

    夔州大軍北伐至此,算得上功德圓滿。

    自姐姐回來,沈若筠便與姐姐住在一個營帳裏,也方便照顧。沈聽瀾晚上服了藥,加之心下暢快,睡得極早。沈若筠小心起身,到營帳外看天空的熠熠繁星。

    “你還沒睡?”王世勳今日夜巡營帳,見她在此,有些意外,“此地風大,別在此吹風了。”

    “我睡不著。”沈若筠見王賡在一旁替他提燈,上前道,“我陪你一道巡營吧。”

    王世勳將王賡手裏的燈籠接過自己提著,叮囑她:“那你係件鬥篷。”

    沈若筠應了,披了鬥篷與他走在一處,王世勳問她:“還在擔心什麽事嗎?”

    “沒什麽擔心的,隻是在想一些事。”

    王世勳還記得她白日的自責,“還在反思自己呢?”

    “不是。”沈若筠將自己與周沉的事告訴他,“那年官家突然賜婚,我不願長姐為我與他妥協低頭,便想著要自己解決……後來周二郎與我說,他也不想娶我,不如與他假成親,過一兩年再和離。”

    “是我把婚嫁之事想得太過簡單,又沒想到他這般不堪。”沈若筠回憶當年事,“故現在想想,才會覺得那時我也十分蠢笨,錯得離譜。”

    王世勳想她比自己年紀小,卻經曆這許多,也說不清是個什麽滋味,“這些都不是你之過,別為此苛責自己。”

    “不提舊事了。”沈若筠將自己剛剛所思與他分享,“我剛剛在想,遼與大昱比,可謂茹毛飲血,卻輕易攻破了汴京,若是野蠻能輕易戰勝文教昌明……那麽文明有何意義?”

    王世勳輕歎,“得知汴京城遭遇,我也在想,怎會如此。”

    “直到今日,我才想明白。”沈若筠幽幽歎道,“其實也簡單,那便是他們所謂的峨冠博帶,風花雪月……並非文明。”

    “夔州大軍能在兩年間收複失地,覆滅遼國,除了有火器技術,還有各方麵的保障。軍內不管何時何事,都有條不紊。”沈若筠想著這一路經曆,“我想,所謂文明,是世道昌明,各行各業,都得以發展,才能以此形容。而他們自詡是文明,卻強迫女子纏足,此事比他們以為的野蠻人行徑,更為不堪;還不許良家子從軍,借此打壓武將;朝廷軍需事或是旁的生意都被權臣世家壟斷,新事物雖有,但從未得到過推廣發展……如何能謂之文明?”

    王世勳將她的話細細揣摩,卻有些別的感悟,“我幼時,便聽父王講過佘太君掛帥之事,又見懷化將軍為朝廷三品武將,故並不為奇。可在她們之後,女子便要纏足,被教義束縛……可見往前並不一定是進步。”

    沈若筠也是如此覺得:“向前不一定總是進步,也可能倒退回去……所以史書才總在循環往複。”

    走到最後一段路,兩個人的步伐都默契地放慢許多。

    王世勳見她默然低頭,“怎麽了?”

    “仗打完了,你也要……”沈若筠話到嘴邊,又鬆快道,“咱們也早些回去真定府吧,也不知兩個孩子在學堂可好。”

    王世勳喉間一滾,似有許多話哽在那裏,低聲應了句,“好。”

    真定府內,因著夔州大軍北伐大勝而歸,此地比過年還熱鬧些。

    狄楓估計沈若筠回來,必會先來真定府看沈薊,便想著張羅接風宴席。

    可他剛出醫塾門,卻見樂安正急得滿頭是汗,來此處尋他,“狄楓,小小姐在學堂不見了!”

    狄楓聞言,也如晴天驟聞霹靂聲,七魂都丟了三魄,“怎麽回事?有什麽信件遺留麽?”

    “樂康已將學堂都找遍了,還是找不到人。”

    狄楓覺得自己腦血上湧,掐了下虎口處保持冷靜:“你與我速去章家學堂看看,便是遭人綁架,也得有勒索信吧。”

    兩人說話間,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詢問,“你們說誰不見了?”

    狄楓不敢置信,循聲尋人,見一青衣男子身若玉樹,站在兩步之外。許是剛剛太過著急,才沒注意到他。

    樂安見了來人,也是驚詫不已:“陸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