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舊仇
作者:秋池鹿      更新:2022-07-17 16:30      字數:4645
  第一百一十三章 舊仇

    因王珩要去章家學堂上學,沈若筠給狄楓寫了封信,請他在真定府章家學堂附近買個宅子。

    雖然王珩身邊有王世勳的親兵照顧,但是沈若筠還是有些不放心。她又給林君寫信,讓林箬在山莊裏選兩位廚藝好的娘子一道去。

    “真定府人多,小世子身份貴重,還是得小心些。”沈若筠與王世勳道,“我想著得叫許織多注意城裏動向……”

    沈若筠想著真定府諸事,又見王世勳定定看著自己,“你是有旁的安排嗎?”

    “你怎麽這麽緊張?”王世勳問她,“可是真定府有什麽不妥?”

    “不是不妥,”沈若筠不願與他說周沉事,“南邊來的人都會去那裏,小心些總無錯。”

    要攻打中京道,此地最大城池是大定府,沈若筠卻想要先攻錦州。

    之前看陸蘊編的礦物手劄,錦州是有煤礦的。隻要攻下錦州,夔州軍便不必從冀北運木炭來此了。

    冬日行軍,軍需最為要緊。除了棉衣,沈若筠還未雨綢繆,請狄楓準備治凍瘡的藥材。夔州氣候和北地大不相同,夔州軍在此會更為艱難,一應事項,都得早早準備。

    決定攻打錦州,王世勳練兵,沈聽瀾便教王世勳。她對遼軍極為了解,這幾日都在講陣形。莫說對行軍事所知甚少的沈若筠,便是在夔州軍營裏長大的王世勳也受益匪淺。

    沈若筠坐在姐姐身側,想著之前與王世勳一道行軍,大多是炮火壓製,極少正麵對戰。大仗也就攻打大同府那場。大同府戰役屬於炮火快速突襲、誘敵深入後殲敵。故大同府戰役後,遼軍就不會再上當,會以防守為主。

    冀北軍之前最擅長的陣形是分哨合擊,結合迂回包抄、側翼襲擊、交替掩護……都極靈活,能減少士兵的傷亡。

    沈聽瀾拿了炭筆畫圖,將分哨合擊細講了,她的戰術課一上便是兩個時辰。沈若筠擔心她身體,等講完這一段,就扶著她回營帳休息。

    “原來隻知道打仗學問大,沒想到我連個皮毛都沾不上。”沈若筠也細學過兵法,想來還是未經實戰,不能將兵法與戰事結合到一起。

    “可你造出了火器……原來這些,以後就不一定用得上了。”

    “火器都是陸蘊設計的,我回家整理家中物品,無意看見了,便拿了他留的手劄。”沈若筠不好意思道,“此事非我之功。”

    “那也得能做出來。”沈聽瀾感慨,“從今往後,要翻天覆地了。”

    沈若筠也知道,火器一物,既出現便不會消失……至此以後,戰爭隻會更為激烈殘酷。她頓了頓,猜測陸蘊寫了這些,卻沒有讓火器麵市,也有這方麵的考量。

    不過以前冀北軍戍守邊關,若有火器,與遼人起了戰事,朝廷怕是會問罪沈家,借此息事寧人。她拿到手劄時,冀北邊防軍已不複存在,火器麵市,算是加快了這場戰爭的進度。萬事萬物都在變化,不是她,也有旁人會發現石脂用法……也不必想那麽多。

    夔州軍駐紮在下京道,耶律桀遣了來使,前往夔州軍營,與王世勳求和兩次,送來無數從汴京掠來的金銀財物,馬匹羊隻。

    此番王世勳舉軍北上,又駐紮在中京道與西京道交界處,大定府的官員鶹厝心思活絡,遣官員來夔州軍營,想送一批女人來此。

    沈若筠覺得此人極為陰損,夔州軍北伐以來,一向軍紀嚴明。鶹厝這是想以酒色來麻痹夔州軍士,壞軍中風氣。

    王世勳聽了遼臣所說,橫眉看他,剛要嚴詞拒絕,卻聽沈若筠問:“城中可有從汴京劫掠來的漢女?”

    來使也不確定,隻推說回去尋些送來。

    鶹厝聽了來使報告,立即應了,可惜他滿城搜刮漢女,卻寥寥無幾。隻能與耶律桀商量,將在臨潢府洗衣院裏的漢女,悉數送來夔州軍軍營。

    沈若筠與狄楓一道編過《汴京錄》,知道遼人擄來此地,有名可查的漢女便逾萬人之數,誰知此時跟遼人索要,遼人能送回的人數,竟不足十分之一。

    既索回這些可憐人,沈若筠也想著安置一事。冀北四路剛剛收複,除了幾個規模大些的城池,仍是滿目瘡痍,府城裏也無多餘銀子可遣發給她們。

    沈若筠想著既是自己將她們索回的,就從山莊裏拿些銀子發給她們。這些女子拿了銀子,南下也好,留在冀北也行。

    王世勳知道她所思,提議道,“眼下不正有一筆橫財可散麽?”

    “你是說遼人送來的那些?”沈若筠對那筆財物有別的考慮,“冀北軍來此已一年有餘,遼人送來那些,可以拿來犒賞大軍。”

    “等攻下臨潢府,不愁沒有犒賞大軍的財物。”王世勳道,“這是善事,也算我一個。”

    見他如此,沈若筠也不與他客氣,“那我就替這些女子,謝過王爺了。”

    兩人擇定,遼人送的金銀器物不好細分,就都由沈若筠以沈家錢莊的名義收購,共計白銀一萬兩。先將這些人送到真定府,若願意留在冀北的,就請許織張羅,給她們辦戶籍,在官府備案,以防再被人販盯上。

    再次被送進軍營,這些女子在寒風裏瑟縮成一團,可夔州軍裏不僅無人施暴,而且還給她們發了棉衣與食物。

    沈若筠來此處看了看,見好些女子還是害怕,與她們道:“這裏是琅琊王帶領的夔州軍,我們索要你們,是要送你們回去。你們先休息一晚,明日我就叫人送你們去真定府。汴京被毀後,朝廷怕遼人再打過來,重複此禍,已經避到南邊的杭州了……你們若想留在冀北,我就請人與你們做戶籍;若有家人,也可從青州渡口,南下尋親。”

    眾女聞言,喜極而泣,都給她磕頭。沈若筠不欲在此多呆,讓她們自己呆著還更自在些,卻聽一女子與身邊人道:“我不要回去了,我就留在真定府。”

    另一女子小聲勸她:“可若孤身在真定府,便無枝可依。”

    “你丈夫若能護你,你是如何落到如此下場的?”

    沈若筠聞言,也知道她們孤身,難免對留在冀北一事有所害怕,又與她們道:“冀北多空城,沒那麽多規矩。你們若留下,可以結伴而居,一道做個營生。”

    此話一出,眾女議論紛紛,那個想回去的小聲問:“女子可以開店麽?”

    “有何不可?攻打遼人的遠射炮,都是我山莊裏的娘子們打磨出來的;真定府還有個女子醫塾,第一批學生已學會炮製藥物了。”沈若筠看著這些便是穿了棉衣,也習慣性地縮成一團的女子,“世間之事,本就沒有什麽絕對。最怕他們說你不可做這些,隻能為男子附庸……你自己也這般以為。”

    一聽可辦戶籍,又想到可以結伴,氣氛都活躍許多,眾人討論著要與誰結伴,可做什麽營生,再不似剛進軍營的惶然。

    等送歸這批女子,夔州大軍便往北,開道錦州,照舊是遠射炮先集中攻擊。山莊裏已做出了可升降的鐵製遠射炮車,可升起可移動,十分靈活。也比原來沈若筠在攻打大同府前做的木質炮車更為安全。

    錦州離大定府隻有半日路程,一聽夔州軍攻打了錦州,大定府城內人心惶惶,遼人紛紛收拾細軟,往上京逃去。

    不過半日,錦州便被夔州軍拿下。

    等城裏清過遼軍,沈若筠去煤礦察看,見遼人雖也采石炭,但隻是個露天礦場,產量也少。她叫軍士備了竹筒,又將中節鑿通,削尖竹筒末端,插入礦場地麵,見有氣排出的,就可橫打巷道來挖了。錦州采煤這段參考宋應星的《天工開物》:“凡取煤經曆久者,從土麵能辨有無之色,然後掘挖,深至五丈許方始得煤。初見煤端時,毒氣灼人。有將巨竹鑿去中節,尖銳其末,插入炭中,其毒煙從竹中透上,人從其下施钁拾取者。或一井而下,炭縱橫廣有,則隨其左右闊取。其上支板,以防壓崩耳。”

    晚間,沈若筠與沈聽瀾、王世勳一道研究攻打大定府之事。王賡來報,說是大定府鶹厝又遣人來談議和事。

    王世勳叫人搜身後,帶到別帳,又叫副將鄭茨去見,鄭茨見了遼臣回來稟報,說是鶹厝有棄城而降之意,意欲投誠。

    沈聽瀾看著帳內跳動的燭火,凝眉沉思,又與兩人道,“鶹厝詭計多端,陰險狠毒……此人不可信。”

    沈若筠觀姐姐反應,猜測是與此人交過手,“自是不能信他,但是也可借機將他生擒了嘛。”

    王世勳與沈若筠之前合力誘過耶律肻入甕,聞言笑道:“他既有意算計我們,不如將計就計。”

    兩人便與遼臣提要求,投誠也可,得叫鶹厝親自來夔州軍營談此事。

    鶹厝左思右想,搖擺不定,又想到真定府官員獻城後,夔州軍如約未進城中,且他派的來使幾次往返夔州軍營都無事……想來隻要假意獻城,便可取得王世勳信任,再引他入城,取他性命。

    到那時,夔州軍群龍無首,自是不足為懼。

    鶹厝想著奇功唾手可得,又想到大昱人都是如此做派,總要為君子,故而便是去一趟軍營,也不會有事。

    他心一橫,以為自己是火中取栗,誰知到了此地,驗明身份後,便立即被夔州兵士拿下。他被士兵扒了衣裳,用冷水衝洗兩遍,套了手銬腳鏈,關在露天的囚牢裏。

    鶹厝喊了好幾聲,自己要見琅琊王,被兵士拿棍子收拾了才安分。

    已是十月末,冀北的晚風似刀子般淩厲,他隻能抱成一團,省些力氣。

    今日軍事畢,沈若筠扶著披了鬥篷的沈聽瀾來見鶹厝。

    鶹厝一日未進水米,又凍得瑟瑟發抖,此時見了沈聽瀾,才明白自己為何一進軍營便被生擒。

    “你不是……”他詫異至極,四下確認,此地確實是夔州軍營,而非陰間地獄,“不是已經生殉了嗎?”

    “我之前說過,你若敢來冀北,不會讓你活著回去。”

    兵士見是要審鶹厝,忙搬了椅子來,沈若筠道了謝,又扶姐姐坐下。

    便是過了二十年,鶹厝也能清晰記起在河渠走廊之事。那時大昱的冀北軍都練長槍,氣焰高漲,他吃了幾次虧,便以擄來的大昱百姓為餌,誘沈鈺入伏擊圈,以山體流石襲之。他本要斬沈鈺首級,卻見沈鈺的獨女,領了一隊人馬寒夜奔赴此地,她挽弓射出的長箭擦過他的臉頰,是他命大,才撿回了一條命。

    此後,鶹厝再不敢去往邊境,一直都在中京道。

    沈聽瀾冷冷道,“當年若非起了風,不會教你多活二十年。”

    沈若筠不明所以,沈聽瀾小聲將當年之事告訴她,“當年就是此人擄了東門鎮的百姓為人質,誘父親至河渠走廊,在那處設了山石埋伏……”

    鶹厝自見了沈聽瀾,心下便知自己不可能活著離開此地了。他麵上討饒,言語卻是字字誅心,“貴妃娘娘,我聽說你們大昱的女子,出嫁隨夫,你已嫁了我朝王上,何必再掛念你娘家的事?”

    沈聽瀾全然不理他的廢話,“你激怒我也無用……我生平最遺憾之事,便是河渠之役後你便逃回遼國,叫我不得報殺父之仇。今日你為階下囚,還是省省力氣吧。”

    沈若筠聽了父親舊事,本就有活剮鶹厝之心,又聽他言語折辱姐姐,就請看守的士兵拿了長棍,先教訓他一頓。

    等士兵打完了,沈若筠又交代:“等會先將他腿打折了,防止他逃跑,再將他的眼睛剜了……”

    “是,蘇娘子。”

    “算了,先留他眼珠子,還是將舌頭拔了吧。”

    沈若筠頓了頓,似是還在想要如何處置他。

    “蘇娘子!蘇娘子!”

    鶹厝見士兵尊稱她為“蘇娘子”,忙來投誠祈命,“我是遼臣,是來獻城的,你與琅琊王用得著我!”

    沈若筠淡淡道,“你是還有些價值。”

    她這一句話教鶹厝以為還有希望,忙俯地求饒,“蘇娘子,我可領你們入大定府!”

    見沈若筠不為所動,鶹厝與她磕頭保證,“蘇娘子,你留著我,必是有用的!”

    沈若筠打斷他,“可我做什麽要用你?”

    見鶹厝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沈若筠冷冷道,“你怕是不知道,我也是沈鈺之女。”

    鶹厝聞言,驚駭更甚:“你……你……怎麽……”

    “你自是不認得我,因為我乃遺腹子。”沈若筠想到爹娘,心裏難受,怕姐姐傷心,便又去尋鶹厝麻煩,“你還挺有能耐嘛,知道我父親在冀北對百姓多有照拂,這般算計他。”

    “如此陰損……我還舍不得給你個痛快了……”

    沈若筠說完,士兵便將鶹厝拖出來,生生敲斷了他腿,又拿了刀來割舌。

    等行刑完畢,沈若筠扶著沈聽瀾回營帳,“走吧,看了犯惡心。”

    沈聽瀾握著她的手,沈若筠靠著姐姐,“我隻知父親犧牲在冀北,不知還有此事。”

    許是心下痛快,沈聽瀾步伐都輕快許多,“祖母以前也常恨,鶹厝狡猾,偏不能取他性命,咱們回去將此事寫了,燒了告知他們。”

    “好。”

    沈若筠見姐姐快意,也覺心下舒暢,更加期盼攻入臨潢府皇城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