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喜會
作者:秋池鹿      更新:2022-07-17 16:30      字數:4544
  第一百零九章 喜會

    “在蘇娘子這裏,懷化將軍的分量比你們舉國都重。”王世勳道,“她沒有騙你們的必要。”

    高承與完顏摩是從上京道一路急行軍至中京道,再到夔州軍軍營的。中京道的錦州、沈州已出現了疫病病人。

    以此疾的蔓延速度,不出一月,舉國上下均會患上此疫。蘇娘子所言並非危言聳聽,這確實是他們最後的救命稻草,由不得他們不信。

    “我隻給你們二十日,將懷化將軍送歸。”沈若筠語氣加重幾分,“過了這時限,我便是給你們方子……也沒有用了。”

    “舉國時疫蔓延,想來軍中更甚,也不知道若是我們以大炮攻城,你們能抗住幾輪?”王世勳道,“兩位回去與你們王上商議吧,好好將懷化將軍送歸,不然真要舉國殉她了。”

    完顏摩已經瞧出來了,夔州軍此番北上,為了昏德公是假,為了懷化將軍才是真。

    該說的已說完,便遣他們離開。

    等他們走了,沈若筠低低歎氣,心下仍是擔憂不已。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出自王維的《終南別業》。”王世勳安慰她,“等將軍回來,叫將軍親自來攻臨潢府。”

    沈若筠咬了咬唇,“等姐姐回來……活捉了耶律璿由她處置。”

    五色堡離夔州軍營地近,許是為了表達求和誠意,高承剛走幾日,就將趙殊送了回來。

    趙殆登基後,他本就顯得可有可無,耶律璿留他也無用,便同意將他送回。

    沈若筠等不到姐姐的消息,無心旁事,便戴了錐帽,隻遠遠地看了他一眼。

    趙殊身形佝僂,臉色蠟黃,顴骨也顯得突出,他身後跟著個女子,手裏抱著的就是入遼後生的那個兒子。

    隔得太遠,沈若筠認不出那女子是誰,估計是趙殊之前的後妃。

    趙殊也是沒想到還能有再歸大昱這一日,此時正躬背哈腰給送他來此的遼人致謝。

    沈若筠見他如此,百感交集。

    她第一次見趙殊,是在太後娘娘的福康殿。那時她剛被接進宮,趙殊來福康殿,也親切待她,囑咐宮人好生照顧。

    沈若筠想他,也曾有過一點照拂沈家之意,可更多是拿她做威脅祖母、長姊的棋子。所以在祖母離世,長姐和親後,周沉另娶高門女,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她自生自滅。

    畢竟,沈家已經沒了,周家不過是娶平妻而已,又非休棄。

    說不得趙殊心下還覺得周家十分仁義,還肯留她。

    沈若筠想著汴京舊事,見趙殊如此,實是難起同情意,隻覺得好笑。他以前將她當成棋子,拿她牽製沈家,甚至動過逼迫長姐的念頭……而如今,沈若筠將趙殊與他的兒子從遼人手裏討回,再送回南邊去,計劃利用他引起南邊朝廷內鬥,叫那些弄權臣子內部傾軋。

    善因善果,惡因惡果。所謂因果,原是如此。

    沈若筠不想去見趙殊,隻叫王世勳去讓趙殊寫北伐的手信,再將人送走。

    王世勳問她,“要不要罵他一頓?”

    “白費口舌。”沈若筠看他都覺得惡心,“他被俘都不影響他生兒子……既如此,就叫他知道什麽叫剛剛開始吧。”

    南邊兩派相鬥,到時候落敗的那方……估計就不是關押這麽簡單了。

    沈若筠心下還是偏向濮王一些,除了與玉屏、林王妃的關係,濮王之前自請給祖母寫墓誌銘,她還記得此事。也不知道濮王能不能抓住機會,借此肅清一次弄權風氣,重振朝綱。

    沈若筠想著南邊朝廷的事,心中並不覺得有報複的快感,也不期待知道結果。

    再換個皇帝也不會好到哪裏去。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結芻為狗,用之祭祀,既畢事則棄而踐之。“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結芻為狗,用之祭祀,既畢事則棄而踐之。”前句出自老子的《道德經》,後句出自《魏源本義》。芻狗,草紮的狗,祭祀用品,祭祀完就無用了。 老子這句話解讀特別多,我個人喜歡這麽理解,用錯勿怪。

    有權力的地方就少不了為之嗡然打轉的蠅蟲……聖人之所以為聖,大多是吹噓至此,統治需要罷了。

    等北伐結束,沈若筠也不打算去南邊,若能相安無事便罷,若是南邊手伸得太長,她必叫他們付出代價。

    又等數十日,也不知是耶律璿不信高承與完顏摩,打算等疫情蔓延至上京城池再考慮此事,還是沈聽瀾真的已經還不來了,竟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沈若筠等長姐的消息等得心下焦灼,總是會想到最壞的結果,十分揪心。

    王世勳勸她:“我想之前給咱們遞消息的人,必是因為這消息重要,才會千辛萬苦遞送到夔州軍軍營……所以將軍一定還活著。”

    聽他提起此事,沈若筠想到玉屏也說姐姐還在,又好奇,“也不知那消息是誰送來的。”

    “一定是心係沈家之人。”王世勳道,“我自來冀北,事事順遂,想來是你家先祖英靈在此保佑你,叫我也沾了光。”

    沈若筠估計也是認得沈家的人,冀北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得道多助矣。

    翌日,沈若筠打算先去中京道的大定府打聽消息,便來尋王世勳。卻見王世勳見到自己時,拿帕子捂了唇。

    “你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王世勳低聲道,“不要緊。”

    “你是主帥,哪有不要緊的事。”

    沈若筠蹙眉,讓他將帕子拿開。

    王世勳不願讓她看見,卻也不願她擔心,隻好將帕子移開了。

    沈若筠見他唇角撩起了火泡,便知道他其實也如自己一般憂心,卻總是在安慰自己。

    “……叫你擔心了。”

    沈若筠心生歉意,湊近細看,“這不必遮的,我給你配個藥,保管不出三日便消了。”

    王世勳見她離自己如此近,低頭見她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弧形……下顎不由繃緊,喉節上下滾了滾,低聲道:“我沒事。”

    沈若筠又扶了他脈息,取了牛黃、黃連、黃芩、梔子、冰片等藥材給他製清熱解毒的牛黃丸。

    得了藥丸,自己也用了些。

    “還是北上去中京道吧,”沈若筠拿定主意,“既然耶律璿冥頑不寧,咱們也不必等了。”

    “也隻好如此了。”

    兩個人正商議行軍事宜,忽見王賡來報:“王爺,蘇娘子,遼國又遣人來了。”

    王世勳忙問:“來的是誰?”

    “他自稱是遼國大皇子耶律桀的近臣,漢話也流利。”

    沈若筠與王世勳對視一眼,她強壓著有些激動的心情,與王賡道:“你先去問問他有何事。”

    王賡去了一會便回,與兩人報:“此人說他知道懷化將軍的消息……”

    “叫他來吧。”

    沈若筠心下猜測是耶律璿不願放人,但有人起旁的心思了。她深吸一口氣,今日應是能知道長姐的現況了。

    進夔州軍軍營的人都會被搜身,沈若筠本來以為來的是遼人,還想叫他們消消毒。卻見那人雖是遼人打扮,但未剃髡發,劍眉無須……驚詫出聲:“狄都知?怎麽是你?”

    狄楊見她,卻並不意外,拱手見禮,“二小姐,又見麵了。”

    沈若筠又驚又喜,又遺憾狄楓離開得太早了,語無倫次道,“狄都知,你弟弟也與我在一處的,可惜他幾日前剛離開……”

    “我知道他的事,二小姐不要著急。”狄楊道,“我也有將軍的消息要告與你知。”

    沈若筠重重點頭,“你說……”

    “將軍不在臨潢府的遼皇宮,而在岢邱。”

    “那是什麽地方?”

    “此處離中京近些,耶律璿在那修了陵墓,已快完工了。”

    “陵墓?”沈若筠手不自覺攥緊,“這老賊真想叫我姐姐給他殉葬?憑他也配?”

    “兩人交手多年,耶律璿也覺得她為人傑,既是稀世寶物,便想著要私自占有。”狄楊道,“將軍自入遼,耶律璿算是軟硬兼施了,可還是險些被她絞死,自是不肯放手,想叫她死生都困在自己陵裏。”

    沈若筠雙手緊握,指節攥得發白,眼眶蓄滿了淚珠,“我們今日便去岢邱。”

    “二小姐別急。”狄楊安慰她,“我不是來找你了麽?”

    沈若筠低頭,讓眼淚都落盡了,咬牙道:“可我若不知她在哪兒便罷,知道了如何能忍住……”

    “那裏有耶律璿的龍虎軍親衛,若有人闖進去,將軍會沒命的。”狄楓與她道,“我來尋你,是因為耶律璿雖然不願放她,但是耶律桀願與你們議和。”

    “他……要弑父?”

    “耶律璿自被將軍所傷,身體大不如前,耶律桀不必弑父也可上位。”狄楊道,“他要治時疫的方子來給自己造勢,也願意等取了耶律璿的龍虎軍虎符,就送回將軍。”

    沈若筠不信耶律桀,卻信狄楊,“那依你之見,耶律桀有無可能拿了方子,又知我姐重要,反而拿她來要挾我們?”

    “是有此可能……”狄楊點頭,“但我已在此前騙了他,說遼國此番起了時疫,乃是夔州軍所為。”

    沈若筠豁然貫通,“也是,我們既能治好此疾,就也能叫他們再患點別的。”

    她去案前提筆將方子寫了遞給狄楊,又要行大禮拜他。

    “二小姐不必如此。”狄楊忙伸手扶她,見她淚盈於睫,勸她道,“你再耐心等幾日,到時候我親自送將軍回來。”

    王世勳在一旁聽了,知道沈若筠與此人乃舊日相識,問他道,“夔州軍剛來此時……那信是不是你送的?”

    狄楊點頭,“是我。”

    王世勳好奇:“你如何知我會與遼人要懷化將軍?”

    “琅琊王如約北伐,勤王後還要回封地。既如此,自是要將原來的冀北將領尋回的。”狄楊道,“且我知道你若北伐,必有沈家人會來助你,不是二小姐,也有旁人。遼人皆以為她被耶律璿生殉,我怕你們失望,故提前想了法子送出信來。隻不過我送信時,她人還在臨潢府。”

    沈若筠心下感激,“若非此信與玉屏所言,我真以為她已不在了……”

    “小郡姬所為,可謂忍辱負重。”提起趙玉屏,狄楊歎了歎,環顧四周,又問沈若筠,“陸蘊人呢?沒與你們一起嗎?”

    提起陸蘊,沈若筠也不知他在何處,“出海去了,消息全無。”

    狄楊嘖嘖稱奇,“他這個人吧,倒也不必擔心。”

    因當下不是細話家常的時候,狄楊拿了治時疫的方子,又與兩人約定,等有消息,會再遣人來通知。

    自見了狄楊,沈若筠心下安定許多。她與王世勳一道送走狄楊,兩人回營帳時,便將狄家的事與王世勳講了些。

    “上次送藥來的,就是他弟弟。”

    “原來是這樣。”王世勳理清前因後果,又問沈若筠,“那陸蘊是誰?”

    “他呀,是個很厲害的人。”沈若筠想起陸蘊,嘴角微揚,“等他回來,我就介紹你們認識。”

    “好。”王世勳見她眉飛色舞,“我也想認識他。”

    “我小時候,想學什麽都可以跟他學。”沈若筠想起陸蘊,“我給你的那份冀北車輦圖,原圖就是他繪製的。”

    “怪不得你會這般多,原是有個厲害老師。”

    “確實厲害。”沈若筠想起幼時被陸蘊管教的舊事,忍不住掉淚,“……一別許久,我也有一事要笑他的。”

    她抬頭時,見滿天星辰交相輝映,有一顆格外明亮的星星,細細一辨,正是長庚。

    那顆星明明亮亮,叫人觀之心下也頃刻瞬明,邊角處都被照亮了。

    抬頭看著這顆星星,便覺夜晚踟躕路上,也不會害怕孤單與路長。

    王世勳問她:“你在看什麽?”

    “看星星。”沈若筠指著長庚星給他看,“我有感覺……姐姐就要回來了。”

    王世勳今日見了狄楊,也有同感,“那我們一起接她回來吧。”

    又等了七日,狄楊遣人送信,說是耶律桀正聯結了遼邦許多皇親重臣,欲行逼宮事。

    治平二年六月二十九日,耶律璿長子耶律桀率獅虎軍逼耶律璿退位,殺龍虎軍將領可成,副將吉利闞。耶律璿隻得傳位與他,耶律桀接管龍虎軍,繼位稱帝。

    沈若筠與王世勳帶著一隊人馬,在下京道與中京道交界處等著,望眼欲穿間,終是見一隊車馬前來此地。

    沈若筠抑製不住心中激動,卻又被王世勳擋在身後,“小心些。”

    沈若筠也擔心遼人使詐,隻好按捺著想要策馬上前的心。等見了車隊為首之人正是狄楊時,目光就隻落在那馬車上。

    她詢問狄楊,聲音都打顫:“姐姐在車裏嗎?”

    狄楊笑道,“你看看便知。”

    許是聽到了她的聲音,馬車車簾被一隻蒼白纖瘦的手揭開一道縫隙,沈若筠聽到那日思夜想的聲音,在輕聲喚她:

    “阿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