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歸來
作者:秋池鹿      更新:2022-07-17 16:30      字數:4106
  第一百一十章 歸來

    “姐姐!”

    沈若筠快步上前,險些踩到自己的裙子,王世勳眼疾手快地扶著她,“慢些吧。”

    沈若筠點頭,卻還是幾步撲到車前。沈聽瀾已經掀開了車簾,看著妹妹。沈若筠一時如在夢裏,連眼睛都不敢眨。

    “姐……”

    也不知是不是分別太久,記憶都出現了偏差。還是沈聽瀾在遼國受盡磋磨,讓她不似沈若筠記憶裏的模樣。隻那雙定定看著自己的眼睛,還同她每次看向自己時一般,秋水般的眸子裏,滿是溫柔的暖意。

    見沈聽瀾要下車,沈若筠忙去扶著她。沈聽瀾臉上有種病態的白,從車上下來,連咳了兩聲,身體顫抖的幅度,透出不必扶脈便知的虛弱。沈若筠見狀,忍不住掉淚,又拿手背擦了。

    “耶律璿這個老賊……”沈若筠恨恨道,“我也要……”

    “阿筠。”沈聽瀾見她落淚,顫巍巍地伸手攬住她,“好了,不哭了。”

    沈若筠小時候,沈聽瀾每次從冀北回來,她都喜歡黏著她。抱腰攔腿,都是常事。後來長大了,也最期待姐姐回來,每次都有很多事要告訴她,怎麽也說不完。沈聽瀾會記住她講的所有事,連她養的阿硯愛吃青瓜都記得……從無不耐。她若講得困了,就靠著姐姐,一覺睡到天亮。

    眼下又被姐姐抱著,沈若筠再難忍住淚意,靠著她嗚嗚而泣。

    “你怎麽能……信他們的話呢……”沈若筠想到和親一事,更為悲戚,“說好要在一處的,你怎麽能……”

    若是當年知道姐姐會被朝廷推來遼國和親,她便是掙個魚死網破,也不會叫此事發生。

    “是我不好。”沈聽瀾見妹妹如此,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阿筠……”

    王世勳在一旁,見沈若筠哭得涕泗滂沱,泣不成聲,也忍不住掉了淚。上前勸沈若筠道,“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迎將軍回營裏吧。”

    沈若筠點點頭,擦了擦眼淚,又去給狄楊行大禮。

    狄楊哪肯受,忙扶起她,“二小姐莫要謝我,應謝自己才是。遼國上下十分懼怕夔州軍的火器,又有治時疫的方子,才有今日。二小姐在冀北隙穴之窺,護持百姓,實有沈家先祖之風。”

    “都是得諸位貴人相助矣。”

    狄楊與他們告辭:“將軍已送到,我就先回去了。”

    沈若筠咦了聲,“你不跟我們一道走嗎?”

    狄楊眸中帶笑看她:“二小姐,我們還會再見的,不是麽?”

    沈若筠明白他的意思,重重點頭:“會的。”

    王世勳也拱手送他:“夔州軍北伐計劃不會變的。”

    狄楊倒是想起一事,與王世勳道:“耶律桀作為新帝登基,兩軍士氣高漲,但遼國臣子仍舊格外懼怕火器。王爺不如先假意接受遼國求和,在下京道與他們分地而治。遼人從汴京掠來無數寶物,可以借此索銀索糧索要馬匹……拿他們的錢糧再打他們,也叫他們從內部分化,爭執起來。”

    王世勳會意,“這樣也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沈若筠囑咐狄楊,“與虎謀皮,總是危險的……你也小心些,狄楓也在等你呢。”

    狄楊笑道:“好,我等著與你們團聚那一日。”

    回去夔州營地的路上,沈若筠陪著沈聽瀾一道坐馬車。

    她輕靠著沈聽瀾,覺得自己好似在做夢,鼻眼泛酸:“姐姐,我真的好想你。”

    沈聽瀾啞聲道,“……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

    “不是這樣的。”沈若筠搖頭,眼淚連串滑落,“以前是你與祖母照顧我,你們撐著沈家,叫我無憂無慮地長大,又為了我的安危這般犧牲……以後就換我來撐著沈家吧。”

    沈聽瀾替妹妹擦眼淚,“我聽狄楊說了些你的事,我家阿筠真了不起。”

    “是我不如姐姐。”

    沈聽瀾進了夔州軍軍營,全營都與她行冀北軍軍禮,喚她將軍。沈若筠知道這是王世勳授意的,十分感激,但當下還不願讓沈聽瀾接手行軍事務,隻想好好給姐姐調理調理身體。

    不說旁的,她被關得太久,眼睛都有些畏光。

    不秋與蒼筤見了沈聽瀾,俱是欣喜掉淚。兩個人提了好些熱水進營帳給她沐浴,沈聽瀾似是疲累至極,靠在浴桶上闔目就睡著了。

    沈若筠小心地摸著她的脈息,見她胳膊上仍舊布著許多抓痕,有一道橫向傷疤落在手腕處,心疼得不敢去摸。她的身體虧空厲害,加之以前積年累月的操勞,沈若筠不敢去想她在遼國是如何熬過來的。

    沈聽瀾閉目呢喃,“阿筠……”

    見姐姐睡夢裏也在叫自己,沈若筠有些明白了,心酸落淚,又匆忙將眼淚擦了,將她喚醒,“姐姐,水有些涼了。”

    沈聽瀾嗯了聲,自己係了袍子。沈若筠拿了幹帕子替她擦著頭發,越想越心酸。

    “我那時不願見你,就是怕見你哭,也怕你做傻事……”沈聽瀾見妹妹又哭了,與她解釋當年事,“……怎麽你小時候不愛哭,偏長大了,倒有這般多的眼淚。”

    晚上,兩個人同榻而眠,沈若筠終於明白自己沒有做夢,由傷心過渡到家人在身邊的欣喜,靠著姐姐,講著分別後的事,“第一批遼兵來偵察大昱布防時,我在莊子裏呢,那裏的地下糧倉被我改成了工事,故而沈家莊的人都無事。我怕大軍再來,便對外說闔莊與遼人同歸於盡了。後來汴京沒了,我又去了杭州,見了外祖母,舅舅舅母都極好,還認我做女兒,故我後來都用蘇家女的身份。夔州軍用的火器與猛火油都產自青州,我在那裏建了一座山莊。”

    “南邊那些人還想要這個,”提起此事,沈若筠語帶嫌棄,“所以我與王爺就將趙殊與他兒子送回去了,也給他們添添堵。”

    “還有……”

    話到嘴邊,沈若筠卻不好意思與姐姐說沈薊之事,打算等姐姐去了青州山莊再告訴她。

    沈若筠診出沈聽瀾有萎黃病,軍營裏藥物不大齊全,新鮮菜蔬也少,便有心想帶她回青州住一陣,再請艾三娘來,一道替她調理身體。王世勳也有此意,與她道:“我要與遼人索銀糧,估計數月都不會起戰事,你隻管放心帶將軍回去。”

    見她仍有顧慮,王世勳又勸她:“你放心回山莊吧,一別這般久,兩個孩子必是想我們,也替我看看珩兒。”

    沈若筠放不下夔州軍,叮囑他:“遼人無恥狡詐,雖有狄都知為內應,但也得小心為上。我先回去一趟,等諸事妥當,再回來與你一道北伐。”

    “好,我等你回來。”

    路行二十餘日,沈若筠帶著沈聽瀾回到青州,沒去山莊,先去了城裏的長庚醫館。

    自長庚醫塾開學,狄楓多在真定府,此處都是艾三娘與包澄在經營。

    沈若筠扶著沈聽瀾進醫館,艾三娘正在裏麵整理各類藥丸餘量,一見來人,險些碰倒一片瓷瓶,喜上眉梢,上前來迎,“將軍!”

    沈聽瀾見了故人,笑著道:“三娘將醫館開到冀北了?”

    “將軍羞煞我也。”艾三娘連忙擺手,“都是二小姐置的產業呢,當下在冀北已經開了七家了。”

    沈若筠忙道:“我一人哪有這般厲害,都是三娘與狄楓的心血。”

    三人敘了會舊,艾三娘忙取了手枕,替沈聽瀾扶脈。見她手上那道割腕的傷疤,十分心疼,強忍著淚意。

    沈若筠遞了帕子給她,艾三娘接過擦了,低聲念了句,“回來就好。”

    艾三娘診完脈,又與沈若筠細細商討對症之藥與日常飲食注意事項。

    兩個人斟酌藥方,又一道配藥、製藥,忙到掌燈時分。沈若筠索性在醫館後的小院裏住了,打算明日再回山莊。

    次日晨早,劉翰知道她回了青州醫館,前來見她。

    沈若筠聽到不秋來報,猜測劉翰是有事與自己說,便請丫鬟引他到小院石凳喝茶,自己去見他。

    “劉知州是有要緊事麽?”

    劉翰正欲與她言,忽見沈聽瀾從屋裏出來,瞬時瞠目結舌,還以為是大清早自己不清醒,伸手揉了揉眼睛。

    沈若筠見他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低聲笑道:“你未做夢,確實是將軍回來了。”

    劉翰忙上前,給沈聽瀾行冀北軍軍禮:“將軍。”

    沈聽瀾叫他不必多禮,劉翰卻已是涕沾衣襟 ,“之前蘇娘子沒來時,我萬萬想不到,還有再見將軍之日;後來蘇娘子來了,又與琅琊王一道收複冀北失地,北上伐遼,我這才敢奢想此事……沒承想這般快,就再見到將軍了。”

    “劉大人,一別這般久,你竟還留在青州。”沈聽瀾晨早剛起,又見了故人,人也顯得精神,見他稱沈若筠為蘇娘子,忍不住笑道,“你昔日總會遺憾,說她不曾來過此地……怎麽她來了,你卻錯認她是旁人?”

    沈若筠知道劉翰早已猜出自己身份了,隻是不曾明說,今日也是個機會,便笑著與他介紹,“劉大人,我姓沈,是歸德將軍沈鈺的二女。”

    “我自知你的孩子姓沈,心下便暗暗猜測你就是沈家二小姐。”劉翰擦了淚,“後來我見你在冀北辦醫館、造火器、收複冀北城池……便知不會錯了。歸德將軍那般好的人,故而他的女兒才會這般鍾靈毓秀。”

    沈若筠被誇得不好意思,“我行走在外,身份多有不便,並非有意隱瞞大人的。”

    劉翰忙道:“我是知道的,二小姐不必與我言歉。”

    沈聽瀾聽出些端倪,看著沈若筠。沈若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小聲與姐姐解釋,“那孩子是我與周沉和離後有的,我想著是我們沈家的孩子,便將她生下來了。到今年十月就滿兩歲了,糯米團子一般黏人,姐姐見了便知。”

    沈若筠提到女兒,想起快半年未見了,也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自己。

    沈聽瀾總覺得沈若筠自己還是孩子呢,此時聽她將和離生子一事說得這般輕鬆,便猜出她與自己說了這許多事,獨未提此段,必是十分艱難,才會下意識回避。

    “周家對你……”

    沈若筠見姐姐眼神淩厲許多,忙與她道:“沒什麽要緊的,姐姐別與他家生氣,不值當的。”

    倒是劉翰,此時才記起自己來此所為何事了,拍了拍腦袋與沈若筠道,“上個月,周家二郎來此與我打聽你了……”

    沈若筠皺眉,“他打聽了什麽?”

    “先是與我套話,問我可見過蘇娘子,有何樣貌特征。”劉翰道,“我留了個心眼,推說隻遠遠見過,記不清長相特征。”

    “後來他又想去山莊,被我攔了。我說青州山莊有兵丁巡邏,若有人擅闖,下場都極慘。”

    沈若筠一怔,猜測周沉這是認出自己了。上次見周沉,她故意在臉上做了大片傷疤。劉翰若是見過這個“蘇娘子”,必會說自己戴了錐帽未看清長相,或說臉上有疤。

    她估計是在真定府辦醫塾時,來往見得人多,露了些破綻。隻那時醫塾尚在籌辦,忙得腳不沾地,哪有空日日花一個時辰給自己貼疤呢?又因招收的學生都是女子,她有心想鼓勵這些女子不必拘束,連錐帽都未戴。

    沈若筠估計周沉雖被調離冀北,但因著仁和堂在北邊的生意受長庚醫館影響較大,故近期來往過真定府,知道了些關於她的事,起了疑心,遂來青州調查。

    當時騙周沉她已身死,為的是叫他不要來尋自己,再壞自己的事;也是防止他利用沈家,糟蹋了沈家名聲。

    眼下冀北大局已定,周沉不能影響什麽。他知道便知道,難不成還有臉來尋麽?尋來也不怕他,還可與他算算昔年舊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