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時疫
作者:秋池鹿      更新:2022-07-17 16:30      字數:4229
  第一百零八章 時疫

    狄楓自收到沈若筠的信,便領著長庚醫館的學生一道準備聖散子方的藥材,又親自送來軍營。

    沈若筠與他細說了時疫的事,狄楓擔憂:“當下在西京道尚好些,若是到了中京道,大軍染上了時疫,又被遼人前後伏擊怎麽辦?”

    “那他們也得有人啊。”

    沈若筠倒是不擔心此事,自夔州軍中有感染了時疫的士兵,她便製定了許多生活細則,每日還以石灰水消毒。

    如此二十來日,隻十餘人又染此疾。

    夔州軍能控製得住,一是因為夔州軍軍中的藥材充足,人人都喝得到小柴胡湯;二是命令頒布後,全軍貫徹。

    沈若筠不信遼人能知道治此疫的藥方,能穩住城內局麵,控製住時疫。

    兩人到了染時疫的士兵所在營帳,沈若筠給狄楓捂口鼻的帕子,叫他小心些。

    他們逐一比對了士兵症狀,見士兵發熱痰結,卻不是風寒,又不知病症根源。

    兩個時辰後,軍醫已經煎得了聖散子方,沈若筠嚐了些,讓染時疫的兵士都喝此藥。聖散子方服用後有發汗症狀,次日便能見療效。

    翌日,士兵還是咳嗽。

    沈若筠與狄楓一道斟酌調整藥物配方,又過五日才見這些士兵有了起色,慢慢好轉,症狀逐一消除。

    “還得確定下此病源頭。”

    雖已有方子,但沈若筠卻不覺輕鬆,“聖散子方不管用,想來是新的疫病。”

    狄楓也覺得是,“北地苦寒,按理說不應傳染時疫的。”

    沈若筠想著此事,顧不上休息,又去找王世勳。她這幾日都在染了時疫的士兵那處照顧,就沒有見他和王珩。

    王世勳見她匆匆而來,還以為出了事,“怎麽了?不是說士兵都已經見好了麽?”

    “時疫雖可控,但是尚未清源,且聖散子方不管,應是未見過的疫病。還是先將小世子移走吧,孩子年紀小,若是被傳染了,恐有後遺症。”

    沈若筠見他遲疑,猜測他是第一次與王珩分開,“你叫親兵、信使都跟著,送他去青州山莊。那裏有林君管事,山莊地上地下均有工事。青州城裏長庚醫館有我老師,醫術了得;青州知州劉翰受過我父恩澤,細致妥帖……”

    兩個人說著話,王賡來報,說小世子來了。

    王珩進了主帳,先給王世勳行禮,又拜沈若筠。

    “小姑姑。”

    沈若筠雖已淨手換衣,卻還是不敢靠近他:“我今日照顧了傷員,不能在近處與你說話。”

    王珩點頭,“我知道的,父王與我說,小姑姑這些日子十分辛苦。”

    沈若筠與他道:“遼地鬧了時疫,我和你父王,想將你送去青州山莊住一段時日。”

    “那父王與小姑姑……會生病嗎?”王珩十分擔心,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

    “不會的,我已有對症的藥方了。”沈若筠道,“隻是你年紀小,若染上了時疫,我們都會很擔心。尤其是你父王,他會擔心到沒法行軍。”

    王珩聞言,忙去看王世勳,王世勳有些不自在,給他下了個軍令:“派你去青州,保護妹妹。”

    王珩一聽,忙行了個夔州軍的軍禮,“是!”

    沈若筠憋著笑,心裏盤算等北伐歸來,得想個法子,也叫王世勳抱抱王珩。

    王世勳命王爻領自幼在王珩身邊的親兵八人,與樂安樂康一道送王珩去青州山莊。沈若筠給玉屏寫了封信,叫樂安捎回去,信中囑咐她多注意些,王珩若真有發熱跡象,就去請艾三娘。

    送走王珩,兩個人都覺得雖有擔憂牽掛,但又輕鬆不少。

    “你是第一次與他分開麽?”

    “算是吧。”王世勳回憶,“他出生後,先是母妃在照顧,後來便是我帶在身邊。”

    “我瞧著也是,小世子知道此處有危險,也是先擔心你。”

    因著軍中士兵都陸續痊愈,沈若筠與狄楓又不能明知大同府裏鬧瘟疫,再去城裏考察一番。隻能去找那些俘將,與他們打聽大同府人的生活習慣,又細問了飲水與喪葬習俗。

    此處離冀北近,單聽這些與真定府也無特別的差異。

    正當兩人都無頭緒時,遼將完顏摩出聲道:“……是不是真定府的那些守軍撤到大同府了?”

    狄楓道:“可真定府並未見有人患病啊?”

    沈若筠一怔,恍然大悟。大同府鬧瘟疫,說不得就與年前真定府潰逃的遼兵有關。

    “真定府潰逃遼兵約有八百來人,都在此處滯留。”沈若筠將自己的猜測道出,“他們都被猛火油燒傷。到了大同府後,傷口潰爛感染,屍體堆積……近來天氣暖和,便誘發此疾了。”

    狄楓也覺得這個猜測合理,常言道“大災之後,必有大疫”,也是因著大災後,人畜屍體來不及處理,飲水被汙染,所以易患傳染病。

    沈若筠結合軍中治疫情形,又改了一張方子,遞給狄楓看:“若非要拿此方與耶律璿談判,我真不願管這些遼人。”

    “你要拿藥方與耶律璿換將軍?”

    “已是四月中旬了,天氣回暖,一旦染起時疫,勢頭隻會更猛……耶律璿總不會為了一己私欲,連自己國家也不管了吧?”

    狄楓見她滿目都是希望,雖然於心不忍,但還是提醒她,“若是如此,還得讓西京道時疫肆虐,可西京道若時疫肆虐,此地水源、環境都會傳染時疫,夔州大軍怎麽辦?”

    “不必那麽麻煩。”沈若筠道,“耶律璿之前已經開始與大昱議和了,說明他也不是不肯議和之輩。眼下隻要在遼國造勢,叫他騎虎難下,便不得不換。”

    沈若筠心下已經有了主意,為了證明自己手上方子可信,除了會去問那些俘臣,遼人生活習慣與大昱有何不同,還讓負責看管遼人俘將的士兵故意在他們麵前討論大同府事。

    “大同府已攻下,可以先不著急去中京道了。”看守士兵喝酒閑聊,“大同府起了時疫,不出三個月,遼人就會死光的。”

    “那這些遼人怎麽辦?”

    “估計是沒什麽用啦。”另一看守道,“他們也沒有看病的方子,殺他們還不如送他們去大同府。”

    “本來以為北伐艱難,誰知道他們自己鬧起瘟疫了。”

    “反正蘇娘子會治此疾,我們在此地等著便是。”

    兩人喝酒,頻頻碰杯,好不自在,隻留那些俘將惶惶難安。

    又隔兩日,一群兵丁將他們移到軍營外,又去了他們的腳鏈,叫他們搬運、焚化大同府城外的遼兵屍體。

    完顏摩見夔州士兵怕染上時疫,都離他們很遠,便起了逃跑心思。

    他與幾個同伴瞄準機會,沿著戰壕,撒腿就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再不見夔州軍身影,耳邊呼嘯的風都似在宣告他們已重獲了自由。

    除了自由,他們還有夔州軍的情報可報送耶律璿。

    又等了數十日,陽光和暖,大同府城內發病的人越來越多。城裏僅有的三家醫館不堪重負,大夫束手無策,用藥反而還加重了患者的病情,每日死人以百計。

    沈若筠見那些俘將已逃,耶律璿卻仍未派人來此管控,估計是想放任不管,最好讓夔州軍也染上時疫。

    “以前我覺得趙殊不是個東西,現在看來耶律璿也不遑多讓。”沈若筠與王世勳感慨,“中京道也開始出現此疾了……也不知耶律璿還能再硬氣幾日?”

    “那些遼將逃了回去,自是不想死的,必會四下宣揚我們有針對此疾的方子,臨潢府正熱鬧呢。”王世勳道,“說不得,使臣已在路上了。”

    沈若筠也覺得是自己太心急了,越到此關頭,就越不能亂了分寸。

    被耶律璿派來的倒黴蛋,是參與過一次和談的高承與從夔州軍營逃回,對時疫較為了解的完顏摩,兩人確實已在路上了,又隔五日才至夔州軍駐紮地。

    聽聞他們來,沈若筠叫人將他們徹底清洗了,才肯見他們。

    高承進了夔州軍軍營,見四下士兵,俱是抖擻精神,不見有人患病。他便知完顏摩所言非虛,這位蘇娘子,確實有治此疾的法子。

    於是等見到沈若筠,態度也不似第一次那般倨傲,十分客氣:“聽聞夔州軍此番北來,是為了昏德公?”

    昏德公是趙殊被俘此地後,耶律璿所賜的封號。

    “哦?那他如何了?”

    “昏德公在五色堡,雖在地窖裏關了一陣,但是精神尚可……”高承想到一事,興致勃勃道,“昏德公今年年初得了一子。”

    “嗬嗬。”

    沈若筠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山河破碎、家國淪陷,他竟還有此心情。不過也不算什麽壞消息,到時候若將趙殊與他在遼所生之子一並送到南邊,想來南邊會更熱鬧吧?

    “我們此番來,也是想將他送回的。”高承畢恭畢敬道,“不知蘇娘子可滿意?”

    沈若筠不以為意,“你們要送便送。”

    “我們一向敬重大昱是禮儀之邦,”高承聞言,大喜過望,“也萬望能與大昱重修舊好,兩國再踐舊日之約。”

    “大昱沈家,在冀北苦守一百七十餘載,無數大昱士兵用血肉築成防線,以此抵禦你們的入侵,這就是舊好麽?熙寧十六年,你們偷襲彤雲鎮,又借著議和的由頭,讓大昱將冀北軍調離,在冀北十六州燒殺搶掠,這就是舊日之約嗎?”沈若筠冷冷道,“熙寧十七年,懷化將軍和親,耶律璿約定歸還冀北,再不起戰事……結果熙寧十八年你們攻入汴京,一路枉死百姓逾十萬之數,這就是所謂踐約麽?”

    未等高承答,沈若筠便替他說,“我知道,你邦一向不講禮義廉恥,推崇弱肉強食。既如此,就不必與我們談這些,戰場上見吧。”

    耶律鶇在大同府戰場上潰逃回臨潢府,舉國都知夔州軍所向披靡,更遑論眼下中京道也鬧起時疫了。

    高承想到此,忽覺得她之前說要以遼國殉已故的懷化將軍,並非一句虛言。

    王世勳端了杯茶給沈若筠,又對麵如土色的高承道:“蘇娘子乃懷化將軍表妹,故提起舊事總是憤憤。我乃夔州人氏,此番與她一並來此,也是為了上次與你所說之事。”

    “可……”高承為難,“懷化將軍確實已經身故。”

    “她還在遼。”

    沈若筠走到推演用的沙盤前,攏了衣袖,輕輕將一麵旗幟插上,“你隻管去與耶律璿說便是。”

    高承嘴角抽了抽,“可……”

    王世勳打斷他:“她除了擅醫術,還會卜算……你若不信,就想想我們為何這個時機北上來。”

    高承細思,周身竄起陣陣寒意,確實是夔州軍到了大同府,城裏便開始鬧起瘟疫了。

    “我一女子,本不願造生殺孽。”沈若筠為了叫高承相信自己也有議和意,如此說道,“隻是尚有親人在遼,想要接她回來罷了。耶律璿若想要時疫方子,就將我表姐送還;若我表姐回不來,我也不介意等你們都死光了……再來尋她。”

    沈若筠的話不似剛剛質問高承時激昂,顯得平淡,甚至還有些疲意。

    高承自聽說她會算卦,便不敢再質疑。他絞盡腦汁,發現自己想不起沈聽瀾是如何生殉的,更覺得她所言可信。

    “我隻與耶律璿有仇,遼國百姓何辜。”沈若筠給他添些希望,“你們不該來尋人議和,而是該說服你們王上才是。”

    王世勳也適時加碼,“若送回將軍,我便不往中京道去了。”

    高承聞言,十分心動,若是能如此,便可完美解決當下困局。

    “懷化將軍對遼並無用處,耶律璿若是寧舍舉國百姓也不願放她……”沈若筠將此話拉長,“若真要至如此局麵,你們不妨擁護旁人。”

    一同來此的完顏摩倒是問了個好問題,“不知蘇娘子給的方子,要如何驗明真偽呢?”

    沈若筠看他,目帶憐憫,“如此下去,再過三月,你們舉國的城池俱會成為鬼城。我願見你們,不過是算出懷化將軍尚在遼國,這是你們最後的救命稻草……愛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