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北伐
作者:秋池鹿      更新:2022-07-17 16:30      字數:4852
  第一百零七章 北伐

    夔州大軍即將北上西京道,王世勳在軍營裏,緊鑼密鼓地訓練士兵。

    來了冀北後,青州山莊提供的石脂、火器,改變了原有的作戰方式。王世勳便在傳統的方陣、圓陣、數陣、雁形陣等陣形上,增加了投擲手雷、使用猛火油、掩運大炮等訓練。

    沈若筠甫進軍營,王賡領她與不秋、蒼筤去營帳安置,位置就在主帳旁。沈若筠此番隨大軍北上,還帶了樂安樂康,若有需要,可以來往山莊、真定府之間傳信。

    王珩見她來了,便四下去找沈薊,“小姑姑,妹妹呢?”

    “在青州呢。”沈若筠道,“她還小,我就沒帶她一起來。”

    “也是,這裏要打仗,很危險。”

    沈若筠見他袍子開了角扣,伸手替他扣好了,“有你父王在,這裏不會危險的。妹妹年紀小,衣食都需要人照顧,所以我將她留在青州,請旁人替我照顧她。”

    王珩聞言,雙眸炯炯,“小姑姑說得對,有父王在,就不危險。”

    王世勳練完兵,便請她去主帳議事。

    “一路還順利麽?”

    “順利的。”

    沈若筠點頭,又見他新製了西京道的行軍沙盤,細細看了,“真定府被俘的遼人在此地麽?”

    “原是關在大名府的,我一並帶來了。”

    “北上西京道,這路不好走。”

    “你想叫那些遼人帶路?”

    “不是叫他們帶路,我信不過他們。”沈若筠道,“但是可以將他們都帶上,路上不給吃喝。若有所需,可問他們一些問題,叫他們搶答,以此換食物……若是有人故意騙我們,也可以看出端倪。”

    看完地形,沈若筠又問王世勳:“南邊可下了明旨?”

    “這倒是沒有。”王世勳不以為意,“不是還有個皇帝嗎?”

    兩人默契一笑,沈若筠覺得分外滑稽,“想不到有一日,我也得承認他還是有些用處的。”

    “眼下北伐重要,不宜與南邊鬧翻。”

    “我也是這樣想的,南邊束手束腳,若真等他們下定決心,都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咱們隻說是收到了趙殊口信,他想回大昱來……你先將此事上報,朝廷便是遲遲不決,也可借趙殊出兵。”

    “不必這般麻煩。”

    “名不正,言不順,會遺人話柄。”沈若筠搖頭,“夔州軍千裏來此,不可叫這些小人汙蔑。我已想過了,若是南邊一意孤行……”

    “我不怕遺什麽話柄,也不忌憚他們。”王世勳道,“別操心此事了。”

    “那不行。”沈若筠想著昔年事,“最早時,他們說我姐姐出格,我也總想,他們有一日會知道我姐姐是個頂厲害的人。可他們當狗當慣了,你若是不與狗計較,不在意他們亂吠,他們轉頭就敢攀咬你。”

    王世勳噙笑:“我還挺喜歡狗的。”

    “是我之過,如何能辱狗。”沈若筠抿唇,“這事就交給我來辦吧。”

    說完,她便去案前替王世勳給南邊擬折子。胡編說元日裏,於遼買回一批從汴京城被擄走的人。這些人俱說趙殊在遼受辱可憐,又聽他歎新帝無情,隻與遼討要女兒,不管他安危。此信前篇寫了牽羊禮與趙氏宗親在遼下場,字字泣血;後篇替趙殆考慮,說昔日趙殊待官家極親厚,眼下若不管不顧,必遺人話柄,擔上罔顧人倫,不仁不義之罵名……故夔州軍願意北上伐遼,救趙殊出囹圄,句句情真意切。

    寫完此折,沈若筠又以趙殊的口吻編寫《罪己詔》,她寫了兩條又覺得不似他作風,便重填了一闋詞,署了趙殊名。

    王世勳拿了那詞,細細讀了。

    “裁剪冰綃,輕疊數重,冷淡燕脂勻注……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怎不思量,除夢裏、有時曾去。無據。和夢也、有時不做。”出自宋徽宗趙佶的《燕山亭·北行見杏花》。 南唐後主李煜曾以一曲《虞美人》,用血淚唱出了宋詞的第一聲。很多年以後,趙光義的後人宋徽宗趙佶也以一曲《燕山亭》了結了一個王朝,像是藝術對政治最具諷刺意義的隱喻。

    “被俘之人,還有心情瞧杏花麽?”

    “正常人沒有,可他有。”沈若筠道,“他往日下罪己書,都是朝臣逼的,眼下沒有朝臣,還是這個更像些。”

    王世勳去謄寫她擬的折子,沈若筠將折子內容並這詞一道抄了兩遍,叫人往真定府許織、青州知州劉翰那裏各送一份。這兩位都是聰明人,夔州軍即將北上,他們一看此信,便知何意。

    沈若筠又給易風寫信,囑咐他在杭州,想法子叫坊間都傳唱此詞。

    上次看未雪齋的賬目金額,珍珠膏、胭脂、香丸能暢銷至此,必是那些滿腦子保境息民、偏安一隅的汴京人,照舊過著聲色犬馬的日子。

    既如此,便叫杭州每逢佳節,脆管清吭,新樂交奏時唱此詞罷。出自宋末元初周密創作的雜史《武林舊事》,原句為“每逢佳節,臨安城內,翠簾鎖幕,絳燭籠紗,脆管清吭,新樂交奏,頗有東都遺風。”。

    隻要各地都知趙殊的慘況,夔州軍勤王北伐,南邊就是再不願,也不能明著表示。夔州軍不食朝廷俸,本就不受朝廷牽製,再想法子叫南邊人以為夔州軍狠辣獨絕,讓他們如懼遼人一般害怕夔州軍,便能相安無事了。

    治平二年二月十五,琅琊王王世勳於河北東路的彤雲鎮前點兵,北上西京道。

    冀北地區還未開春,寒風撲麵猶如刀割。沈若筠裹著厚鬥篷站在彤雲鎮城門處,見此地早已破敗不堪,隻能勉強分得清城門上“彤雲”二字。

    熙寧十六年冬夜,祖母領著守城兵士死守此鎮。長姐聞訊,帶領冀北軍寒夜奔赴,力戰遼人,射殺遼軍將領耶律璘於此地。

    沈若筠站在這大昱與遼的邊界處,想到那個不曾參與卻又烙刻心間的寒夜,淚流滿麵。萬望沈家祖宗保佑長姐,叫她此行能順利將長姐接回。

    因有行軍圖與被俘遼將,大軍一路還算順利,五日便至大同府城外二十裏處,就先在此駐紮。

    沈若筠與王世勳一道勘察地形,又一同製定攻打大同府的作戰計劃。

    “大同府地勢高,遠射炮得做特殊設置,或是在工事上建高堡。”

    大同府是西京道最大城池,也是遼國門戶,城牆高兩丈三尺,地勢高險。故夔州大軍開道至此,遼人也不如何懼怕。

    王世勳也想修工事,工事可以減少大軍傷亡,隻是耗時,於是還在猶豫。

    “大戰還是盡量減少士兵折損,傷亡多了,士氣難免受損。”沈若筠查看地勢,“大同府之戰,隻是北伐的開始,眼下不知城裏遼軍人數,有何武器,謹慎一些總沒錯。”

    見王世勳看著自己,沈若筠小聲道,“這世上不會有人比我更擔心她了,耶律璿險些命喪她手,卻偏要強留她,我都不敢想他會如何折磨她……”

    “我都知道的。”王世勳忙道,“所以我想,若是能早些……”

    “我知道你心意,隻是首戰還是要謹慎些。”沈若筠勸他,“我已想過了,要接回姐姐,不能真等打到臨潢府那日。若真到那時,耶律璿必是死也要叫她一起的。”

    王世勳也有此擔憂,隻是一直未敢說。

    “所以遼的城池不僅要攻下,還要減少夔州軍的傷亡,叫遼人知道夔州軍所向披靡,遼軍不可與之一戰。”

    王世勳點頭,又見沈若筠神思鬱鬱,安慰她道,“我覺得耶律璿困著將軍,許是擔心放將軍歸來,她必帶領冀北大軍來伐遼。”

    沈若筠知道姐姐在耶律璿那受盡折磨,玉屏也說她不大好,王世勳這是在安慰她。

    “等接回姐姐,我就請姐姐親自來點炮,最好活捉耶律璿,憑她處置。”

    沈若筠收斂悲意,與王世勳商議要建什麽樣的工事,兩個人都覺得可以建炮車。炮車為可移動的炮台,遠射炮置於其上,四下設箭檔,既可移動躲投石,又可防箭刃,還可循環利用。

    如此精簡,分離炮車後,修工事隻為保護攻城士兵的安全。

    定了方案,沈若筠便去設計可升降的炮台,王世勳與副將們對著行軍圖策劃工事。

    若要堅不可摧,炮台最好是以鐵焊鑄。沈若筠先以堅木試驗。底座為塔形帶四輪,上置遠射炮與箭檔。兩側有穿孔,可由堅硬的巨竹穿入,一端套重物,另一端可將遠射炮與兵士托到炮車上。阿筠設計的升降式炮台,屬於人工電梯,原理類似轆轤和明代《天工開物》中的桔槔。

    沈若筠想著,又覺得若拿鐵鑄,可以將遠射炮鑄在鐵皮內,士兵進入其中,操控遠射炮伏擊。

    她結合軍內木板製的炮車情形,畫了圖紙,與樂安樂康細細講解了,讓他們送回青州山莊,請那裏的鐵匠們根據圖紙來製作簡易版的炮車。

    兩個人忙碌月餘,隻見大同府內,也開始有了布防動靜,遼人士兵還時常在城外活動。

    “大同府來的遼將是誰?”

    “那些俘將認出是耶律璿的二皇子耶律鶇。”

    “竟是他。”沈若筠想到此人在汴京的所作所為,恨不得活剮了他。

    王世勳也覺得不易再拖,兩人擇定時間,突襲大同府。五輛炮車在前開道,數輪炮轟後,大同府四下硝煙彌漫,天邊都映出了紅光。

    斥候不斷來報前方各種戰況,王世勳的軍令不斷,進攻不止。

    耶律鶇果然與耶律肻大不相同,頂著炮火帶遼軍殺出城外。遼人的武器寒光刺目,夔州軍的戰鼓鏗然響起。遼兵聞此鼓聲,更為暴怒,在耶律鶇的指揮下,向著炮車猛衝。

    沈若筠覺得地麵都在震動,手也緊攥著。王世勳見狀,故作輕鬆與她道,“今日若是運氣好,或可活捉耶律鶇。”

    四下又傳出一陣不一樣的鼓聲,是之前王世勳訓練過的。此時上了猛火油罐,夔州軍偽作潰逃,卻是將這些遼人引至大同府半裏開外的位置,以猛火油攻之。他們又在爆炸前,躲進修建的戰壕遮蔽。

    伴隨著此起彼伏的爆炸聲與慘叫聲,遼軍傷亡極重,陣形都散開了。

    夔州軍三鼓再起,王世勳帶著騎兵親上前線戰場,隻是他們沒有遼人的喊殺暴喝,沉默地將敵軍擊殺殲滅。

    小王珩跑來找父王,主帳裏卻隻有沈若筠。沈若筠見他唇色發白,知道他這是害怕了,招手讓他過來,又倒水給他喝。

    “你父王上陣殺敵去了。”沈若筠與他道,“等會就回來了。”

    不遠處爆炸聲又起,王珩被唬了一跳。

    沈若筠摸了摸他的手,有些涼,便沒有鬆開,“雖你父王不在此,但有我在,你也不必怕的。”

    王珩點點小腦袋,“我知道,父王說過,我們與小姑姑家是一樣的……所以我要在軍營裏。”

    沈若筠見他如此懂事,講姐姐的舊事給他聽:“能在軍營裏長大的孩子也是幸運的,我小時候可羨慕我姐姐了。她跟著父親與祖母,在軍營裏練就一身本領。五歲就能拉弓,十一歲便能獨自帶兵巡邏了,十五歲打退過遼兵……汴京城裏無人能比得上她。”

    王珩聽得忘記了害怕,“她這麽厲害嗎?”

    “厲害。”沈若筠點頭,“你父王也是在軍營長大的,所以他帶你來此,也是希望你能如他一般。”

    王珩握了小拳頭,“那我不怕了。”

    約莫兩個時辰,夔州軍陸續回營,沈若筠牽著王珩去迎王世勳。

    王世勳身上濺了不少血汙,便沒有上前,隻問王珩:“今日炮聲一片,你可是害怕了?”

    王珩搖搖頭,聲音朗朗:“有小姑姑在,我不怕。”

    王世勳頷首:“是如此。”

    用過行軍飯,王爻帶了王珩回營帳。沈若筠與王世勳繼續分析大同府形勢,王世勳覺得今日運氣不佳,沒有活捉耶律鶇,叫他逃了回去。

    “耶律鶇自在汴京城擄掠來無數財物,便有些不可一世,能叫他潰逃,對遼軍士氣打擊極大。”沈若筠道,“就讓他多活幾日吧,還能替咱們揚一揚軍威。”

    翌日,夔州軍架雲梯攻城時,遼軍便再無第一日的氣焰。伴著炮車的攻擊,隻持續了三個時辰,夔州軍便攻下了大同府。

    大同府被攻下,部分軍士入了城,清剿此處的遼軍,收繳遼軍糧草,補給軍需。

    沈若筠在看西京道大同府附近的城池,與王世勳商定如何管理此處,忽見王賡匆匆而來,與兩人報:“王爺,蘇娘子,在城裏的小隊,回來後好些人發了高熱。”

    “那大同府裏呢?裏麵有人患病嗎?被俘遼兵呢?”

    王賡忙叫進了城的軍士細問,一問才知,大同府裏被俘的遼兵,好些也發了高熱。

    沈若筠忙去細看了患病軍士的症狀,與王世勳道,“這些染了病的都先搬到一處,再叫軍醫熬煮小柴胡湯,軍中將士全部都要喝。”

    “喝了便能痊愈嗎?”

    “要治此疾,得用聖散子方。”

    之前汴京也染過瘟疫,三娘便給沈若筠講過方子。隻聖散子方配方有三十來味藥材,軍中配製不便,她要寫信給狄楓,請他配了送來。這裏設定的瘟疫,不是曆史上金國在滅了北宋後被蒙古所逼,遷都至汴京後,那場找不到原因的汴京大瘟疫,是已有過的疫病。《宋會要輯稿》記載過紹興二十六年,臨安大疫,醫官熬製柴胡湯劑,活者甚眾。 文裏聖散子方配方就複雜很多,有治療傷寒、時行疫癘、風溫、濕溫等功效。宣和七年,太學發生疫症,太學生以聖散子方入藥,服後疫病盡除。

    晚間,軍裏士兵喝了小柴胡湯,又將患了時疫的搬到一起,便無人再發此疾了。

    沈若筠見大同府城內病患如此多,覺得這是個可與耶律璿談判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