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醫塾
作者:秋池鹿      更新:2022-07-17 16:30      字數:4442
  第一百零五章 醫塾

    年下,沈若筠叫林君備了些冀北的土儀,自己配製了適合蘇老太太的清心丸,與家信一道送去杭州,請易風送去蘇家。

    蘇家也送來了杭州的茶葉點心,因著沈薊周歲,蘇老夫人送了隻鏨刻鶴鹿圖案的金鎖,舅母蔣氏與表嫂薑氏給沈薊做了好些衣服,壘起來厚厚的兩遝。

    沈若筠將茶葉點心分出一半,遣樂安樂康送去大名府。誰知這兩人尚未離開,就見王世勳帶著王珩來了山莊。

    “你們怎麽來了?”

    沈若筠又驚又喜,忙請節青去煮壺熱茶來。

    “小姑姑。”王珩行禮,“我有些想念妹妹,所以請父王帶我來此了。”

    沈若筠笑道:“才分開幾日呀,你就想她了。”

    “小姑姑不想我來?”

    “怎麽會呢?”沈若筠摸了摸他的手,“外頭這樣冷,我擔心你吹了風會生病。剛剛還要請兩位叔叔去大名府給你送些南邊的點心呢,怎麽會不想你來。”

    等王珩喝了暖胃的棗薑茶,沈若筠就叫早園帶他去與沈薊玩了。

    王世勳問她,“我們是不是打擾你了?”

    “你怎麽也這般想?若非外頭太冷,我也想叫你們一道來山莊過年呢。”

    因著山莊人多,又多是無家可歸之人。沈若筠與林君商議,許她們輪流到青州城裏,采買些自己喜歡的物品,這幾日格外熱鬧。

    王世勳見她臉頰邊還沾了一點墨漬,笑著問,“你在忙些什麽呢?”

    沈若筠在做醫塾的規劃,便拿給他看了。

    杭州送來的點心裏有一酥餅,外皮是生的,內裏是特製的肉餡。吃的時候放鍋裏拿油煎了,便十分美味。節青嚐過,讚不絕口,便在廚下研究此餅做法,節下不做活的女子也不願閑著,都來幫忙製作肉酥餅。

    等酥餅出了鍋,雖與蘇家送的還有些不同,但也是香氣撲鼻,鹹香可口。

    眾女邊做邊吃,在廚下說笑逗趣。

    沈若筠聽見動靜,也想去看看。等她與王世勳到此時,便見沈薊與王珩兩人排排坐在小板凳上,正在看大家做酥餅。

    趙玉屏也在此,一張嘴油亮亮的,還沒顧上擦。

    沈若筠笑她:“我就知道叫你當孩子幹娘,必是要如你一般,成個饞貓的。”

    趙玉屏嘻嘻一笑,“喜歡吃有什麽不好呀。”

    正趕上一鍋酥餅新鮮出鍋,滿屋都是香氣。

    沈薊聞著香味,十分嘴饞,可她還吃不得酥餅,又見王珩哥哥的碗裏有,不高興地嘟起嘴來。

    沈若筠見狀,夾開了一隻餅,挑了半塊肉餡給她,“等會再吃。”

    沈薊聽話,乖乖等著。

    沈若筠見王珩夾了隻餅便要咬,怕他被熱餡燙到,拿筷箸將他碗裏的餅夾開個口子,叫他等會再食。

    王珩拿了手扇了扇直冒熱氣的酥餅,見沈薊還在看著碗裏的肉餡,就先幫她扇。

    “你的不燙了,可以吃了。”

    趙玉屏自做沈薊幹娘,便對她十分上心,見此情形,小聲與沈若筠道:“小世子倒是很有兄長風範。”

    “小世子像王爺。”沈若筠說著,又問王世勳,“吳王妃是江寧府人,王爺以前可吃過這個?”

    “未曾。”

    王世勳看著狼吞虎咽的兒子,又見旁邊的沈薊,雖然年紀小,但隻拿小勺挑著小塊,一點點咬著。

    見他挑眉,沈若筠勸他道:“她當下就隻有門牙得用,等牙出齊了也是一樣的吃相……孩子愛吃飯才不容易生病呢。”

    “可我瞧……”

    “吃個餅你也管呀。”沈若筠忍不住笑他,端了隻酥餅遞給他,“那你吃個,看看吃相能比他好到哪去。”

    王世勳接過筷箸夾了那餅,咬了一口,結果那餅的肉餡汁水充沛,濺出不少,眾人見狀,哄堂大笑。

    沈若筠強忍著不當著他麵笑出聲來,替他找補,“下次我也幫你夾開吧。”

    王世勳理了理衣袍,神色自若,“不必下次了。”

    見他一氣吃了許多,沈若筠便叫節青把方子整理出來,也可以讓夔州軍夥夫照著做。

    在難得的開懷大笑後,便是個熱鬧的新年。莊門貼了請來的門神,釘桃符貼春牌。林君與林箬四下檢查灑掃庭除的成果,玉屏出點子,與節青一道在廚下準備團圓宴、守歲點心幹果、又包交子。

    今年祭祖也比去歲正式許多,每一事畢,都要淨手。小沈薊也能學著娘親的樣子磕頭了,沈若筠見她起身時還得雙手扶地,才能站起來,扶著她道,“好了,明年再叫你磕。”

    她看著後請來的祖母靈位,心下祈願,一盼長姐能多支撐些時日;二盼北上伐遼諸事順利。

    隻是伐遼畢竟與在冀北驅逐遼人,奪回城池不同,不占地理優勢,加上極端天氣……怕是不會這般快。

    沈若筠想到此,又覺得還是要先籌謀,看看能不能找到耶律璿死穴,叫他不願也得送還姐姐。

    不然一路北上,她都得提心吊膽,怕耶律璿魚死網破。

    晚間守歲,莊子裏各處都掛了明晃晃的燈籠。

    說是團圓宴,桌上就無一家子齊聚的。屋外點了爆竹,劈啪作響,屋裏眾人祝酒吃菜,艾三娘興致上來,還與幾個女子劃拳猜枚。

    沈若筠不怎麽喝酒,隻略沾了唇。等用完交子,就帶了沈薊、王珩與趙玉屏到暖炕上守歲。兩個孩子玩了會推棗磨,沒一會就開始犯困,沈若筠便叫人帶他們回院子睡了。

    她在廳裏,見王世勳背手站在廊下,心下猜測他是思念遠在夔州的吳王妃了。

    遠行來此,想來吳王妃此刻也在思念他和王珩。

    沈若筠走到他身邊,也不說話,抬頭看布滿星辰的夜空。

    王世勳見是她,又見早園拿了鬥篷跟了來,忙接過替她係了,“教孩子一套套的……自己也小心些吧。”

    “無事的,我就在廊下看會星星。”

    王世勳替她攏了鬥篷,“你這裏真熱鬧。”

    “她們身經戰亂,已無家可歸……現在看著笑著鬧著,晚上回去也有悄悄哭的。”沈若筠想了想,笑著道,“不過人生在世,瞬息即變,便是這樣短暫的歡樂相聚,再回憶起來,想來也是開心的。”

    因著要建醫塾,過了元日,沈若筠見陽光和煦,打算去真定府考察一番。真定府本就人多,遼人退後又有許多人回來,她打算在那裏給醫塾選個地址。

    趙玉屏抱著沈薊送她:“阿筠隻管放心去吧。”

    “你也別太嬌慣她了,能走路就叫她自己走。”

    “哪會嬌呢。”趙玉屏笑著道,“你小時候,家裏人不也如此待你?可我瞧你無一處不好的。”

    沈若筠被她誇得臉紅,打趣她一番,又交代林君便是正月,也要注意安全巡邏。

    林君倒是想跟著沈若筠一道,可也知道莊子裏責任極重:“小姐放心吧,若有人敢打此處主意,才真是找死呢。”

    “你倒是提醒我了,叫原來冀北軍的人、莊裏的人都學學如何使火器,萬一真有人想不開,來此處送死呢?”

    當時建山莊,也測算好了對方若是強攻,必得叫他們死磕,建了不少工事。隻是沈若筠不願因修築了工事就放低戒心,這世上的事,哪有說得準的呢。

    交代完一眾事,沈若筠便與王世勳一道離開了山莊。

    兩人在路上聊著北伐事,打算等路麵積雪消清,就轉道西京道,攻打大同府。

    “濮王眼下沒了後顧之憂,可是主戰了?”

    “濮王倒是願意伐遼,隻是……”

    沈若筠知道朝廷那些軟弱文臣,必是又想息事寧人了。更何況冀北失地盡收,估計不少臣子覺得要以和為貴。

    “既有火器,可以助大軍攻到臨潢府,做什麽要放棄?若等遼人緩過來,邊境又無寧日。”王世勳道,“南邊朝廷這樣,我真懷疑有遼人的內應。”

    “有些人,比遼人更似遼人呢。受了這般大的侮辱,他們竟還能偏安一隅,足以震驚我一整年。”沈若筠鄙夷,“還好趙殊無特別寵愛的後妃,不然汴京城破,必被形容成女子之過。”

    “我聽說南邊有不少文人,覺得被俘女子,應要死節才是。”

    沈若筠氣極反笑,“這事還真能怪到女子身上?”

    “這些無能之輩,正緊事一件做不成,隻會遷怒弱者。”

    “還真是興亡都苦女人。”沈若筠想到汴京興盛纏足一事,無語至極,“眼下大軍要北伐,也指望冀北地區能發展一二,為大軍後援。十六州數城俱是百廢待興,你可別學那些人的陋習,也叫女人纏足,困在內宅。”

    王世勳想笑卻笑不出來:“不瞞你說,我便是想學,也起不來這個心思。冀北諸多城池,十室九空……百姓生女比生男還高興些。”

    沈若筠聞言也不覺高興,麵色凝重:“若非親身經曆,誰能想到死於戰亂的女子比男子還要多呢?”

    史書不會記載,也少有著墨。詩史杜甫就曾寫,“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

    沈若筠未經汴京之難前也是這般想。

    汴京之難後,除了親審王壽的見聞。杭州的沈記錢莊,曾有人拉了一牛車的子母扣來換銀子,均是女子主腰上的物件。貼身小物能堆疊如山,可見汴京之難,枉死女子何其多……讀史書看戰亂,總覺得這些都是男子事,根本想不到此。2017 年 4 月 13 日,江口沉銀遺址出土銀器數以萬計。有堆成小山的丁香耳飾,子母扣與小兒鎖片。一兩銀,一條命。

    先至真定府,沈若筠謝絕了王世勳陪同之意,叫他去忙軍中事。

    她與不秋換了圓領袍子,裹了厚鬥篷,由許織領著,四下物色合適的地方。

    之前她曾問狄楓,為何要學醫?

    狄楓道,獲罪之身,無法科考,能為醫者也是好的。

    沈若筠想到南邊那群文臣,覺得若是讀書便是同他們一般弄權奪勢,那還不如狄楓這樣的學些經濟學問,治病救人來的好。讀書明理,也可格物致知;但是若是為了科舉而讀,為了做官而學,那便與她想要開學堂的想法背道而馳。

    沈若筠想了想,後麵還要北伐,當下也沒有太多精力投入此事,不如就不涉經史,隻授醫術,叫長庚醫塾。醫塾先隻收女子,通過考核的,以後可到長庚醫館工作。

    她定了主意,選址上便沒選太偏遠的地方。此處與山莊不同,若是太偏了,真定府府兵照看不到,反是麻煩。

    沈若筠逛完真定府,看上了一處宅子,原是真定府憲司劉德章的外宅。此人多少有些當土皇帝的癖好,將這宅子修得板板正正,左右院落都是對齊的,房屋眾多,卻無花園等景致。

    沈若筠看中此處,可對於辦醫塾來說,最簡單的事就是選址了。她囑咐添置物品整修等事宜,又將能想到的事逐一記下,理成大綱,細細斟酌補充。

    關於醫塾教材,陸蘊之前給過她完整體係的脈案手劄。她打算不按此體係,先按病理分了大類,每類再分輕重疑難來教。

    教材有了,可醫塾的老師更難找。

    王世勳與她聊醫塾事,與她說,他想從軍中抽調一批軍士,也來學習些醫術。

    沈若筠本就愁老師,忽想到夔州大軍正在休整,王世勳軍隊裏的軍醫剛好可來授課。既要北伐,就叫學生先學如何救治傷員;軍醫來此授課,還可以多賺一份錢,算是兩全其美。

    王世勳也覺得好:“到時候可將傷兵轉到真定府來,這樣學生一邊學還可以照料傷兵,不是更好麽?”

    “我先與你說,我會招一批女子入學。”

    王世勳知她擔憂之事,與她保證:“你放心便是。”

    沈若筠想到夔州軍來冀北已有大半年,確實不曾發生過侵擾百姓之事,可見他治軍極嚴,倒是自己多慮了。

    三日後,長庚醫塾便掛了牌匾。

    沈若筠一項項對著列出的事項,又將狄楓與艾三娘都請來,叫他們也來提意見。

    招生幾日,沈若筠又見來報名的人都穿得破爛,好些還衣不蔽體,便又花了一筆銀子,在真定府采買了布匹,叫她們自己裁製兩身衣裳。

    真定府城中有了個女子醫塾,連帶城裏都熱鬧起來。沈若筠忙了月餘,見長庚醫塾終是有了章程也漸入正軌,便想在城裏逛逛,買些東西回青州一趟。

    上元已過,路上還是有賣燈的,沈若筠挑了一盞兔子花燈,打算拿回去送給玉屏。

    隻她剛接過那燈,就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聲音裏有掩飾不住的激動。

    “……阿筠?”

    沈若筠警惕不已,轉頭去看,卻見來人正是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