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牽羊
作者:秋池鹿      更新:2022-07-17 16:30      字數:4392
  第一百零四章 牽羊

    “剛開始,我不知道她是你姐姐。”

    沈若筠見她情緒激動,忙扶著她坐下,讓她慢慢說。

    “我們一到遼,就被他們要求裸著上身,身披羊皮。官家的脖子上還係了繩,由人牽著入遼人的宗廟……”

    沈若筠聽得雙眉緊鎖,想著趙殊像羊一樣被人牽著,也必如羊羔一般任人宰割。

    “後來,耶律璿那老賊就帶來一女子,逼她看我們行禮。我聽耶律璿責備耶律鶇沒將你抓回遼國,不能叫你入宮時……才知道她就是你姐姐。”

    沈若筠的手緊緊攥著,想到姐姐聽他說那些侮辱自己、沈家的言語該如何錐心,咬牙道,“若攻至臨潢府,我也要教他做階下囚。”

    趙玉屏回憶著遼國事,雖已不在遼,但還是忍不住渾身戰栗,抖若篩糠。

    沈若筠忙去握她的手,“別怕,不會再有這些事了。”

    趙玉屏打了個冷顫,想到沈聽瀾,兩行熱淚連串滾落,聲音也帶著甩不掉的痛苦:“阿筠,你姐姐……”

    沈若筠見她這副悲戚形容,心又跌入無邊穀底,勉力克製自己,啞聲問趙玉屏,“……那她還在麽?”

    “在!”趙玉屏拚命點頭,“牽羊禮後,那些人叫著我們的封號名諱,如分財物一般瓜分宗女。耶律鶇看中了我,跟耶律璿討要,見我不願,便取了弓箭來,要射殺我。”

    沈若筠已在王壽交代汴京事時,知道耶律璿這位二皇子暴虐成性,不敢想玉屏在他手上吃了多少苦。

    “我當時隻覺得必死無疑了,北行至遼,每日都有被耶律鶇折磨死的女子。後來是姐姐攔了他,又與耶律璿討要我。”

    “她後來與我說,你給她寫的信裏總是提到我,故她雖沒見過我,但也認得我。”趙玉屏咬牙道,“耶律璿這個老賊,同意她將我帶走,也沒安什麽好心。他還總拿你來刺激她,她怕耶律璿真會抓到你,便動了同歸於盡的心思,隻是怕連累我……”

    趙玉屏想起沈聽瀾刺殺耶律璿時的情形,幾度哽咽不能言,“她那段時日不怎麽好,有時會忘記自己在做什麽……也許是自入遼便如此了。她起了殺心,卻不讓我幫忙,還將我送去下院,交到狄都知手上,做掃灑事。她與我說,若能活著就活著,說不得還能再見到你……”

    “她沒有毒藥也無利器,”趙玉屏痛苦搖頭,“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將耶律璿弄成重傷的,後來耶律璿被發現時,已經奄奄一息了……”

    “她差一點就成功了,可我也再沒有見過她……他們都說她被生殉了,我偏不信,耶律璿無恥,若真生殉她,必會叫人去觀看,以此殺雞儆猴。所以我便與狄都知商議,讓他助我去做耶律璿的姬妾。我與他周旋許久,才套出些話來。耶律璿說不殺她難與旁人交代,但真要殺她,也得等他傷愈,再親自動手。”

    沈若筠聽完趙玉屏所言,哭得如同一個淚人。趙玉屏想到這些事,也是淚如雨下,“阿筠……她牽念你。”

    “我知道,是我來晚了。”

    沈若筠放聲痛哭,趙玉屏抱著她:“阿筠,我在遼國,曾無數次想過死了算了,可老天偏不叫我死,還叫我遇見你姐姐……我們尚能再見,你與姐姐也定能重逢。”

    沈若筠重重點頭,“是,我要叫耶律璿將她還回來……”

    兩人都在安慰著對方,自己卻淚意滂沱。

    因著沈若筠與趙玉屏說話,菡毓便將沈薊抱到一邊等著。沈薊自見娘親在哭,便在菡毓懷裏不安地扭著要下去找她,菡毓小聲安撫,“小小姐,再等會。”

    此時見兩人情緒不似剛剛激動,才敢放沈薊下來。

    沈薊忙撲過去找沈若筠,糯糯叫她:“娘……”

    沈若筠低頭,見女兒伸著小手,就將她抱起來。

    “哭哭……”

    沈薊拿自己的口水巾來給娘擦臉,沈若筠也由著女兒擦,又引趙玉屏去自己住的院子沐浴休息。

    趙玉屏其實早見了沈薊,隻是剛剛無心話旁事,等沐浴後又來尋她。

    沈薊不懼生人,好奇地打量她,沈若筠給女兒介紹:“這是娘的好朋友,是你的姨母。”

    “姨母。”

    沈薊學了兩遍便會了,連聲叫她。

    趙玉屏蹲下身來,想抱抱她,又縮回了手:“初次見麵,合該給個見麵禮的,以後再補吧。”

    沈薊聽不懂,隻伸著小手索抱。趙玉屏見狀,幾番猶豫還是忍不住將孩子抱起來,又聽她在耳邊叫自己,聲音甜糯糯的。

    “好好的,怎麽又哭了。”沈若筠一說話,嗓音也是啞的,她在桌上鋪了手枕,“過來叫我瞧瞧。”

    趙玉屏看著沈薊給自己擦眼淚,不舍地將她遞給菡毓,走到桌邊坐了,“阿筠,我不想看病。”

    “你若信我,就叫我看看。”沈若筠勸她,“琅琊王已給你父王母妃寫了信,你二哥這兩日就要來接你們去南邊。咱們聚少離多,你叫我看看,我也放心些。”

    趙玉屏將心下打算告訴她:“我與你說實話,我是不想回去的。”

    沈若筠能猜到她的顧慮,她的害怕與山莊裏的那些女子同出一轍,“你可以回去見一見王妃,她是想你的。”

    趙玉屏聽她提起林王妃,忍不住落淚,“母妃……”

    “她是惦記你的。”

    “阿筠,我能留下與你在一處麽?”趙玉屏拿定主意,擦了淚問她,“我也想與你一道尋姐姐回來。”

    “可以是可以。”沈若筠將自己的事說了,“隻是我已詐死,當下用的是我舅舅之女蘇明琅的身份,你若與我一處,也得替我保密。”

    趙玉屏連忙應是。

    沈若筠又牽她的手放到軟枕上,“你要留下,就得聽我的。”

    趙铖來接兩個姊妹時,少不得也落了淚。趙玉屏見了哥哥,大哭一場,卻仍舊不願南歸,她寫了一封信,請趙香巧與趙铖代為轉給父母。信上詳寫了自己在遼國得遇沈聽瀾,受其庇護的經曆,故願留在冀北,與蘇娘子一道北上伐遼。

    沈若筠聽見趙铖勸她:“自你走後,周家三郎不肯再娶,都與家裏鬧翻了。你若回去,可破鏡重圓。”

    趙玉屏木然地搖頭,“既已和離……就不必再見了。”

    沈若筠心下猶豫,等趙铖與趙香巧走了,將和談時見到周季一事與她說了。

    “阿筠不必勸我了。”趙玉屏道,“我想與你一道,你不會是嫌棄我吧?”

    “說什麽傻話呢。”沈若筠拉著她的手,“我家便是你家,你跟我回家也行,但是得給我幹活。”

    趙玉屏笑道,“幹活是不怕的,既然你家算是我家,那阿筠的女兒可也算我的女兒?”

    “算的。”沈若筠點頭,“正嫌她黏人精,多了個幹娘,也好叫我輕鬆些。”

    沈若筠已替玉屏扶過脈,知道她小產過,具體情由也不敢細問,還得請三娘看看。她猜測是在北行途中小產的,必未好好將養,也不知有沒有後遺症。

    她看玉屏,便似看見一塊四下布滿裂痕,卻仍然完整的精美玉器,便是想要修補都無從下手,隻能悉心嗬護。

    臘月苦寒難耐,道路千裏冰封。遼人在冀北四路的大軍已撤離,沈若筠與王世勳商議,等天氣回暖些,再往西京道進軍。

    王世勳也不願大軍在此惡劣環境北上開道,“此天行軍,將士損耗大,不如趁此休整。”

    “是如此。”沈若筠已經在計算攻西京道各城需要多少火器了,又與王世勳道,“我先回山莊,看看各項生產事。”

    沈若筠帶趙玉屏回青州山莊,領著她參觀一圈,與她細細講各項事。

    趙玉屏一開始隻是覺得新奇有趣,後麵看到那些女子在車床上打磨炮筒,拉著沈若筠的手道:“阿筠,我也不怕累,也教我打磨炮筒吧。”

    “你不做這個。”

    沈若筠賣了個關子,領著趙玉屏去自己書房,拿鑰匙開了鎖拿出一遝圖紙,鋪開給她看。

    “我每每拆分零件圖,便總想著若你在就好了,必能畫得比我好。”

    趙玉屏細細看了,“可我已經許久……”

    “有些事情,我不放心交給旁人。”沈若筠道,“你先臨摹練手,我細細教你。這些圖紙每一張都需要拆分許多份,零件都得單獨拆圖……不瞞你說,我想改進遠射炮,可一想到要畫這麽多的圖紙,腦子都疼。”

    趙玉屏連忙點頭:“便叫我日日夜夜畫圖,也是願意的。”

    “那也不成。”沈若筠道,“已經回了家,要好好養著,可不許不聽我的話。你既要當阿薊的幹娘,就要陪她長大呀。等打到臨潢府,咱們再接姐姐回來,到時候一處過年,必是熱鬧。”

    見趙玉屏又掉眼淚,沈若筠笑她道,“你怎麽比阿薊還愛哭呢。”

    因著趙玉屏的房間還在收拾,晚上就與沈若筠一道帶著沈薊睡。

    沈薊沾了枕頭,沒一會就睡熟了。沈若筠與趙玉屏俱是無眠,小聲說著話。

    “我說呢,”趙玉屏恍然,“怪不得我滿汴京都找不到你……原是去生小阿薊了。”

    “當時也想過不要的。”沈若筠側頭看女兒睡顏,“隻是後來又想,她是我們沈家的孩子,做什麽不要她。”

    趙玉屏歎道,“以前剛定親時,便覺得我與你真是有緣。即便不是親姊妹,但我們的孩子卻是堂親,也可以一處讀書。等上元節,我們就帶他們去吃浮元子,去鼇山觀燈……”

    沈若筠聽得心下泛酸,安慰趙玉屏:“你好好……”

    “阿筠不必安慰我了。”趙玉屏閉目,“他們叫我騎馬失去那個孩子時,我就知道我不會再有孩子了……”

    沈若筠替她擦眼淚,“誰說你沒有,我女兒就是你女兒。等姐姐回來,我們還一道看燈去。”

    沈薊在睡夢中打了個小酣,趙玉屏愛憐地摸了摸孩子的額發。

    “……好。”

    翌日,三人一處用早飯。沈若筠便與趙玉屏細細講解,要如何拆分圖紙上不同部分的零件,畫圖要有什麽注意點。

    趙玉屏學得認真,臨摹了一上午,邊學習邊揣摩不同視圖的繪畫方法。

    因有繪畫功底,兩人又極為默契,沈若筠講過一遍,她便都能理解。

    有玉屏分擔畫圖紙之事,沈若筠頓覺輕鬆不少。原來總是怕畫廢了功虧一簣,每次畫圖紙都必須集中精力,特別費神,有了玉屏幫襯,也能去做些別的事。

    狄楓聽說她回了山莊,忙帶了長庚醫館的賬簿來與沈若筠議事。

    沈薊好些日子不見他,都有些不認識了,好奇地打量他。

    狄楓將她抱起來,沈薊戳戳他臉頰,似是認出他是誰了,咿呀地笑著。

    狄楓從懷裏掏出一個精巧的木製搖環給她,“我還想著,你若不認識我,就不給了。”

    沈薊拿了搖環就往回走,裹著厚棉褲的小短腿還挺靈活,狄楓怕她摔了,“走那麽快做什麽?我都給你了。”

    沈若筠見女兒來獻寶,笑著叫早園帶她去炕上玩了。

    “大名府與真定府的長庚醫館都是你在兩地奔波,有想過招些人麽?”

    狄楓為難道:“是有大夫,隻是管起來很費事。”

    沈若筠想了想:“工作上嚴,私下寬些,原則性的問題犯一次便不能再用。橫豎店裏的藥都是南邊配好送來的,也不怕偷師。”

    “偷師倒不怕。”狄楓道,“他們沒這麽多人,偷了去也複刻不了。”

    “要立住各城的藥材生意,便不能見死不救。”沈若筠囑咐他,“冀北百姓窮苦,若有賒欠的,你也看著放些,都歸到一個賬頭上。”

    “這是自然。”狄楓道,“在真定府、大名府的店開了後,我想著每月都辦個義診,替這些百姓看看舊疾……隻是大夫少,水平還差,辦不起來。”

    “眼下還是先招大夫,長期來說,最好是能有個教授醫術的地方。”沈若筠越想越是如此,“畢竟我們要擠掉仁和堂的。”

    眼下這個月不打仗,沈若筠便有心想辦個醫學學堂。不說別處,大名府與真定府裏,就有許多流民,連帶著人口販賣成為整個冀北地區最緊俏的生意。若是能將這些無家可歸的人都分了類,叫他們去學些手藝,城裏百姓安居,冀北才能百廢俱興。

    尤其是女子,若有一技之長,就可以不被當成貨物一般轉賣。叫她們學醫術、針灸、正骨、炮製藥物……便是沒有天分,也可以學習包紮,以後還可以在長庚醫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