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道故
作者:秋池鹿      更新:2022-07-17 16:30      字數:4284
  第一百零三章 道故

    “真定府本就是大昱的城池,你們便是將真定府收回,也不能說明什麽。”高承不服氣,“三皇子也不擅領兵。”

    “遼國並不大。”沈若筠語氣淡淡,“從真定府北上至西京道,先取大同府,再至中京道取大定府,最後入上京道,直搗黃龍取臨潢府……你猜猜,我們要用多久?”

    高承見她對從冀北去臨潢府的路線如數家珍,心下忌憚,仍舊嘴硬:“這樣大的事,是你一個女子能定的麽?”

    “是。”沈若筠不欲多說,“還不回懷化將軍,你們就回去數著天數過日子吧。”

    高承見琅琊王王世勳尊她為首,不由信了幾分,“那三皇子……”

    王世勳見周沉一直在打量沈若筠,想要結束這場談判,暗示高承,“你們拿些誠意,再來談此事。”

    高承今日來此,受了悶氣,出門時還踹了柳清一腳。

    沈若筠見了,心道這人便是投了遼,遼人也不過是視他為一條會說話的狗罷了。

    “咱們走吧。”王世勳不欲叫周沉來纏沈若筠,與她道,“回去吧。”

    沈若筠點頭,“好。”

    一見遼人走了,周季忙來拜兩人,沒有包紮的那半邊臉,露出的一隻眼眸中布滿血絲,叫人不忍直視。

    “王爺,蘇娘子……你們要如何才肯救和安郡姬?”

    周季以頭磕地,還有響聲。他先求了王世勳又去求沈若筠,沈若筠小聲歎氣,示意王賡將人扶起。

    趙铖也上前,拱手拜兩人。

    沈若筠不便與周季談事,但是可以與趙铖說,“此處人多,去裏麵談吧。”

    王世勳做了個請的手勢,叫他一道去內廳,趙铖哪有不願的。

    周沉也欲跟隨,若非怕他認出沈若筠,王世勳真想揍他一頓替沈若筠出氣,冷著臉攔他:“周都督,非請勿入。”

    周沉出神地看著蘇明琅的背影,覺得自己今日的癔症比往日更嚴重些,總覺得又見到她了。

    遼兵去沈家莊子那日是八月十六,是他生辰後一日。他一個人去了糧店,在那個院子裏,靜默坐了許久,想她在月下與自己說話,抬頭說不拜月時的恬靜神情。

    他之所以分外懷念那年生辰,是因為將兩個人的過去翻來覆去地回想,竟無多少可以拿來回憶的片段。他想起自己對她所做之事,樁樁件件都覺無地自容。

    在隱園強要她那一次,他見她眸中滿是恨意,便已知道再難挽回……可他又想,她若是恨自己也是好的,總好過一點也不在乎。

    他搞砸了和她相關的一切,卻總在暗自期待。他覺得自己不比陸蘊差,隻要將心捧給她,她遲早會喜歡自己吧?她向來不是個狠心的人,就如她雖恨自己,但最終還是留下了他們的孩子。

    孩子一日日長大,與她血脈相連,也不知她有沒有想過自己?

    周沉替她與孩子立了衣冠塚,也是自己百年後的歸所,到時也能一家三口團聚了。

    ……

    王世勳囑咐王賡,“他若過來,不必客氣。”

    周沉聽見他說話,這才回神,拱手給王世勳行禮,“我想見一見蘇娘子,還請王爺替我……”

    “她不見你。”王世勳打斷他,“想來你已經打聽過她了,她是蘇大人的女兒,與沈家二小姐是表親,她不找你麻煩便罷了,如何會願意助你?”

    “我領著冀北軍,也算……”

    “算什麽?”王世勳懶得與他廢話,“在我看來,你與殺人凶手無異。”

    後院廂房,沈若筠見王世勳回來,小聲問:“他走了嗎?”

    王世勳低聲道:“他沒認出你,隻是想求你相助。”

    “我猜也是如此。”沈若筠點頭,“走了便是,不提他了。”

    兩個人眼神交流一番,王世勳問坐立難安的趙铖,“你來此時,今上是如何交代你的?”

    “我家事也不瞞你們,”趙铖歎氣,“父皇遣我來此,就是想接兩個姊妹家去。我們離京時,她們都已經嫁了人,故未與我們一起離開。自知道她們被俘,我母後每日都以淚洗麵,眼睛都要哭瞎了。父王遲遲不肯登基,也是擔心若是自己登基,她們在遼國處境會更為艱難。”

    趙铖提起舊事,一時忍不住落下淚來:“王爺若能叫遼人同意將她們送回,此恩此德,沒齒難忘。”

    沈若筠想了想濮王夫妻為人,覺得趙铖的話還算可信。

    王世勳沉思片刻,對趙铖道:“此事我們知道了。”

    趙铖還欲再言,極想要王世勳一個承諾。

    沈若筠與他道:“除了懷化將軍,旁人都不合適與遼人直接提。你越是要誰,就反而容易叫他們將人拿捏了,來威脅我們。”

    “是如此。”王世勳也道,“雖然郡姬身份貴重,但是不能叫遼人也如此想。”

    “可……”

    “趙殊還在遼人手上,”沈若筠提醒他,“沒道理官家要遼人還人質,隻要自己女兒,不要兄長的。”

    趙铖被她這麽一說,才恍然大悟:“怪道你們今日如此行事,原是這般考慮的。”

    “要他們還哪個皇親,都不可明著要。”沈若筠道,“尤其是此時,你父王若是和遼人要女兒,不要兄長……必遭人非議。”

    “那依蘇娘子之見,該如何呢?”

    “兩位郡姬的事,我可以幫忙。”沈若筠道,“隻是我有個條件。”

    趙铖忙問:“什麽條件?”

    “我前兩日起了一卦,周家的人在此,實乃大凶之局。”沈若筠道,“你得想法子,將周沉調走,最好是調他去南邊。”

    趙铖一怔,沒敢答應此事,“可他……”

    “這裏不需要他。”沈若筠輕描淡寫,“他在此地,反而壞事。”

    趙铖糾結半日,還是答應了。

    等他離開,王世勳噙著笑問她:“你還會算卦?”

    “不會算也知道他壞事嘛。”沈若筠不願將自己與周沉的舊事講太多,“你若認識他便知道了。”

    “認識倒是不必,我還想著今日要遣人蒙頭打他一頓呢。”

    “能將他支走,就不必節外生枝。”沈若筠想著今日事,又與王世勳道,“那個高承,非有識之人,也是個欺軟怕硬的東西。找人嚇他一回,叫他將今日的話帶給耶律璿,再送回濮王女來換耶律肻。”

    王世勳點頭:“我也是這般打算的,送還兩位郡姬,還可與今上要求,補給一部分兵力,最好是調原冀北軍中人。”

    沈若筠看向他,兩個人靜靜對視片刻。

    “怎麽了?”王世勳聲音低了些,“瞧我做什麽?”

    沈若筠想問他,是真的做好打算,要攻至臨潢府麽?卻又覺得這個問題沒有意義,他連調冀北軍補給兵力都考慮到了,又何須多問呢。

    “沒什麽。”沈若筠低了頭,“耶律璿不肯還姐姐,咱們就教他知道不能輕舉妄動,再早些把玉屏換回來吧。”

    “這是自然,我已有高承的親眷名冊,威逼一番,不怕他不配合。”

    兩人回大名府衙門,沈若筠去看許織送來的遼國車輦圖,細細看著大同府周邊地況。等到晚間,又與王世勳,兩個孩子一道用飯。

    沈薊自會叫娘,見到沈若筠,總要一遍遍叫。

    “娘在呢。”沈若筠拿她沒辦法,將她抱到自己腿上,拿勺子舀米湯喂她。

    王珩見沈若筠抱著沈薊,眼巴巴地去瞧王世勳。

    “妹妹小。”王世勳不為所動,“你比她大兩歲,應該懂事些。”

    王世勳見他皺著小眉頭,語氣又重幾分。王珩見沈薊窩在沈若筠懷裏,沈若筠還喂她吃菜,越想越淒涼,索性挪著凳子,往沈若筠這邊湊了湊。

    沈若筠今日見王世勳北上之心堅定,倒是明白為何王世勳連來冀北打仗都帶著王珩,但王珩又有些怕他了。想來他領軍北伐,擔心自己會有不測,不希望王珩太過依賴自己。

    等兩個孩子都睡了,沈若筠與王世勳在書房議事,勸他道,“孩子年紀小,你便是他的全部,他依賴你也是人之常情。”

    王世勳沉默片刻,“我未與你說過夔州事,你有興趣聽麽?”

    “願聞其詳。”

    “珩兒的母親,名叫蕭蒔,是夔州大族蕭氏女。當年我與她定親時,就知道她活不過二十五歲。”王世勳講昔年舊事,“也因此,母妃才會帶我去汴京尋側妃人選。但我不願後宅裏有勾心鬥角事,又怕蕭家再塞庶女進來,更為麻煩,便一直未納側妃。蕭蒔見我如此待她,不顧大夫阻攔,生下了珩兒,後來沒多久便病故了。”

    沈若筠知道他娶了蕭氏女為世子妃,卻不知後事,“怪不得,你要帶王珩一道北上。”

    他若不帶王珩一道北上,若有不測,蕭家必挾幼主,控夔州路。

    “知道有他時,我父王曾與我商議要不要留他。我想著既是我的孩子,就跟蕭家沒有關係。”王珩回憶舊事,“可當父王離世時,我才知許多事非我想得這般簡單,若我也猝然離世……珩兒便是蕭家用來控製夔州路的傀儡,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寧願折自己壽數,來換他早些長大。”

    “可他才三歲,你對他再嚴厲,也不能讓他一夜長大。”沈若筠勸他,“我知道,他除了是你兒子,還是夔州路未來的主君,幹係重大。可我覺得,你依著本心待他會更好些,不必謀此深遠。你們之間應該有無話不言的信任,哪怕真有……”

    她頓了頓,略過這句,“他不會因為旁人的話而疑你,會事事記得你的教導……便是你不在他身邊,他想到你,也是如此。”

    王世勳將她所言在腦海裏細細過了,低聲道,“聽著很不錯。”

    下過雪的庭院,夜間有淡紫色的光暈輕攏,如夢似幻。

    王世勳看著雪景,與沈若筠輕鬆閑話,“北上並不一定順利,若真有意外,夔州軍交由你調配。”

    沈若筠心道自己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的,還是鄭重應下此事,“你放心便是。”

    她知道王世勳托付的並非夔州軍,若真出現此局麵,她願接受王世勳的托付。

    高承被王世勳的人恐嚇,回遼後除了將沈若筠那番話帶到,還極力勸說耶律璿用濮王女換回耶律肻。於遼而言,濮王女無關緊要,耶律璿立即同意用濮王二女換被俘的耶律肻。

    王世勳恐其有詐,叫遼邦來使帶兩位郡姬到真定府換耶律肻。

    許是知道王世勳有火器,遼人也未敢耍什麽花樣,恨不得趕緊帶耶律肻回去複命。

    來接人的是夔州軍的副將王霆,他見兩位郡姬形銷骨立,滿臉憔悴,便問她們:“你們誰認得汴京沈家的二小姐?”

    趙玉屏今日與姐姐一道被送到此,本還有些惶惶難安,聽他如此問,忙與他確認,“你說沈家?”

    王霆見她知道,詢問道,“你可是和安郡姬?”

    趙玉屏點頭,趙香巧問他:“你們是我父王的人嗎?”

    王霆不答,叫人牽了馬車給兩人乘,將人送去大名府。

    沈薊這兩日都是跟娘睡的,分外滿足,人像一隻剛出鍋的糯米團子,一沾上就甩不掉。沈若筠隻能牽著她,一道去見趙玉屏與趙香巧。

    一別也不算如何久,竟有些認不出這兩人了。

    她記得趙玉屏臉蛋一直是圓圓的,及笄後也沒有變成鵝蛋。現在看她,下巴尖削,臉色蠟黃,憔悴至極。

    沈若筠心下難受,叫人將趙香巧領去廂房休息,自己去見玉屏。

    趙玉屏見趙香巧被人領走,還有些緊張,忽見一青衫女子牽著一紮雙髫的小童進來,不是沈若筠又是哪個?

    趙玉屏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阿筠?”

    “是我。”

    “阿筠!”趙玉屏又驚又喜,忍不住落淚,哽咽喚她,“阿筠……”

    沈若筠上前拉她的手,細細端詳,“可算是盼到你回來這一日了。”

    “我沒想到,竟還能再見到你。”趙玉屏嗚咽,“阿筠,我好想你啊……”

    沈若筠拿帕子替她擦眼淚,想她顛簸半日,就要帶她去沐浴休息。入遼這般久,身上必有不少傷病,還得細細瞧了。

    趙玉屏擦擦眼淚,卻顧不上休息,有要緊事告訴她,“阿筠,我見到你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