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綢繆
作者:秋池鹿      更新:2022-07-17 16:30      字數:4475
  第八十章 綢繆

    研究三日,沈若筠終於對著圖紙,畫出了突火槍的零件圖。要做此物,得準備兩類物件,一是製作巨竹筒並發射子窠;二是配烈性火藥。

    汴京有製作炮竹的工坊,沈若筠叫林君去看看他們用的是哪類竹子。汴京人在新年喜燃炮仗,一類是在竹筒裏填補硝石、硫磺與木炭,也叫“爆仗”。另一類是紙筒和麻莖裹火藥編成串做成的編炮,也被叫做鞭炮。

    林君去采買竹子,沈若筠就去小院見狄楓。

    她叫了不秋同去,兩人七拐八繞,緩行至小院。

    合圍的小院與她上次來時沒什麽不同,打理得井井有條,小菜園裏還結著瓜果,十分喜人。

    狄楓穿了一身青衣,正在院子裏看書,見她來了也不意外,“二小姐。”

    沈若筠作揖謝他,“多謝狄先生的救命之恩。”

    狄楓道:“不值什麽,不必記掛。”

    見沈若筠要坐下,不秋擔心石凳寒涼,小聲提醒她:“小姐,涼的,我去搬個凳子來。”

    “無事的。”

    狄楓聽到兩人對話,古怪地看著她。

    沈若筠被他打量,有些緊張,手不由放到小腹處。

    狄楓回屋裏取了一個手枕與毛毯來,他將手枕放了,又將毯子遞給不秋。

    “二小姐,伸手。”

    沈若筠將手搭在手枕上,狄楓攏袖替她扶脈,半晌後道:“無事。”

    沈若筠嗯了聲,“你的醫術是跟陸蘊學的嗎?”

    “不全是……考不了科舉,便隻能學醫。”

    沈若筠聽她如此說,估計他應是罪臣家眷,就沒有再多問。

    狄楓又細細檢查了她的手傷,“我原以為,你被他那般困著,已經夠倒黴了,誰知還有更倒黴之事。”

    沈若筠問他:“若是你家眼下可以得一個後嗣,你願意留麽?”

    狄楓明白她為何要生這個孩子,“我並非覺得你不該生,沈家能有個孩子,自是好的。隻是覺得……太便宜他了。”

    “若是順利,他不會知道的。”

    狄楓咬牙,“我還以為你清醒時,必會恨毒了他。”

    “周沉此人,瘋起來什麽事都做得出……我還有正事要做,哪有精力與他鬥狠。而且,常人又如何能與瘋子同論?”沈若筠想到周沉,直搖頭,“這樣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離他遠遠的。”

    聽她提正事,狄楓有些感興趣,“二小姐要做什麽?”

    “你過幾日便知道了。”沈若筠賣關子。

    狄楓也不多追問,又囑咐她:“往日不要進補太過,若是胎兒過大,生產時會吃上一番苦頭。”

    沈若筠點頭應了,狄楓還有些不放心,提筆寫了不少禁忌事與她。

    “你放心吧,這個孩子投胎到世上,攤上個瘋子爹就夠倒黴了。我自會小心,不叫他做一團血汙的。”

    “誰擔心他了?”狄楓又好氣又好笑,“二小姐要生便生,隻是小心些,別將自己搭上。”

    “不會的。”聽他擔憂此事,沈若筠對此也早有決定,“我與三娘說好了,若真有萬一,那就保我。”

    林君去了兩日,帶回好幾種竹筒來。

    “這些都是產自汴京的麽?”沈若筠取了細看。

    “慈竹是本地的,硬頭簧是夔州的,還有一種巨龍竹,產自廣南西路。”

    沈若筠一樣樣細細看了。慈竹內部空間中等,筒長,竹節的硬度尚可,可以一試;硬頭簧稈高直,竹節也最為堅硬,隻是內部太小,更適合拿來承重;巨龍竹是三類裏最大的,更適合拿來做猛火油試驗。

    “慈竹易得麽?”

    “眼下過了年,爆竹生產少,要多少都能買得到的。”

    沈若筠點頭,慈竹雖然小了些,但是拿來做突火槍試驗很適合。

    雖威力不足在戰場推廣,但對付山賊盜匪還是可以的。

    她將火藥對著成分細細配了,之前配臥雪齋美容膏,做了不少精細的量稱工具,此時剛好拿來配火藥。先配置小劑量試驗,後再調整劑量。

    等正式點燃時,雖然已經小規模試驗過好些次了,但是沈若筠還是怕火藥爆炸傷人。她與幾個丫頭商議,給手持突火槍的樂康製了芭蕉葉隔火衣,從頭到腳都包得嚴實。

    “小姐放心。”林君道,“樂康功夫好得很,不會有事的。”

    “還是小心些好。”

    因怕出事,還叫樂安拎了水備著,好澆滅。

    沈若筠屏氣凝神,見樂康點燃了突火槍,引線燃盡後,他受強力往後退了兩步,火藥噴發,將其中的土製的彈丸子窠射出。

    見未出事故,沈若筠心下安定,忙去看子窠射出的距離,約有三十餘步,很是不錯了。她盤算著若是子窠用碎瓷,傷害力度會更大些。

    鐵釘更妙,一管子下去,數枚鐵釘被灼熱的氣息挾裹射出,殺傷力極大。可惜鹽鐵乃朝廷專營,私下買賣也有。朝廷規定“京都士庶之家,不得私蓄兵器”出自《宋史.兵誌》,“開寶三年五月,昭:‘京都士庶之家,不得私蓄兵器。’”,若是私購被人發現,必有大麻煩。

    沈若筠想著,覺得突火槍重在自保,耐高溫的碎瓷還是最實用的。

    得了突火槍,又研究石脂。

    汴京石墨與石臘的工坊裏就有石脂,沈若筠拿了些林君買的,研究石脂的分離蒸餾。

    之前因為臥雪齋,也學過蒸餾萃取的原理。沈若筠結合陸蘊給的資料,發現眼下沒有可做蒸餾萃取的容器,隻能叫分離。

    摸索了幾日,分離出了少量的流動石脂。雖達不到陸蘊寫的標準,但是沈若筠也想試一試此物威力。

    她用巨龍竹做成的容器,將分離後的石脂倒進去,製成“猛火油罐”。

    沈家莊子原有的養馬場地勢空曠,沈若筠便選了此處試驗。

    林君拿了火箭,在遠處射向裝了石脂的巨龍竹。火箭落下瞬間,炸出一朵不小的爆裂雲,熱浪裹挾著燃燒的氣息,撲麵而來。

    “這……”林君都忍不住驚呼,“這也……”

    早園扶著沈若筠,怕她受驚,“小姐,這裏太嗆,您可犯惡心了?”

    沈若筠倒是一點也不覺得反胃害喜,她與林君俱是一般反應,驚喜交加,若聞龍吟。

    若此時狄楓在此,摸她脈息,恐會以為她這是心肝火旺,才如此狂跳不止。

    她與林君細細察看爆炸後地麵範圍,小小一罐竟有如此威力,覺得怪不得此物叫猛火油,陸蘊形容它是守城神器呢。

    若是當年祖母在彤雲鎮有猛火油,遼人便是再多一倍的人,也不一定能將彤雲鎮攻下。

    沈若筠想到祖母,忍不住落淚。她擦了淚,又去翻看陸蘊留的礦產手劄,看看若是不去襄陽,離汴京近些的地方,哪裏可采石脂。

    石脂采集肯定是不易的,不然以陸蘊的行事作風,早就下手了。

    沈若筠也學陸蘊理手劄,將火藥的研發事宜細細整理了。她叫丫頭給林君易容改妝,以自家主人喜好石墨為由,將汴京及附近能采買到的石脂都買盡了。

    艾三娘見她伏案辛苦,替她按著肩頸,“說來你是未見過,老太君也總如你這般……每仗之前,都會細細勘測行軍沙盤,思慮計策。”

    沈若筠從未見過祖母或是長姐在戰場上的樣子,心中很是遺憾。

    “隻是老太君每日活動多,不似你一坐半日的。”艾三娘勸她,“聽三娘的,每隔半個時辰,就起身活動一二。莊子裏的婦人還打拳呢,我瞧著你也可以學學。”

    “嗯。”沈若筠舒展了下肩頸,“三娘說得是。”

    她穿了鞋,起來散步。近五個月的身孕,小腹隆起了弧度,還不是特別明顯。

    阿硯自來了莊子裏,便不似原來在明玕院霸道,好似知道這裏是吃鵝的,總懶懶的。

    沈若筠心下猜測它年紀大了,故而如此。當年覺得它走路有意思,便想養它,誰知因是她養的,闔府對它縱容至極,漸成府裏一霸。

    怪道趙玉屏說不願意長大呢,人在小時候,能感受到家人無微不至的愛護。雖然不夠自在,但是等長大,又總會懷念。

    畢竟長大後,隻能自己承受每個選擇的後果,一步步往前走下去了。

    又隔了十餘日,北上的蒼筤四人,終於回來了。

    沈若筠拉著蒼筤的手,細細打量她,“此行辛苦你了,瘦了好些。”

    “不辛苦的,我都沒騎馬。”蒼筤搖頭,笑著道,“我可當了一路的小姐呢。”

    沈若筠也笑,“回來了也可繼續當的。”

    蒼筤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麵露喜色,“小姐這是?”

    沈若筠拉她的手輕放在上麵,“若不是為了這個,何必叫你們這般辛苦。”

    晚上,莊裏擺了席,來為他們接風洗塵。

    沈若筠問蒼筤:“你們去了這般久,可是遇見周家人了?”

    蒼筤道:“我們一出城,便有人跟著,一路怎麽也甩不掉。隻好在青州落腳,租了個小院,日日在城裏打聽消息……後來尋了個時機,一個個從青州撤離,在應天府會合了,一起回來的。”

    “周二郎後來也去了青州。”沈豹在一旁補充,“我是最後離開青州的,我見到他了。”

    “他還真夠閑的。”沈若筠不放心,又與林君道,“咱們在此,得多小心,不能叫他知道了。”

    林君早將此事細細布置了:“小姐放心,我們出莊,都會易容。來莊子的路上還設了人巡崗,若是有異樣,會提前知道的。”

    沈若筠對他的能力還是放心的,又問蒼筤,“那你們在青州,可打聽到我姐姐的消息了?”

    “將軍的消息倒是沒有。”蒼筤道,“不過冀北十六州的百姓極慘,雖說將軍臨走時已安排了不少兵士護送百姓撤離,可總有些偷偷跑回去的,畢竟故土難離。眼下冀北這些人,要麽是已經死了;要麽是生不如死,被遼人如牲口般奴役……”

    沈若筠放下筷箸,“幾代人就隻有幾間茅屋,幾畝薄田,舍不得離開也是人之常情。朝廷這些個大臣,隻要不割地的名聲,旁的不論。他們默許遼人接管,就等默許他們肆無忌憚地掃蕩這些城鎮。”

    “哎……”

    眾人皆歎息,沈若筠心下也堵得慌。

    這些時日,她除了分離石脂,還在想要如何推動北伐,誰會願意北上去。

    朝廷這般行事,沈若筠真懷疑便是遼人打到汴京城下……朝上都會爭議是戰是和,能不能再推個女人出來,好免了戰事呢。

    蒼筤回來後,沈若筠卻越發無法安心,對著車輦圖越想越害怕。

    她聽祖母講過,嚐過了人血的野獸就必須要打死,不然它們總會再尋機會,一嚐美味。

    遼人在冀北如此猖狂行事,會放過行軍不過半月,繁華奢靡的汴京城嗎?

    沈若筠指節都攥得發白……若是汴京真起戰事,沈家莊裏這些人,還得早些考慮後路。

    她將沈家莊的人都召集了來,與他們說了冀北的事。

    “遼人如此行事,看來朝廷去歲那自以為是的辱國之盟,不過是一張廢紙。”沈若筠問他們,“冀北眼下在遼人手裏,汴京沒了防禦,說不得遼人冬日就打過來了,你們有什麽想法麽?”

    沈力家中世代,都替沈家看顧此莊,上前拱手道:“若是遼人兵臨汴京城下,那何處都是亂的……不如用小姐做的火器,與遼人一決死戰。”

    沈若筠這些日子在莊子裏試驗火器,分離石脂,莊中人也參與不少。沈若筠沒料到他是這般想的,勸他道,“南邊一時半會不會波及,有江為界,遼人打不過去。”

    沈義山上前道:“二小姐的心意我們知道,可若遼人真打到我們家了,哪有不戰而退的道理?便是死,我們也是埋骨沈家莊的,那些永遠留在冀北的弟兄……”

    他語帶哽咽,卻又咽下悲意:“……都得羨慕我們呢。”

    沈若筠知道沈義山的一個哥哥、一個弟弟都犧牲在冀北了,“可……”

    “二小姐,我們不走。”

    見眾人態度都如此,沈若筠又細想了莊子位置,此處還建有地下糧倉,小院還有密室。糧倉可改工事,到時候還可以將老弱婦孺移到小院的密室裏避禍。

    去南邊不一定就安生,留在此地,也並非洗頸就戮。

    她叫沈力與沈義山一道,先在莊子四周布置工事,帶了莊子裏的人,將原有木質圍牆修成石料的牆壁,不計費用往高了修建。

    牆壁四下都沾滿朝外的碎石瓷片,防止攀爬。

    若有人查問,隻說有野獸傷人。

    林君除了收石脂,還多收些糧食,囤在糧庫裏。

    沈若筠也不必艾三娘再督促她活動一二了,一聽要打遼人,莊子裏的孩子婦孺都操練上了,她每日看著,也會跟著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