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京中翰林7
作者:路歸途      更新:2022-07-13 21:44      字數:8609
  第79章 京中翰林7

    女眷夫郎這一桌吃飯。

    三家最早過來的是嚴家,也是最快買房安頓好的,無外乎因為柳樹那時候大著肚子總不好一直住客棧,而且路上瘦的快,原本圓潤的臉上沒了肉,肚子大的嚇人,嚴家長輩說要好好補補,那就早早買屋定下來。

    “……不怕大嫂和周周哥笑話,我家來時帶了全部家底,一共三百九十八兩銀子,路上花銷,買了屋子,還有騾子,前前後後加起來,如今家裏就剩十一兩銀子了。”

    “現在日子也是能過,我家謹信一月能有個三兩七百錢,省著些總是能過下去的,不過我還是心裏覺得沒底。”柳樹說這個話是跟著周周哥說的,“周周哥,咱倆還能做生意嗎?”

    黎周周早動了心思,他家花銷比嚴家隻多不少,這會說:“不能咱倆親自上,像在府縣那會親自燒、煮這是不成的,如今兩家現在是官身,被發現了,雖然麵上說是我家親戚的生意,可官家的夫郎親自做買賣,傳出去了,都是要被笑話的。”

    “這是,我能想來。”柳樹歎氣,“我怎麽覺得當官夫郎了也沒多少威風,還這不能幹那不能做,日子過得緊巴巴,沒啥意思了。”

    黎周周笑,沒說話。倒是一直聽著的唐柔說:“有得必有失,現如今艱難一些,以後要是他們官升上去了,是好的,起碼孩子婚事上不愁了。”

    “大嫂你想的好長遠啊。”柳樹說。他家大白才出月子,要成親那也是十幾年後的事了,平平安安長大就好了,“再說成親這還不簡單了,隻要模樣好了,書念的好,很好找的,你瞧我和謹信,當時他還不富裕,照樣找到了我。”

    黎周周便輕笑,唐柔也笑。

    “你倆幹嘛笑啊?我說的不對嗎?”

    “不是笑話你。”黎周周覺得小樹想的挺好的,他當年沒找到相公前,婚事也是進入難堪地步,如今都好了,不過解釋說:“大嫂意思,要是以後他們官高了些,咱們給孩子能多一些挑的選擇。”

    唐柔點頭,“可不是。”她出身不好一個庶女沒法子才嫁商戶,雖然相公對她很好很疼惜,可唐柔想,以後給瑩娘找婆家了,家底最好好一些,不用像嫡姐那般富貴權勢,可也不能白身沒個功名,最好是有個功名,家中人口簡單,門風清正,最好不過了。

    瑩娘活潑性子嬌一些,適合一位脾氣好,家裏關係簡單沒妯娌的人家。這般一想,嚴家倒是挺好的。唐柔想到這兒又笑起來,還真是來嚴家吃滿月酒,結果把人家兒子給惦記上了。

    “這倒也是,買菜還要挑新鮮的。”柳樹笑說。

    雜七雜八的話又給引偏了,等柳樹想起來做生意這茬,席麵也吃完了,大嫂拉著瑩娘手去屋裏看大白了,黎周周就見小樹過來,一看就知道要說什麽,先說等下,把懷裏的福寶給了相公。

    顧兆接了福寶,故意胳膊一沉,懷裏的兒子不僅沒嚇著,反倒咯咯笑起來,半點沒從他阿爹懷裏離開的不舍,注意力全都轉移到爹爹和他玩了。

    “再來一下?行,再來一下。”顧兆撒手又來了下。

    福寶咯咯笑,嘴喋喋叫。父子倆這邊鬧著玩。嚴父瞧見了,便和黎大說:“你家福寶膽子大,都不害怕。”

    “可不是嘛,像我,”黎大語氣驕傲。

    他家福寶就是膽大什麽都不怕。

    黎周周和小樹到了回廊坐下說話,“是不是生意買賣的事?別急,我之前想過了,還是要請人過來,咱們在京中根腳還沒站穩,做生意不牽連他們是第一位,招陌生的我不放心,萬事開頭難那就得穩重,還要多瞧瞧京中有沒有這味吃食,京中人的口味又如何。”

    “我本來想你才出月子不著急忙活,自己先養好身子。”

    柳樹覺得自己身子沒問題,他都能憋壞,又說:“既然是招人了,那我也幫不上什麽忙。”都不需要他插手幹了。

    “當初在府縣可是你想到接宴席的,不親力親為的做買賣,還有別的法子。”黎周周跟小樹交個底,“我想著在京中不好做鹵下水了,略略抬高一些,要是傳出去是我家親戚生意,這下水總歸不雅不好聽。”

    黎周周不是這麽認為,可總要想多些,多為相公顏麵考慮。

    相公之前說了,一些大官背後的生意都是家奴或者妻家做的,那就說明,官場上其實都能看明白的,生意和生意還是有不同的,賣筆墨紙硯賣書就沾著高雅不俗的味道,可要是賣下水,外人沒吃過,提起來傳起來就不好聽了。

    “那鹵啥?”

    “我想著鹵鴨。”黎周周先定這個方案,“鹵排骨也可以,可連湯帶水的一勺勺打也不方便,不如賣鹵鴨整齊。”

    柳樹便點頭,“周周哥我都聽你的,你說幹啥就幹啥。”

    “鋪子開起來估摸要到明年了,這事急不得。對了,你娘家那邊有沒有靠譜的親戚?”

    柳樹先是搖頭,又點頭,實話說:“我家和村裏其他家都差不多,小時候窮起來為了一口吃的都要鬧要吵,大哥二哥和小弟,各自成家了,說是吃一鍋飯都各有算計,倆嫂嫂弟妹是半點虧都不吃,唯獨我家的小妹可以,勤快幹活利索,我瞧著她就像是瞧著以前的我,她還沒我有個炮仗脾氣,在家裏就是受欺負的。”

    所以柳樹對幾個哥哥弟弟嫂子侄子侄女那些都是一碗水端平的一般般,誰都不可憐,敢招惹一個給點好處,那其他的可不得全炸開了,所以幹脆誰都不讓攀,反正之前他嫁到嚴家,嚴謹信沒發達前,他瞧著家裏日子也是該咋過就咋過,也沒少口吃的餓死了人。

    唯獨對這個小妹有些可憐同情。

    “可她是女孩,京裏這麽遠,不好帶過來,就算帶過了,做生意買賣她一個沒成家的不好拋頭露麵。”柳樹歎氣。

    他想幫也不知道咋幫。

    黎周周:“多大了?”

    “比我小十歲,如今十五了。我之前來京前,我娘還說要給小妹挑個好的,想問我要錢給小妹做陪嫁,我給了一塊紅布,走的時候給小妹了一兩銀子。”

    柳樹說話糙,人有時候直爽到大大咧咧嘴上沒把門,可心裏有自己的一杆秤,他娘才舍不得早早把小妹嫁出去,留家裏幹個兩三年活再給出去,他當時也是。

    拖到年齡大了,家裏才著急。

    隻能挑年紀大窮的,出嫁連一身正經嫁衣都沒有。柳樹誰都不心疼,唯獨心疼這個小妹,跟他太像了,比他還老實。

    他能嫁到嚴家,已經是命好了,嚴家當時窮,嚴謹信雖然長得吧,凶了吧唧的不像個書生,也不會說話,可人好啊,也不在外頭胡來,當了官也沒休了他,懷大白的時候,還照顧他。

    可不能全靠撞運氣的,要是運氣沒撞好呢?

    所以當時柳樹要去京裏,單獨給小妹了一兩銀子,讓誰都別說,連娘都不許,更別花這個錢給侄子侄女買糖吃,不吃一頓糖死不了人,這錢雖然少,你捏在手心裏。

    小妹是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聽明白過來沒。

    如今周周哥想要找人過來幹活,就算柳樹有心想叫妹子過來,可也知道不成的。他一個嫁出去的哥兒,就是嚴家人了,不好多過問娘家的事。

    “周周哥,還是從你那邊找吧,我家這邊指定不成。”

    黎周周點點頭,說:“知道。你這段時間也別閑著,要是無聊了,就學學字,可不能像以前在府縣那樣說好累,找借口拖了。”

    學字這事,黎周周在府縣時就跟小樹說過,但柳樹一聽學字,先是答應了,可學了沒兩天,實在是頭大,他家男人太凶太嚴了,恨不得打他板子,便推脫說幹一天活好累,他不是個學字的料子就算了不浪費男人看書時間。

    沒成想,躲過了一時,躲不開這會。

    柳樹臉苦巴巴的,“不學成嗎?我還是愛幹活。”

    “不成,你得學會看賬本,簡單的名字姓氏也會。”黎周周笑說:“我知道你成的,反正也沒事幹,你學了念出來,還能給大白熏陶一下。”

    柳樹把這話記住了,之後送完客人很正經跟男人說他要學字,這次保證不叫苦了,“……隻是周周哥說了,我學的時候,大白也要熏,既然我倆一起熏,你可不能板著臉太凶嚇著兒子了。”

    嚴謹信眉頭夾著,什麽熏不熏的?

    可柳樹不給解釋機會,問從什麽時候學?

    “我每日到家後,教你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也太長了,天都黑了,你肚子要餓了,那什麽半個時辰我瞧著就不錯。”

    嚴謹信本沒想著一個時辰,他知道小樹要討價還價,先提高了,如今小樹主動說學半個時辰,便欣然答應下來。

    “好。”

    下午天還早鄭家一家先早早告辭,兩家路遠。黎家留了約兩刻才走的。

    黎家到了家,天還是亮的,藍媽媽燒了飯,簡單的稀飯米粥,搭配一碟子香油鹹菜,一碟子瘦肉炒冬瓜,還有用南瓜做的小巧的窩窩頭,說是窩頭,實際上隻有造型是,用的是白麵混著南瓜泥做的,窩頭裏放著一筷子鹹菜絲,特別好吃。

    他們吃什麽,藍媽媽和方六就吃什麽,不過要粗糙些。

    像主人家的飯菜上桌那要顏色漂亮,外形也不能醜了礙眼,雖然是粗茶淡飯的,可經著藍媽媽手裏出來,那要漂亮賞心悅目許多。

    不愧是之前在五品府邸待過的。

    顧兆見這飯菜就知道,問過後,藍媽媽謙虛說:“我也就是在府邸灶屋打個下手幫工,還不是正經的廚娘,勉強能拾掇出一些飯菜,老爺夫人不嫌棄就好了。”

    可見五品府邸還有正經廚娘的。

    一家人用飯,都用量不多。中午在嚴家才吃過酒,幸好下午這頓自家做的熱乎米粥,十分暖胃舒坦,再配上鹹菜,清爽。

    福寶都喝了小半碗。

    吃過飯,一家人在院子裏消食。顧兆扶著福寶站一站,跟著他的羊兄弟說說話,福寶略略能站,還很喜歡站著玩,不讓爹爹扶。

    “一會摔了啊。”顧兆哪舍得鬆手,這要不是他兒子,自然是大道理一套,什麽小孩子磕磕絆絆了才會走路,可這不是他家福寶嗎,舍不得磕絆。

    “咱不著急走,乖啊。”

    福寶揮著胳膊像個撲棱的大鵝,嘴裏說:“咩咩~”

    黎大見了,臉上的褶子都透著愜意和高興,說:“福寶跟周周像,小時候膽子大,愛學著雞啊豬的叫。”小蘇幹著活帶著周周,聽見周周學了啥,夜裏跟他說。

    黎周周都不記得他小時候會這樣。

    “咩咩叫一個?”顧兆便拿話故意逗老婆。

    黎周周笑著輕哼了下不叫,顧兆便湊過去自己咩咩叫了兩聲哄老婆開心,黎周周背著爹,小聲說:“沒個正經。”

    “我咩咩學羊叫怎麽就不正經了?”

    黎周周紅著耳朵不跟相公說了,蹲下抱著福寶陪羊崽玩。

    等熱水燒好了,一家人洗漱了,各自回房。

    顧兆是早早給福寶喂了小半碗奶,下午剛喝了稀飯,不敢給吃太多,怕夜裏積食,可福寶習慣了睡前喝羊奶,不喝要鬧。

    隻能少來一些。

    顧兆是給兒子喂完了奶,就火急火燎的抱著福寶在屋裏打圈圈,也幸好地方夠大能繞開,終於,福寶,睡了!

    “老婆老婆快來~”顧兆壓著嗓子聲都是快樂。

    黎周周早已在床上等著了。

    兩口子心照不宣的默契,下午逗羊那會其實就有些了。如今福寶睡到了小床,剛睡著隻要動靜不大,是不會醒來的。

    太久沒做了。

    ……

    京裏天氣熱了幾天,像是秋老虎一般,等徹底降溫變涼了,那就到了月中。

    黎家小院子生活還是按部就班沒什麽大變化,顧兆早上去上班,黎周周在家帶福寶,做做衣裳,縫補一些,跟藍媽媽說說話,天氣好了,抱著福寶去嚴家串個門。

    黎大在這些天打探到消息了。

    “有商隊來往,問到走寧平府縣那條路的商戶,就是不知道到了後怎麽給村裏遞信。”黎大跟周周說,“實在不行,我跟著商隊跑一趟吧。”

    黎周周覺得太勞累折騰爹了,“商隊走的慢,一來一回爹您過年就回不來了,再說府縣裏杏哥兒他們在,把信送過去就好了。”

    “這倒是,我一時給忘了杏哥兒也在府縣。”黎大算算時間,要是現在拖人帶信過去,就是路上走慢一些,年前應該是能送到的。

    黎周周便開始寫信,因為生意的事,主要是問蘇家人。他們走時,因為去京裏遠,不可能一年再給一次掛靠的十兩銀子,便一口氣給了三年的。

    相公說不好多給,多給了,一時錢財多了,容易出事。

    不管是村裏人眼紅有宵小來偷摸,還是拿了錢一時迷了眼給咋呼起來,都有可能。

    顧兆知道周周還想盤算做營生,十分的支持,而且周周說出來的盤算,方方麵麵都思考周全,不由有些感悟:“周周變厲害了。”

    “不過都是做的多了。”黎周周仔細一想真的是,“當初剛到府縣我心裏還惶惶害怕,那時候都不敢走出院子大門去外頭看看。”

    現在回想起來,黎周周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知道自己當時怕什麽,“……好像是怕惹出禍事,記不牢家裏地址回不去。”

    杏哥兒那時候說府縣好大,人好多,黎周周就怕,怕被拐走了騙走了回不去了。

    “後來不是做生意,剛開始開鋪子心裏沒數,做得多了吃了虧就有了經驗。”黎周周覺得都是熟能生巧,這會笑起來,“不算白活了。”

    顧兆愛周周臉上自信又內斂的笑容,這會做小伏低狀,狗腿子的給黎老板捏捏肩膀,逗趣說:“那能不能勞黎老板也幫小顧也出個跑腿費?”

    “……”黎周周沒忍住笑出來,又正經咳咳說:“好啊,看在小顧長得好看份上,帶什麽說吧。”

    兩口子一對視,眼底都是化不開的笑意。

    顧兆帶的東西說貴重那就是百兩銀子都不換,可放在不識貨的眼裏,那就是幾本破書筆記而已。

    是的,顧兆在翰林院整日看書做筆記,每日記錄心得,翰林院一整個院子的藏書,這優質的教育資源,全大曆可能也就國子監能跟著對打一下,估摸還要略個下風兩三成。

    他整理了這些日子的讀書筆記,還有一些摘抄,適合考試的有,多得是開闊眼界提升思維的,便於策問思考方向。

    一共就兩本,顧兆沒時間給做兩份,因此書信一封,交給東坪村趙夫子家裏,若是方便給十裏村朱秀才家傳個音信,看朱秀才自己抄不抄了。

    進了京當了個小官,才知道寒門士子有多麽難出頭。

    這些筆記與他而言就是日常工作,對著那些知識貧瘠的鄉野來說,沒準可以改變一個人乃至一個家庭的命運。

    商隊本是接跑腿賺點銀錢,一聽是翰林院顧大人的東西,立刻熱情許多,連連保證一定送到,不會丟了的。

    “也不是什麽貴重的,兩本書和兩封信。”黎大說。

    管事的笑眯眯說:“哪怕是一片紙,這都是顧大人對同鄉的情誼,您放心,有我看著,保證親手送到了。”

    “勞累你了。”黎大把包裹拆開,用油紙包裹著裏頭就是兩本書和兩封信,讓管事的瞧過了,重新包好,給了半銀子。

    管事的說什麽都不要,黎大是硬塞過去了。

    “你也是費腳力,那麽遠的路,要是能趕年前送到最好了。”黎大是把錢塞過去,“以後還要多勞煩你呢。”

    掌事的便接了,問清了,若是寧平府縣沒人了,還送哪裏,得知是寧鬆鎮西坪村,黎大說完,又說:“這個是遠了些,不好費你,若是撲了個空,去石榴街放張家醋鋪裏頭也成,到時候托他帶個話就成了。”

    幾種方案都說了,確保萬無一失的送到,黎大這才離開。

    底下跑腿的夥計見了,便說:“掌櫃的一個翰林院的小官,您怎麽還這般折騰勞累?難不成還真送到村裏去不成?”

    “你懂個屁,還敢嫌翰林官小,甭說讓你考科舉進去,你就是想在裏頭當差做個雜役,都進不了翰林,除非啊你家祖墳冒了青煙了。”

    夥計咋舌,咋這般難進?就是個雜役跑腿的罷了。

    “沒見識眼光了吧?這能進翰林裏頭打雜的,那也是有關係的,老子娘是附近大府邸大官人家的家奴,要麽就是祖祖輩輩一手手傳下來的活計,關係啊都複雜著去。”

    夥計不懂,就算老子娘給大老爺家當奴才,可進了翰林當雜役難不成就好了?都是端茶送水下苦力的活——

    “不拘翰林,還有其他衙門,誰都瞧不起這邊邊角角的奴才,可就因為沒放心裏頭瞧不起了,沒準才有個大用處。”掌櫃的走南闖北這麽多年,見多了,避開了大人物,結果栽在不起眼的小釘子上頭。

    為啥啊,誰都知道當官的要人命,可不得巴結奉承小心翼翼的捧著,夾著尾巴做人了,那自然是能避則避。而對著低賤,比自己身份還低的奴才是看一眼都覺得髒了眼,這底下的人幹啥勾當可不是很容易蒙混過去?

    京裏這嘎啦拐角說著不起眼的話,宮裏差不多事情也在上演。

    之前顧兆說了肥料法子後,康景帝叫範閔進宮詢問,又把之前送上來的折子給找了出來,那範閔別的沒說,隻胡亂吹了一通馬屁,隻說因為聖上隆恩,天降福兆,百姓們莊稼收成高了,因為有一則肥田法子……

    可具體怎麽高,高了多少,沒說。

    那康景帝要細查了,自然很快有折子遞上來,一看‘肥田的法子’製作過程,康景帝是深深皺著眉看完的,最後派任務,這肥田法子做好了與天下蒼生有功的,自然是要慎重。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不能一個地方特例了,就冒然全部搞。

    幾個兒子表忠心,紛紛請辭願意去幹。康景帝掃了一圈,最後說:“這差事老二辦了。”

    跟天下老百姓飯碗有關,老二年歲長,辦事穩重的。

    “老五跟著你二哥一起吧。”

    這便定了。

    二皇子封郡王有十多年了,若是這件差事辦好了,那就是大功勞,沒準直接成了親王。朝堂上下乃至於後宮都盯著呢。

    賢妃還叫了兒子回來,千叮嚀萬囑咐的說你就當個弟弟好好跑跑腿就成,千萬別出挑了。

    五皇子當即恭敬應是,“母妃放心,孩兒知道,民間老話出頭的櫞子先爛,孩兒還是懂的。”

    於是自五六月到如今,康郡王紮在工部就沒挪過幾次身,像是住那兒了一般,五皇子倒是還好,府裏衙門兩頭跑,鬆弛有度的,也沒特別勤快上心,如此一來,自然顯得康郡王特別勤勉,朝中上下一片的誇讚。

    是熬過了旱田,又作了水田肥料。

    康郡王定時到宮裏跟著父皇說進度,康景帝瞧兒子曬黑了不少,衣袍都寬寬大大的,心中欣然安慰,叮囑兒子要注意身子,萬不可勞累壞了,以後日子還久著。康郡王自然是說兒子不孝還勞著父親記掛。

    這個父親稱呼一出,康景帝當時眼眶都泛紅了,等二兒子出宮了,之後有什麽新鮮吃食時不時先賞康郡王府一份。

    如此一來,前朝後宮暗地裏波動翻湧。

    康郡王在眾位皇子中,成了紅人能人,二皇子黨派占了上風。可惜啊,好景就跟著京中的秋老虎一般,前幾日還是日頭炎炎,宛如回到了盛夏光景,不過一場秋雨,驟然急雨,打的七零八落一地蕭瑟。

    這還是前兩天的事,南麵送來了橘子,瞧著個個光滑飽滿,扒開皮來,裏頭果肉汁水多還甜,康景帝自己吃了覺得不錯,便說送一筐到工部給老二。

    汪澤田得了旨意親自去辦的——叫自己徒弟跑腿,挑揀一些漂亮的親自送去,別偷懶。

    “那是自然,這等差事多虧了師傅還想著我。”徒弟接了活,親自去內務府跑了趟,挑著一筐黃澄澄的橘子出宮去工部。

    約是下午用飯時,康景帝想起來這茬,問汪澤田橘子送過去沒?老二吃著如何?

    汪澤田是有意讓徒弟露個臉,便說是送了,這會定是回來了。叫了徒弟進來回話。

    這段時間聖上愛聽父慈子孝的戲碼,那伺候人的自然要順著風的拍馬屁,撿著漂亮話說,從搬著橘子到了工部見著康郡王開始說,重點說康郡王聽了聖上關心表現的如何感激感恩,又是當即剝了一顆——

    聽到這兒,康景帝還樂嗬,跟汪澤田說:“老二這性子還沒變,遇到愛吃的了,就先緊著來。”

    “康郡王這是念著聖上的慈父心呢。”汪澤田貓著腰笑著拍了句。他八歲就跟在聖上身邊伺候,做了貼身太監,這麽多年過去了,敢說句,比後宮那些娘娘還能看清聖上心思想的,什麽時候能玩笑當個樂子逗聖上,什麽時候夾著尾巴做隻哈巴狗,汪澤田心裏明鏡。

    此時便是,聖上樂嗬,他也能跟著逗個趣,略放肆一兩句,聖上不但不會怪罪,甚至還高興。

    果然,康景帝大笑了兩聲。

    那回話的汪澤田徒弟見狀,肚子裏的膽子大了,嘰裏咕嚕什麽吉祥話都往出掏,可越說康景帝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汪澤田再聽到那蠢笨玩意說的什麽‘康郡王憂國憂民’便恨不得一腳踹上去。

    什麽憂國憂民,那話能這般說嘛。

    汪澤田皺著眉覺得這小子嘴裏讓糞抹了?平日裏也不會這般無狀放肆,怎麽今個——

    “成了。”康景帝臉上沒笑了,擦了手的帕子扔桌上,“這太監殿前失儀,汪澤田你教的?”

    汪澤田跪在地上請聖上降罪。

    “拖出去打。”康景帝聲音冷淡說。

    汪澤田心中便知不好了,這小子命今個折進來了,聖上沒說打多少,那就是人沒斷氣就一直打下去。

    不等那太監告饒,侍衛上前堵了嘴給拖了下去。

    殿外響起了板子聲,還有嗚咽的聲。殿裏靜悄悄的,汪澤田候在一旁,麵容一如既往眼觀鼻鼻關心,越是這時候,越不能亂,不然他命也沒了,隻能心裏想,小子算你撞到板上了,等你去了,師傅給你好好燒一遭紙,也算全了咱倆師徒一場。

    那嗚咽聲越來越小,小到殿裏聽不清了。

    沒命了。

    汪澤田心裏想,殿外有人稟告,汪澤田聽了,小心翼翼近聖上身旁,說:“萬歲,八皇子來了,就在殿外候著。”

    康景帝麵容沉著,思忖了下,才緩緩開口:“讓進吧。”

    沒一會八皇子進來了,規矩行禮磕了頭,康景帝問可是什麽事,八皇子規矩說:“馬上便是父皇的萬壽節了,父皇不喜鋪張浪費,可弟弟們都想盡一盡孝心,兒臣便攬下這個活,過來說辭……”

    原來是那些小的兒子想給他辦壽宴。

    康景帝聽完了,眉目都緩和了,樂嗬嗬笑說:“胥兒有心了,都是好孩子。”

    八皇子喚曆胥,康景帝這般稱呼,汪澤田就知道事揭過去了。

    看來京中二皇子燒的熱灶,該換別人燒了。

    也算汪澤田那徒弟命大,八皇子剛見了外頭快沒命的太監,求父皇別動怒生氣保重龍體如何如何,康景帝便擺擺手讓停了,“是不宜見血。”

    可活著也跟爛泥差不多了,整個半身都打爛了。

    汪澤田讓人抬下去,等下了值,去看,竟然給沒了命。

    “不是說要吊著一口氣嗎?”

    伺候的小太監細聲細語說:“汪爺爺,小的不敢不盡心,可師傅他一口氣沒上來就沒了。”

    汪澤田皺著眉看著一鋪蓋的血肉,本想問問,這徒弟一向都算油滑,怎麽偏偏今日嘴上不把門了?可橘子是他讓送的,回話也是他讓在聖上麵前表現的,若是這小子被買通了,那他也脫不了幹係。

    罷了罷了,人都死了,那就是這小子糊塗丟了命。

    “收拾幹淨,早早運出去。”

    小太監嚇得臉白,恭敬應聲:“喏。”

    耳目消息靈通的大約知道發生了什麽,不靈通的普通小官,像是顧兆,到了月底隻知道,聖上派八皇子來翰林院修書來了。

    於是本來很清閑的翰林院,一下子熱鬧起來,院裏平日早九晚四的同僚,如今個頂個的往前頭衝,上到施大人,下乃至添茶水的仆從雜役都麵帶喜色,幹活更精細精神了。

    顧兆來這麽久,終於找到一點熱血奮鬥的職場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