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府縣生活30
作者:路歸途      更新:2022-07-13 21:44      字數:10753
  第70章 府縣生活30

    初九一大早到府縣院子。

    顧兆和爹把車上貨先卸了下來,黎周周就不管這一攤子了,他去燒火做飯,有什麽吃什麽,燒了一大鍋酸菜湯片麵,裏頭還放了肉片。

    都收拾好了,灶屋飯香味飄出來了。

    一家三口堂屋吃過飯,還沒歇片刻,聽到外頭動靜,黎周周說:“好像是小樹聲,我去看看。”

    “我跟周周哥一起去。”顧兆玩笑說。

    黎周周知道相公鬧他,兩人一起去外頭,正好是車夫趕停了騾車,柳樹從車棚裏跳了下來,嚴謹信後下,看神色是想要柳樹小心些,可還沒來及說,這不是黎周周和顧兆出來了。

    “周周哥!”柳樹見了周周哥高興,“我帶了柿子餅,阿奶做特別好吃,我給你留了一大盒!”

    他們家院子有柿子樹,秋柿子結了摘下來不吃,就放在太陽底下晾曬,等晾曬幹了,落霜時候拿出去凍一凍,特別好吃和甜。

    剛嫁到嚴家時,嚴家窮,連口糖都吃不起。嚴家女眷心疼小樹這個哥兒,在她家吃苦受累還要幹地裏活,就變著法子給小樹多做吃食補補。

    柿子餅香甜,柳樹也愛吃,往年冬日裏坐炕上取暖能吃兩三個不膩。

    “謹信快把柿子盒拿出來。”柳樹使喚男人。

    嚴謹信本來搬東西,先把柿子盒拿了下來——盒子還是他去年買點心木盒子。

    點心吃完了,木盒子漂亮精致,嚴家人洗幹淨沒舍得用它裝別,這次柳樹說要帶柿子餅給周周哥,嚴母便把藏著木盒掏出來,讓小樹拿著個裝,好看體麵。

    東西並不貴重,細枝末節可見對黎家重視。

    黎周周也不客氣,接了過來,說:“我堂弟杏哥兒炒了一盒炒麵,我一會給你分一些,你早上衝著當早點喝。”

    “好啊好啊。”柳樹也不客氣。

    今年回去,柳樹算手裏銀子,一共六十三兩。

    男人從學院搬回來第一晚就給他交了二十四兩八百文錢,這是嚴家過去一賣糧食就把錢給兒子所有積蓄。

    嚴謹信平日裏很省,吃飯住宿不花錢,除了休沐花柴火錢洗熱水澡,平日裏都是冷水擦洗。日常紙筆墨錠開銷先用每年獎勵稟生四兩銀子,自然是不夠用,可能會動家裏給一兩二兩左右。

    去年十月請假回去收稻米,又帶回來了嚴家六畝旱地六畝水稻,扣了自家吃,賣出去了十五兩半銀子。

    零頭柳樹拿出來打算給阿奶婆母公爹買些東西回去,家裏人衣裳已經有五年沒換過新了,今年都換了。

    銀子還是沒帶回去,帶回去了,家裏人也不放心提心吊膽嫌多,柳樹就把錢藏在小院子裏,不過一回家,大包小包拿著,新布新棉花還有一匣子糕點、果子、肉。

    等進了屋,門一關,沒了外人,柳樹才開口說:“阿奶娘爹,你們別嫌我花多,我都攢著呢,就我一人就攢了二十五兩銀子,連著謹信這些年家裏錢,現在咱家一共六十三兩。”

    啥?!

    就、就六十三兩?!

    小樹一人就二十五兩了?

    嚴家人能嚇暈過去,咋就這麽多,不是說好了一個月一兩銀子嗎。嚴阿奶本來還覺得給她們買這些新布浪費了,有這些錢留著小樹和謹信吃些好就成了,她都一把年紀了,穿啥新衣裳?

    可一聽小樹嘴叭叭算賬,頓時腦瓜子都嗡嗡。

    “阿奶你還不信我了,我在吃食上沒摳著太多,謹信中午在學校裏頭吃免費不要錢,我是在周周哥家吃,我倆平日就早上和晚上那兩頓,一個月買了米麵花個二百多文錢,剩下一百文吃菜、肉、蛋,三兩天見一次葷腥,還有柴火,倒夜香錢,差不多一個月半兩銀子花銷。”

    柳樹最開始是摳著緊,三百文支出,後來不是漲了工錢,加上他幹活吃得多,不然下午那一頓吃了,等夜裏男人那什麽他三回,肚子老咕咕叫。

    真沒太省,就是給他男人還買紙筆勤快了。

    “你瞧,謹信是不是養結實了些?都是我喂出來。”柳樹很驕傲,還用手拍拍男人胸膛,硬邦邦多結實啊。

    嚴謹信便肅著一張臉看過去,柳樹正跟家裏人吹牛,一時沒注意到,還挺樂嗬又多拍了兩把。

    反正柳樹發了豪言壯語,“我好好幹,要是咱家謹信以後高中了,不管是去哪裏當府尊,都能給咱家買個大院子,到時候爹娘阿奶咱們一家團聚,不種田了!”

    嚴謹信在旁邊一言不發,因為知道小樹這些話肯定是聽黎叔學來,要是當府尊縣令話,朝廷有安排住房,不用另買了,若是運氣好在京中謀了個差事,那肯定要買院子……

    不過一切還早著。

    嚴謹信便聽著小樹叭叭畫大餅。

    這個年是柳樹吃最有油水一年,因為嚴家人知道家裏底子豐厚了,小樹也辛苦,便沒過去那麽摳搜,殺了雞,燉了小樹拿回來豬肉,小樹在屋裏啥也不幹就等著吃了。

    全讓男人幹了。

    知道初十開鋪子做買賣,柳樹很積極,初六就跟著男人出門,因為要先走到鎮上租騾車,可千萬不能晚了。

    初十做買賣,黎記開張了。

    十五過後第一天開學,鄭輝是踩點到學校,沒別其他原因,就是舍不得柔娘和女兒。去年九月九,鄭輝妻子唐柔發動,生了一下午,傍晚時紅霞滿布,生了個女兒。

    小名叫瑩娘。

    前年兩人回家過年,唐柔查出有孕三個月,當時鄭家父輩祖輩是不願意兒媳/孫媳婦再陪著鄭輝到府縣上學,這可是鄭輝這一房第一個孩子,上頭長輩緊張著。

    夜裏關上門,鄭輝問妻子是想留家中還是跟他一起去,唐柔自然是想和相公一起去府縣,好不容易兩人感情和睦了,自然不願意分別。

    後來鄭輝這個混不吝,一通耍懶死纏祖父祖母,鄭家才勉強答應柔娘過去,隻是那次去,不僅張媽陪同,祖母身邊伺候婆子也跟了過去,還有小廝小齊去了。

    就不讓小齊再回來了,留著騾車方便柔娘出門,或者臨時有什麽急事。

    是以,去年黎家生意忙,黎大回村拉糧,沒了人手,鄭輝說借小廝過來跑兩天,黎周周和顧兆都是推了,寧願自己租騾車,顧兆還把鄭輝說了一頓。

    嫂子現在有孕在身不方便,若是我家借走了騾車,到時候嫂子要有什麽急事怎麽辦?我知道大哥是在意你我情誼,可咱們兄弟情誼再大,也不及你和大嫂夫妻之情。

    反之,若是你和我家周周並列,那我自然是選我家周周了。

    根本沒有這種可比性!

    顧兆直接就把重老婆,兄弟往後放放掛臉上了。

    時下有些讀書人重氣節,一般老話就是什麽兄弟如手足這類,可顧兆不一樣,兄弟就砍兩刀,老婆第一不用說。

    鄭輝得了一通教訓,回去跟柔娘說起來,他倒是不是說把柔娘往後放,而是想著也沒啥大事,柔娘在家不出門,借幾天應個急而已。

    唐柔知道相公心意,這人心底純淨,為人義氣,也是她平平安安月份穩了,黎夫郎客氣了雲雲。

    鄭阿奶婆子倒是一頓誇顧秀才,這小廝是家裏給二少奶奶安排,即便是柔娘現在沒事,哪怕放著也不能借去了,若是萬一呢?黎家做生意重要,還是柔娘肚子裏鄭家血脈重要?

    黎家識大體,二少爺是小孩心性想簡單了。

    唐柔六月時,還差三個月要生,鄭家派小廝催了幾次,不敢擱府縣生產,還是回來吧,有你祖父在,心裏也踏實平安,可不敢讓一家人提心吊膽了。

    於是延誤到了月末,正好是農假,鄭輝親自送妻子回去。

    九月唐柔便在平安鎮老宅裏平平安安生下了第一個孩子,她第一胎生其實略有些艱難,幸好一家人都在,尤其是祖父一碗湯下肚,才平平安安順利了。

    第一胎是個女孩,唐柔還有些提心,怕鄭家人不愛。她嫡姐早年也是第一胎女孩,結果坐月子時,她婆母就給她丈夫安排了兩個通房,後來嫡姐第二胎生了個男孩,可前頭通房生了個庶子,比嫡姐長子大了一歲半。

    那通房抬成了妾室。

    為此嫡姐心裏記了許久,就因為第一胎是女孩,婆母從中插手,才有了後頭打她臉膈應她事,這可是一輩子。

    可那能有什麽辦法,嫡姐高嫁過去,自家門戶低,婆母給她立規矩,即便是心裏不痛快,可還是要謹小慎微低眉順眼伺候婆母,做賢惠大度兒媳婦。

    若是以前,唐柔便給丈夫安排通房伺候了,她在老宅了,丈夫在府縣,沒個伺候暖被窩,外加上她得了女孩,做正妻規矩還是要懂,可現在唐柔便不想這麽做,她想著能拖多少拖多少時日,便沒提。

    沒成想,鄭家得了個女孩可高興樂意了,孩子洗三、滿月酒、百日宴、一周歲……才剛出生宴席安排了一年了。

    早早打好長命鎖、金鐲子全塞了。

    家裏人高興,鄭父書信給府縣中讀書兒子,家裏人便圍坐,你一言我一語,交代鄭父都記上,鄭母說小孩子白嫩漂亮玉雪可愛,鄭阿奶便講柔娘一切都平安好著呢不用擔憂,鄭父書麵嚴肅說九月九申時一刻大娘落地啼哭,鄭爺爺喜氣洋洋指揮兒子說記得添上,咱家大娘生下來是天上都是紅霞,好兆頭。

    ……

    洋洋灑灑細枝末節都加著,這樣一封三頁厚家書便到了鄭輝手中,鄭輝是自己看了兩遍,安耐不住激動興奮之情給倆兄弟念了兩遍,又珍重放好,說給家中大娘起個什麽小名才好。

    鄭家女孩這一輩從玉,鄭輝是絞盡腦汁想了半個月,才得出名字。

    瑩瑩光輝,便定了瑩娘。

    顧兆和嚴謹信自然是捧場這位傻樂嗬爸爸,舉手呱唧呱唧鼓掌,念到:好名字,瑩娘一定平安健康順遂。

    鄭輝一高興,請了倆兄弟吃酒。

    顧兆嚴謹信沒有推辭,狠狠吃了一頓大哥女兒酒,什麽時候論他們倆啊。

    如今算日子,瑩娘半歲了,天冷哪怕年收完了,春寒料峭,唐柔也沒敢帶女兒來府縣小院子住,還是在家中,因此鄭輝是拖了又拖,最後一天卡點到校。

    回來就跟倆兄弟嘚啵比劃,說他家瑩娘多麽多麽可愛,多麽多麽漂亮,反正一副有女萬事足模樣。顧兆故意拿著話笑話大哥,鄭輝也不介意,丟了一句你懂什麽,我家瑩娘以後定不能遠嫁最好留在我和妻子身邊……

    顧兆和嚴謹信一對視,發出善意笑聲。

    今年秋闈,三兄弟是誰都不想下場試一試,鄭輝不提了,以前還有這麽個念頭,可如今得了個寶貝閨女,一心在女兒身上撲著,才來學校沒幾日就惦記今年農假回家了。

    後來鄭輝說現在精力有些分散,過年在家中疏於學業,還是不下場浪費時間了,一來一回折騰兩個月沒了,不如像嚴謹信說那般等一擊即中。

    那就是後年秋闈了。

    三人定了目標,校園生活是緊張嚴肅,隻有回到家中才略有片刻輕鬆。

    另一邊,黎記鹵煮生意照舊好。七月農假時,嚴謹信又是孤身一人回去務農,柳樹還是走不開,因為七月接了宴席活,鄭輝回平安鎮了,顧兆在家裏放暑假,幫一把忙,不用請小工。

    這一年過十分忙碌,匆匆到了年末。期間鄭輝農假從家中回來時,還帶了一份信,是前頭鋪子裏小田寫,托鄭秀才帶到府縣給黎哥哥家,他知道秋了農閑黎大伯要回村拉糧食,正巧能順路捎回去,知道阿爹不識字,還說可以拆開了看,麻煩黎大伯念給阿爹聽。

    鄭輝覺得稀奇,誰家寫信還要經一手拆開了轉述,不過也知道是小田孝心,帶給顧兆。

    既然能看便好奇,問兆弟小田寫能說嗎。

    顧兆拆開一看:……

    “能說,小田信裏說:今年年末能回家過年。”

    鄭輝:……

    就這還用寫信?跟他口述一遍,他傳了就成。

    也不知道小田怎麽回去。鄭輝說家中鋪子給學徒每月發銀錢,不多,一個月二百文錢,管吃住。估摸是小田攢了一年,覺得能租車了。

    黎大聽了信便說,那就提早一日回去,先去平安鎮接了小田好了。

    顧兆與黎周周都沒意見。黎家便是這樣,日子一天天好了起來,能順手幫一把不費什麽功夫那就幫一把。

    於是年末算賬盤點。

    黎周周現在越來越有氣度,黎記鋪子生意,顧兆這一年幾乎沒怎麽問過,因為老婆說一切都好都順利方便,有時候忙不過來了,周周就提早請了人打了招呼,反正是獨當一麵大老板了。

    軟飯男顧兆給老婆鼓掌和蹭蹭貼貼。

    “……三場婚宴,一場百日宴一場滿月宴還有一場大壽……”

    “夏季鹵毛豆花生,冬日天冷了皮凍。”

    平時就是經常賣,鹵下水、排骨、豬頭、豬蹄、雞鴨每天各兩隻。開銷大了,可賺也多,自然辛苦是辛苦,這六場宴席都是後半夜開始鹵,前半夜要收拾準備,請了小工過來。

    如今算完,今年賺了有八百三十兩,刨去本三百八十兩,小工工錢六兩,還有蘇狗娃家十兩,以及小樹工錢二十四兩,最忙時候有五個月,每月再加一兩,算下來二十九兩。

    年末,黎周周照舊包了十兩銀子。

    小樹應得大紅包。

    刨去家中開銷二十兩,今年落下銀子有三百七十五兩。能過個好年了。離過年五天,黎家就收了鋪子,黎周周要采買年貨回村了。

    去年回去,黎周周發現杏哥兒沒個元元做新衣裳,問了緣由,杏哥兒說他買布好看舍不得剪了用,今年回去黎周周想給杏哥兒再買一塊。

    還有二嬸應該是生了,不知道男孩女孩,也帶了一塊布。

    村中就是這樣,帶點心糖果不如帶布實惠劃算,東西吃完了就沒了,可一塊布能裁剪新衣,起碼能穿個兩三年。

    既然黎家這邊走動今年拿禮厚,那相公那邊也不能薄了,往年不走動三個伯伯家,今年黎周周想走起來,日子沒那麽緊俏了,他攢銀錢夠買院子了,那就走上。

    二伯三伯家禮略微貴兩分就成,肉、糖、酒,這樣就成了,不拿布了。本家和阿奶自然是除了這些禮,還帶了一塊布。

    黎周周想著給嶽母買一塊布,之前阿奶穿身上那件襖子,嶽母就很喜歡一直惦記著可沒舍得買,至於阿奶,阿奶年歲大了,買個意頭好——

    “相公,給阿奶買個銀鐲子咋樣?”

    “可以啊,買年貨叫上我,咱倆一起去挑。”顧兆說。

    黎周周略為難,“我和小樹約好了。”

    顧兆:……

    黎周周便笑了,放下手裏紙筆,過去湊相公跟前,聲音放低了,說:“小兆相公生氣啦?”

    “嗯。”顧兆一手摟著老婆腰,腦袋擱老婆腹肌上,抬眼說:“周周叫一聲兆哥哥我就不生氣了。”

    黎周周臉都臊紅了,以前相公諢叫他周周哥,可如今在床上,顛了個倒,喜歡叫他老婆、弟弟,明明他比相公大。

    “兆哥哥。”黎周周還是叫出了聲。

    顧兆便笑快樂,正正經經應了聲。

    他家周周賺錢,想怎麽花就怎麽花。

    後來挑了天,黎周周和小樹出去逛街買東西,他是給親戚買年貨,小樹也是,還能商量下布花紋,鐲子款式。

    黎周周買了個銀鐲子,實心厚厚扁扁,上頭雕刻了壽字福字還有祥雲圖案,柳樹說好看,不過沒給阿奶買,說:“我和謹信不在家,還是不顯露好。”

    是這樣。

    鐲子花了二兩銀子。

    因為要去平安鎮接小田,都已經到了,那自然要拜訪,於是給鄭家也買了禮,不過不貴重都是點心糖果子,單獨給大嫂孩子準備了一件長命鎖,也是二兩。

    又買了布、點心、糖這類,等肉和酒回鎮上買。一天買完了東西,第二天一大早,收拾妥當各回各村了。

    黎家先去平安鎮接了小田。

    鄭家人十分熱情,鄭輝早早到了家中,一通引薦介紹完後,就說:“快來看看我家瑩娘。”

    後頭張媽媽抱著孩子出來了,裹得厚厚實實密不透風,到了堂屋才揭開給客人瞧,小瑩娘小臉圓乎乎,眼睛大,葡萄般黑亮,鼻子小巧,頭發濃密又黑,臉蛋紅潤,一看就是被精心養。

    小瑩娘不怕生,一雙眼圓溜溜轉瞧著生人。

    鄭輝是愛不成,炫耀顯擺嘴就沒停,鄭家長輩就笑話說當父親了還不著調,黎大便說他要是得了這樣漂亮可愛孫女也疼愛緊,一天八次吹嘴還不嫌夠。

    這是說實話。

    鄭家人聽了自然是說到心坎裏了,人家誇他家孫女呢。

    既然說到此了,鄭輝爺爺一眼瞧出黎大心思,說要是不介意我給兩個小輩瞧瞧,看個平安脈。黎大當即是一口答應,那當然好了。

    兆兒進門也有五年快六年了,周周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黎大能不愁人嘛。他害怕是以前周周下地幹農活給累著了。

    鄭祖父仔細給小兩口看了,說一切都好,就是顧兆有些火大,記得去去火氣。

    那就是周周沒事,得給兆兒再補補——

    哦,火氣大,還不能補了。黎大才想起來,那就下火喝涼茶。

    吃過飯接了小田,黎家人趕車走了。

    等一走,鄭家人樂嗬笑說:“黎家父子說話都直來直去,人也厚道,我聽王媽回來學,說當初黎家生意忙不開,老二那個沒成算還說把小齊借過去使,那時候柔娘還懷著,先被黎家給拒了,顧秀才還教訓了一頓輝哥。”

    “教訓好,就該。”鄭父說。

    這沒輕沒重,幸好二兒子身邊有個顧秀才,要是心眼多算計重,他不得愁死了。

    所以說給黎家送便宜藥材,那是給多少都不為過。

    這一走就是兩天,期間在村裏借宿一晚,後來去鎮上買了禮,滿滿當當這才到了西坪村,剛到村口王家王二狗娘出來了,瞧見黎大一家回來,沒給個好臉。

    為啥,因為當初是黎大把她孫子給接走了。

    這都快兩年了,還沒見到孫子,也不知道她家小田咋樣了。

    結果就見騾車上跳下來個年輕後生,先鞠躬彎腰說:“黎大伯周周哥顧秀才我家到了,謝謝勞累你們了,我先回家了。”

    “成去吧。”黎大點頭,瞧見王家門口那老婆子了。

    小田都走進了,王二狗娘還沒認出來,後來還是小田叫了聲阿奶,王二狗娘才抖著聲不敢信不敢認說:“小田?真是小田?”

    這才哭嚎說我孫兒回來了,小田回來了。

    院裏磨豆子王阿叔一聽,撂了手裏推磨就往出走,到了門口瞧見兒子,這才一年多沒見,小田比以前在家時壯實了許多,個頭也長高了。

    “阿爹!”小田臉上終於露出個笑。

    王阿叔見了兒子,眼眶紅了就哭,小田給阿爹擦眼淚,說:“阿爹不哭,我在鄭家過好,真,掌櫃聽我是顧秀才介紹過去,都照顧我,師哥們拿我當弟弟疼,去年過年沒回來,師哥們還給我買飴糖吃,師父也叫我回去吃年夜飯……”

    “啥師哥師父?”

    “鄭秀才父親認了我當徒弟,我現在在醫館跟著學醫。”

    王阿叔都愣住了,這他雖然不識字,可醫術這些都是自家門道功夫,哪裏有傳給外人?就王家這一手豆腐,要不是王二狗不樂意學嫌苦嫌累,也輪不到他。

    更別提醫術學醫了。

    “鄭秀才以後要當官,鄭家醫術不能斷了傳承,所以師父和師公就在學徒裏麵挑徒弟教,我是去年去了年關才被收了當徒弟……”

    小田跟阿爹說細致,還說師父給他把脈給他調理身體,說他是胎裏帶來不足——

    王二狗爹娘聽了一半就說是王阿叔沒生好小田,怪罪王阿叔。小田不樂意,便鄭重說:“我師父說了,定是阿爹懷我時勞累了沒吃好才會造成。”

    兩老口一聽頓時沒了聲。

    才一年半沒見,小田外貌變化大不說,最主要是有能護著他阿爹了,說話一板一眼像個成年人,能靠住了。

    王阿叔聽兒子說在鄭家日子,恨不得給黎家顧秀才磕頭去。

    黎家這年過熱熱鬧鬧,年三十時,王阿叔換了一身幹淨最新新衣,收拾妥了,帶著昨個兒去鎮上買肉、酒、糖,還有豆腐,知道顧秀才愛吃凍豆腐,特意凍了一晚上。

    拿齊了厚禮帶著小田過去拜年。

    王阿叔要給黎家磕頭,那黎家自然是攔著不讓了,後來禮收了,心意也領了,說以後小田和王阿叔日子順利過好就成了。

    之後就是走親戚。

    二嬸劉花香又生了個男孩,大名沒取,小名叫臭蛋,一直等著黎家顧秀才到家了,抱著臭蛋讓顧秀才取。

    顧兆:……

    黎家這輩男孩,取得是光宗耀祖,那就跟上——什麽平安、健康,二嬸絕對不要,嫌不夠發達。

    “建功立業有些大了——”

    顧兆話才說一半,正絞盡腦汁,他也是個取名廢柴,就聽二嬸一拍板說:“不愧是讀過書,這個好,臭蛋就叫建業了。”

    還是兩頭都想沾,二者取一字。

    二嬸鬼才。

    顧兆忙說:“這名字叫太大也不好,以後要是臭蛋真念書出去了,容易被同窗拿名字說事,這名字朝中大臣歌頌當今聖上還差不多。”

    二嬸一聽膝蓋軟差點跪了,那當然不能要了,萬一被拉去殺頭咋辦。

    “小一點小點好,小點平平安安。”

    “那就健安,健康健,平安安。”

    黎健安便定下了。

    二嬸得了一塊布還有禮不說,她家幺兒還得了個新名字,高興了,在村裏逢人就說黎家今年給她家拿了什麽什麽,還給她拿了一塊府縣布,好看稀奇,正好給健安裁了做衣裳。

    杏哥兒也得了新布,裁了用了,加緊了給元元做了一身。

    黎家人,人人有布,就連嫁出去杏哥兒都得了布,東坪村人來買豆腐,這話自然傳到了李桂花耳朵裏,李桂花氣半死又酸不成,酸溜溜說:“我好歹也是兆兒娘,照顧了這麽多年,真不至於一塊布都得不上吧。”

    “後娘她也是娘啊。”李桂花酸不成了。

    她知道顧兆性子,硬那絕對來不成,隻能來軟。要是敢上門強硬問黎周周要布,那顧兆護黎周周樣子,布肯定是要不到,更多可能把他家小晨要吃肉都給騙走了。

    結果沒等幾日,黎周周和顧兆來拜年,照舊先去大伯那兒,她聽村裏人說剛見了,兩人拿了許多東西,瞧著十來樣子——

    不可能吧?

    今年拿這麽多,顧兆變性子了?

    “哦,我見去完他大伯家,還去了老二家,看樣子今年走了個齊乎。”

    “顧秀才在外頭賺錢了?咋就這麽大方?”

    “那就不知道,不過之前聽桂花說黎家好像在府縣做什麽小買賣,沒準今年光景好賺了些銀錢回來給顧秀才貼麵子。”

    “要我說啊,桂花你變著法子從顧秀才那兒碰,還不如軟乎了對著黎夫郎上些心,我看黎家是黎周周當家做主。”

    “顧秀才念書花錢,誰賺錢誰辛苦可不是誰當家。”

    “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一個哥兒當家。”

    這話就是笑話顧兆顧家了。可李桂花不嫌被笑,還覺得有道理,過去幾年顧兆每次回來,嘴上說幹都是以黎周周為主,當時她也嫌過,一個好好地大男人怎麽被哥兒欺負頭上了。

    她當時還有些輕視黎周周,想拿婆母架子,可架子沒擺起來,先被顧兆在黎周周跟前逢低做小樣子給打了個七零八落,如今村裏人一說,李桂花頓時腦子眼前清亮了。

    可不是嘛,黎家那就是黎周周做主,她以前奉承顧兆給錯了。

    黎周周與顧兆其實先去趙夫子家,不過沒坐,隻是拿了顧兆在府縣官學筆記送過去,這比拿什麽禮,趙夫子還要愛和看重,老淚縱橫拉著顧兆手不放,可見其感激。

    之後才大伯家,沒多留,喝了一口茶功夫。給三位伯伯家拿都一樣,唯獨給阿奶禮重了些,多了一個銀鐲子。

    這鐲子厚實沉甸甸,黎周周掏出來,顧阿奶先急了說什麽都不要,這東西這般貴重,咋就給拿這麽重禮啊。

    兆兒入贅嫁過去了,那就是黎家人。

    周邊這麽多村子就沒見過誰家嫁出去閨女回來拿銀首飾。

    黎周周便說今年光景好,送阿奶是他們做小輩一些心意。那邊顧兆是嘴甜變著法秀鐲子,上頭雕什麽刻什麽,是府縣裏老工匠手做,阿奶戴上了定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兩人一通哄說,顧阿奶才收下了,隻是眉眼笑著,嘴上嚴厲說:“以後可不許花這麽多錢給我這老婆子買首飾了。”

    “成呀,您過大壽咱再買。”顧兆笑著哄老太太。

    顧阿奶那嚴厲樣就沒了,這倆孩子。

    “也不是我心意,都是周周孝敬您,我讀書平日裏花銷還要靠周周養,是周周做買賣辛苦賺。”顧兆當即吹老婆彩虹屁一大籮筐。

    顧阿奶這般年歲當然知道孫兒這是捧周周,想讓她念著周周好。

    那確實。

    黎周周雖是個哥兒,樣貌不行,個頭又高,可卻是沒話說利落能幹孝順勤快……

    本來沒過年前,顧阿奶還跟大兒媳嘀咕說兆兒進了黎家,這都多少年了,黎周周那肚子咋還沒動靜?雖說生了孩子還是跟黎家姓,可好歹也是兆兒娃娃啊。

    顧阿奶不滿意這一處,本來還想過年兩口子回來說道說道,要記掛上心,哥兒不好懷生了,那就去看看郎中,要記在心裏。

    可如今這麽一打岔忘了幹淨,等能想起來時,顧阿奶便歎息說:“周周做生意買賣供著兆兒讀書辛苦,算了算了,他們兩口子事我就不插嘴了。”

    老太太得了個銀鐲子,顧兆大伯娘也羨慕啊。

    她家閨女以後嫁出去,別說這沉甸甸銀鐲子,就是拿個銀耳環,她都能樂壞了。

    顧兆入贅上門,得了黎周周這樣夫郎,真是享福了。

    走完了二伯三伯家,兩家當然是高興得了禮,還不用燒飯招待——黎周周和顧兆要去四弟家吃飯,那邊才是正主家。

    李桂花是在門口盼啊等啊,終於見到了小兩口身影,先往倆人手上瞧,一看還是滿滿當當不由臉上掛著笑,隔了十來米就迎上去接人了。

    “累不累?辛苦了。”

    “知道你們回來先去看你阿奶,趕緊回,屋裏炕燒熱著,還有水飯,就等你倆到屋能吃了。”

    李桂花說完誇周周,說黎周周有本事,孝順,今年去看你兩位伯伯那肯定是周周主意了……

    算是拉著顧兆踩著顧兆給黎周周抬轎子。

    這主意確實是黎周周意思,不過黎周周不喜歡別人說他相公不好,就說是兩人一起念頭,“……今年買賣略好了些。”

    李桂花就知道果然是黎家小生意賺了錢。

    等到了屋,背著兩人看拿什麽禮,李桂花瞧著沉甸甸,拆開油紙一瞧——

    老天爺呀!!!

    她竟然得了一塊布!!!

    這是府縣布吧?

    李桂花攤開了看,這花色這顏色,可比婆母當年過壽時穿鮮豔新鮮,料子也好,真真是怎麽誇都誇不過來。

    當即怒去又炒了倆葷菜給添上。

    吃飯時李桂花招呼黎周周多吃些,倆兒子要是吃多了還要瞪,“讓你周周哥吃。”

    顧父在旁邊掉臉,因為之前虎頭鐵蛋喊黎周周大嫂,李桂花這麽一叫,不是給黎周周這個哥兒抬了麵子麽。顧父當即不樂意了。

    就算是他兒子入贅,那在他家也得尊著他這個公爹來。

    顧父在那兒咳嗽給婆娘擺臉色,可李桂花就當聽不見,順手打了一碗湯讓男人喝了順順氣,心裏想,叫個大嫂能咋,也不見以前多給她拿一塊肉,可現在不一樣了,黎家黎周周掙錢,要是想顧兆那個沒良心孝順她這個後娘,那也不用等這麽久了,還是巴結黎周周強些。

    沒聽見顧兆說這布都是黎周周選。

    “周周來,多吃吃肉。”李桂花熱情招呼,笑那叫個燦爛。

    一頓飯吃是樂乎高興,唯獨顧父可能心裏不舒坦有些消化不良吧。

    給蘇家送完了禮和十兩銀子。

    黎家又回府縣了,當然捎了小田一塊過去。

    村裏人人都知道小田現在學醫,這可了不得了,以後那就是郎中大夫,光坐在那兒伸個指頭把個脈就賺錢了,誰家不看病,不得尊著大夫麽。

    於是村裏對著黎家一家子更熱情客氣了。

    自然也有念頭,想讓顧秀才把他家孩子介紹給鄭家。

    顧兆說:“小田能被鄭伯父收了當徒弟,是因為小田自己有些天賦,能吃苦踏實也會識字,旁人都是在藥材鋪子裏當小工。”

    當小工還要去那麽遠,村裏人便訕訕後退不了。

    也是小田早,得了這麽個機緣。

    後來人人都誇王阿叔當時決定,羨慕不已。那王二狗爹娘便屁話都不敢吱一聲了,加上過年小田回來,明顯是大了,賺了錢都給王阿叔,如今兩老口認清了,他們倆以後還要靠著孫子靠著王雪,當即乖順不再胡鬧了。

    康景五十四年,發生了件小事。

    清平書院有個學生告了夫子,說顧兆家中做生意,應該奪了秀才功名。反正是說很難聽,一口一個賤商人家,一口一個銅臭味沾著滿身。

    然後自然是被打臉了。

    顧兆說家中營生是夫郎外家生意,在府縣衙門有登記,他家貧寒,夫郎為了供他讀書才辛勤勞作,結果換來校友這般詆毀如何如何。

    最後結果自然是這位告狀精賠禮道歉,因為顧兆賣慘——他說了被欺辱至此不想活了。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把戲其實放學校裏頭也很好用,而且顧兆占著理,他能放過這個處處罵他家周周告狀精才怪!

    後來賠禮道歉加上罰米糧,以及打掃學院宿舍一學期才作罷。後者很丟人。為啥沒罰銀子,因為該告狀精是個乙班學生,沒有廩生銀子拿。

    過了約十多天,朱秀才朱理才找到顧兆道歉,說是他說漏了嘴,之前和告狀精經過黎記鋪子時,瞧生意很好,朱秀才就多嘴說了句這是甲班顧兆家裏,但他沒想過這人會告狀。

    顧兆信朱秀才應當想不到借刀殺人這招。

    隻是他家生意好,朱秀才心裏估計也酸了許久。

    便接受了道歉,鄭重說朱兄以後擇友還是擦亮了眼睛,乙班也不過如是,不必為了學識去處處迎合對方。

    顧兆是心裏有氣,說話重了些。當場朱理就臊麵紅耳赤,他確實因為對方是乙班,想巴結討好,多問問人家請教學識,所以對方好奇看黎記鋪子,他就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沒想到顧兆心裏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