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府縣生活26
作者:路歸途      更新:2022-07-13 21:44      字數:10584
  第66章 府縣生活26

    一大早,用過早飯,顧兆拎著手爐背著書包上學去了,走了二十分鍾,看到一環巷子口等他的鄭輝,兩人碰了頭,打了招呼。

    “昨日的事情,氣消散了沒?”

    鄭輝嘴上說:“男子漢大丈夫,我不跟婦孺一般計較。”

    這就是還帶著氣。顧兆表示理解,如今書生禮儀還是很重的,被一位婦人當街撕頭發,擱誰都麵上無光,心裏存著氣。

    “這就是還有氣。不是我講是非,跟你解釋下,馬嫂子和她男人不能生孩子,這次回鄉過年估摸著發生了什麽不愉快,見到你說什麽毛病,馬嫂子可能想歪了才衝撞了你,不是有意的。”

    鄭輝一聽,原來內情是這樣,“他們夫婦應該有三十了吧?沒法生孩子,過年回去長輩定是叨念過。”

    他身體好好地,今年回去,爹還要給他號脈熬補藥。這麽一想,鄭輝倒是對馬嫂子夫妻帶著幾分同情,心裏的氣也消散幹淨。

    “沒那麽大,約莫二十五六。”顧兆聽老婆提了嘴。

    馬家夫妻幹活勤快,吃穿上很省不顧自己,麵相看上去要年長幾歲。

    兩人說完這話,便不多聊,畢竟是別人家的私事,改頭說起學問,一路聊到了學校,夫子檢查過校牌和儀容整潔,放行進入,開始一天的讀書生活。

    石榴巷子。

    昨個馬嫂子當街撕扯鄭秀才頭發這事傳的整條巷子都知道了,一大早,買包子早點的紛紛閑聊,說:“也不知道發了什麽癔症,好端端的真是上手就撕,幸好鄭秀才看著顧秀才的情麵沒動怒。”

    “可不是嘛,秀才見官都不必跪,馬嫂子倒是好,第一個上手的。”

    “噓,小聲點,馬嫂子也是怪可憐的。”

    “你說那個方麵?”顯然整條巷子人都知道馬嫂子不能生的事,壓低了聲,“往年也好好地,每次回去過年,初八之前一準回來開鋪子,還喜氣洋洋的,說些她家小叔子的事,又長了一歲,個頭高了,讀書成績也好……”

    “今年回來咋不說了?還來的這麽晚。”

    “可不是,奇怪。往常麵條鋪子這會都開了,怎麽今個還沒開?”

    “人昨個才回來,還不能多喘口氣歇會。”

    不過正聊著,有人進來買包子聽見這話,說:“開了,我剛見馬嫂子男人開了鋪子,人夫妻估計好著呢。”

    “我瞧著不像好著,昨個你們沒注意,我看到了,馬嫂子臉上都是巴掌印字,一邊腫的老高,你說誰打的?”

    能有誰,不是自家男人就是婆母公爹,總不可能是馬嫂子自己打自己吧。

    大家夥都唏噓了好一陣,有人知道內情,有人知道的少,知道少的以為是馬嫂子懷不了生不下,還說:“馬嫂子男人也不錯了,馬嫂子不能生,也沒休了,就算是動起手來隻能忍著,不然還能怎麽辦。”

    “不是馬嫂子的問題。”有人說了句,又覺得說不來,便歎氣說:“但跟著馬嫂子也有關,要不是她男人為了她也不至於傷了……”

    這會聽明白過來,知道少的便說:“都這樣了,那馬家做的真是沒話說的,哪個婆母不磋磨媳婦兒,熬成了就好了,馬嫂子忍忍吧。”

    別人家的兒媳婦還有盼頭,都說媳婦兒熬成婆,可馬嫂子是光長了年紀,沒法有孩子,那自然是熬不成婆婆,以後是半點指望也沒。

    “之前聽她說,家裏小叔子以後生了娃抱給她,不然兩口子為什麽盡心盡力的給小叔子當牛做馬掙家產。”

    說到這裏,周氏便聽不下去了,說:“誰知道以後給不給,那馬家小叔子才九歲,以後事長著呢。她婆母見桂娘這一房沒指望,可不得緊著小兒子,別到時候錢財全到了小兒子手裏,桂娘和她男人什麽都沒落下。”

    桂娘是馬嫂子閨名,周氏比桂娘年歲長。

    “那不應該吧。”許阿嬸辮了句。

    還沒輪到周氏開聲,其他人先說:“以前我肯定也沒往這處想,但是你們別忘了年前的衙門官司,就是黎家鋪子的事,那老太太老頭疼愛小兒子的喲,也是大房一家勤勤懇懇跟牛一樣刨食供幺兒讀書,結果呢?大房媳婦命都搭進去了,分了家,就一百文的荒基地,你說說……”

    這一提起來,大家夥印象深刻,都想起來。

    可不是嘛,馬家如今的情況,可是跟黎記鋪子黎大的情況一模一樣,隻是黎大的事已經發生了,馬家的還沒發生。

    “也不一定就偏心成這樣,沒那麽心狠的爹娘,馬家男人為了救她還壞了身子,她婆母來了氣,動動手也沒啥,又不是什麽刻薄,沒得跟黎家老太太比,再說做媳婦的,那生不了娃,馬家能要她已經是寬厚人家了,不然放其他家,指定給趕出去。”許阿嬸年紀大,看事自然是站在婆母角度上。

    周氏便說:“你就一個兒子一個孫子,當然說這話,要是你家小文以後生不了,你在得一個小孫子,可不得盡寵著小孫子偏心疼愛了。”還動動手就要忍要寬厚,呸!

    “……”許阿嬸被擠兌的臉色不好,“你咋說話的,我家小文招你惹你了,你怎麽不拿你家四娘開口說這些。”

    周氏:“我家四娘生不了,我前頭還有三個姑娘,招婿也成啊,我家人多娃娃多我怕啥,不像你家就一個小文。”

    最後眼看是火藥味衝了,其他人家趕緊拉開。

    “咋,你還想跟我動手不成。”周氏是忍了許阿嬸許久了,新仇舊怨由著話題挑起來,不由叉著腰罵。

    這次是周氏沒道理,有些理虧,大人們嚼舌頭根子,沒說要把小娃娃拿出來說嘴的。許阿嬸氣得臉青,高聲讓大家夥瞧瞧看看,給她作證,都是周氏在咒她家小文,有這樣說話的嗎。

    其他人便勸,該拉的拉,別真打起來動起手,就聽一聲喊:“不成了不成了,馬家嫂子上吊了。”

    包子鋪剛還吵鬧人聲鼎沸,這會全都停了手。

    啥?!

    馬家嫂子上吊了?!

    大家夥趕緊出去看。包子鋪與馬家鋪子就隔了黎家,如今麵館門前湊了一堆人,對麵賣菜的、擺攤的,挑夫小販都圍著過來看熱鬧。

    鋪子是空蕩蕩的,灶頭鍋燒著水開,一個人都沒有,隻聽見馬家男人的哭嚎聲:“你咋就上吊了,你咋就想不開了。”

    周氏是擠進人群,從鋪子裏進屋裏去了。她生二娘的時候,桂娘就跟她男人推著木車來巷子裏做生意買賣,這一晃都快五六年。

    往日裏周氏和桂娘走動不勤,因為最初時,每次提個什麽話頭,桂娘總歎氣愁容,說起孩子的事,周氏得了三個丫頭,當時心裏也煩躁,一個肚子裏隻生女孩,一個生不了,兩人鑽一起說話聊天就是愁雲滿布。

    這自怨自艾久了,胸口可不得憋悶著難受,後來周氏就不去找桂娘說話了,太苦,比她都苦。可怎麽說也是一條巷子,曾經也深交說過知心話的關係。

    桂娘上吊,周氏自然是擔心,衝進去一瞧,馬家男人抱著人嚎啕大哭,黎周周竟也在,這會說:“馬大哥,嫂子還有氣,我叫我爹套騾車,趕緊去醫館,別耽擱了。”

    “張嫂你幫忙扶著,我去外頭套車。”黎周周見馬大哥還抱著人哭嚎不停,半分挪動都沒有,給張嫂安排了。

    周氏聽了安排,一把推了隻知道哭的男人,扶著桂娘要起來,緊跟著趕來的許阿嬸連著幾位嫂子一同幫忙,架著人往出走。黎周周已經回院子了,一邊跟爹說一邊套了騾車,周氏幾人扶著馬嫂子坐在車板上。

    “爹,我去就成。”黎周周說。

    黎大不放心,他家周周前腳去馬家院子,這人上吊了,別到時候沒了命,隔壁男人氣急拿著他家周周撒氣。

    因此鎖了院門,一塊跟了過去。

    鄰裏鄰居的都幫著跟了過去,好在醫館不遠,趕車有片刻到了。之後就是一團麻亂,馬家男人連錢都沒帶,還是黎周周給墊的,但這錢也不是他的,而是馬嫂子給他的。

    好在發現的及時,人性命是救回來了,就是馬嫂子脖子勒痕嚴重,一道的紅腫,大夫說傷了嗓子先別開口說話,馬嫂子坐在那兒一臉的死相,暮氣沉沉,一動不動,連眼珠子都不帶轉動的,聽了就跟沒聽一樣。

    馬家男人抱著哭,翻來覆去還是那兩句,咋想不開咋就要上吊是我對不住你。

    黎大知道人沒事已經趕車回去了,院子裏還有一灘活沒做。黎周周是要把話說清楚,不然傳出去不好,就說:“早上我在院子裏忙活,馬嫂子來我家拿了半兩銀子,就是我剛給的藥錢,馬嫂子說來賠不是,昨個抓破了鄭秀才的衣裳勞煩我相公,把這半兩銀子給了鄭秀才。”

    原來是這麽回事,就說大早上的黎周周咋進了馬家院子。

    “馬嫂子說話時人神情不對勁,說完放了銀子就回去了,我越想越覺得拿著半兩銀子不好,衣服買新的還是縫補,都是鄭大哥和馬嫂子兩人該說道的,就拿了銀子想還回去。”

    馬嫂子神色恍恍惚惚的回到家,院門都忘了拴。

    黎周周進去在院子喊馬嫂子,不好直接進,“就聽哐當一聲,窗戶紙透著馬嫂子的身影,我就衝進去了。”

    就這麽簡單一回事,昨天巷子口馬嫂子和鄭秀才撕扯大家夥都瞧見了,鄭秀才帽子都被撕掉了,衣裳好像是破了。馬嫂子這人平日裏細發節省,一文錢恨不得掰一半花,可沒想到早上這麽大方竟給了半兩銀子。

    “……這有什麽,她想死了,不想虧欠誰了。”周氏說。

    說到虧欠二字,馬家男人哭聲停了一下,而後抱著媳婦兒哭的更大聲:“是我對不住你,是我虧欠了你,一直讓你擔著壞名聲。”

    “那次從你娘家回來,遇到了歹人,是我舍不得銀錢,不想給他錢,才讓他近了身扭打了起來,要不是你一直喊,叫來了人,嚇得那人跑了……”馬家男人哭哭啼啼的說了起來。

    大家夥一聽便知道說的是啥事,馬嫂子一直說是男人為了救她才壞了身子生不了,如今一聽,當初歹人隻要銀錢,馬嫂子說給了,可男人不聽舍不得,才發生鬥毆壞了身子。

    可男人要麵子啊,生不了傷了根,不得扯個大旗遮擋住——為了救媳婦才壞的,聽起來是個男人。馬嫂子也自責,都是去她娘家,因為才成婚第一個年頭,她舍不得早早回,想著路也不遠,耽擱到了天黑。

    結果沒成想遇到了歹人。

    這一出事,馬家人先是怪歹人恨歹人,可日子長了,大兒子壞了身子生不了娃娃,無法傳宗接代,這在村裏受人恥笑,爹娘抬不起臉,慢慢的恨的歹人就成了怪兒媳。

    要不是兒媳婦遲遲耽誤不回來,路上也遇不到歹人。

    要不是兒子為了護著兒媳婦,也不可能傷了根。

    不找個由頭怪罪,那心裏憋悶的火發哪裏去。

    可壞了根的是自家兒子,就算休了大兒媳婦,另娶一位還是沒孩子。馬家便在這中矛盾中,捏著鼻子認了,認是認了,馬嫂子婆母不痛快,平日裏挑三揀四整日磋磨大兒媳。

    馬嫂子自責一股腦的苦果全都咽進肚子裏,好在真實情況男人也知道,便護著媳婦說兩人去府縣做買賣營生,後來拿了銀錢回去,馬家爹娘才高興起來,再後來就是商量供大了幺兒,以後抱了老小家的孩子給大房。

    本來相安無事,兩口子這幾年勤勤懇懇的攢錢拿錢,可沒想到年前黎大家告官,以前在其中不覺得如何,如今看外人,聽外人說黎老太偏心小兒子如何如何,馬嫂子一下子跳出來看,越看越跟自家對上了,心裏不安,怕以後也落個錢空人空,無兒無女,白給小叔子打工的地步。

    別說馬嫂子不安,就是她男人也察覺出,夫妻倆便商量說要不今年拿錢回去先拿一半,剩下的一半咱們攢著,反正也不亂花就在手裏。

    誰知道大過年回去,婆母先是熱情招呼大兒子大兒媳坐、吃飯,辛苦了冷不冷累不累,結果到了要銀子,聽說兩口子要留一半,頓時臉就變了……

    整個過年鬧得沒個痛快,馬嫂子婆母一直是變著法,軟話硬話的擠兌要錢,覺得大兒媳心大了,說的話難聽,“你又下不了蛋,留著這麽多錢幹啥,要不是我兒為了救你壞了身子,現在我早都抱上孫子了,如今你還跟我擺譜,藏著私心。”

    說來說去就是要剩下的一半銀子,不給銀子不讓走。

    馬嫂子其實心裏涼了一半,倒不是因為錢,而是婆母這副刻薄樣子,就是當初她還沒去府縣做生意時,什麽都怪她頭上了。馬嫂子自然是回嘴分辨了兩句,意思她讓男人把錢交出去……

    然後就被婆母拉扯著扇了耳光。

    男人就在一旁看著沒拉。

    因為馬嫂子說那句:我說了把錢給出去就沒事了。

    這啥意思,就是怪他的意思,他活該生不了孩子壞了身子的意思。

    反正馬家夫妻平日裏的恩愛和睦,藏在底下的還是有裂隙,如今全都扯出來攤在麵上,婆母公爹的埋怨怪罪,男人不幫她不理解她,就因為她那句話現在全都怪她,那她就拿命賠好了。

    馬嫂子是真覺得日子沒有奔頭沒有指望了,婆母那般姿態,和公堂上黎老太理所當然要黎大銀錢供幼子有啥區別?難不成她等個十來年,供出來的白眼狼然後再去死嗎?

    那還不如現在就去死,死了一了百了,什麽債都還完了。

    黎家的鋪子今個晚開了一會,排隊的人等久了難免有些抱怨,可後來聽說隔壁麵條鋪子差點死人了,老板娘上吊自殺,幸好是黎老板送錢無意中發現的救了一命……

    大家夥一通的說,原本等的不耐煩的食客這會也沒怨氣,人命要緊,黎老板是做了好事,他們等等又如何。

    “隻是不知道苦成什麽日子了,竟然想不開。”

    “我瞧隔壁生意不錯,怎麽就想著尋短見,太不該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尋死也要想想自己爹娘雙親。”

    “可能不是銀錢苦,沒準有別的難。”

    大家說一說,沒一會鋪子開了。黎周周對著食客打聽馬嫂子的事一概不說,隻說人好著活著,再問旁的就是問要多少鹵排骨、大的小的。

    等關了鋪子,黎大悶頭刷鍋,倒是對隔壁小馬媳婦的尋死有些理解,當初周周阿爹去了,他心裏就恨就悔,小蘇跟著他一天好日子都沒過到,沒享過福,隻是當時有周周,周周還小。

    人要是沒希望了,一心尋死,那還管啥父母在不該尋死。

    沒啥該不該的。

    這小馬媳婦是走到了絕路。

    下午時,馬家男人便背著馬嫂子回來了,隻是馬嫂子還是不說話,神色憔悴,眼神木愣愣的,四周鄰居便上門同馬嫂子說說話,可沒啥用。

    馬家的麵鋪子關門了,如今做不了生意。

    “唉,不理人,我去了連眼珠子都沒轉動。”周氏上黎家門說話,心裏也難過,沒想到桂娘會尋死上吊,“人現在救回來了,可桂娘心裏頭我看還是想不開,這不能時時刻刻有人守著。”

    周氏說完了又啐了口,“她男人現在看著後悔,跑前跑後的伺候,又是哭又是悔恨,說一些屁話,可當初他娘動手打他媳婦時,怎麽不出來攔著。”

    “成了你少說兩句。”有人跟周氏說:“在巷子裏這麽多年,你也不是沒瞧過,平日裏桂娘男人對她還是疼愛的,隻是可能就那麽寸正巧撞到了那塊心病,唉,人家家裏的事,咱們外人哪裏說的開。”

    “要我說幹脆就供著那個小叔子,沒準以後她婆母真守了話把孩子送桂娘……”

    “你自己說都越說越小聲不信,還讓桂娘咋信?這不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不可能的了。”

    兩人說了一會,黎周周隻是歎氣也不插嘴說什麽,兩人便覺得無趣,道了一聲回了,聽天命吧,誰讓桂娘命苦,便走了。

    送完了客,黎周周站在院子裏,衝著隔壁院子方向看了好一會。

    他不知道怎麽說,還是覺得人活著就有希望。

    可馬嫂子不這麽覺得,馬嫂子沒啥希望了。

    一天的買賣黎周周都提不起什麽興致,賣完了收拾好……

    顧兆下午放學到了家,一推門就說:“我剛進巷子就發現不對勁,出什麽事了?家家戶戶門口紮堆聊天的。”

    如今春寒料峭,吃飯做飯的時間點,平日裏大家都是各回各家了。就算是聊天說閑話也是兩兩三三串門,可沒見過今日七八個圍著說的。

    周周接了相公書包。顧兆一看老婆神色不對勁,悶悶不樂還眉宇憂愁,不由心往下沉,臉上的輕鬆也沒了,一手握著老婆手,“怎麽了?是不是家裏發生什麽事了?”

    “不是咱家。”黎大出聲,“隔壁的小馬媳婦今個早上上吊自殺。”

    顧兆:“人沒事救回來了吧?”

    “沒事。”黎周周答。

    黎大看出兒子一天不高興,還打著精神做生意,他笨嘴拙舌不知道說啥,就想兆兒哄哄周周,說的詳細了,“早上周周去還錢,瞧見了小馬媳婦上吊,周周給救回來了。”

    顧兆聽了直皺眉,雖說馬嫂子性命無虞,但他家周周當時衝進屋裏一定是受了影響,估摸抱人下來還是急和怕——要是沒救回來,那他家周周肯定得自責。

    “先喝口熱水緩緩,不怕,人回來了沒事的。”顧兆給老婆倒熱茶哄著。

    黎周周坐在凳子上,他以前也不嬌氣,可心裏擔憂了一天,聽相公哄他,就有些止不住的情緒上來,說:“我沒事,就是、就是當時害怕,手都是抖得,我不敢想,再晚一些馬嫂子真就沒了,舌頭都吐出來了。”

    “現在就是周周救回來了人,馬嫂子沒死,人在,周周很厲害做的很好。”顧兆握著老婆手重複一遍又一遍的話。

    黎周周當時安排起來還看著鎮定,那都是被逼的,就是學相公,遇到了事先不慌冷靜下來,其實手都是冰涼,滿腦子都是進去看到馬嫂子身子晃動的樣子。

    “真的沒事了。”

    黎周周便踏實了,覺得自己跟小孩似得還要相公哄,說自己沒事,做了飯相公餓了吧趕緊吃飯。

    一家人吃過飯,洗漱後躺床上。

    現在天短黑得早,加上今天發生這樣的事,周周小課堂停了一天,顧兆拉著老婆上床,連著被子裹著老婆緊緊抱著,說故事說學校發生的事情。

    不知不覺就這般睡了。

    可夜裏黎周周驚醒了,他做噩夢,夢見自己衝進去,馬嫂子舌頭吐得老長老長,人臉都是煞白的,已經死了。

    頓時一身冷汗嚇醒了。

    黎周周幾乎剛驚醒,顧兆也醒了,先抱著周周輕輕拍背順著,點了油燈,披了衣裳,屋裏炭火取暖爐子上有鍋,倒了熱水,遞給周周。

    “別怕,喝口熱水,我在這兒。”

    顧兆一看,周周腦門上都是汗,背脊裏衣都濕了,趕緊找了一套新的讓周周換上。黎周周自責,明個相公還要去學堂,被他吵醒了——

    “誰說是你吵醒的,我剛偷偷摸摸趁你睡著想親你。”顧兆說完撇了嘴,“可是被周周給發現了,不然你明天一大早臉上就多個牙印。”

    黎周周沉甸甸的心一聽相公這通話,不知道怎麽的就笑,說:“相公老胡說八道逗我。”

    “你就知道胡說八道了?”顧兆接了杯子放一旁,上了床鑽進被窩,把周周抱了個滿懷,一張口湊過去,親了老婆臉頰一口:“我不僅要給周周臉上留牙印,還有別的地方。”

    黎周周癢的縮脖子,可夢裏害怕的陰冷全不見了。

    兩人還真胡鬧了一回,這次黎周周出了汗,心頭火熱,又累又困,睡得香,一覺到了大天亮。顧兆是沒怎麽睡,先親了親周周,隔壁家的事看樣子得問問,要解決,不然周周老操那家的心……

    第二天馬家的鋪子還是沒開門。

    馬嫂子是心存死誌,她男人怕了,悔恨自責,全天守著。巷子裏鄰裏鄰居都聽見馬嫂子男人哭訴的話,說自己不是人,自己該攔著,是他當初的錯,是他沒辦法要孩子苦了桂娘你……

    可有啥用啊,鄰裏聽了心裏同情,也沒別的辦法。

    黎周周打起了精神做買賣,不能讓相公擔心他。到了下午,相公回來了,連著鄭大哥也到了。

    “不用倒水了,我和大哥去隔壁馬家,一會大哥還要回去吃飯。”顧兆先說。

    鄭輝點頭:“對的,我還要回家,柔娘等我吃飯,不用招呼我了。”

    “周周一起過去,我和大哥倆大男人不好。”顧兆是尋了個借口。

    黎周周忙點頭,都不知道有啥事,就跟著相公鄭大哥敲了馬家院子大門,他不好意思空手,還帶了些雞蛋,讓馬嫂子補補身子。

    三人一進院子,先看到馬嫂子男人兩頰也紅腫,這就是自己抽自己的。顧兆心裏說了聲活該,不過進了正題說:“昨天聽我家夫郎說起來,馬大哥先不急著道謝,能見見馬嫂子,有事說。”

    “成成,裏頭請。”馬家男人招呼人進屋,他出來開門,離開院子久了也不安心,唯恐桂娘再幹啥事。

    馬家的院子小,是三間院子,做生意買賣因為擺了桌子打通了兩間,剩下的一間就是平日裏睡覺休息吃飯的,往日馬嫂子勤快,地方雖然小打理的幹幹淨淨,這才不過兩天,從鄉下回來帶的東西糧食全堆著,屋裏沒地方下腳亂糟糟的。

    馬嫂子婆母帶糧食那也是讓兩口子省錢,別亂花錢,賺的錢多了拿回家,府縣裏的米麵多貴啊。

    “不用倒水了。”鄭輝看了環境也不願多留,窗戶都關的死死的不透氣,屋裏一股味,說:“你是不是傷了身子要不了孩子?”

    顧兆:……

    “我大哥沒別的意思,他家裏祖父是專治不孕不育生孩子方向的。”顧兆趕緊解釋。

    黎周周聽了眼睛一亮,對啊,要是馬嫂子男人治好了病,可不是能生孩子了?他先去看向馬嫂子,原本木愣愣無神的馬嫂子,這會眼珠子轉了下,看了過來。

    “是、是,可我當時看了病,吃了一年多的藥。”馬家男人說。他家就在府縣外頭不遠的村子,事關子孫根,也沒敢心疼錢,專門去的府縣大醫館榮和堂看的大夫。

    “啥用都沒有,榮和堂的大夫說我這輩子沒指望了。”

    馬嫂子眼神那一絲絲的光亮又歇了,男人抱著她說話後悔抽自己耳光給她賠罪,她知道男人心裏都苦,跟她一樣,她心裏也怨著男人一樣,要是當初聽她的話,把錢給了歹人是不是就沒事了。

    她是不是就不用過那些窩囊日子,受婆母磋磨了。

    她明明什麽都好著,可就是不能有自己孩子,她不痛嗎她不想要孩子嗎,她做了夢都想要生個自己孩子,誰想供小叔子啊。

    所以當時話趕話,她一怒之下脫口而出把心底的埋怨交代了出去,刺痛了男人,所以婆母動起手來,他看著,後來雖然拉開了,這桂娘不怨恨,她隻是沒了指望,整日裏幹有啥意思。

    婆母拿話哄他們,如今都聽出來看出來了。

    他們倆綁著,隻能跟那地裏的牛一樣,日日的幹著,幹著,抱一個孩子,馬家先不願意,說是外人血脈,還不如供自家……這日子真沒活頭了。

    “我不知道你說的榮和堂哪位大夫,反正我爺爺妙手神醫,治了不少你這樣的情況。”

    顧兆在旁添話,“馬大哥既然情況已經這麽壞了,再壞那也壞不了哪裏去,鄭大哥家就在平安鎮,坐騾車過去就一天時間,你們現在也沒心思開鋪子做買賣,不如過去先看看。”

    “就算沒指望還是老結果樣子,你帶著嫂子去散散心也好啊。”

    鄭輝將信遞過去,“我爺爺如今不常坐診,你們要是過去,信交給店裏夥計,就說是我介紹過去的,我爹醫術不如我爺爺,你要是疑難雜症難治了,那就隻能求我爺爺。”

    “……”你可真是你爹的好兒子。

    馬家男人便動搖猶豫,尤其聽到顧秀才說的那番話,是啊他已經沒了指望希望,最壞也不過是這樣,就當陪桂娘散散心,要是不成了,桂娘還要尋死,不如一起死了算了。

    從馬家出來,顧兆拱手作揖:“勞煩大哥跑這麽一趟了。”

    “說好了,明個給我留一碗鹵下水,不管他去不去都不幹我的事了。”

    “是是是,自當照辦。”

    顧兆笑著送客,也沒多留鄭輝吃飯。

    第二天,馬家鋪子還是靜悄悄沒開張,巷子裏的人紛紛說,猜著難不成馬家的麵條鋪子要關門了?不可能吧,馬家的院子一租就是三年一交付,好像是去年才交了錢,還剩兩年,不可能白空著,馬嫂子如今模樣怕是不成,可能在等等,等個幾天緩過來就好了。

    黎周周也是在等,他心裏盼著馬嫂子去平安鎮看醫,不管好壞起碼是有個希望的。

    到了第三天,天還沒亮,摸黑的厲害,黎大是套了騾車去拉下水,一出門先瞧見了隔壁夫婦背著包袱。

    “黎叔早。”馬嫂子先開口打招呼,聲音低啞,若不是安靜,根本聽不見。

    黎大詫異點了頭,說:“去哪裏?順路送你倆一程。”他想著出府縣和去西邊應該是不順路的。

    果然,馬家男人說:“不順路,我們想去平安鎮看看。”說完,攙扶著桂娘便走了,消失在巷子頭的夜色中。

    黎大也沒多說,隻是上了騾車時拍了拍騾子脖頸,長長籲了口氣,“好了,好了。”去西邊拉下水了。

    後來聽馬嫂子說,顧秀才他們一走,當天夜裏和第二天白天,兩口子都糾結難受害怕,怕希望又沒了,可男人說實在不行咱們抱一個誰家的孩子,回去就說成了能生。

    馬嫂子好歹有了一些些光亮,總比現在婆母給畫的沒影的大餅強。

    夫婦倆雇了騾車趕在平安鎮城門關之前給進去了,天已經黑了,晌午時就吃了些幹糧餅子,連著打聽,幸好鎮子小,很快聽到了鄭家醫館——

    “你們往平安大街上去,街道上四間大門麵就是了。”

    兩刻就到了,鎮子小,又趕著騾車,車夫說到了,夫婦倆下來一看,四間鋪子如今在關門,馬家男人趕緊上前打聽:“勞駕問一下是不是鄭家醫館。”

    “是沒錯,不過我家要關門了,你要是看病抓藥等明日早上再來。”

    “我、我是來看病的,來找鄭大夫,鄭秀才的祖父,我有鄭秀才的信,勞您遞一聲話。”

    關鋪子的夥計手停下來了,“你認識我家輝哥?”一看夫婦倆滿臉的傷痕,臉上的巴掌印字都腫著,不過是皮外傷,塗點藥膏就好了,估摸不是為這個事來,一看信上寫的字跡,好像就是輝哥的。

    “是,也不算認識,我家住在石榴巷,開的麵條鋪子,與顧秀才的鋪子是隔壁——”

    “你還認識顧秀才啊?怎麽不早說,先進來說話。”夥計招呼兩人進來坐,熱情說:“先喝喝茶,你們從府縣來定是兩眼一摸黑,我先問問管事的……”

    說罷,人就往後院去。

    鄭家的鋪子大,後頭連著院子,夥計休息吃飯的地方,還有炮製晾曬藥材的地方,平日裏閑雜人等不能進的。

    鋪子裏空了,馬家夫婦麵麵相覷,不知道為啥,提起鄭秀才也還好,雖然夥計沒刁難人,但一說顧秀才立刻熱情起來,搞得馬家夫妻以為說反了。

    後來管事出來了,還熱情給騰了一間休息的房子,讓夫婦倆安心住一晚,明個兒一大早讓夥計去宅子裏遞信請老太爺過來。

    今個馬家鋪子又沒開張。

    黎周周還嘀咕,等爹回來,聽到爹說一大早天沒亮碰見了夫婦倆,背著行囊瞧著是出城門去。黎周周這下知道了,心定了,便不再衝著馬家的院牆操心了。

    當天顧兆回來,見周周滿臉高興精神奕奕的,就知道隔壁夫妻倆去了平安鎮,當天周周小課堂重新上了起來。

    再次見到馬家夫妻還是五日後。

    正巧顧兆那日休沐在家。

    夫妻倆一走這麽幾天,最初巷子裏人還以為出什麽事,後來聽說是求醫去了,心裏還嘀咕都壞了有八、九年了,求啥醫,指定沒希望了,別是被騙了。

    這日傍晚,乍見到馬家夫妻倆,大家夥自然是瞧熱鬧,紛紛詢問關心。

    馬嫂子一走這麽多天怎麽看著精神好了,想明白了?

    “是求醫去了,多虧了顧秀才找了鄭秀才來家裏勸……”

    “鄭老神醫說了,能治,就是我之前時間久耽擱了,得一邊紮針吃藥,快了一年時間,慢了得兩三年,我們夫妻倆想著搬到平安鎮上治病養身子,這邊的院子退了租。”

    啊?

    真能治啊?別是騙人的吧。

    但這是顧秀才介紹的,黎家鋪子還開著,要是騙人顧秀才名聲不就是完了。周氏一聽是鄭秀才家,立馬說:“指定沒錯,我當初懷四娘都沒發覺出來,還是鄭秀才一看我說我有了孕。”

    眾人突然想起來這茬,對啊,鄭秀才好像說過他家行醫的。

    不是騙人可太好了,馬家兩口子苦了這麽多年,如今真的能醫能治,這可是天大的喜事了。

    因為這喜事,馬家夫妻精神奕奕,去了黎家道謝,一邊處理退租的事情,每年賺的銀子都給了婆母公屋,身上就留了二兩銀子用來買菜買肉開銷,夫妻倆本想著退兩年租金還能有個十來兩,到時候去鎮上租一間小鋪子,一邊治病一邊開麵館賺錢。

    院子主人家也好說話,可以退,不過你們說好了大後年到期現在不租了,那得扣個一兩銀子才成——

    夫妻倆手緊著,一聽就難受,這可是一兩銀子啊。

    “不然我租了你家院子成嗎?”黎周周開了口。

    馬家院子小一些還窄,一個年租金是八兩,兩年就是十六兩銀子。黎周周年前就有主意想擴大鋪子買賣,招人手,如今打著瞌睡送來了枕頭——雖然一間院子是大了些,可緊挨著他們家,做起事來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