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府縣生活24
作者:路歸途      更新:2022-07-13 21:44      字數:10036
  第64章 府縣生活24

    周氏生了個男孩,在石榴巷很快傳開了。無外乎,張家前頭三個都是閨女,一直想要男孩,如今正好得了,可不是一件喜事,鄰裏鄰居的都想著,這次周氏稱了心意,指不定要怎麽嘚瑟傲著呢。

    許阿嬸就是這麽想的,兩人因為孩子的事不對付這麽久了,現在周氏生了個男孩,可不得到她跟前顯擺來。

    想是這麽想,住一條巷子這麽多年,許阿嬸還是讓兒媳準備了雞蛋拿去張家送禮表示祝賀。

    黎周周也送了,本想著送些鹵雞蛋,知道張嫂愛吃這個,可許阿嬸聽了說:“不成的,在月子裏的婦人不能吃太重口的,不然下了奶娃娃喝了不好。”

    原來還有這樣顧忌。

    黎周周便隻送了十個蛋,一條巷子都這麽送,他不能出了頭的。

    張家的大娘是招呼鄰居,端茶送人,因為周氏坐月子,大家便放了東西說了兩句吉祥話便離開,沒多停留,天氣冷,也沒人進屋去看看,因為來回掀簾子驚動,身上又帶著寒氣,怕過給月子人和孩子。

    “誒呦要是出月子那就要到年跟前了,都是喜事。”

    張家男人便笑嗬嗬說:“四娘滿月了正好初一。”

    “還叫四娘呢,這不是大胖小子該是四郎。”來人打趣。

    張家男人便說:“我媳婦懷的時候四娘不鬧騰,以為是個姑娘,孩子生了先聽見聲,就說四娘聲音高,後來知道是小子,就這麽叫了,反正是小名。”

    “叫四娘好,小孩子還沒長開,這麽諢叫,等孩子長結實長壯了再說。”有嬸子笑說。心裏想,張家果然疼兒子,是怕這唯一男丁長不大,叫個姑娘小名壓著。

    各人說說笑笑,停了一刻時間不到,大家便告辭了。

    如今天短,黑的早,天麻黑了顧兆回到家,堂屋裏有油燈光,還有取暖的爐子火光,如今家裏條件可以,買的是炭火,這個燒起來煙沒柴火那麽大,不會飄煙灰。

    吃飯時,黎周周便跟相公說他今天收了工還去張嫂家了。

    “見到小寶寶了?”顧兆知道周周喜歡小孩。

    黎周周搖頭,眼睛亮晶晶的說:“沒見到,我們人多,怕過了寒氣沒進去,再說我一個哥兒,還是不好去。相公你猜,張嫂家孩子叫什麽?”

    黎大知道叫四娘,周周從張家回來跟他說過了,但這會也知道小兩口是閑聊說話,便悶頭吃菜不說。

    顧兆倒是配合,猜了好幾個,“是平安?還是十二月?還是四郎?”

    “什麽十二月,哪裏孩子這麽叫的。”

    “以後咱家孩子要是什麽月份生了,小名就叫幾月。”顧兆故意拿話逗老婆,還跟悶頭吃菜的爹拉陣營,“爹,您說好不好?”

    黎大聽了覺得好,“能這麽叫,挺好的。”反正能抱孫子就成,管他叫啥。

    黎周周臊的臉紅,最後老老實實把答案揭曉了。

    “叫四娘。”相公老逗他!

    顧兆給周周夾菜,嘴上配合說:“不是小子嗎,怎麽還起了個姑娘名字。”

    黎周周便忘了剛才的臊,解釋了幾句,“嬸子說這麽叫孩子能長得結實,可能就跟村裏叫狗蛋牛蛋差不多。”這麽一想,他和相公要是有了孩子,那還不如按著相公說的叫月份,比狗蛋牛蛋好聽一些。

    吃飯閑聊,巷子裏有了新生命的誕生,別說正主張家高興,喜氣洋洋的十來天臉上都是笑意,就是黎家小院飯桌話題也多了有關孩子的。

    夜裏收拾完了,小夫夫躺在一張床上,拉著床幔,形成一個兩人獨有的小空間,被窩裏,兩人的手邊交織在一起,本來是顧兆玩老婆的手指頭,後來慢慢的就變了。

    反正是沒燒炕,幔帳裏也熱火朝天的。

    第二天顧兆早起買早飯,是精神抖擻,紅光滿麵,拿著大肚缸子就外出,倒是黎周周又沒起來歇了一會,等相公買了早飯才收拾好,坐堂屋裏吃飯。

    天一冷,黎家取暖的兩個爐子都點燃了,一個放在堂屋裏,一個就放在井旁邊搭的棚子裏,上頭是鍋不斷燒熱水,黎周周和爹做活清洗不至於冷手。

    黎周周本來是覺得費這個炭火錢,冬日裏開銷要大了。

    黎大更別提,就是洗個東西,還拿溫熱水洗,哪裏來的嬌氣。

    麵對父子倆的不以為然,顧兆是一招就解決了,可憐巴巴小綠茶說:“周周不想和我要小寶寶了嗎?冷水洗多了容易凍著,不好生寶寶。”

    黎周周是臉紅的然後聽話,他想到了杏哥兒,杏哥兒就是冷水泡過生了病不好懷的。黎大更是看的嚴,如今日子不像以前那麽難,周周還是計較好一些。

    清平書院秋闈考試的人陸陸續續回來了,其中就有朱秀才朱理。

    今年秋闈考試時間是十一月中,朱秀才十月就動身出發的,從寧平府縣到宛南州趕著騾車起碼要十天,期間為了防止走錯路、遇到雨天耽擱,基本上都是早早幾天,放寬時間。

    去了宛南州一路上顛簸水土不服,有的人還嘔吐拉肚,得花時間修整,還要找客棧、看考場路線、和同期考生交流等等,有經驗的考生是提早一個月出發。

    朱秀才聽了前頭去過的經驗,時間放的寬裕,和同班同學一起雇車過去,路上搭個伴,安全又能省一些錢。

    總之就是平安到達了。

    考試是三天,放榜日七天。

    主考官是布政司下來的學政大人,連著幾位知州一起批卷試卷,這七日所有人不能回去,就關在考試院內批閱試卷,直到出成績發榜。

    成績出來後,自然是宛南州試院外張貼榜單,這是最快知道成績的。之後按照戶籍所在地,或者登記的住宅地址,從宛南州一層層傳達分到舉人老爺所在的府縣,府縣會派報喜官敲鑼打鼓送成績到家。

    這就是舉人的體麵和排場。秀才可沒這個待遇。

    後者因為一層層傳下來,知道成績的時間自然是要晚。

    所以大部分的考生,尤其是遠路趕來的,考完後都不急的動身回去,而是在宛南州多留七日,等放榜了自己看成績,心裏踏實,不用上上下下提心吊膽受折磨了。

    朱秀才就是多留了七日等放榜出成績。

    可惜。

    再次見到朱秀才,顧兆差點沒認出來,不過不到兩個月時間,朱秀才人消瘦了一圈,明明是穿的夾棉袍子,可空空蕩蕩的,兩頰深陷,神色憔悴。

    顧兆一見便知道可能不好,朱秀才一點喜氣都沒有,隻是滿臉愁容,他便沒有多開口問,而是說:“朱大哥還是要照顧好自己身體,馬上過年了,這樣回去家裏會擔憂的。”

    朱理苦笑一聲,說:“我不爭氣,費了銀子還沒有考中,讓顧弟見笑了。”

    “考試便是這樣,起起伏伏的,我之前還被批責,若是一擊潰敗,自此絕了科舉的心,那今日我也不可能站在這裏同朱大哥說話。”顧兆拉著人去了食堂,買了熱湯送過去,說:“朱大哥還是要照顧好身體,身體好了,以後日子還長著。”

    朱理回來的路上是吃不下東西,心情愁悶,加上路途顛簸,沒有胃口,勉強吃一些也會吐了,現在其實也吃不下,可顧兆都買了送來,便慢慢喝著。

    熱粥下肚,暖了胃。

    “難不成朱大哥因為這一次,以後就不想考了,就甘心當秀才不成?”

    朱理停了勺子,“自然不甘心。”若是秀才,那他的以後便是一眼看到頭,回到村中開個私塾教村中孩童一些字,收入微薄,根本改善不了家中情況。

    “這便是了。”

    以後還要考,那誌氣不能磨滅。

    朱理聽出話裏意思,可還是歎了口氣,“隻是我愧對家中雙親和妻子,勞累他們……”

    道理可能大家都懂,但現實情況依舊沒改善。

    顧兆不知道說些什麽,如今寒門出士子,舉全家之力供一人,若是成功了考上了舉人,對莊稼漢來說那就是鯉魚躍龍門,改換門第。可要是沒成功,那一次次的考試,銀錢全打了水漂,就是一種拖累,在村裏,日子是越過越緊巴可憐。

    這不是一個人能改變的,或者說不是現在的顧兆有能力改變的現況,他就是其中一員,跟著朱理比,他家中情況看似好了許多,可也是爹和周周每日操勞營生辛苦換來的。

    封建王朝,白身貧窮人家想跨越階層,付出的不是一人,往往舉全家之力,有可能三代、四代。

    你要問值不值,那就是各人選擇了。

    顧兆與朱秀才說了幾句話便別過,隻希望朱秀才能早日重新振作起來。

    “那位朱兄沒考過嗎?”鄭輝見兆弟回來了便問。

    顧兆嗯了聲,沒多說。

    鄭輝先是歎口氣,安慰說:“今年清平書院就清甲班一位考中了。”

    整個寧平府縣,官學的、年紀大沒在官學的秀才加起來能有八百多到一千,其中報考有二百多位,可考中的隻有一位。而放眼整個河西布政司,有七個寧平府縣這般的府縣,又有三個州,今年參加的秋闈考生近四千人,隻取前五十。

    可見難度。

    班裏氣氛低迷了一些,就是一貫心大的鄭輝也唉聲歎氣,顧兆便拍拍鄭輝肩膀,“你繼續歎氣,我和二哥抓緊時間讀書,趁你歎氣傷神功夫多學一會。”

    卷起來!

    說罷便落座開始讀書。

    鄭輝:???!!!

    莫名的也緊張起來,還歎什麽氣,趕緊看書。

    班裏其他人一瞧這三位都這副精神抖擻模樣,被帶的振作,一掃剛才發愁樣子,反正就算是最近的一次秋闈,那也是後年的秋天了,還有一年多的時間。

    後來休沐時間,顧兆還拉了朱秀才來家中做客吃飯,讓朱秀才寬寬心,朱秀才來是來了,隻是情緒不高,時不時唉聲歎氣,說起了這次下場的經曆。

    “……三人租車過去,來回一兩半的銀子。”

    三人的話,來回一兩半,那就是半兩銀子。黎周周心裏算的快,覺得還成,誰知道朱秀才接著說,這是一個人的。

    那不少了。黎周周想。

    “還有租客棧,宛南州處處價貴,離考院近的,二百文一間還沒有空房,稍微遠一些的還好,一間一百文,可人吵雜,夜裏都睡不好。”

    黎周周聽了吃驚,這般的貴。

    “所以顧弟你若是去,還是早早出發最好租個院子更清淨些,雖說是租院子更貴一些。”

    朱理第一次下場鄉試,原以為院試有了經驗,考過幾次,料想鄉試和院試差不多,可折騰了一路到了,路上就水土不服,到了宛南州還要找房、碰壁,受人冷眼,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可越到考試關頭越是緊張,還拉了肚子。

    那自然是要看病花錢,這一趟考試,花了五兩銀子,結果落榜,五兩銀子打了水漂,朱理自然是心中鬱氣難消,對不住家中雙親和妻子,幾次說起來,都是沒臉回去過年麵對家人。

    顧兆自然是勸,好歹回去看看。

    朱秀才因為備考,已經一年多沒回去了,去年的過年,今年七月的農假,屋裏地裏大大小小的重活、累活全勞累家人,今年要是再不回去過年,難不成一日不中舉,一日就不回去了?

    不說別的,就家裏兒子怕是認不出你了。

    顧兆記著朱秀才當日幫他買書的情誼,所以才幾次寬慰朱秀才,軟話相勸,如今聽到朱秀才隱約透露出今年不回去了,心中的話便沒壓中,說的略重了些。

    勸朱秀才不要再繼續沉浸落榜情緒中,早早打起精神來,繼續讀書,再者兩年沒回去,家中親人定是記掛你,還是回去看看,孩子尚小,難道朱兄就沒記掛嗎?

    最後氣氛是有些不快——主要是朱秀才被說了,麵上不快,吃完了飯便提出不早了他要回去讀書,早早走了。

    顧兆送客出院子,心裏歎氣,但還是說:“朱大哥,我剛才的話不是有意奚落你什麽,咱們一同都是寒門出身的農家子,將心比心,若是我兩年沒回家中,夫郎一人操持買賣,我定是擔心放不下的,夫郎也牽掛我。”

    朱理麵上受不住,胡亂嗯了聲,匆匆離開。

    顧兆便沒再說什麽,關了院門。

    “相公,朱大哥看著不高興。”

    “我知,可不說我過不去自己這關。”顧兆握著周周的手一同回屋,說:“天下的農家子科舉大抵如是,父母長輩妻子兄弟全心全力供一人,我以前在家中也是,地裏的活不用提,即便是家裏的活也隻手不沾,後來咱倆成親了,你也是什麽都不讓我幹。”

    黎周周點頭,想起來記憶都遠了。

    “但是相公你每次都做,不讓幹還撒嬌。”

    顧兆笑的挑眉說:“我撒嬌,周周你不愛啊?你就喜歡我這樣。”

    黎周周:……笑了下,承認了。

    相公撒嬌說話就很乖,像是很需要他很需要他。他心裏踏實。

    “以前朱大哥沒回去是真的踏踏實實刻苦讀書,如今心思老沉溺在落榜中,難以自拔,留在學校不回去也讀不了什麽,隻是逃避家裏。”顧兆能體諒,可大男人你逃避了,那家裏的擔憂不是增加了。

    所以顧兆其實同朱秀才說不到一起,不是一路人。

    像朱理這樣農家子相處模式比比皆是,知道爹娘妻子辛苦勞累不容易,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隻會悶頭讀書,把所有指望希望壓在高中上,想著等我高中了爹娘就翻身能享福了,現在苦就苦了,再等等。

    而嚴謹信那般的選擇才是稀有的特殊。

    “嚴二哥在學校時那就專心讀書,從不浪費光陰,可心裏記掛家中親人,回去務農了便踏踏實實能幫家裏幹活,孝順了爹娘,就是家裏難了些。”顧兆說完,覺得自己行為不對,拿嚴二哥和朱理拉踩比較,這樣不好。

    便不多說了。

    黎周周心裏有別的事,聽完了朱秀才講考舉人的艱難,最多最直觀的就是花銷大,他本來覺得自己賺了不少,可以給相公買院子了,如今一聽,憂心忡忡的,不能讓相公操心這個,就算多考幾次,也不能像朱秀才那般人都快消瘦沒了。

    夜裏黎周周睡不著,雖然沒翻身驚動,可躺在旁邊胳膊搭著老婆胸口的顧兆感受到了,“是不是冷的?”

    “……”黎周周還裝睡。

    顧兆便伸手撓了下老婆胸口。

    “我要親了哦~”

    黎周周便睜開了眼,側著躺看相公。顧兆被老婆逗樂了,沒忍住低頭先親了口,裏衣係帶都開了,黎周周癢著難受,還是一動不動乖乖由相公親。

    “怎麽了?”顧兆想著還有正經事,沒胡鬧。

    黎周周:“相公,我想請個人手,家裏現在鹵味賣的好,好多人每次來都買不到。”

    整個府縣就一家鹵味,可不是供不應求。

    “倒是可以。”顧兆覺得請人過來,周周和爹能輕鬆一些,“不過鍋應該燉不開,鋪子就一個大灶通著煙囪,要是想修成灶屋用的雙灶頭也可以,不過快過年了。”

    黎周周這主意已經想了有段時間了,見相公不反對,便說:“不著急,我也是想等年後再說,就是招人手,我一個哥兒,雖說有爹在,可——不好招未成婚的男的,最好是張媽那樣,巷子裏嬸子阿叔倒是有空的。”

    “不好招巷子裏的。”顧兆聽出周周猶豫,估計跟他想一處了,說:“大家都是一條巷子住的,咱們花了錢招了人到家裏做工,給多少、活做多少都容易生了微詞。”

    “你和爹麵子淺,說不出什麽狠話來,剛開始幹還好,要是時間久了呢?還有咱家買賣進貨、賣錢,做的時候放什麽料,時間久了總能盤算出來,到時候家裏什麽收成整條巷子都能知道個差不離。”

    “我也這麽想。”

    做生意久了,見過幾次生事的,如今黎周周也小心了。

    “最好是信得過靠得住的,也不能是自己人。”顧兆想到村裏,一一否了,小田識字能成,可身子骨弱幹不了重力氣的。

    對於周周所說不好招個年輕女性男性,要避諱,這一點顧兆沒放在心中。

    夫夫倆說了一會,到最後還是沒定下,索性不急,先過了年再說。

    很快便到了年跟前,整條巷子是租戶的那便提早兩天收拾回老家,買了院子的像是許家、張家那就不急,包子饅頭鋪子要一直開到大年三十。

    許阿嬸說:“其實到了年跟前,生意反倒不好做了,家家戶戶自己做年貨蒸饅頭包子,不過多掙一個是一個。”

    “倒是你家生意好,如今天冷了,鹵煮能存住,買多了回去,過年親戚來家中拜年,還能添一道稀罕菜,讓親戚嚐個味。”

    可不是嘛。

    黎記鹵煮的鋪子,這兩天賣的特別快,要不是鹵下水限量,有人便恨不得三、四勺的買,不限量的豬頭肉、豬耳朵、鹵排骨賣的飛快,幾乎是黎大剛提著大鐵鍋端過去,黎周周隻管打,人人都是拿著大碗、大盆來的。

    三四勺的起賣。

    許阿嬸瞧見了難免是羨慕,黎周周便說:“二十八賣完了我家便關了鋪子要回村裏了,不像許嬸能多賣兩天。”

    這倒是。許阿嬸想想,雖然賣的快,但量就是在那。

    二十八下午賣完了一大鍋的鹵下水,黎大將哥婿顧兆寫的歇業木牌子掛在鋪子門頭上,上頭寫了開業時間是初八。

    難得放假回一次村,便多放幾天。再說你就是想早早開鋪子營業,豬肉攤子老板初六才解了殺豬刀,開始營業的。

    “初八開鋪子。”黎大要回村裏了,人也高興帶著喜色,跟著來問啥時候開業的食客說。

    食客聽了不由後悔今個來晚了,這可有十來天吃不到了,但也不能拘著黎家父子不讓回去過年,隻好道了聲好,轉頭走時,才瞧見人家鋪子上頭就掛了牌子,上頭有寫什麽時候開張。

    剛太匆忙沒瞧見。

    有人問黎大便不厭其煩的講,說初八回來,到時候來買如何如何,直到最後一塊板子合上了,上了鎖,這才真正歇了鋪子關門了。

    院子裏顧兆正刷大鍋。

    顧兆是二十五號官學便放了年假,當天嚴謹信便要走。鄭輝說送嚴謹信一程,但嚴謹信推辭拒絕了。顧兆知道,農假答應那是因為鄭輝獨身一人,確實是順路捎一段,而今鄭輝還有妻子、趙媽,騾車地方小,嚴謹信一個外男不好一處擠,是絕不可能再坐的。

    嚴二哥便是這樣的人。

    顧兆便說家裏的騾車白日歇著不拉貨,他送二哥到城門口一程。這要是走起來也要兩個多小時。嚴謹信本是不麻煩的,要推辭,顧兆說:“是我自己趕車,放心吧不勞煩我爹,除非是二哥不信我會趕騾車。”

    嚴謹信知道是顧兆好意便領了。

    鄭輝還說:“那我也要坐一坐,第一次坐兆弟的車。”

    於是三人,顧兆趕騾車當了一回車夫,送嚴二哥出城。鄭輝是第一次坐沒有車廂的車板,還覺得稀奇,若是以前定不會上,覺得顏麵丟失,如今到態度坦蕩。

    嚴謹信是廩生,一年四兩的銀子,成績頂尖,不是第一便是第二,歲末時,學校還發了一兩銀子。若是以前,嚴謹信便留著銀子用來買筆墨紙硯,這樣就不用動家裏給的銀錢做開銷,今年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用了三百文買了點心匣子果子糖這些帶回去,還買了一塊布。

    布占的大頭,要二百多文。

    那布也是最普通不過的布,沒什麽花樣,勝在顏色是塊紅色的。這些東西便占了書籠一大半,嚴謹信背的書自然少了。

    到了城門口嚴謹信便說不用再送了,背著書籠下了騾車,拱手道謝。顧兆同鄭輝跳下車,端端正正拱手。

    “明年見二哥。”

    “明年見了嚴謹信。”

    之後幾天便是顧兆在家從旁協助周周收拾東西,家裏的買賣營生做到了二十八。今個關了鋪子,回村的東西都收拾好了,鋪蓋卷沒帶,當初搬家時沒搬全,留了一些在村裏,不過都是用的久的鋪蓋卷,沒府縣裏現在用的棉花好。

    “不怕,到時候火炕一燒,暖和著呢。”黎大說。

    黎周周和顧兆笑,爹自從要回村了這兩天說話都有精神頭。

    家裏的雞就剩了兩隻沒殺,全帶著回村,還有一些買的禮,像是糖、點心匣子、果子等,這是過年要走親戚的,幹貨瓜子花生自家吃。鹽醋油這些佐料全拿大肚茶缸子裝了些,回去不用買了。

    糧食不帶,爹說家裏有。

    二十九一大早,天上飄著小雪,即便這樣一家人也樂嗬。黎大是頭戴一頂兔毛帽子,身上穿著蓑衣,用布捂著口鼻半張臉裹得嚴嚴實實的,手上戴著周周給他縫的手套。

    車板上是清洗過了,上頭鋪著那個厚簾子——每次坐人都用到這個。因為下雪,黎周周怕相公冷,還帶了一床厚被子,能讓相公捂著,一小筐碳,捂手的暖爐,要是快燒沒了,能給裏頭添碳。

    雖然是冷風吹,可心裏熱火高興,越走雪下的越到,黎大瞧著大雪,露出在外的睫毛都是晶瑩的掛著雪霜,嘴上還樂嗬說:“下雪好啊,來年定是個好收成,地裏莊稼吃飽喝足了。”

    顧兆用被子裹著他和周周,把暖爐放周周懷裏,不等周周回話,先悄咪咪說:“周周抱著暖爐,我暖手的時候還能摸到周周肚皮。”

    黎周周先看爹,好在爹沒聽到,耳朵通紅小聲說:“相公沒個正經。”

    “哪裏沒正經了。”顧兆一臉委屈,“周周不給我捂手嗎?”

    黎周周見不得相公這般,忍著害臊,被子底下一手拉著相公的手貼著他肚皮。顧兆心都是暖的,好好地拉著周周的手。

    到了村天已經黑了,左右臨近的送了熱水柴火,之後自家該燒的燒,該收拾的收拾,屋裏油燈點亮,兩個裏屋的炕燒上了,用的柴火是之前剩下的。

    第二日大年三十,黎大院門沒關,人來人往的串門聊天。

    以前黎大是個話少的,可在外頭時間久,過年回到村中便親切,出去田間地頭逛一逛看看,遇上了其他人便留下說會話。

    十一月時,叔公村長黎二被接到府縣打了官司,回來村裏人自然問,叔公便說:“還能有啥事,就是黎家分家的事,黎三不知羞見黎大在外頭有營生,讓他爹娘討錢,大老爺斷了官司,當初分家契是我寫的……”

    三言兩語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像是顧秀才告黎老太黎老頭叔公就沒提,回來路上還跟村長黎二交代了,說不許提這個人命打官司。

    叔公怕黎二嘴不嚴,還敲打說:“你現在和黎大關係緩了,就別亂嚼舌根得罪了顧秀才。”

    黎二不懂為啥啊。

    “我看人一輩子,黎大給周周招了這麽個哥婿,瞧著以後是個大出息的,可心也冷,說告官就告官,我是看黎大可憐才過去。”叔公年紀大,觀念還是老一輩,就算再怎麽的那也沒有孫子輩告爺奶的。

    事情解決了,叔公琢磨了幾天,見顧兆做事樣樣周道,對著黎大和周周都上心,心裏感歎一句全乎人外,隻說:“以後啊黎家那就是這個哥婿頂門戶當家了,我看顧秀才除了親近的人,誰都沒放在心裏。”

    “你要是不怕你就多說。”

    黎二聽了半肚子明白,剩下的一半不懂,他看顧兆很聽大哥的話,前前後後照顧的,給大哥上藥伺候都沒嫌過,怎麽就是顧兆當家,一個贅婿。不過瞧叔公嚴肅模樣,那還是算了,不說就不說了。

    爹娘挨了板子受了打,也不是啥有麵子的事。

    村長倒是聽懂叔公意思,現在一回想,顧兆剛到了西坪村時是啥名聲,如今呢?村裏人人誇著顧秀才,念著黎家的好,誰能說出去一個不是?就是當初看了信,說告官要他們跑一趟,當時他第一個念頭就是:一定要去,和黎家結好。

    以前黎大家在村裏也不出頭,如今為啥啊,還不是有顧秀才這一位,要是以後顧秀才翻了身當了大官,現在巴結奉承好了,以後有啥事都好求。

    如今官司一了,村長聽完叔公的話,明白過來了,顧秀才心裏裝著黎家,要是想得顧秀才幫,那最好就是守著規矩,若是越了分寸,誰都能送官告你,可不心軟手軟。

    想明白過來,村長嘴嚴,回去旁人問咋回事,就按照叔公說的來,隻說大老爺斷了分家官司,旁的一概不提。

    黎二對著官司回話差不多,不過說多了別的——他媳婦兒老問,好奇大房一家在府縣生活,是不是享了福,是不是輕輕鬆鬆啥也不幹。

    “啥啥也不幹,住的院子大哥上次說了,還沒村裏蓋的大,我去過,小小一塊,就是多了個井,吃水不用花錢,拉屎拉尿還是要錢。”

    “聽大哥說大早上天不亮要去拉下水回來賣……”

    下水能賣幾個錢啊?這日子也忒苦了。劉花香聽完咋舌,回頭買豆腐時就跟村裏人學了,說府縣日子也不好過,顧秀才讀書開銷大啊,大哥和周周可不是得勤快苦一些幹。

    原來屋院真的小啊。大家夥抓住了重點,不由對黎大父子升起了同情,要是顧秀才不讀書,那一家人在村裏可是啥好日子,那青磚大瓦房,那燒的熱乎的炕,還有那一百兩銀子——哦,如今租院子還要買紙筆這些老貴了,要不了多久指定謔謔完。

    可憐。

    男人問起來官司事,黎大不多話,隻說已經分了家不提了。

    黎家院子裏,嬸子阿叔就是二嬸杏哥兒都過來,這家幾個蛋那家幾顆菜,言語中對黎周周表示了熱心腸的關懷與同情。顧兆看在眼底,他家周周都是懵著的,說不用了家裏有的吃,人家不行非得塞,那隻能收下,好在都不是貴價的。

    “……相公我怎麽覺得大家看我們——”

    “過的可憐。”顧兆接話,笑說:“不知道大家怎麽想到這兒了,不過不管了,咱們過的好壞,自己知道就成了。”

    之後便是拜年走親戚。

    顧兆和周周去了東坪村,先去大伯家,給阿奶拜了年送了禮,然後去了顧家。雖然有兩位伯伯,但顧兆這不是‘嫁出去的贅婿潑出去的水’,如今日子不像現代,孩子生的也多,要是過年叔叔伯伯都要走,那指定是沒錢拿禮。

    一般來說,外嫁的女兒過年回去,隻需要走正家就成。

    顧兆不僅走自己娘家,還看了阿奶,這在村裏來說都算是孝順的。

    李桂花先是瞧禮,見是一壺酒一塊糖,還有個四四方方的木頭匣子,她還沒打開,虎頭先打開了,見裏頭是不認識的,問娘這是啥。

    竟是一匣子點心,這可稀罕貴了。

    在鎮上這一匣子點心要賣三十文,李桂花當然不舍得吃,點心花裏胡哨的填不飽肚子也沒油水,你說黎周周拿的禮不貴重吧,那就是放屁騙人,這禮很重了,可要是說貴重——

    對李桂花來說,還不如拿兩斤肥肉過來。

    虎頭才不管娘心裏咋想,快手捏了塊就要送嘴裏,李桂花愣是手快給扣下來了,最後點心碎了,虎頭舔著手指頭嚐出甜味鬧著要吃,李桂花便把那碎掉的點心分了四份,虎頭一塊小晨一個大塊,剩下的兩塊小的,一個給了眼巴巴瞅著的大兒子,一個問黎周周:“吃不?嚐嚐味。”

    “不用了嶽母。”

    黎周周話還沒說完,就見嶽母已經把剩下的送嘴裏了。

    “……”也成。

    黎家這邊走親戚照舊,和往年沒什麽不同。李桂花雖然照舊小氣摳門了些,但比著往年要略微好一些,可能去年地裏收成好賣了錢,要是以前的心性,那塊碎了的點心也不會問黎周周吃不吃,雖然是客氣話。

    但絕對會拿著藏灶屋裏,等人一走,或是送禮——大概率舍不得,要麽就是拿出去和誰家換肉換糖。

    今年還好。

    另一頭嚴家村。

    雪天路難走,嚴謹信走了五天,到了家就是年三十了。回去一身的霜雪,先卸了書籠,拿出書放著。一家人忙活,燒了熱水給兒子洗漱,端了熱飯熱湯照顧著。

    等一切收拾妥了,到了傍晚守歲時,嚴謹信想起來那匣子點心,從書籠裏掏了出來,擺在桌上,“阿奶,爹娘,小樹,這是我從府縣裏買的點心……”

    一打開,點心碎的碎,裂的裂,沒了個形狀。

    嚴謹信的臉便黑了,肅著。屋裏沒人動彈,柳樹沒忍住說:“那啥都碎了,咱就自己吃了吧,送不了人了。”

    要是不碎,那娘指定要他帶回娘家去,帶回去了他就一口吃不到了。

    碎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