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府縣生活22
作者:路歸途      更新:2022-07-13 21:44      字數:12071
  第62章 府縣生活22

    “隔壁怎麽沒個動靜了?剛瞧見黎老太,大早上的從北麵回來,不知道幹啥去了,以前買菜都是挑著晌午快收攤的時候去撿便宜,這幾天大早上往外頭跑。”

    遊二媳婦做著手裏活跟大嫂嘀咕。

    “誰知道,不管她家。”遊大嫂不愛說是非。

    遊二媳婦便隻能作罷,等著哪個買香油的客人來再一起說道說道。

    黎老太一早上去了石榴街鋪子,馮萍萍便上前問娘咋樣,是不是大哥家的。

    自從黎正仁話說出去,這幾日婆媳關係緩和了些,心裏都想著先確定了黎記鋪子是不是黎大家的,至於確定了以後怎麽說,一家人住一起十多年,話沒挑破,但彼此心知肚明。

    做生意的賺錢,單是看隔壁賣香油的遊家就知道了。

    要銀子名目也好聽,孝敬爹娘的,這是黎老太黎老頭老兩口想法。也不怕不給,做生意的,兒子說了,最怕的就是鬧事,講究的和氣發財,要是鬧事多了,會影響生意買賣,所以不給錢,他們倆老頭老太就去鋪子前哭,說黎大不孝順,不怕不給銀子。

    法子多得是。

    “門沒開,你說這做生意的,我瞧著一條街上的吃食鋪子都開了,就他家緊緊關著門。”黎老太連著撲了兩天的空,沒逮住人親眼看看,心裏不痛快,語氣就難聽,“像是老大家的,做生意都做不到人前頭,多少年了還沒變,窩窩囊囊的沒出息。”

    馮萍萍耐著性子問:“娘,你就沒問問旁邊鋪子人家,黎記啥時候開張,叫啥哪裏人這些沒打聽打聽?”

    黎老太現在是煩著這個兒媳婦,這兩天沒找茬吵不過是因為別的事注意力占住了,現在被馮萍萍一問,拉個老長的臉,說:“我問沒問,還要你一個做媳婦的教我怎麽說話?我一去一大早,回來冷鍋涼灶的,你一根木頭樁子是不是,還等著我回來燒飯伺候你這個兒媳婦。”

    “這不是灶屋油糖匣子娘你鎖了,我哪敢碰。”馮萍萍也不甘示弱頂回去。

    黎老太:“正仁沒在,耀祖去了學堂,吃啥糖吃啥油的?就你嘴饞,要的個姑娘也是個貪嘴懶惰性子……”

    馮萍萍聽得一肚子火,忍了忍沒吵過去。

    中午黎記開了鋪子。

    排隊人多,周氏頂個大肚子排在前頭幾位,隊伍裏人見了便讓開,讓周氏站第一位,買了趕緊歇歇,肚子都這般大了,誰都怕。

    誰知周氏說:“不礙事,鄭秀才說我這肚子大,要多走動走動。”

    隊伍裏有不知道怎麽回事,還嘀咕哪位大夫名字叫‘鄭秀才’的?知道這事的便說了一嘴,“張嫂子嘴裏的鄭秀才就是一位秀才相公,與顧秀才一同在官學,前幾個月來買鹵煮,見了張嫂子與人爭吵,便提了一句張嫂子有孕態,像是懷了……”

    “還有這樣稀奇的事?”沒聽過的自然是好奇。

    “鄭秀才家中是開了醫館,祖父是大夫,鄭秀才耳濡目染略會一些。”

    聽完前因後果,有人便說:“這位嫂子心大了些,幸好來買鹵煮碰見了鄭秀才。”

    “可不是。”周氏也承認,“黎家是我貴人,不然真糟了。”

    “我以前懷了吃不進東西,要麽腰酸要麽見不得葷腥老是想嘔,倒是這胎奇了怪了,就愛黎家鹵煮的味,頓頓吃都不嫌膩,飯量也好……”

    周氏誇起來黎記簡直是像誇自家。

    石榴街的鋪子人家早都知道,這話周氏說了許多次了,大家聽個樂嗬。

    輪到了周氏,周氏拿了碗遞過去,黎大接了說:“我一會給你送過去。”

    大著肚子端碗不方便。

    “謝謝黎叔了。”周氏也沒推辭,見周周打東西還多給了她一勺花生米,笑的高興,嘴上說:“對了,我瞧著這兩天有個老太婆鬼鬼祟祟的,先是在鋪子前頭張望,還去了巷子裏頭盯著你家門。”

    黎老太來的兩次正巧讓周氏撞見了,當然也是因為周氏覺得黎家旺她,對著黎家事上了心,看了兩天都是同一人,長得刻薄,見了黎家鋪子關著,還朝地上啐了一口。

    真是惡心壞了。

    周氏一看就知道這老太婆不是個好的,估摸著是來找黎家鋪子什麽事,越想越覺得不好,中午親自來買排骨,順便給黎家提個醒。

    “約莫六十來的樣子,瞧著臉生不是咱們這片的人,反正我沒見過。”

    黎周周不知道是誰,“我家在府縣沒認識老太太——”他話說了一半,瞬間想起來了,臉色變了下,先看爹。

    周氏也瞧出端倪,不過黎家的私事她就不多問了,周周上了心就成,便付了錢,說了一聲她先回去了。

    黎大把一大碗的鹵排骨送到了醋鋪。

    父子倆中午這頓賣完了,關了鋪子,黎周周猶豫了下,才說:“爹,你說張嫂說的是不是……”

    “要是認識找上門的老太,那就隻能是了。”黎大說的是平靜,可收端著鍋的手背青筋暴起了。

    黎周周沒多說,知道三房找上門肯定沒什麽好事,不過意外的心裏沒多少害怕了。他想起來二叔之前吃過的虧,可他家不怕,相公是秀才,鋪子裏掛著府尊大人的匾額,分家契爹還在手裏,要是來鬧事,就是麻煩了些。

    當天夜裏,夫夫倆洗漱後躺在床上。

    黎周周把中午張嫂提醒的話說了,又說了自己想法:“……我倒是不怕,就是爹不樂意見到人,我今天中午說了句,爹不高興,要是再來鋪子鬧事,可能生意不好,這個也沒什麽,壞就壞些,反正夠花開銷就成,會不會影響相公你啊?”

    三房家來鬧,黎周周最擔心的一是爹,二是相公名聲,生意倒是其次。

    “沒什麽好影響我的。”顧兆想了下,“周周,你恨黎老太嗎?”

    黎周周在黑暗中,看著床頂的幔帳,天氣冷了,他扯了一塊布圍成了幔帳,夜裏和相公躺在床上,關起簾子,整個床上小小的一塊就他和相公兩個人,特別的踏實安心。

    “恨……我不知道。”

    黎周周聲音有些迷茫,小小的,“阿爹去的早,我現在都記不清阿爹長什麽樣,我隻記得和爹從老屋搬出來時,睡得茅草屋好冷,我好餓,還有鬼叫我睡不著,想阿爹,阿爹下葬時下了雨,好冷,我鞋子濕了沒有鞋子換……”

    這段記憶是黎周周最深刻的了。

    顧兆胳膊摟著老婆,輕輕拍了拍周周的背。

    “我們打個官司告狀吧。”顧兆輕聲說。

    在黑暗中,黎周周雙眼明亮聚神準確的看向了相公,“能告官嗎?都這麽多年過去了,相公你不是說告官不好嗎?”

    “不是告官不好,是一些小事不值當,可阿爹去世不是小事。”顧兆覺得這是爹心裏的一根刺,可現在見周周聽到告官,一下子精神了,其實周周心裏也過不去,一直壓著。

    他親了親周周額頭,打著預防針:“但是估計結果可能不會太嚴重,那兩個不可能拿命償。”

    大曆尊孝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從未見過孩子告父母的。

    這是大不孝。

    可忘了一點,黎老太黎老頭是黎大的父母,與周周和他隔著。大曆尊的孝道,至親的是給了生命的骨肉親,意思當爹媽的是第一位,黎大不去告,周周和他的身份可以站得住腳。

    拿孝道說話壓人,他倆也可以。

    為了給死去的阿爹討回一個公道,是當子女的孝。

    “那、那明日便去嗎?什麽時候去?”黎周周躺不下來了,坐了起來。

    顧兆便也坐了起來,用被子給兩人捂著,哄著說:“不急,等黎老太來鬧,你先別跟爹說這事,要是來鬧咱家往日做什麽便做什麽,讓她先嚷嚷,一概不管。”

    “啊?”黎周周懵了,不是說告官的嗎。

    顧兆摸了下鼻尖,得說個像清純無辜小綠茶的說法才行。

    “周周你想啊,壞蛋是三房對不對?早早分了家斷了關係,如今偷摸來打探消息,不就是從哪裏聽到咱家鋪子掙錢的,現如今二叔也不送便宜糧了,咱家上了府縣,他以為咱家沒根,就跟欺負二叔一樣欺負咱家,隨隨便便能鬧一些銀子,要是不給銀子,那就拿官差來嚇唬咱們。”

    黎周周點頭,“相公你說得對。”

    “黎三家現在自大著,自以為有關係有人,還拿孝道想壓爹,讓他們先來,咱們掰扯清了以前的舊事,讓巷子裏鄰居聽聽,爹和你的為人大家夥都看在眼底,到時候那些壞蛋鬧事了,大家也能做個見證。”

    輿論支持先搞一波。

    他家要是先告狀,盡管他家沒錯,可時下人骨子裏是尊孝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種想法,難免有些人會說:黎家生意好了得理不饒人、人都去世那麽久怎麽還把老人告了、年紀那麽大了還被孫輩告衙門可憐如何如何。

    黎老太老頭再賣個慘,到頭來是他們不是了。

    想要告狀,那一定要把自己放在‘可憐’位置上,一定是要太慘了、太可憐了,被逼迫被壓得受不住了,才咬著血淚拚一把。

    這樣才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不然說出去就不是他和周周為了替阿爹討回公道的孝順人,而是被指著脊梁骨要挨罵的。

    一件事,你哪怕占了理,可不能硬來,還得講方法的。

    劃重點就是要賣慘。

    顧兆不能這麽說,周周和爹不是拿阿爹來賣慘的人,父子倆是挺直了脊梁骨的人,過去哪怕日子再艱難,也沒去老屋低個頭服個軟,給黎三繼續當牛做馬。

    不可能的事。

    “你就和爹照常做生意,等時機到了就成。”顧兆說。

    黎周周不知道啥時候時機才到,可他信相公聽相公的話,這麽多年都過來了,沒說為了一時,等不了了的。

    說開了,中午張嫂說的話提的醒,黎周周心中徹底放下了,知道有的應對就成,便和相公躺了回去,側著身親了下相公臉頰。

    “相公。”

    “嗯。”

    顧兆回看回去,帳子中,明明黑暗,可他家周周雙眼亮的像是天上的星星,便沒忍住側身過去,吻了一下,“睡吧。”

    兩人一覺睡得好。

    黎大躺在床上望著房頂,黑洞洞的,睡不著。

    第二日,黎家早上照舊,上學的上學,幹活的幹活。

    如今快月底了,天冷的厲害,顧兆是拎著暖手爐上學去的,第一次拿是十多天前,還被鄭輝笑話了一頓,說才幾月就用上爐子了,哈哈哈呲著牙笑話他。

    顧兆當即便說:“我自小身子骨便弱,我家周周心疼愛護我,這是愛意。”鄭輝不懂愛!

    “知道的是你家夫郎疼你,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懼內,手爐現在拿上了,以後我看你怎麽辦。”鄭輝是沒惡意的,就是調侃。

    顧兆也知道,兩人說話便是這樣,沒人往心裏去。

    “懼內有何不可。”顧兆捂著手爐說。

    然後兩場雨一下,氣溫驟然下降,清平書院的教室為了透光好,是磚木結構的,三角頂是瓦片搭的,橫梁木頭,兩頭是磚,前後側是木架,大窗戶糊著紙,光線亮堂,哪怕是冬日下雪教室也不用點蠟。

    可壞處也有,那就是冷,不保暖。

    所以一到秋冬,學生們便凍手凍腳難捱。不過現在讀書人大多都習慣了,什麽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有的人為了磨練自己意誌,冬日都是穿單衣,早早起來在院子裏背誦。

    嚴謹信便是磨煉意誌其中一員,覺得小小寒冷算什麽,君子心懷天下蒼生,個人外物一時冷暖算什麽。

    當然也有嬌貴的,鄭輝為代表。

    都吃了讀書的苦了,能有條件保暖,幹嘛還要凍著自己?

    天一冷,整個教室的同學提筆寫一會手就凍得發紅,僵硬,便放下筆,來回搓手保暖,鄭輝尤其甚,唯獨顧兆坐在座位上,一隻手捂著膝蓋上放著的手爐,等寫字手冷了,來回交換。

    顧兆雙手都能用,就是左手寫的字沒右手端正好看,但抄個筆記做作業是夠用的。

    鄭輝凍成狗,一看兆弟操作,頓時羨慕到流淚,後來休息時還連連作揖道歉說:“對不住,早上是我說錯了,兆弟你那手爐借我用一用如何。”

    “我大度不記你說我懼內,當然可以。”

    嚴謹信便笑了下,兆弟還說自己大度,這都記著鄭輝說他懼內呢。

    第二天上學,鄭輝手上也踹了個手爐,還嘿嘿笑:“就是暖和,我家柔娘給我買的。”

    “小心你懼內。”顧兆故意打趣。

    鄭輝:“懼內便懼內吧。”

    這會,兩兄弟碰頭見麵了,各自揣著手爐,外頭包的花花布,鄭輝那個還加了一層兔毛,看著毛茸茸的暖和。顧兆手裏這個樸素許多,隻是碎花款。

    “大哥,我有一事想求你幫忙。”

    鄭輝:“什麽事?是給你張貼懼內澄清還是我自己罰寫一百遍?”

    “我想勞你家小廝跑個腿,去西坪村接兩個人。”

    鄭輝本來是玩笑語,一聽兆弟說的忙,便知道這是正經事,麵容也嚴肅了,“怎麽回事,突然要去接人,接人成,我讓張媽回去一趟,正好天氣冷了拿些東西過來。”

    “咱倆是兄弟,我也不瞞你了……”顧兆把過去的舊事簡單說了清楚。

    鄭輝這人正義感重,尤其是偏幫自己人,聽了頓時生氣,破口大罵黎正仁黎三一家:“蠹蟲!如此不敬兄長之人,見你家日子好了,還敢攀附過來,真是可恨!”

    “昨個有鄰居提了醒,我家周周夜裏睡不著,猜想便是黎三一家,但是還沒找上門,我隻是提前做個打算。”顧兆給鄭輝交了心,“我爹和周周人老實,我怕被欺負了,雖然這事我家占了道理,可——”

    “我懂。”鄭輝雖然天性浪漫骨子裏有些少年人的正直單純,可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立即停了不動,說:“我回一趟家,兆弟你先去學校,要是遲了就跟夫子告個假。”

    顧兆知道鄭輝定是回去給張媽交代,怕誤了他的事,便說:“不急一時半會,中午有休息時間,我同你一起,一會去了教室,我手書一封,勞你家小齊幫我送到村中,不然來回傳話,容易出了岔子。”

    “對對對,我一急便瞻前不顧後。”鄭輝覺得兆弟想的周到。

    “你也是替我擔心才著急。”

    兩人不再說客套話,到了教室沒遲到。嚴謹信瞧鄭輝今日神色不對勁,再看兆弟好像也和往日不同,不過敲了鍾隻能等中午再問。

    中午一到,鄭輝與顧兆要出去,嚴謹信問都沒問,跟了上前,說:“可是兆弟家發生了什麽事?”

    嚴謹信觀察敏銳。

    三人邊走邊說,顧兆說的簡單,鄭輝又聽了一遍,嚴謹信麵色肅穆,又帶著佩服,“告官於兆弟名聲恐有礙。”話音一轉,“兆弟卻能做到如此,謹信佩服。”

    “打什麽話鋒?”鄭輝沒聽懂。

    嚴謹信:“以兆弟的手段,還有鋪子裏的匾額,不用告官,應該也有的是辦法製住黎三一家,讓其不敢上前攀附,可兆弟還要告官,一時沒處理好便於他讀書人名聲有了損失。”

    明知弊大於利,還是做了。

    “爹和周周是我親人,我們同是一家,易地而處,二哥與大哥也會做這樣選擇,不算什麽令人敬佩。”顧兆真沒覺得如何,“我讀書科舉,不像二哥心懷天下蒼生,想為百姓做什麽好事,我想法簡單,便是有能力護著家裏人,讓家人過得好。”

    “不能本末倒置了。”

    “再不濟,總能考個舉人當個地方官吧?”

    顧兆也做了最壞打算,黎三家沒什麽官方靠山,一個賬房,就算嶽家牛給財紳地主打工做帳,可隔了幾層關係,地主老爺還能為賬房家的女婿出頭拉關係找靠山嗎?

    他家好歹還有個府尊匾額,有個獻肥料之功,退一萬步說,就算府尊不念這些,覺得他告長輩是不對,理念不合,也沒資格剝奪他的功名,得往上頭報,然後知州那一級批審,為了他一個小人物不知道這麽大費周章。

    總體來說:最差差不到哪裏去。

    可能就是學校同學、老師看他頗有微詞。

    嚴謹信聽聞,別的沒說,隻是把‘本末倒置’四個字念了一遍。

    到了鄭輝院子,張媽開的門,見大中午的輝哥竟然回來了,還有些意外,可是出了什麽事,她飯隻做了她和柔娘的。

    柔娘聽見動靜也出來了,見了人行了禮,本來是要回避。

    “不用了,兆弟家出了事,要勞張媽回一趟家。”鄭輝說話快,跟張媽交代一番:“這封信是我寫的,你直接回醫館交給祖父或者我爹都成,有人做主就成,剩下的不管了,他們自會安排。”

    “這封信是兆弟的,你一同給了我爹。”

    “柔娘,拿了錢,給張媽雇車。”

    顧兆:“雇車錢我來出。”將自己荷包的零花錢拿了出來,直接遞給了張媽,裏頭統共有一百文,雇車來回絕對夠。

    “剩下的辛苦張媽跑這麽一趟。”

    張媽沒收,見輝哥點了頭才收下,飯也沒顧上吃,趕緊去找車行出門。

    唐柔要下廚張羅午飯,顧兆和嚴謹信便說不麻煩了,回學校吃就成。

    “現在你們回去,定是沒飯,鄭輝同我說過。”唐柔笑的柔和,“不嫌我手藝的話,很快便好了。”

    兩人自然說不嫌棄,麻煩大嫂了。

    唐柔去灶屋,鄭輝忙跟上去幫忙,同柔娘把話說一說。然後便見柔娘做飯竟然很熟練,十分驚訝,“你在家中時還做飯嗎?”

    “也不時常,母親身子有時不適,我們做女兒的要去照顧。”唐柔說的簡單。

    鄭輝知道柔娘口中的母親自然不是親生的姨娘,再想兆弟今日說的話,對夫郎的維護之情,頓時愧疚難當,握著柔娘的手,說:“以前是我——”

    “現在以後好便好了。”唐柔打斷了相公的話。

    過去的都過去,不提了。

    另一頭大早上黎老太是照舊找到了石榴街上,黎記鋪子又關著門,便隨便找了個清閑沒人的鋪子進去打聽。正巧是張家醋鋪。

    早上包子饅頭麵條燒餅做生意忙著,倒是醋鋪子早上沒幾個人。

    周氏坐在椅子上縫小孩衣裳,聽見動靜抬頭一看,一下子認出是前兩天到這兒對著周周家啐了口的刻薄老太,她裝作不知道,問買醋嗎?

    “勞煩打聽一下,那個關了門的黎記做生意的名字叫啥?啥時候開店?”

    周氏先沒答,而是反問:“我瞧著你麵生,老太太找人的?”

    “找我大兒,我聽說這家店是擰鬆縣西坪村的人家開的,我家也姓黎,聽著像是我大兒和他家哥兒……”

    周氏越聽越糊塗,這刻薄老太說的都對上了,難不成還真是黎叔的親娘?

    可也不對啊,這老太瞧著不是麵善的,說著說著,就開始打聽,黎家生意好不好,一個月能賺多少銀子,是不是有個四兩?

    周氏胡亂推搪了一翻,說不知道,她家賣醋的哪裏知道人家做生意賺多少。到了最後,黎老太話沒打聽到,瞅著時間不早該回去做晌午飯,便說改日再來,一出醋鋪便罵大肚子問你抓雞,給她說抓鴨,話都說不明白。

    絮絮叨叨罵了一路。

    周氏打發了人,想著下午再去給周周說一聲,要真是周周阿奶,那就是一家人,怎麽她老覺得有內情,那老太不像是嘴裏說的那般真念叨兒子孫子。

    反倒是像處處惦記黎家銀子的。

    “你嘀咕啥呢?”男人搬醋出來問。

    周氏說了一通,見男人不以為然,便說:“你是個大男人粗心不懂,要是真像那老太說的心疼兒子孫子,那應該問瘦了胖了,身體好不好,可她一勁問我黎家賺多少,鑽了錢眼子裏了。”

    “錢賺的多了,日子自然好,這有啥。”男人覺得不稀奇。

    周氏搖頭說不對,“我記得周周之前說過,他家裏情況,說四五歲時分了家,當時沒說全,裏頭肯定是有什麽緣故,我得再給周周提個醒去……”

    可周氏還沒去提醒,回去路上的黎老太見有人端著碗說去黎記,便攔著人問了清楚。於是中午時,黎大卸了板子,隊伍人群中黎老太就擠了上前。

    還真是黎大那個短命的和他家木頭樁子命硬哥兒開的鋪子。

    黎老太上前就哭喊:“我的兒,是黎大吧?你們來府縣了怎麽不找娘……”

    黎大咬的牙咯吱作響,鐵青著臉不說話。

    “你咋還不認我,我是你娘啊,你個沒良心的……”黎老太見黎大軟的不吃,便破口大罵起來,高著嗓門說:“大家夥都瞧瞧,我是黎大的親娘,當兒子的二十多年沒養我,如今我找上門了,還不認我,他可是我生的。”

    黎大忍不下去,打斷了說:“十八年前早就斷了關係分了家。”

    黎老太自然是不依了,撒潑高喊讓大家夥都看看,黎大良心被狗吃了,短命的鬼,他親娘都不認反反複複這幾句。

    鋪子門口圍了一對瞧熱鬧的人。

    黎大是緊握著拳頭,黎周周想到相公說的話,便說:“有誰買排骨?能發牌子了。”

    頓時就有人:“我我我,我第一個,老太太你要撒潑要哭挪個地,占了我的位置。”

    “對啊,不買的別攔路,先讓開。”

    熱鬧誰都愛瞧,可大家夥也不是傻子,一老太太說黎家父子沒良心那就沒良心了?他們倒是想斷官司聽下去,可來來回回就那幾句話,也沒個具體咋琢磨刻薄你了是不是。

    再者,他們是來吃鹵煮的,鹵煮好吃買到手了,黎家的家務事跟他們有啥關係。

    黎老太孤身一人,就是想罵想搗亂可也沒法,眼睜睜看著短命鬼父子做完了買賣,一勺又一勺,那錢就跟流水似得往錢匣子裏放。

    一會會,一大鍋排骨全賣完了。

    食客散了都要趕著回去吃飯,大冷天的不願意受著寒風瞧熱鬧。自然也有沒買到看看熱鬧的。

    黎大是要關鋪子,黎老太見了錢匣子移不開眼,恨不得那是自家的,就跟以前沒分家一樣,大兒子在地裏刨的糧食賺到的一文不剩全交到她手裏才成。

    這麽多錢啊。

    黎周周收了錢,黎老太恨恨的剜了一眼,這哥兒長得不像哥兒,瞧著就不是個正經的。

    “老大,我就問你,你認不認我和你爹。”黎老太垮著一張臉問。

    黎大還是那句話:“早斷了關係。”

    “好啊,真是畜生,狗都不如的東西,早知道當初我就該溺死你個沒良心的,這麽多年你沒給過我和你爹一文錢,現在做了生意買賣有了進賬,你就該把銀子給我和你爹花。”

    黎大拿了木板關鋪子,當沒聽見。

    黎老太在外頭跳腳,咒罵髒話一串崩,罵黎大是畜生狼心狗肺的東西,罵黎周周不正經做買賣……

    石榴街鋪子的鄰裏鄰居一聽,不由紛紛皺眉,這哪裏是親娘親奶,簡直像是結了仇生了怨,怎麽把黎家父子這般刻薄,瞧瞧罵的那些話,多難聽。

    單是做買賣的婦人就有不少,黎老太罵黎周周一個哥兒嫁出去的夫郎做生意不正經,這不是連帶著罵了這些婦人麽。

    咋就不正經了。

    許阿嬸氣不過說了句,“什麽嫁人,人家黎夫郎是招了婿,相公是正正經經的秀才相公,進了官學的。”

    黎老太一下子啞聲了,啥?

    還是招婿?

    眾人一瞧,原來口口聲聲說是親阿奶的,連黎夫郎是招了婿,相公是秀才都不知道,這人也好意思攀扯。

    黎老太回過神時,黎記鋪子關了,瞧熱鬧的都回去,她留這兒沒人搭理,便隻能先回去,回去再說。

    老大那短命鬼竟然花錢給哥兒招了婿,現在父子倆做生意賺的錢全供外人讀書了,這不是白瞎錢,就應該供耀祖,耀祖才是黎家正正經經的孫子,是能光宗耀祖的……

    黎老太回去把話一學:“我親眼見著,一會會那錢匣子就滿了,約莫能有二百文。”

    “這麽多?”黎老頭也驚了。

    黎老太:“反正是不少,不過老大那畜生狗東西不認我,你說咋辦,那哥兒招的上門婿還是個秀才。”

    “秀才……這,回來問問正仁。”

    黎正仁回來聽娘說,黎記鹵煮的鋪子買賣還真是大哥做的,隻是一聽一中午就能賣那麽多錢,不由心中難平,覺得處處不如他的廢物大哥,隻配地裏刨土的大哥,如今到了府縣安了家不說,做買賣營生賺的比他多。

    麵上不顯,還說:“是不是大哥還記恨我?可當初是大哥提的分家,該分的都分了,再者說即便是分了家,爹娘也是生了大哥有養育之恩,大哥怎麽能做的這麽狠絕。”

    “可不就是,狗東西一個。”

    黎正仁不想聽娘絮絮叨叨罵人,聽太多了,眼下要緊,說:“奉養父母應當的,誰都挑不出理,哪怕大哥家有個秀才,那更應該說理說理,讀書人竟然違背孝道……”

    馮萍萍在旁邊聽完,知道相公話裏意思就是讓婆母公爹去鋪子裏鬧,不給錢了那就鬧生意,鬧哥兒的秀才相公名聲,遲早會就範的。

    這手段下作,可馮萍萍聽到婆母說:“老大那倆傻的,銀子供什麽外人,就該供咱家的耀祖,以後耀祖出息了做大官,也少不了他的便宜。”

    是啊,要回來的銀子是用在耀祖身上的。馮萍萍便不多話。

    之後幾天,黎老太是知道時間摸了命脈,不僅自己來,還拉著黎老頭一起,兩人看著黎家鋪子幾鍋幾鍋的賣,裝錢的匣子滿滿當當的,眼都紅了,臉值幾個錢?要什麽臉麵。

    鋪子生意受了些影響,賣是賣光了,時間慢了些。

    有食客便說:“黎老板還是要早早解決了不然耽誤生意。”

    “對啊,我瞧著兩老人是來要錢的,給了就是。”這人說話不腰疼。

    黎周周麵露不快,說:“一文錢都不給,我們早分了家。”

    黎記開鋪子這麽久,黎夫郎從來都是和和氣氣的,哪怕上次金玉酒樓鬧事,事後還給徐掌櫃送了肉,是個和氣生財的人,從沒見和人說話生氣掛臉上,怎麽這回不對了?

    被懟的食客自然不快,說:“即便是分了家,那也是你的爺奶,兩位年歲瞧著已高,還這樣折騰,你們這是不孝順。”

    黎老太瞧有人幫她說話,便湊過去,唾沫星子濺食客一臉不止,還噴到了碗裏,那食客頓時臉色僵硬,手裏打的東西全糟踐完了,頓時後悔幹嘛要多嘴說這麽一句。

    白瞎了錢了!

    這生意鬧得不快。

    “我給你再打一份,不收錢了。”黎周周瞧見了說,用他家的大肚缸子裝了兩勺遞過去,還蓋了蓋子。

    這食客羞臊的不成,都沒臉端,黎周周給遞了過去說沒事。

    “對不住,我剛衝動說了話,你們家是不是有什麽隱情?”

    黎老板不像是這對老夫妻所言的樣子。

    黎周周隱忍著沒說,隻是神色暗了幾分。

    看來是真的有隱情。

    黎老太黎老頭瞧這鋪子生意不受影響,該賣的還是賣,便氣不打一處來,說正仁認識官差,讓官差拘了黎大黎周周,讓兩人做不了生意。

    方老板便說:“黎家鋪子後頭的牌匾是府尊大人贈的。”

    當天倆老的被嚇住了,惴惴不安,又是無功而返,回去跟正仁說,第二日照舊來,這次不罵了,也不拿黎正仁認識官差要拘父子倆說事,而是拿顧兆的秀才名聲罵。

    其實一連四天,整個石榴巷子大家夥都心裏有數。

    有人覺得黎家父子倆為人實誠,不會是老婦口中那模樣,也有人覺得定是以前黎家沒分家時中生了什麽齟齬,聽了這幾天,約莫可能就是父母偏疼那個老三,多分了些家產,黎大可能得的少。

    反正有各大五十大板的——即便黎大家產沒多分,好歹父母生了你,不該做的這麽絕,看著爹娘這般來討錢,多多少少給一些。

    也有偏幫站黎周周家的,周氏就是如此,可大家夥說起來,許阿嬸便說當爹娘的可憐,一把年紀了還哭訴,給幾個錢也就算了了。周氏說不對,這兩人整日罵的那麽難聽,要是她一文都不給,絕對是那倆老的沒幹啥好事,才落得今天這般。

    許阿嬸便說你又知道了,老兩口能幹啥壞事?不就是多給一個子,少給一個子唄。

    周氏說不上來,她也不知道,被氣得一通,回去氣都不順。

    可黎周周嘴緊,也不說到底咋回事。

    到了今天大家夥終於知道了。那老頭老太拿顧秀才來要挾黎夫郎,黎夫郎急了說不許,那老頭老頭頓時有了指望似得,得意說就該去官學說理,要官學把顧秀才趕出去,這樣不孝——

    “不孝不孝,你們要周周怎麽孝順,你們倆當年刻薄周周阿爹,硬生生把周周阿爹害死了,你們倆還有臉來問周周要錢!”黎大是忍不下去,提了刀紅了眼,咬牙切齒,“你們說生了我,我命還給你們,你們欠周周阿爹那一條命,我先拿了回來。”

    黎大是發了狠,拚著一條命不要。

    黎老頭老太先是躲藏害了怕,真怕這老大要殺了他們。

    眾人一聽都懵了,咋回事,這倆老的原來害死了黎夫郎的阿爹?

    周氏終於想起來了,周周之前說他阿爹去的早,四五歲就分了家——

    “爹——”黎周周攔著爹,這幾天都沒哭,可現在流了淚,不值當的,他就爹一個親人了。

    與此同時,不知誰喊了聲官差來了。

    黎老頭黎老太頓時惶惶害怕沒了,求救似得去找官差,一個說兒子要殺爹娘,一個說要告官要把黎大拉去砍頭。

    “有人寫了狀紙,告黎狗子和黎李氏十九年前謀害黎蘇氏性命。”官差先逮了黎老太和黎老頭。

    兩人當時什麽都說不出,想不出,結結巴巴語無倫次,沒說出一句原原本本的話。

    黎周周扶著爹,知道是相公告的狀敲得鼓。

    “黎叔,黎夫郎,兆弟遣我來接二位去衙門,咱們有什麽委屈,在衙門跟著府尊大人說個清白。”嚴謹信從人群中擠出來說。

    石榴街今日的鋪子齊刷刷挨著個全關,都去衙門公堂外頭瞧熱鬧去。

    “那老東西鬧了四天,我就說不是個好的,但沒想到還攀扯到了人命。”

    “真的假的?莫不是亂說的?”

    周氏挺著大肚子先是呸了口,“要是亂說,顧秀才咋可能告狀?還不是那老東西太欺負人了,黎家這幾日的生意攪得不成樣子,黎夫郎一直沒吱聲沒吭氣,要不是老東西還想逼顧秀才的學業,沒了辦法,黎夫郎爹才說了。”

    “真害死了人,那心腸可太狠了。”

    “趕緊去聽聽。”

    張家男人本來不願媳婦兒去湊熱鬧,大著肚子像什麽話,可周氏不成啊,坐在鋪子裏她等消息抓心撓肺的坐不住,還不如去聽一聽,衙門也不遠。

    於是張家男人扶著媳婦一同去。

    衙門宛如擺設,好幾年都沒聽過外頭的鼓一聲響的,今個終於響了,還是害人命的官司,石榴街的人都去瞧熱鬧,途中聽聞是黎記鹵煮的鋪子事,便跟著一起去。

    沒辦法啊,黎記都關了門打官司,過去也沒東西賣。

    瞧熱鬧的到了公堂外站著,裏頭顧秀才已經在了,旁邊還有三位男丁,年齡都不小,穿著裋褐,麵容滄桑,風塵仆仆,其中一位頭發花白,瞧著古稀老者,躬著腰,一看就是地裏刨食的下鄉村裏人。

    等官差押了黎老頭黎老太到了,圍觀者自覺躲開避讓給一條道。

    嚴謹信護著黎叔和黎夫郎,來的途中說了,莫怕,府尊問什麽答什麽便可,一切都有兆弟在。

    進了公堂。

    嚴謹信便留在外頭與鄭輝站在一處觀看。

    顧兆見爹和周周過來,與之並排。等府尊升堂,敲了驚堂木,掀了袍子跪下行禮。

    按理顧兆身有功名,可不跪。

    可顧兆跪了,與爹和周周一同跪著。有顧兆在旁邊,黎周周和黎大一下子定了神,尤其是黎大,剛死都不怕了,還怕現在見官嗎?

    狀紙遞上,寫的一清二楚。

    旁邊師爺念了狀紙,告狀者是顧兆和黎周周,兩人點頭應是,被告的是黎狗子和黎李氏,兩人惶惶不知道搖頭點頭,隻是喊冤。

    “肅靜。”師爺提醒,讓黎老頭老太禁了聲,該問什麽回答什麽,不許多言,否則先打板子。

    狀紙是顧兆寫的,條理順,什麽年份什麽事情寫的一清二楚。

    府尊問堂下黎狗子黎李氏是否認罪。

    黎老太嚇得哭說:“大房兒媳婦是自己病死的,關我啥事,我也給他煎藥了,隻是沒錢,就多煎幾回,誰知道他命短沒福氣就死了。”

    “是否家中真的沒錢?”府尊肅穆問。

    黎老太支支吾吾不敢答。旁邊叔公便把當年分家事說了,因為年紀大,府尊免了跪,叔公這麽大把年紀第一次見官,顫顫巍巍的,可話交代清楚了。

    當年是年前黎大媳婦兒小蘇小產了,緊跟著壞了身子生了病,寒冬臘月的黎老太伺候煎藥,說過一個不值錢的哥兒喝什麽藥,連個崽子都下不了,一副藥煎的成了白水……

    “分家時,黎大得了旱的產不出糧食的旱地五畝,是我們村裏長輩看不過去,偏心也不能這麽偏心,黎家老屋都是黎大那時候出力氣蓋的,後來多得了慌基地一塊……”

    “銀子一個也沒有得,當時年後辦喪事,黎李氏自己認了當時有八十兩銀子,我聽得真切……”

    外頭圍觀湊熱鬧的一聽,頓時嘩然,這不是沒錢,分明有八十多兩銀子,可幾十文的藥錢愣是不給出,聽村裏叔公說,那黎家老屋祖宅還是黎大出力氣最多給蓋的。

    叔公拿了分家契出來,村長也在,戰戰兢兢老老實實說了明白。

    黎二也到了。

    原是沒請黎二過來的,是黎二聽了自己跑過來的,可到了公堂上就不敢多說,好歹是生他養他的父母,隻是流著淚說:“難不成就黎三是你倆兒子,我和大哥都不是嗎。”

    黎老頭老太轉頭就罵黎大黎二畜生,當初就該溺死了,竟然來告父母,造了什麽孽生下你們。

    公堂鬧哄哄一片混亂。

    府尊敲了驚堂木,肅靜了,才說:“今日告你們二人者並非你們兒子,黎大與黎二並未忤逆父母,何談不孝?再敢擾亂公堂秩序,板子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