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府縣生活19
作者:路歸途      更新:2022-07-13 21:44      字數:8078
  第59章 府縣生活19

    黎家堂屋多了一張條案。之前堂屋就放了一張圓桌,三把圓凳子,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當初鄭輝夫妻來做客吃飯,用的是裏屋顧兆書桌那把椅子,四人正好能用上。

    爹那時候沒回來,如今要是家裏來客人肯定坐不開。

    於是有天吃飯時,顧兆便說添些家具,黎周周說:“是該再買幾個凳子,家裏來了客人也能坐開。”

    “買個條案吧。”顧兆補充。

    黎周周還沒想來,什麽條案?

    “買了條案放角落,過年時將阿爹的牌位請了過來,方便以後祭拜。”顧兆解釋完,看爹,“可以嗎?”

    黎大嗯了聲,又添了個好。

    村裏家家戶戶不擺牌位,因為祖墳就在村頭靠山腳下,一年清明、中元、寒衣、過年祭祀都是拿了祭禮去墳頭祭拜,訴說思念之情,這不比擺牌位近啊。

    因此搬到府縣後,一直忙著生活、安頓、營生,忘了這茬。還是中元節過了後幾天,黎周周聽到周氏說前幾天醋鋪關門歇了一天,男人回去給去世的公爹燒紙了。

    周氏嫁的男人家中排行第四,前頭一個大哥中間倆姐姐,公爹去世後,婆母就跟著大哥家過日子,逢年過節他們做小的送禮送錢就成。

    “我如今有了身子,不好挪動,去燒紙怕什麽陰穢氣衝撞了。”周氏這麽說的。

    黎周周才想起阿爹來。

    他們一家搬到府縣了,以後給阿爹燒紙咋辦?

    黎周周藏著心事,以前在村中時,他有時候去山裏撿柴火下山了,遠遠能看著阿爹的墳塋,山裏摘了甜的野果子還能給阿爹……

    顧兆睡得迷糊醒來,發現老婆沒睡覺,大晚上的還醒著,便帶著睡意含糊問怎麽了。黎周周先說沒,然後相公就湊過來抱著他了,不說話就巴巴看他,後來黎周周便說了。

    就有了第二天下午飯飯桌上買條案的事。

    “過年了,咱們也能回去,給阿爹修修墳塋。”顧兆握著周周手說。

    之前顧兆是現代人思維,加上孤兒,沒有給去世親人燒紙吊唁的經驗,搬到府縣就和現代搬家一樣,那就換了個地方紮根,可忘了如今的故土難離,還有思念鄉音和去世親人。

    爹和周周為了他的仕途,陪讀陪考,可不能當做理所當然的。離開了生活許久的地方,不習慣和思念是必然的。

    “咱們過年還回村過?”黎周周驚了。

    顧兆說:“你不想嗎?看爹,反正過年初一到初八應該是要歇業不開鋪子的,我聽鄭輝說的,他家的藥材鋪子還有醫館,一直要到十五後才開。”

    古代哪行都是有講究的。

    黎大當然是高興回去過年了,說:“能回去是該回去的,還要給你們阿爹請牌位。”

    後來堂屋添了凳子,還有一張條案,放在角落,對麵是窗戶透著光線進來,如今空蕩蕩的,有一天顧兆放學回來,用零花錢買了個花瓶放上麵,還有從學校帶回來的折柳,陽光一照多了一些生趣。

    院子灶屋門口外的月季花枝幹抽長,有一簇還結了個小花苞。

    黎周周隔兩三日澆水,一個月上一次肥。父子倆是一個心疼騾子伺候騾子,一個是做完營生買賣侍弄花。

    日子過得飛快。

    黎家院子收拾的妥當幹淨整齊,小菜園單獨用柵欄圈起來,菜也長得鬱鬱蔥蔥的,平日裏處理下水、淘洗東西的井邊搭了個棚子,棚子簡簡單單的,一頭搭在院牆上,傾斜下來,要是下雨下雪了,在底下幹活也方便。

    對麵的騾子棚,雞圈,還有茅房。牆角是兩個架子車栽倒靠著牆放。

    整個院子搬進來時還很空曠荒蕪地方看著大,如今規整好了,一下子生活氣息濃厚。

    另一頭,黎家三房黎正仁日子就沒那麽好過了。

    黎正仁家住的巷子叫芝麻巷。

    起因是這條巷子有一戶人家做的芝麻香油特別出名,已經做了好幾輩了,是祖上傳下來的手藝,每次做好的香油,香味能飄好遠,巷子名字就有了。

    做香油的人家正巧姓遊,姓還切合了買賣。

    這巷子頭一二戶都是遊家的,遊家往上數三代都是寧平府縣人,生意做起來後,人多了就要分家,另買地方院子的、嫁出去的,以前也起過爭執,到了這一輩,父母還建在,便將隔壁第二戶買了下來,中間院牆打通了。

    父母輩、倆兄弟各自成家、孫子孫女,統共十一個人的大家庭,平日裏也有些小口角爭執,總體上還是心還是齊的。

    之前第三家黎家院子和和樂樂的,沒見發生過什麽拌嘴,近半年多隔壁黎家倒是比他家還要鬧騰,隔幾日就得開罵,不是攆雞就是罵丫頭閨女。

    都是那黎老太太罵人。

    遊家挨著巷子頭的院子大門,白日裏很少關,常年敞開,為的是方便熟客買香油。隔了這麽遠距離,又聽到黎家院子吵起來了。

    “又開始罵呢。”來買香油的也是這邊住戶。

    遊二媳婦給嫂子打香油,她男人要挑著擔子去外頭鋪子送貨,都是老主顧了,月初結銀子就成,也不用叫賣,很方便。

    “可不是嘛。”遊二媳婦是個利索人,也愛說嘴,嘴巴朝黎家院子方向努了努,說:“每個月十五前後就得罵,老太太罵她二兒子不送糧先罵個幾天,十五老太太兒子領了工錢也不消停,罵老二沒良心死絕種讓兒子花錢買米。”

    買客聽的咋舌,“老二莫不是撿來的不成?”

    “應該不是,去年村裏老二送了兒子過來,我瞧著高高大大那小後生長得還是挺像他小叔叔的。”遊二媳婦說。

    她以前還覺得自家一大家子,有時候飯鹹了淡了吃葷的吃稀的,難免要起個口角,她和大嫂互相擠兌過不止一次兩次了,隔壁黎家是和和樂樂的,就沒聽見過嗓子高。

    那時候她還羨慕來著。

    後來就知道了。

    “老二不送了米糧,這不,一個月能能吵十天半月,我都聽煩了。”

    說是聽煩了,遊二媳婦可樂嗬著呢,別說她,大嫂對著隔壁都沒好臉。兩家是鄰裏鄰居,都是有孩子的,整個遊家孫子輩四個小子,就一個丫頭,便是大嫂肚子生的大姑娘,小名環娘。

    環娘是有四個弟弟,是喜歡黎家小妹妹的,以前經常拿著玩具、花樣帕子去找黎家妹妹玩,有一次大嫂氣衝衝回來,讓環娘以後不許去找隔壁黎家妹妹玩了。

    “為啥啊?”環娘不高興,非得問原因。

    遊家孫子輩就一個姑娘,遊家大人都是偏疼環娘的,家裏活都有人幹,環娘想找妹妹玩就去吧,也沒什麽,怎麽還攔著?

    大嫂沒法子,支走了女兒,讓女兒去灶屋給她打飯,才說:“我剛給隔壁送香油,昨個兒環娘和黎家小姑娘玩梳頭發,扯疼了黎家小姑娘,今個去送東西,誰知道就聽見馮萍萍說以後少跟咱家環娘來往,咱家環娘野丫頭一個,沒規矩沒教養,你大哥以後要考秀才考舉人做官的,跟那種做生意買賣的人家不同路子,你以後嫁人都是有門第的。”

    遊家所有人當時臉就黑了下來。

    環娘偷偷躲在外頭聽,沒成想是被馮嬸嬸嫌棄了。

    那時候環娘九歲大。

    就那一年,遊家當家的先送年齡適合的三個孫子去私塾念書,大房是一個兒子,二房是三個,不過老幺才三歲大,還不適合。

    三個孫子讀了倆月,兩個打退堂鼓,說什麽都不樂意去了,大房的兒子咬牙堅持留下來了。

    “黎家嫌棄我姐姐,我非得爭口氣讀出來。”大房兒子這麽說。

    遊家與黎家關係便生疏冷淡下來,對方來買香油就客氣說兩句。再後來就是黎家老太太院子罵人。

    這麽多年黎家老三兩口子吃的米都是黎二送的。

    也不是送,人還花了八文錢。

    遊二媳婦說起這八文錢都是笑,“這八文錢能買個啥?兩老口還好意思厚著臉皮說出來,黎正仁的媳婦兒也敢拿八文錢買這麽多年的米。”

    “可不是嘛。”買香油的搭話。

    現如今,遊家二房三兒子也送私塾念書,每家出一個念書的,兩房心裏都平衡沒啥不樂意的。

    可這樣的大手筆——送三個孫子去讀,一讀兩月,雖然其中兩位自己勸退不讀了,要是不勸退可不是都供著了?

    隔壁香油家送孫子讀書的事,黎三家也知道,當時聽了還笑話,黎老太說:“狗肉上不了席麵,就遊家一個賣香油的孫子能有啥好?不像咱家耀祖,瞧著機靈,和他爹一個模樣,都是讀書人的路子。”

    “娘是稀罕耀祖,我看遊家也沒那麽差,這不是還留了一個麽。”馮萍萍是故意這麽說的,心裏自然不覺得遊家孫子能和她兒子比。

    黎老太撇嘴,“這一個,遊大的兒子我知道,瞧著粗粗笨笨的一副幹活賣苦力的,不是讀書樣,你看吧沒出幾個月就不成了。”又疼愛不完的誇自己孫子,“還是咱家耀祖好,以後啊一定有大出息。”

    “娘你別誇了,耀祖你也不能傲氣了,還是要好好念書踏實些。”馮萍萍後者跟兒子說。

    黎耀祖還沒說話,黎老太先不依,“咱們家耀祖聰明學問好,能傲的起來,你讓遊家那小子傲,都傲不起來。”

    “是,娘說得對。”馮萍萍不跟婆母起爭執,再說了婆母說這些也是說到她心坎裏了,都是誇她兒子的。

    飯桌上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黎正仁不愛插嘴,反正娘和媳婦一條線,每次都是誇兒子,又不是吵架。

    旁邊黎老頭吃著飯,說了句:“這遊家一個賣香油的,能掙多少錢?”

    “人家的事,咱怎麽曉得。”黎老太先回了嘴,又瞧不起說:“連個鋪子門麵都沒有,估摸著也掙不了什麽錢。”

    可掙不了什麽錢,那人家有兩個大院子,還一口氣送三個孫子讀書。

    “賣了這麽多年香油,應該是有積蓄的。”黎正仁開了口,又說:“再說,做生意買賣是低賤之道,不然為什麽孫子輩才能讀書識字。”

    黎老頭嗯了聲,說是這麽個理。

    隔壁遊家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這次送三個孫子讀書,黎老太笑話過了後,仔細想,還真覺得老頭子說話有道理,遊家肯定是比她家有錢,不由腸子肚子開始冒酸水。

    這會聽完兒子說的,黎老太找到了借口,就是啊,遊家一個做生意買賣的,那都不是體麵人的行當,還是她兒子好,一個月打打算盤珠子就有二兩銀子。

    “估摸遊家不知道供讀書人有多費銀子,才巴巴的送了仨過去,沒準過不了一年半載的就供不起了,紙筆哪樣不要錢?”黎老太越說越覺得有理。

    馮萍萍聽了也覺得以後遊家有後悔的,遊大的兒子不是個讀書料子,除了費錢落不到什麽好,何必呢。

    可沒過兩年,遊家老大的兒子不僅沒有半途而廢不念了,還把二房幺兒送去私塾念書。

    這一下子,黎老太先是氣哄哄的,覺得遊家是跟她家作對。

    因為黎老太天天要誇,不誇不舒服的大孫子黎耀祖是五歲啟蒙送學堂的,私塾裏頭就她家耀祖年紀最小,可坐的端正,板板正正的,字也寫的好,三歲就能背百家姓,四歲三字經。

    黎老太不知道這是啥,但大孫子背的好,字念的好聽。

    一直以來,黎老太都覺得大孫子聰明伶俐,比他爹還要強,以後是要做大官的,對著整條巷子裏頭的男孩都瞧不上眼,覺得誰家都沒她家耀祖成。

    可遊家二房幺兒啟蒙也是五歲,這不是捅了黎老太自詡大孫子小神童的名頭麽,氣得黎老太一肚子的火。

    可她不知道,黎耀祖小時候是有人教,黎正仁雖沒考過學,可也識字念了幾年書,三字經、百家姓還是能給兒子教一教的。而隔壁遊家,環娘哥哥每天在私塾學回來,就在家中背,二房幺兒就聽見了,三歲小孩正什麽都不懂,聽大哥念道就跟著念,如此一來一回,遊家又有錢,便早早送去啟蒙,和他大哥做個伴。

    對,遊家倆小子和黎耀祖在一個私塾念書。

    自此後不管是明麵上,還是暗地裏的攀比對比都多了。

    之前黎正仁家裏還算安寧,一些和隔壁遊家的雞毛蒜皮攀扯也沒啥,反正兒子一向讀書好成績好,夫子都誇,壓著遊家倆小子一個頭,都是高興事。

    但自從去年二哥不送米了後,家裏才吵鬧起來,開頭還成,可越往後過日子越是不順心,吵鬧的多。

    “娘,我墨錠用完了,該買墨錠了。”黎耀祖跟娘交代一聲,便坐在桌前看書了。

    馮萍萍:“我昨個兒見你墨錠不是還有小指頭肚子那麽高嗎?還不到一天這就用完了?”

    “都剩那麽丁點了,磨的時候不好磨,還沾髒了我的袖子。”黎耀祖愛幹淨,不願意用那麽小點,又說:“娘,你上次給我買的墨錠不好用,磨的墨不好寫,我想用徽記的。”

    “徽記的四兩墨錠就要半兩銀子,我看你爹用的滁記墨錠也挺好,同樣是四兩的墨錠隻要二百文。”馮萍萍嫌貴不願買,可拗不過兒子,便哄著說:“那娘給你買你常用的徐州墨。”

    這個三百文。

    黎耀祖有些不高興,學堂裏有人開始換徽記了,他試了試,墨色好,連夫子都誇說是好墨錠。

    以前他要是想要,娘指定會給他買的。

    於是還沒吃飯,黎老太瞧孫子不高興,心肝肉的疼,問咋了怎麽掉著臉子啊。

    “阿奶,我想要徽記的墨錠,這個好使,夫子都說好。”黎耀祖纏著阿奶。

    黎老太聽不懂什麽墨錠,隻知道是孫子讀書要用的,便說:“買,夫子誇了那咱就買。”見大孫子臉上還沒露出笑,便說:“放心,阿奶去跟你娘說,保管買了。”

    大孫子臉上這才笑了。

    “阿奶真好。”

    “誒呦我的大孫子,阿奶不疼你疼誰。”

    然後黎老頭就找到了兒媳婦,問耀祖想買墨錠咋就不給耀祖買?虧你還是當娘的,孩子念書上頭的東西,以前我在村裏是,正仁要啥我都給,指頭縫裏搜刮出的錢都能給正仁換一遝紙,你當家的咋地還克扣親兒子啊。

    “耀祖跟娘你說的?”馮萍萍當時心裏來氣,從去年老兩口空手回來,沒帶一升米,這就算了,可之後的日子——

    她都不想提,攢了這麽久一肚子的火。

    “娘哪能是我克扣親兒子,我給你算一筆賬,咱們一家你和公爹,我正仁,耀祖和二娘統共六個人,正仁在外頭酒樓吃,一天就早上那一頓,倆孩子年紀小,二娘吃不了多少,就這樣,咱一個月吃米要吃三十五升的米。”

    一升兩斤,黎正仁一大家子一月吃七十斤的米。

    “一升米外頭賣十四文,這就四百九十文錢了,鹽一月四十文,送夜香的一月十五文,醋二十文,有時候還打不住,你和公爹說多吃醋好,有時候買醋就三十文,還有買菜,一天按最便宜五文錢的菜算這就一百五十文了,還有肉,爹和正仁隔了三四天就要吃頓葷腥,一個月按少了算,能有個五十文,耀祖一天一個雞蛋,對了買水一天三文,爹還要喝酒這些一個月三十文……”

    “這些加起來便花個八百七十文。”

    “耀祖每個月要用紙,還有墨錠,這些加起來便是半兩銀子去了。”

    馮萍萍越說越氣,“正仁一個月拿回來二兩銀子,我還沒算縫縫補補的衣裳、二娘頭繩帕子這些,總不能隔壁丫頭有,咱家二娘沒有吧?剩下的能有個四百多文錢,還要攢著,等明年送夫子束脩,這就是四兩銀子,一年到頭能剩個一兩多,我就謝天謝地了,不然過年親戚不走動了?”

    開了年後,每個月到手的銀子開銷,馮萍萍是捏著花的,倆老的吃的還多,米像是不要錢一樣,她的梳妝台上胭脂盒子都空了有兩月了。

    多久沒買個手帕,換個首飾了?

    過去黎正仁家刨去開銷,日子過得舒坦,想吃肉了吃肉,孩子見天能跟著吃蛋,一年還能攢個七八兩銀子。可現在馮萍萍把帳一算,真的是到了年底喝西北風去了。

    什麽都沒剩。

    黎老太被兒媳婦連著炮炸一般堵回去,心口不痛快,嘴上硬邦邦說:“那也不能克扣耀祖。”

    “徽記的墨錠要半兩銀子,要是娘給耀祖買了,那這個月爹就不吃酒——”

    黎老太當即掉了臉,“你一個做媳婦兒的還管到你公爹頭上了,他吃酒一個月才三十文,扣扣索索的,不心疼孩子我心疼,那徽記的墨錠我出了。”

    馮萍萍自然樂意,聽到婆母說出銀子,當即臉色一換,成了委屈,柔和聲說:“娘,不是我說話難聽,耀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能不疼惜嗎?這不是家裏日子難,謝謝娘心疼我心疼耀祖。”

    黎老太被媳婦兒軟話哄了回去,氣也消了一大半,可還有一點,糾正說:“正仁每個月拿回來的二兩銀子,這在我們村裏那都是享福享不盡的銀錢了,哪有你說的日子艱難,咱家要是艱難了,村裏人不得餓死去。”

    誰都不能說兒子沒本事掙不來錢。

    黎正仁可是黎老太第一個驕傲指望。

    馮萍萍麵上說是,婆母說的對。

    黎老太這次掏了棺材本花了半兩銀子給孫子買了徽記墨錠,可墨錠是消耗品,用完了下個月還要買。黎耀祖用了好的,咋可能再用回去?

    私塾裏頭,除了那個鄉紳兒子,就是他用徽記的墨了。

    黎耀祖要買,馮萍萍便說不成,娘沒多餘錢了,黎耀祖便去求阿奶給他買,這樣一來一回,黎老太買了三個月的墨錠花去了一兩半,也開始肉疼起來了,也回過神了,讓兒媳婦出錢買。

    馮萍萍還是那套,可嘴還沒長開給算賬,黎老太不聽,胳膊一擺,直接說:“少給我算有的沒的,二娘一個丫頭哪裏需要見天買頭繩頭花做衣裳帕子,吃飽夠穿就不錯了,拿二娘的錢給耀祖換墨錠。”

    “娘,二娘也是你孫女。”

    “我能不知道?用的你說,二娘一個丫頭片子,以後就給了人家,養的這般好作甚,以前家裏鬆快就不說了,你瞧瞧你養的,吃飯精細,平日裏也不洗衣做飯,都是要我幹,現在咋還讓我把她供著不成?”

    “以後黎家可是靠耀祖的,現在虧了耀祖,以後耀祖跟你這個娘不親了,你哪裏哭去,別說我沒提醒你。”黎老太心想,還想跟她耍心眼子。

    她之前就是當了十幾年老太太,不跟馮萍萍這個媳婦兒多計較什麽,馮萍萍說話好聽哄著她,那她也樂意多幹點家裏活,這有啥,可要是算計錢算計她頭上,那就不成,呸!

    黎老太一通話,又是擠兌又是敲打,馮萍萍是一肚子氣,回來跟相公說。黎正仁做了一天的工,人也累,應和兩聲,和稀泥說:“你說得對,不能對著二娘這般克扣,是不成。”

    馮萍萍還沒鬆快,黎正仁話音有一轉,說:“不過娘的話也沒錯,二娘身上不用花太多錢,以前花三五十文,現在放兩三個月也成,我瞧著手帕頭繩都是好的,沒必要買新的,飴糖果子吃多了壞牙也不用買了。”

    “……”馮萍萍掉了臉。

    黎正仁見狀其實都不太想哄,可種種顧慮,還是上前哄了說:“你別氣,二娘是我閨女我能不心疼?可你想想,耀祖今年九歲,眼看明年十歲了能下場試一試,咱們要多為耀祖著想,是不是?”

    馮萍萍氣都不知道怎麽撒,“以前日子也沒這麽艱難,怎麽現在就過的處處不順,二娘好說,還小一個,不用了不吃了就算了,可你看看我,我弟弟大哥媳婦都換了新衣,開了年到現在我一塊布都沒扯,回到娘家叫大嫂弟妹笑話我。”

    “那便買一塊做做衣裳。”黎正仁哄。

    馮萍萍:“你說的輕巧,我買了衣裳,娘不說我敗家?”

    買也不是不買也不是,黎正仁都不知道怎麽說,語氣便敷衍起來,“那你說怎麽辦?我沒法子了。”

    “……”馮萍萍氣又上來了,可一扭頭相公已經上了床睡去了。

    黎正仁父子倆白日一個上工一個去私塾,院子裏的摩擦大大小小不斷,黎老太嫌兒媳不會過日子,馮萍萍是怎麽說都要把錢捏自己手裏,才不交出去。

    有天馮萍萍給女兒多夾了筷子肉,黎老太下午尋了二娘的一處錯,便開始罵二娘,說二娘是饞嘴爛身子,不是什麽稀罕命,還不乖巧麻利幹活,整日做什麽呢。

    女兒被罵了,馮萍萍當然氣,就是一口肉而已,從前還暗著說老兩口吃得多費米,如今頂起來了就直說了。

    “一月二兩銀子是不少,二娘吃口肉還吃不得了?中午你和公爹一碗碗的吃米飯,我多說什麽了?”

    黎老太話一聽就咋呼,開始了哭嚎,罵兒媳不孝順,說逼出心裏話了,這是嫌我們倆老的,這住的院子可是她家買的。

    馮萍萍便說我還用嫁妝湊了三十兩銀子,不然你能買得起。

    ……

    隔壁遊家倆媳婦兒聽的樂嗬,又吵起來了。

    “我就說那馮萍萍往日裏瞧著說話細聲細語的,一肚子的花花腸子,哪能是麵上那麽個麵團人?這不是可逼出來了。”

    巷子裏就沒見過做媳婦兒的跟婆母這樣明麵上撕起來對罵的,就是不對付,也是關了門各自鬥法一來一回,就沒吵得半條巷子都能聽聞的。

    越吵越大,黎家二娘還哭了起來。

    遊大媳婦兒雖然不待見馮萍萍,可對著二娘沒啥意見,說:“這孩子可憐了,一口肉她娘和阿奶吵了起來,別以後不敢吃肉了。”

    “哪能是肉的事,還是黎家手裏緊巴,又慣著黎耀祖那小子。”遊二媳婦說:“我可聽我家三郎回來學,黎耀祖故意拿著貴價墨錠在咱家大郎跟前顯擺炫耀。”

    遊大媳婦便說:“買也是能買,但沒啥必要,那麽貴。”

    “就是,我也跟三郎這麽說的,他倆兄弟能把書讀到黎耀祖前頭這才是該顯擺的,顯擺墨錠有啥稀罕的,還是克扣他妹妹頭繩帕子買的,能用的安心?”

    隔壁吵個沒停,二娘哭,沒一會黎老頭的聲,聲音略小了些,還沒繼續聽,有人來買香油。遊二媳婦便先幹正經事,“嫂子又來打香油了?這次要多少?”

    “我家香油瓶小,你打滿吧。”來人笑說:“以前一月來一次,誰讓現在黎記鹵煮出了鹵豬頭肉,我家人愛吃這個,每天都要買個一兩斤回來拌著吃,可不是香油就費了。”

    遊二媳婦聽姓黎,“這姓還挺巧?”

    那人也聽到黎正仁家吵鬧,便說:“人家黎老板是個哥兒,年輕輕的手腳勤快,做生意公道實誠,他家相公還是在官學讀書的秀才相公,鋪子裏頭還掛了府尊大人贈的匾額,倆人的爹也是勤苦幹活的人,你說說這樣從上到下的好人家,跟隔壁咋可能是一路子的?”

    “同是姓黎的,根本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