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府縣生活14
作者:路歸途      更新:2022-07-13 21:44      字數:8645
  第54章 府縣生活14

    鄭家的宅子有些四不像,後來慢慢加蓋修整,住久了也習慣了。

    鄭輝曾爺爺在時,走商販賣藥材給攢下的家底買了這座兩進兩出的院子,當時大曆重農抑商,商稅重,商人地位也不高,加上後來沒多久的斷臂事件,導致後來鄭家有了錢,生意做大了,也是戰戰兢兢的謹小慎微克製。

    康景十多年,發展商業,曾經繁複嚴苛的商稅減輕了不少,商人也沒太祖在時地位那麽低微——當然還是最末。可已經沒說,商人穿件絲綢動輒就充家產,服徭役這麽重的懲罰。

    如今商人買一座三進三出的院子也不違規,畢竟有錢人口多,兩進兩出院子住不開,隻要在建築上不用超規製的就成,像是宅院的大門寬度、屋子回廊用的木材、院子堆得太湖石、房簷上蹲的脊獸等等,這些不越了規矩就成。

    可鄭家怕了,謹小慎微守在骨子裏。

    有錢住不開了怎麽辦?便是把左鄰右舍買下來,然後往橫向加蓋擴寬,整個宅子按照規製來說還是兩進兩出。

    一進門先是五福照壁,繞過去是個四四方方的院子,正屋東西兩廂,這是前院,鄭家男丁平日裏辦公接待客人用的,很小巧,也沒什麽景致,然後北邊有一扇門,穿過了門,這就是往後宅去了。

    前院對照的後院要敞快,還是四四方方的,院子四角蹲放著太平缸,缸裏種著荷花,底下有遊魚,還有修剪整齊的矮鬆。

    這正屋院子就是鄭輝爺奶住的。

    左右加蓋的抄手遊廊,一邊一扇月亮門,這是後來橫向擴寬蓋的,各邊一座院子,同正屋院子差不多大,都是四四方方的連這個小院子。

    左邊是鄭輝大哥鄭耀的院子,右邊是鄭輝的院子。後來鄭耀在渠良府縣辦公安家置了宅院,這邊空了下來,鄭輝父母便搬了過去。

    本來鄭輝父母是同鄭輝爺奶住一起的。

    鄭父還說住得近,正好伺候照顧父母,後來搬走還不舍,被鄭老爺子給罵了一通,說你在我跟前還嫌煩躁,我身子骨好著呢現在用不著你伺候——

    如同鄭父對鄭輝,鄭老爺子對兒子也是不假顏色。

    鄭宅整體看就是個‘凸’字型,前院一小點,後頭正屋兩邊擴的寬。鄭家這麽一塊,前頭門房一人,小廝、伺候騾、馬的各一人,後頭的多了些,正院子、左邊院子都是婆子兩個,右邊鄭輝住的院子多了兩個婆子,多了一個丫頭。

    這是渠良府縣府尊之女柔娘帶來的陪嫁伺候的丫頭。

    之後還有掃灑的、運夜香的,幹這些粗活的兩位。

    這一攤加上,鄭家一年到頭的開銷也不少,還要給大房一家送銀子,送二房小兒子去念書,零零總總的算下來,一年能剩個二三百兩銀子都是好的。

    進了正後院。

    鄭輝先見了阿奶。

    鄭阿奶見了孫兒自然是高興,沒一會眼眶都要紅了,連聲不斷的說輝哥兒瘦了、憔悴了,在外頭也沒人伺候照顧,讀書辛苦了雲雲。

    鄭輝自然是哄著阿奶,別勞累阿奶為他傷神,說在府縣學院一切都好,認識了兩位同窗,對他都頗多照顧,回來天氣熱一身汙糟顯得精神不好,原本是該收拾過了再來,讓阿奶擔心了。

    “都是一家人,我操心我的孫兒正當的,我家輝哥兒外頭辛苦了。”鄭阿奶說了些,心疼孫子,讓孫子先回去洗漱收拾了再去西院子。

    就是鄭父鄭母的住處。

    鄭輝便說:“我還是先去見見母親。”

    等鄭輝一走,鄭阿奶就歎氣愁,跟旁邊老伴說:“你瞧見了沒,我說讓輝哥兒先回去一趟,見見柔娘,他一走在外頭這就幾個月了,回來了先看我,再去他娘那兒,理兒是對的,可誰不知道輝哥兒是躲著柔娘。”

    “這咋成啊,成親這麽多年了,兩人膝下連個孩子都沒,耀哥兒媳婦兒又懷了,這都第四個了,可輝哥兒連個女孩都沒。”鄭阿奶發愁。

    鄭輝成親晚,十九歲成的親,如今二十四歲,成親五年沒動靜。這要是別家,早就鬧起來了,都怪娶進門的媳婦兒不對,懷不了,凶一些的還要休妻,再或者給兒子塞妾室。

    但鄭家人沒怪過媳婦/孫媳婦,一是柔娘是渠良府縣府尊的女兒,下嫁過來是他們鄭家高攀,更別提大房的鄭耀還在柔娘爹手下某差事。二自然是,柔娘嫁過來後,晨昏定省伺候公婆打理家務,是個再好不過的秉性,柔順乖巧又聰慧,將後宅打理的妥妥當當的。

    是他家兒子/孫兒不愛親近柔娘,這哪能怪柔娘頭上。三年前柔娘還說把她身邊帶過來的丫頭給輝哥兒做妾,那鄭家自然不能點頭。

    當然鄭輝也沒同意,聽到這事還發了一通脾氣,傷了柔娘的心。

    “輝哥兒從小骨子裏就是強,要是他自己轉不過彎想不明白,按不住的。”鄭老太爺說。

    鄭阿奶知道啊,所以才愁,當初輝哥兒小時候,六七歲喜歡看給人治病,怎麽炮製藥材,還學的有模有樣,他爹拿著藤條打,逼著輝哥兒坐著聽夫子念書,麵上輝哥兒乖著,可背地裏還是偷偷學、看家裏的醫書。

    這偷摸著學就是四年多,鄭父才知道兒子陽奉陰違,讀書科舉的心思糊弄他,倒是看醫書認認真真的,又打了一頓,還是鄭老太爺出麵了,之前又不是沒打過,有啥用?

    便給輝哥兒講了曾祖父的斷臂事,說家裏差些就沒了,你大哥是家裏捐的官,算不得什麽正經路子,還是要靠你雲雲。

    自此後,鄭輝才收心了。

    這事上就能窺探出鄭輝的脾性,心裏明明不樂意娶柔娘,可大哥給謀的婚事,家裏都喜氣洋洋敲鑼打鼓的籌備婚事,按著鄭輝頭結婚,結也是結了,可之後鄭輝躲著柔娘,不愛親近,誰能有辦法?

    鄭家人一邊對著柔娘好,寬慰柔娘再等等,輝哥兒就是一塊石頭遲早有焐熱的一天——

    可沒想到鄭輝就是一塊捂不熱的石頭。

    鄭母知道兒子才從祖母那兒過來,一回來先看了祖母再看她,心裏是半點歡喜都沒,隻有發愁,還不敢硬著勸,軟和說:“你一走這些日子,柔娘給你做了兩身衣裳還有鞋襪,也不知道大小合不合適,你先回去看看。”

    這屋裏人當媳婦兒的竟然不知道相公穿多大鞋多大衣衫,還是拿了過來問她這個當婆母的,鄭母都替柔娘心疼。

    鄭母一邊說,一邊留意兒子神色,見輝哥兒臉上沒什麽排斥冷淡,心底有些驚訝,可也不敢往好處多想。

    “快回去洗漱洗漱,換了衣裳,晚上吃飯在你祖母院子,不著急。”

    鄭輝便謝了母親回自己院子了。

    這走自然不能穿過祖母院子,平日裏走動吵雜,是有回廊繞了一圈。

    鄭輝慢慢的走著,想起院子給他做衣衫鞋襪的妻子,不由想到三年前妻子說把身邊伺候丫頭給他暖房,他當時氣急,嘴快了,說了句‘那生下來的豈不是庶出’,說完鄭輝是後悔,不敢看妻子,自此後都躲著。

    兆弟說的沒錯,是他窩囊怯懦了。

    不知不覺便到了東院子的月亮門,門口站著婆子,見了他彎了腰行禮,說:“輝哥兒回來了,熱水早早燒好了,送回來的包袱也送書房了。”

    “柔娘呢?”鄭輝問。

    婆子一愣,沒想到輝哥兒這次回來還問了柔娘,以前可從沒問過,正要回話,就聽輝哥兒說:“算了我先去洗漱。”

    現在灰頭土臉的,還是洗了澡再說。

    鄭輝抬腳就進院子,熟門熟路的去書房,一道屏風隔著,放著浴桶,旁邊架子擱著換洗的新衣裳,浴桶裏頭放好了熱水,啟蒙能認字後,鄭輝便是自己穿衣吃飯,不用人伺候。

    那守門的婆子先把月亮門合了,心裏也歎氣,以為輝哥兒問柔娘是知道好賴了,沒成想又是老樣子。

    這都五年了,也沒見誰家過日子這麽過的。

    婆子穿過走廊去了正屋回話,夫妻倆一個睡正屋,一個書房安在了側屋,離得遠遠的,這哪裏是夫妻倆啊。

    “輝哥兒剛進了院門,這會去書房去洗漱了。”婆子回話,略過了輝哥兒問柔娘這茬,又是一場空歡喜。

    柔娘今年二十一,與鄭輝成親嫁進鄭家十六歲。個頭嬌小,模樣是細眉順眼的溫婉柔和樣子,因為是庶出,嫡母身下有兩個女兒,並不稀罕這個妾生庶女,柔娘就跟著姨娘一起過。

    她姨娘也是個同樣性格,怕惹了嫡母不快,便拘著柔娘,教柔娘順從、尊嫡母,敬上頭的嫡姐和妹妹,好在嫡母也不是刻薄人,家裏請了女紅師傅,還讓柔娘一道來學學,什麽繡花、識字都並著一道學了。

    識字是要學《女戒》。

    柔娘處處矮姐姐妹妹一頭,從性格到樣貌都是寧和順從的,後來年歲長開了,到了論嫁的時候。有一次唐縣令回到後院,跟夫人說他有個下峰有個弟弟,如今在讀書,家裏藥材的,還未成親。

    唐夫人聞弦知雅意,立馬想起來每年兩壽時,這位捐了官的鄭下峰送的禮,今年送了她一隻金釵,款式老了些,但分量足,估摸有個五十兩銀子。

    那家裏應該是殷實,可再殷實也不過是個經商人家,麵上為難嘴上說:“這藥材生意的是不是門第低了些?配不上咱家。”不等唐縣令發話,唐夫人又說:“不過誰叫你體恤下屬呢,咱家的柔兒年歲正好合適,我正踅摸親事……”

    唐縣令想了會沒想起來這個二女兒多大,一聽十六,那正合適,便直接讓夫人操辦婚禮,這就定了。

    巧的是,年頭唐柔的嫡姐才出嫁,配的是知州大人的嫡三子,吹吹打打熱熱鬧鬧,十六抬的聘禮。年尾,唐縣令家又是嫁女,一打聽啥平安鎮鄭家?沒聽過。藥材生意的?那不是商人嗎。

    是商人,可這位出嫁的也不算什麽正兒八經的小姐,是個庶出。

    唐柔坐在轎子裏,外頭瞧熱鬧的府縣人說話都聽了進去,可她又有什麽法子,隻盼著相公不是個磋磨人的便好。

    嫁進來,相公鄭輝是個不紈絝的正經性子,不賭牌、吃花酒亂來,屋裏頭也幹幹淨淨連一個暖房人都沒有,雖說鄭家沒多大規矩,可也鬆快自在。

    這便好這便好,可唐柔怎麽也沒想到相公不愛碰她,處處躲著她。

    一年年肚子沒動靜,過年回府縣,還被嫡母說了,說她是唐家出來的,要心胸大度,你生不了,把丫頭當了暖房,等以後生了抱你膝下。

    唐柔就聽了,相公不喜她,那把環兒送過去。可沒成想,相公說那句話,唐柔現在都記在心裏,原來相公冷著她是因為這個……

    後來沒多久,婆母找她說話,說她身邊的丫頭年歲不小了。唐柔心裏咯噔,還想是不是相公後悔了,找婆母來要環兒做暖房。

    哪知道婆母又說:“你爹前頭藥鋪有個學徒,家裏就是鎮上的,人模樣也好,老老實實本分人,家裏情況雖說是苦了些,但過兩年,這徒弟出了師,能坐堂了,就是個好指望,我看著配你身邊丫頭環兒正好……”

    原來婆母是給環兒瞧婆家的。

    唐柔沒答應,問了環兒,見環兒點頭才說成的。婆母也懂,拍了拍她的手,說她苦著,她都看在眼裏,再等等,輝哥兒就是個倔驢脾氣。

    環兒是賣身到唐家,後來唐柔出嫁,賣身契嫡母給了唐柔。環兒嫁人時,唐柔就廢了賣身契,環兒念著小姐的好,白日裏來伺候,傍晚相公來接,一同回去。

    唐柔有時候看著環兒一到傍晚臉上高興,便也羨慕。

    婆母、祖母老說等著,可等著等著,等到現在唐柔都不知道等什麽……

    “小姐,您別傷神了。”環兒寬小姐的心。

    唐柔細聲細語的說:“你不該叫我小姐,沒了規矩。”不等環兒再說些什麽,老話都聽多了,就是寬慰她說都好著,說再等等,說起碼二爺人正直,沒在外頭亂來,也沒個女人。

    她寧願希望鄭輝有女人,這樣延續子嗣的擔子她也能鬆口氣了。

    “你家相公約莫要來接你了,快回去吧。”唐柔說。

    環兒今個兒不願意走那麽早,還想多陪陪小姐,可小姐說:“二爺是冷著我,又不會動手,你怕什麽,回去吧,院子裏還有兩位媽媽在。”

    “張媽,你送環兒出吧,今個做的糕好吃,給環兒帶一些,她家孩子正長牙,拿著這個吃。”唐柔安排說。

    環兒沒法,拎了一籃糕往出走,走路上便偷偷掉眼淚,心裏不住求老天爺開開眼,她家小姐是個再好不過的菩薩心腸,以前都受了那麽多的苦和委屈,趕緊讓二爺開了竅,別冷著小姐了。

    張媽送完人,看柔娘又端坐著在堂屋,心裏歎氣,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今個兒輝哥兒回來,定是去老太太屋裏吃團圓飯,那小院就不用動大灶了,她們倆婆子的飯中午剩的湊合熱一熱就能吃。

    張媽正要回去,一轉身便瞧著輝哥兒換了新衣往這邊走,頓時心裏一緊,又不敢信,應該是去老太太屋走這道出門,應該不是去瞧二奶奶……

    然後就瞧著輝哥兒進了堂屋。

    張媽:!

    張媽沒走,又是怕又是激動,就站在堂屋門口。輝哥兒剛過來神色想著事,連看她都沒看一眼——

    就聽堂屋裏的聲。

    “我這次回來,在府縣看了一支簪子,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鄭輝說著掏胸口,可摸了摸,忘了,簪子在換下來的衣裳裏,神色不由懊惱,“我給你買了一支簪想送你……”

    聲音越來越小。

    唐柔也訝著,自相公進來同她說話就緊張,如今聽了,一雙手擰著帕子,不知道怎麽說、說什麽才好。

    “柔娘,過去是我不好,對不住你。”鄭輝見妻子的手和不敢置信的目光,心中更為愧疚,鄭重作揖:“是我鄭輝過去混賬虧待了你,以後絕不會了。”

    唐柔無聲無息的滾滾的淚掉了下來,一肚子的委屈。

    鄭輝見了妻子哭,心中難安,舉止笨拙的摟著妻子拍了拍肩頭。

    門外頭張媽眼眶也紅了,她是伺候輝哥兒長大的,如今好了就成,柔娘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正院裏燈點上了。

    鄭父鄭母已經到了,陪著老太太說話。鄭父坐不住,看了眼門口,嘴裏說:“第一天回來就沒個時間,都這會功夫了,還不過來,勞著長輩等。”

    “你這個當爹的,輝哥兒才回來洗漱換衣哪樣不費功夫,我就愛等我的孫子,你不樂意陪我吃飯是不是?”鄭阿奶說兒子。

    鄭父哪敢跟母親頂嘴,當下安靜了。

    鄭母便給婆母順順氣,說:“我剛才跟輝哥兒說,柔娘給做了衣衫,看著輝哥兒臉色沒什麽不快的,應該能好一些吧?”這話都沒敢說死。

    鄭老太愁的不由歎口氣。

    鄭父見母親發愁,便又罵兒子:“不頂事的小畜生,這般年紀了,還勞累父母雙親發愁——”

    話還沒說完,就見輝哥兒和柔娘過來了。

    鄭父便停下不說了,以免傷了兒媳顏麵。

    “勞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多等了。”唐柔見禮,柔聲說。

    鄭輝在旁說:“是我不是,剛拉著柔娘多說了會話,害柔娘洗了臉,都是我耽誤的功夫。”

    全家:……

    什麽情況?

    等吃飯時,眾人便看之前不待見柔娘的兒子/孫子,這會又是給柔娘夾菜,又是給柔娘盛湯,這、這兒子/孫子在外頭中了邪了?

    鄭父飯都吃的迷瞪,恨不得薅著兒子胳膊,給兒子當場來個把脈。

    之後幾天,鄭家院子,柔娘要是來給祖母婆母請安,便能看到輝哥兒跟著陪同。第二日,柔娘頭上戴了一支式樣新的蜻蜓簪子,眼睛還是紅色的,反正鎮上沒得賣。

    鄭母還以為是柔娘陪嫁,一問原來是兒子從府縣回來給柔娘帶的,心裏半分芥蒂都沒有,高高興興拉著柔娘手說:“好了好了,終於是等到了。”

    又問柔娘夜裏鄭輝睡哪。以前鄭輝睡書房。

    柔娘垂著臉細聲說:“睡正屋。”

    鄭母高興啊,恨不得讓婆子出去炸幾串炮仗,跟過年一般熱鬧熱鬧,這一同房,孩子可不是不缺了,沒忍住喜色還想問是同房還是同床,幸虧是止住了。

    兒子兒媳屋裏情況,她不好細問。

    她家這二兒媳婦是個講規矩的,跟她家這粗糙法不同。

    後來小夫妻夜裏,鄭輝是記得坦誠,便把三年前的事說了,還怪不好意思的,“……我自知傷了你的心,就求母親給你身邊丫頭安排個好婚事。”

    唐柔才知道,難怪婆母隔了幾天給環兒做媒。

    “相公,為什麽這次回來變了?”唐柔還是沒忍住想問。

    按理她不該問的,不管相公怎麽變,或者對她好,背地裏可能是想問婆母公爹有所求——這些唐柔都想過,總不能是無緣無故就對她上心了。

    她心裏惶惶,可不害怕,做了最壞打算,要是相公在府縣讀書有了外室,這幾日同她同房,她要是有了孩子就好了。外室想接回來便接吧。

    “是我有一弟弟,叫顧兆——”

    唐柔心一跳。

    “跟我一同在府縣讀書。”

    “原來也是位秀才。”唐柔鬆了口氣喃喃說。

    鄭輝沒瞧出來妻子神色不同,繼續高興坦誠說:“兆弟家裏有一夫郎,他是上門入贅的……”

    原來如此。聽完後,唐柔對這位未曾蒙麵的顧秀才是打心底裏敬佩感謝,要不是相公遇到這位好同窗,那她還不知要等多久。

    鄭家院子是多少年來不曾有的和樂,鄭老太太同鄭母每日都開開心心,還讓柔娘不用來請安,說輝哥兒回來你們小夫妻多歇歇,咱家沒那麽大規矩,多陪陪輝哥兒如何。

    長輩都指望著好消息呢。

    唐柔何嚐不是。

    後來鄭輝說起給府縣同窗兆弟送藥材事,鄭老太爺、鄭父從家裏女眷口中知道兒子開了竅懂事那是因為這位顧秀才,當然是一口答應,原說不要錢,還是鄭輝說不成。

    “兆弟定不會想占著咱家這份便宜。”雖然他覺得送就送了。

    那邊便宜,按著成本價給。

    鄭父是老懷安慰,難得沒罵兒子,還千萬叮囑,說你這次去府縣讀書,定要和顧秀才多走動,這顧秀才品行好,莫要和亂七八糟的人學壞了。

    這是又怕兒子鑽了什麽道。

    “爹你是不知道,我們班還有一人叫我吃花酒,幸虧是兆弟攔著我了,這些人想叫我付賬,當我傻。”鄭輝嘴沒把門,禿嚕出去了。

    鄭父一聽,這還得了,往那勾欄院醃臢地去,抬著胳膊就抽兒子。

    鄭輝被打的抱頭,嘴上說:“沒去沒去,就是差點去了,我沒上當!”

    兒子好不容易懂事了,鄭父的心剛放下去,就聽到還有人勾引兒子喝花酒的事,這放下去的心又提起來了,回去和媳婦兒一說,夫妻倆是團團轉的不安生。

    誒呦這孩子真是生來討債的。

    “輝哥兒和柔娘好不容易好了,我還沒抱到孫子,這沒幾天輝哥兒又要走,萬一學壞了?”鄭母愁啊。

    鄭父說:“幸好還有一位顧秀才攔著,那顧秀才就是咱家的貴人了。”

    是這麽說,可顧秀才不能時時看著。

    還沒擔憂幾天,給顧秀才的藥材收拾好裝好了,一大木箱子。得了信的鄭輝便說:“那成,我過兩日就去府縣,早早回去收拾。”

    唐柔一聽,這才十來天便要分開了嗎?她心中不舍,可沒法子,相公是去外求學,是正經事,哪裏有她婦道人家開口說的地方。

    鄭母瞧柔娘神色,便跟兒子說:“急什麽,你在府縣有什麽好收拾的,趕著騾車大半天功夫就到了,在家多留幾日,多陪陪柔娘。”

    “娘,咋沒有收拾,我這次和柔娘一起去,還要租院子還要采買搬舍屋,可不是——”

    “你要帶柔娘一同去?!”鄭母打斷兒子話。

    鄭輝:“我沒說嗎?哦哦,忘了說了,我以為我說了。”

    鄭父受不了兒子,讓說正事。鄭輝便交代:“我這次想,要是柔娘願意和我一同去府縣,便接了柔娘過去,在學院底下附近租個院子,我每月十五的銀子,花銷沒個準頭老是大手大腳的,租院子一年也才二十來兩銀子,有柔娘看著我,我應該不會亂花了吧?”

    “兆弟他家就是兆弟夫郎管錢,每日給兆弟發零花錢。”鄭輝也想這麽幹,讓兆弟每日在他跟前炫耀。

    全家:……

    這小子,有這麽個主意怎麽不早早說,害的他老子娘白擔憂了幾日。

    鄭家全家是高興,這下不愁了,聽了又是顧秀才的主意,才影響輝哥兒改變的,真是恨不得把顧秀才當座上賓招待。

    唐柔自然是願意,剛和相公好了,不想分離,恐有什麽變故。

    於是三日,收拾好了,唐柔帶著張媽去的,另一位媽媽放不下鎮上家,環兒有孩子便不去了。東院子鎖了,衣籠、書籠,還有一些常用的,給顧秀才帶的藥材,統共收拾了兩騾車。

    一大早,鄭輝與唐柔跪別了長輩,出去外頭騾車早上裝好了,前頭一輛是坐人的。鄭輝扶著妻子先上,他後上。

    張媽與車夫坐在外頭。

    鎮上城門剛打開,三兩騾車便出門往府縣方向去了。

    顧兆前幾日去買大料,確實有人尾隨跟著他,喬裝打扮過,但顧兆一眼就認出來是之前買鹵煮的店小二,他便多買了幾樣便宜的不認識的中藥。

    有本事你全放進去!

    這日下午,鋪子生意照舊兩刻不到賣光了,自從他家推出鹵雞後,這東西貴,黎周周本想著生意都不會太好,可沒想之後兩三日,一些仆人拎著食盒來買,每次買的多,兩三位就包圓了。

    有次一位仆人說不要肝髒雞腳,別的全都要了。

    鹵雞沒鹵煮限量,黎周周就先給打了。

    等關了鋪子跟相公說。

    顧兆一想就知道原因,說:“今天包圓的這位家主可能以前覺得下水不幹淨,不碰這些,現在咱家鹵雞了,便吃些‘幹淨’肉。”

    黎周周知道相公話裏意思,不是說他洗沒洗幹淨,是肉有貴賤之分,別說肉了,什麽物樣都有便宜貴的,人還不同,有愛吃酸的,有不愛吃麵食的,還有有錢與沒錢的。

    倒沒怎麽往心裏去。

    不管是現代還是現在,本就沒有絕對的平等。尤其是現在,有人生來權貴,有人一輩子耕耘艱辛混個飽肚,不能往深裏想。敢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等著抄家滿門吧。

    顧兆穿到封建王朝大曆,走科舉這條路,以後越往上,腦袋就不是他一人的了,背後還有家人,越是不能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隻能關著門過自己日子,根本底線不越界就成。

    像是如今府縣府尊,兩壽三節,底下人都孝敬冰敬、碳敬,顧兆有時候便想,要是他做了官,收不收?顧兆不知。

    大曆正七品,每月七石米糧,或者直接給銀兩,一年三十兩白銀。

    你上頭當官的不收了,底下做生意的反倒惶恐難安。還有你自以為廉明清正,可同行看了把你當傻子笑,排擠你。

    這三節兩壽、兩敬是行業默許的。

    現今寧平府縣府尊已經算是愛民勤政,不然也不會親自跑一趟西坪村給他家獎牌匾和銀子,可府尊大人也收孝敬,有時候身處其中,由不得你。

    算了不想了,這些還早遠著。

    鋪子關了門沒兩刻,夫夫倆收拾了鍋灶,剛歇下沒多久,本來是周周小課堂時間,結果就聽到前頭鋪子砰砰砰的有人敲。

    “誰啊,都賣光了。”顧兆納悶說了聲,跟老婆說:“我去前頭看看。”

    “一同去吧。”黎周周聽聲挺大的,怕有人找事。自從相公說了金玉酒樓惦記他家鹵煮方子,黎周周便提著心,唯恐有什麽事。

    結果拆了木板,外頭三輛騾車,鋪子門口還卸了很多大箱子。

    鄭輝一看兆弟出來了,立刻不敲了,說:“謝天謝地,你總算是出來了,我同娘子一起來的,結果到了沒地方落腳,我院子還沒租,娘子沒地方去總不能一直留在車上——”

    “成了,我同周周一起見見大嫂。”顧兆打斷說。

    這鄭輝辦的啥事!

    鄭輝便高興:“我就知道兆弟你能安排下。”說著便回騾車旁,說:“柔娘,可以了,沒事都是自家人,是我說的兆弟和他家夫郎。”

    唐柔聽相公說了這位顧秀才與他夫郎,夫夫二人可謂是她的大恩人,便掀了簾子扶著相公下來。

    兩家在鋪子裏第一次打了照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