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耀武揚威啊,我會
作者:鳳九幽      更新:2022-07-12 15:19      字數:5903
  第67章 耀武揚威啊,我會

    朝慕雲和夜無垢走到屍體前。

    說實話, 朝慕雲並沒有看出太多東西,比如溺水致死的一般性表現, 口鼻間泡沫, 唇部顏色,甚至指甲顏色,已經全看不到。

    屍體腐敗嚴重的胸腔裏, 的確能看到泥沙存在,但是量並不多, 且大部分都在上部, 大概是喉頭到食管的位置,以人體器官分布, 根本就沒到達胃的位置,遑論腸道。

    他走到槐沒身側:“你方才說,有點東西?”

    “這個我熟啊, ”槐沒甚至興奮的碰了碰手臂上一直纏著的小蛇, 小蛇懶洋洋動了動, 算是回應了她,“這是蛇毒!”

    夜無垢:“蛇毒?為何是蛇毒?”

    還是那個道理,人都快爛完了,皮膚顏色也看不出, 你怎麽就認定是毒蛇?

    槐沒指著死者骨頭:“你看他的骨頭顏色,是不是比一般人略深?不是發黃的那種,是有些發青。”

    夜無垢見多識廣, 還真見過不少屍骸:“人死之後, 腐敗成骨, 便已過去很久, 骨頭顏色總會有細微變化, 同新鮮骨頭顏色不一樣,並不是幹淨的純白。”

    “不錯,”這一點槐沒很讚同,“但隻有被蝰鱗蛇咬到,骨頭才會是這種顏色。”

    朝慕雲:“蝰鱗蛇?”

    槐沒微笑:“這是一種毒性巨大的蛇,它的特點有三,其一,迅速致死,毒液所至之處,會有水泡,這點回去翻一翻仔細的屍檢格目,應該有所體現;基二,也就是今日我們看到的,死者骨頭會發青,且無法淡去;其三,中此毒者,因為被蛇毒麻痹腦子,初期會有一種難以控製的興奮感,會有一點點幻覺。”

    幻覺……

    朝慕雲問:“讓人失去理智的那種?”

    “不,”槐沒搖了搖頭,“和曼陀羅那種致幻效果不一樣,它隻是讓人興奮過度,會想嚐試平時不會做的事,但也並不會完全失去理智,是可以溝通的。”

    也就是說,有影響,但影響並沒有那麽大。

    夜無垢:“是他殺?”

    “必然是他殺啊,”槐沒看著屍體,“這種蛇多生南蠻炎熱之地,京城這種地方不可能有,如果有,一定是有人豢養。”

    既然蛇有主,那投放咬人,自也是人為驅使,必是謀殺。

    “還有這裏——”

    槐沒彎身,從爛糊糊油膩膩一團內腑裏,扒拉出一片紙團,夾出來:“有不一樣的東西哦。”

    是一個紙團。

    因各種□□腐蝕,紙團已經看不出本身顏色,夾出來的這一小團也極為脆弱,岌岌可危,最外麵的團層已經消失,僅剩內裏一點點,還得小心展開,稍微大了一點,就會損毀。

    槐沒頗感遺憾:“可惜快壞了。”

    夜無垢卻眼神微深:“沒壞完,才是重點。”

    他說完,還看了朝慕雲一眼,眼神直白明確——我說的對不對?快誇我!

    朝慕雲莞爾:“不錯,沒壞,才是重點。”

    槐沒:……

    “啊?什麽意思?”

    驗屍驗屍,難道不是找出東西來最重要?這基本壞完了,能算得上證據,呈上公堂麽?

    朝慕雲提醒她:“屍體內腑環境惡劣,什麽樣的紙張才能扛下來,不會這麽快被腐蝕?”

    槐沒怔了下。

    是啊,什麽紙這麽結實抗造,這麽折騰都沒爛完?

    一般草紙肯定不可能,宣紙也沒這麽大的勁道,花箋……也懸,想不腐爛,光靠一點硬度疊加肯定是不夠的,內裏製造工藝要非常優秀才行。

    所以這張紙是什麽?

    雖然爛了大部分,可還有一小半算是還行……

    “銀票。”

    夜無垢指著邊角微不可查的花紋:“還是一張數額巨大的銀票。”

    多的東西已經看不到,比如麵額到底多少,上麵黑乎乎一團,基本也看不出文字,但這個花紋的確很明顯,隻要仔細觀察,就能看出來。

    而銀票這種東西,麵額越大,製作工藝越高超,畢竟要兼具一定的防偽效果。

    槐沒一臉震撼:“這張銀票……是被死者吞了?”

    肚腑中發現,位置靠上,不是胃也是食道,基本沒有保存在胸前衣物,因為屍體腐壞下沉,到達這裏的可能。

    這可是銀票,不是其它東西,屍體被家人收斂入棺,是要進行一定儀式,有全身換洗過程的,怎麽可能放銀票在身上?若要準備陪葬品,也該是金玉之器,而非活人的銀票。

    還這麽大麵額。

    夜無垢手中扇子輕搖:“大概率也不會是凶手塞他嘴裏,逼他吞下的,這般浪費錢財,哪個凶手這麽蠢?”

    就算是為了進行什麽羞辱儀式,也不必要用這麽大麵額。

    朝慕雲:“大概率是他自己吞的。”

    想法麽,也並不難猜,比如預知到了一點危險,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種種。

    但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這兩個字——來源。

    “工部侍郎看起來官階不低,實則俸祿並不高,也不算肥差,”朝慕雲沉吟,“王德業手裏,為何會有這麽大麵額的銀票,又轉移都來不及,隻能自己吞下?”

    這種東西不可能隨身攜帶,死時在身上,隻有一種解釋,就是這一日他才得到,或者這一日,他必須要用,這一點可以指向凶手方向。

    但這張銀票是過路呢,還是自己擁有?

    過路的話,他就是中間人,自己擁有的話,他可能涉嫌貪汙受賄,哪一種,都很微妙。

    夜無垢扇柄敲打在掌心,突然想到:“王德業在酒肆獨飲很久,一直都沒有離開,有沒有一種可能,它並非是饞酒,是在等人?”

    朝慕雲頜首:“很有可能。”

    槐沒若有所思:“所以凶手——就是他等的這個人?”

    “尚不能肯定,”朝慕雲垂眸,“死者等候之人是否知道銀票之事,很重要。”

    “不對,等等——”

    夜無垢突然頓住,拿帕子墊著,扒拉了扒拉了死者頭發,掉出一小片細碎的,不注意很難發現的金箔。

    屍體腐敗的確嚴重,但頭發是腐敗過程中最難消解,需要時間最久的,金箔藏於其中,隻怕經年累月都沒關係,是以保存完好,上麵花紋也清晰可見。

    是個略複雜的圖形一角,因為金箔太小,花紋再清晰,也難以拚湊整個圖像。

    朝慕雲看夜無垢:“你認得?”

    “這是漕幫主幫下,一個叫赤蜂的小幫派追蹤標記,其幫主名姚波,在京城也算有一席之地,”夜無垢眼梢眯起,“看來我們得去尋一尋他了。”

    朝慕雲若有所思。

    幫派追蹤標記……

    也就是說,這個叫赤蜂的幫派曾經跟蹤過死者,或者正在跟蹤中,京城地盤,非主幫念京,隻是從屬,但兩邊真的毫無關係麽?

    夜無垢很快有了決定:“我去一趟。”

    這意思是,自己去。

    有些地方並不喜歡官府介入,以官威壓,效果未必好。

    朝慕雲知道他怎麽想的,並未阻止,隻是提醒:“你可大張旗鼓的找人。”

    夜無垢同樣立刻理解了對方在提點什麽,笑唇翹起:“這麽關心我?”

    汾安侯府的案子一破,不管典王還是漕幫,必會心生忌憚,處處警戒提防,皇子身份目前不可以暴露,除卻保護目的,這還是準備好一切之後的殺手鐧,是創造時機的必要條件,須得慎用。

    但所有一切都暗中行動,也不行,既然是釣魚局,總得有個‘打草驚蛇’的機會,身份不能露,案子就不能暗中悄悄查,別人會更懷疑,更謹慎,不若敲鑼打鼓的來,吸引別人目光,告訴別人我再挑戰你,可千萬小心些。

    一邊不動聲色暗謀,一邊施與壓力推拉,才能更好破局。

    夜無垢親自去做這種事,別人不可能猜得到他是皇子身份,真要這麽重要,還不得好好藏在背後,怎麽能推到人前這麽折騰,不怕死麽?

    就算風聲有所暴露,別人知道尋回了皇子,也不會懷疑到夜無垢身上。

    小朝大人麵無表情,眉目疏淡,根本沒理他的口花花。

    夜無垢知道,四外這麽多人呢,不方便,他也隻是忍不住撩,並未真的想怎樣,扇子一搖,遮了半邊唇,眸底流轉處,皆是張揚:“放心,耀武揚威嘛,這個我會!”

    他拂過朝慕雲的手,將手中扇子換了一下,快速衝朝慕雲眨了下右眼:“玉骨扇先借我用。”之後翻身上馬,紫色衣角掠過空中,帶起暖風颯爽,“等我的好消息!”

    朝慕雲握住手中折扇,微微一笑:“好啊。”

    馬兒極速飛馳前,夜無垢看到了朝慕雲的這個笑顏,差點沒忍住,將人擄上馬一起。

    完蛋,他閉了眼,這人越來越會了,衝他笑,還微微歪著頭,有點可愛,想……

    但也是想想而已。

    該幹的活還是得幹,大不了幹快點,早點回去逗那病秧子!

    夜無垢一路飛馳,路上還順便放出信號,招來幾個手下,一行人浩浩蕩蕩,直接去到赤蜂的地盤,十分不客氣,直接踹開大門,搖著扇子,閑庭信步般往裏走:“姚波呢,叫你們老大出來陪我喝酒!”

    在對方踹門時,赤蜂幫眾就如臨大敵,聽到這句話,更是直接愣住,轉瞬抓緊了手中武器。

    這哪裏像約酒局,分明就是來挑事的!漕幫上下誰不知道,鴟尾幫幫主從不與人喝酒,他隻喝祭酒!但凡說出這樣的話,意思就是要殺人!

    赤蜂幫怎麽得罪這尊殺神了?

    副幫主是個獨眼,身材健碩,一身凶悍氣質,放在外麵幾能止小兒夜啼:“這裏是京城,主幫地盤,夜幫主此來,可有知會康幫主?”

    他聲音低暗,滿滿都是警告,但夜無垢又怎會怕?對方話音還未落,手中玉骨扇就甩了出去,殺招之淩厲,回旋間攜風雷,若非對方躲的快,這玉骨扇必將劃破他的喉嚨!

    就這,也是夜無垢收了手,沒放開打的。

    “啊,終於安靜了。”

    夜無垢環視整個房間,握著旋回的玉骨扇,笑唇翹起:“你說這是哪裏來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五湖四海,四荒八極,本幫主哪裏去不得?副幫主可是有意見?”

    副幫主在手下麵前丟了臉,很想打回來,奈何剛剛那一扇子他躲的很狼狽,差點躲不過去,現在還需平複呼吸,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說不出來,夜無垢說的出來啊:“叫你們姚老大出來,否則休怪本幫主不客氣。”

    “這裏是赤蜂幫,”副幫主眯了獨眼,手在背後做了個指示,“夜幫主登門,是不是得劃下道道,遵規守禮,拜帖都沒一封,可不是漕幫規矩。”

    “嗬,漕幫規矩,你們守過麽?”對方在幹什麽,夜無垢一眼就能看穿,這是想走敷衍拖延局,還順便出去搬救兵了。

    天真。

    他笑了下,玉骨扇刷的收起,坐在首座,腳往前一踩,身體前傾,目光逼視:“別把工夫使在別人身上,告訴你,沒用,今日姓康的來都白給,惹了我的人,必須得給我個交代!”

    副幫主:“不可能!我們幫主不可能招惹你的人!”

    夜無垢低眉睨他:“你又知道了?”

    不可能招惹,為什麽不可能?鬧出這麽大動靜,姚波仍然未有露麵,赤蜂幫的人寧願敷衍拖延,去找主幫康嶽求助,都沒有派人尋姚波的意思……

    夜無垢突然懂了,不可能招惹,是招惹不了了?

    “人死了?”

    “既然知道,為何不給些尊重!”副幫主瞪著夜無垢。

    夜無垢卻並未理會他的情緒,繼續追問:“什麽時候死的?死在何處,因何而死?”

    “三日前,”副幫主雖有心振本派威名,奈何著實敵不過,再不甘心,也咬咬牙,答了,“不小心從酒樓高處摔下來,當場死亡。”

    夜無垢:“哪間酒樓?”

    副幫主:“合宴樓。”

    “合宴樓排場大,花費也高,”朝慕雲盯著副幫主,“他當時約了人飲酒?約了誰?”

    “李寸英。”

    李寸英……又是李寸英,王德業死時,也有這個人的存在,雖並未有證據證明二人曾見麵,但身處兩個空間,距離並不遠,怎麽說也有些微妙。

    夜無垢又問了幾個問題,諸如知不知道你們幫主在做什麽,最近幫裏有沒有麻煩,又在忙什麽事之類。

    對方未必願意答,答了也未必是實話,但夜無垢自己的考量和判斷。

    末了,又問:“屍體在何處?”

    “因是高樓墜下,有點慘,恐夜幫主見不得。”

    “這有什麽見不得的?帶路。”

    夜幫主不但敢看,還敢把屍體擄走:“來人,給我送到大理寺!”

    赤蜂幫眾:……

    夜無垢不僅把死者屍體帶走了,連姚波房間裏的東西都沒漏過,讓手下一一收撿,全部帶走。

    赤蜂幫眾憤憤不平,他們是漕幫,可不是土匪!就算是土匪,殺完人至少幫忙挖個坑埋了,斷沒有這般羞辱的道理!奈何他們隻能憤怒,又打不過夜無垢,隻能繼續加派人前去報信,讓主幫幫主康嶽做主,但那邊一直沒有回音,似乎幫主不在。

    康嶽當然不是不在,京城上下,但凡漕幫地盤,一丁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夜無垢一踹赤蜂幫門,他就收到信了,赤蜂幫求助,他自然也知道,但並沒有管,隻是裝出不在的樣子,沒見赤蜂幫的人。

    侍立他身邊的人問了句:“此事……”

    康嶽轉過身,繼續執筆,在紙上練字:“小事而已,隨他鬧。”

    毛筆吸滿墨汁,在紙上蘊出四個大字——天地浩然。

    鐵畫銀鉤,顏筋柳骨,寫的氣勢斐然。

    ……

    夜無垢一邊安排手下問詢赤蜂幫的事,尤其與姚波有關,一邊安排人運送屍體前往大理寺,瑣碎事情很多,不得不留了很久,回去路上,竟然那麽巧的,要路過李寸英的家。

    那還不順便問個話,辦個事?

    眼梢一轉,玉骨扇遮唇,夜無垢又有了主意,同樣是沒有遞什麽拜帖,直接踢了門:“叫你們主子出來!傷了我漕幫的人,不給個交代?”

    李寸英忙了半日,現在正在家中休息,聽到門外喊話,一口茶噴了出來,漕幫的找上門了?這什麽意思?

    沒什麽不敢見的,他直接走出來:“敢問閣下何人,安敢闖朝廷命官府邸!”

    “少來這套,”夜無垢扇子一揮,氣質邪氣極了,“漕幫辦事,什麽時候怕過朝廷命官?”

    李寸英:“閣下到底意欲何為!”

    “好說,”夜無垢慢條斯理,“我漕幫兄弟姚波與你約酒,酒還沒喝完就死了,李大人不得給個交代?”

    李寸英:“你是主幫——”

    夜無垢笑:“不才姓夜,乃是客幫幫主。”

    李寸英:……

    你自己都說了是客幫的人,跟主幫有什麽關係,就算要交代,用得著給你交代?

    “漕幫兄弟一家親,主幫客幫又有什麽關係?”夜無垢笑的可嚇人,一看就不好惹,“今日主幫姓康,未知來日,許會姓夜呢?李大人傷了我的人,還不肯給交代,難不成是想下去陪我那兄弟了?”

    方才打過架,他的玉骨扇邊上還有點滴血漬,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幹的出殺人的事。

    不知情的,頂多是嚇了個白臉,知道的,比如主幫悄悄跟過來的人,忍不住牙癢癢,鴟尾幫幫主實在太不要臉,兩頭吃啊這是!去赤蜂幫就說姚波搞了他的人,要交待,到這,又說姚波是他兄弟,被害死了,李寸英得給交待!

    李寸英:……

    惹不起,我躲不行麽!

    他深呼吸一口,似十分為難:“此事……在事發之時就已知會過主幫,還報了官屍檢,認定乃是意外,與我無關哪。”

    夜無垢才不管,大馬金刀往主座上一坐,搖著扇子,踩著凳子,耀武揚威,風流浪蕩:“官府認不認,與我漕幫何幹?今日李大人不但得一五一十,把事情說清楚,還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否則麽,叫我查出來不對勁之處——”

    他微微一笑,殺意滿溢的眼神精準刮過對方頭骨:“我瞧你這顆頭長得不錯,眉清目秀,用做酒具很好。”

    李寸英:……

    簡直大膽,放肆!青天白日,膽敢威脅朝廷命官,是嫌活太長了麽!

    他眼神示意屋外心腹,去報官,快,這可不是暗夜裏漕幫盤子,就不信沒人能收拾得了他!

    跟著幫主過來的鴟尾幫眾在沐十示意下,根本沒理。

    報就報,隨便。

    以前興許會忌憚收斂些,但自家幫主是什麽身份,時今又是個什麽情況,什麽形勢,怎麽會怕?

    沐十這種心腹知道的機密,底下人並不知道,但他們知道另一條,對啊,為什麽要怕,怕什麽怕,咱們幫主,可是小朝大人的人!

    小朝大人是什麽人,大理寺最厲害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