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可是名花有主的人
作者:鳳九幽      更新:2022-07-12 15:19      字數:5434
  第66章 他可是名花有主的人

    這個位置的確很微妙。

    雖然靠著窗子, 看得到街景,街景也不錯,有樹有花, 還有對麵攬芳閣飄動的淺淺紅沙,淡淡脂粉味道,頗具氛圍感,不得不說,是個好位置, 但角度問題,看不到河邊, 河邊也不是王德業回家的必經之路。

    喝酒時看不見, 喝完酒也想不起來,照距離遠近,走起來也並不特別舒適, 王德業是怎麽走到河邊, 並失足落水溺死的?

    “……王大人那日飲的是送別酒,座上多是同僚,遙祝他第二日遠行順利, 席間氣氛很好, 熱鬧,勸酒, 和大部分酒桌一樣,但後來同僚們依次告辭, 席散人去, 王大人卻一直沒走, 又換了新菜, 叫了新酒, 獨自一人飲了很久,店裏夥計還尋思,大概是饞酒饞的狠了,要麽就是這回鋪子裏釀的酒太好喝……”

    掌櫃束手站在一旁,講說著當時經過。

    這個酒肆,包括這裏的掌櫃夥計,聞人長已經調查過,皆有可以驗證的不在場證明,應該與案件無關,所言之事,卷宗裏也有詳細記載,朝慕雲再問一遍,隻是想看一看,有沒有遺漏的,別人不注意的細節。

    口供上沒什麽收獲,死者曾經落座的這個位置麽……

    朝慕雲指著街對麵三樓,伸出小半邊陽台的臨街房間:“那裏住的,是誰?”

    窗子對麵不遠,正是攬芳閣,酒肆開在這裏,想也知道,定有點不為人道的小心思,帶客源什麽的,但酒肆位置略深,能看到的自也不是攬芳閣的正門,而是其後巷。

    攬芳閣正門朝街,好景好裝潢都在前頭,後巷這裏隻有裝飾略少的紅紗,以及相比之下,更為安靜的房間。觀其一排晾有少量衣物的特點,不難看出,這些挨著後巷的房間,大概是姑娘們不接客後,平日休息的房間。

    而王德業曾經坐過的這個位置,略抬頭,正對著的,是雙麵臨街,看起來空間感略大,裝飾也略華麗的房間,對比可見,是這一排裏,視野最好的。

    “我看看……”掌櫃的側身瞄一眼,就笑了,“這個啊,是芷檀姑娘的房間,這位芷檀姑娘可了不得,如今芳齡二十,接客六載,長盛不衰,一直都是攬芳閣頭牌,到現在還沒被哪個小姑娘給擠下去,京城裏好多大人物,都是她入幕之賓……”

    芷檀姑娘似乎在坊間頗有名氣,談論者眾,掌櫃的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頗有談興。

    朝慕雲也沒急,聽他吹捧完,又才道:“當夜王大人情緒或動作間,可有何不尋常之處?”

    “沒有,”掌櫃搖了搖頭,“王大人出事後,官差就來問話了,一回回的,咱們不可能印象不深刻,當夜確未發現任何異常。”

    朝慕雲一邊問話,一邊觀察現場,夜無垢也是,甚至跳上房頂,看了看別處。

    收獲有,卻並不算多。

    轉出來後,二人視線一對,順便就去了趟攬芳閣。

    老鴇本來左攔右阻,說姑娘們忙了一晚,現在正在休息,著實沒精力應付問話,不若下午……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樓上女聲溫柔嬌媚:“來者皆是客,媽媽何必為難?”

    “咦,你醒了?這才什麽時辰……”

    “吃的藥太苦,左右都再睡不著,請他們上來吧。”

    老鴇這才笑眯眯道了惱,請二人上樓。

    朝慕雲和夜無垢被請到的是一個三樓臨街房間,環境雅致,空間也不小,從桌椅短榻到床櫃,無一不缺,往窗外一看就是寬闊河麵,景致也極好。

    但心中稍一算測就知道,這並不是酒肆掌櫃說的,後巷裏芷檀住的那個房間,這就是一個用來招待客人,經營賺錢的房間。

    因是白日,習慣的休息時間,芷檀並沒有上妝,身上衣物也不華麗,隻是淺淺綰了發,有淩亂碎發從鬢角滑落,看上去有種極致溫婉的美。

    不愧是頭牌,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皆動人,美到極致,根本不需要大妝加持,素顏也有素顏的韻味。

    她素手執壺,給二人添茶,大約動作間太具美感,連茶水撞擊茶盞的聲音,都格外清脆靈幽。

    “二位可不像是來此尋歡的客人,尋小女子……是有事要問?”

    她雙手執盞,交於兩位客人,眼神自帶嫵媚,話音柔媚婉轉。

    朝慕雲接了茶,見她將茶遞給夜無垢時,看了他一眼。

    媚眼如絲,梨渦輕甜,有種直白的坦率,像是好奇他臉上的麵具,很想看一看下麵的臉是什麽樣子。

    沒有肢體接觸,沒有言語暗示,但好奇本身演好了,也是一種引誘,這是一種很高級的撩人手段,不露骨,卻能讓人心癢癢。

    她在勾引夜無垢。

    夜無垢倒是沒有避之如虎,畢竟人姑娘也沒有靠過來,隻手中扇子輕抬,接過遞過來的這盞茶,輕輕一挑一避,茶盞已穩穩落在桌麵:“——芷檀姑娘可要小心,女子膚薄,莫要燙傷。”

    一邊說話,他還一邊不著痕跡的,看了朝慕雲一眼。

    他現在可是名花有主的人,不能像以前那樣浪了,會被誤會的,絕對不行!

    芷檀也立刻領悟到了,對方言語冰冷的殺意警告。

    她擅茶藝,新沏出來的茶水是燙,但經過不間斷的茶具利用,濯洗,轉杯,遞給對方時,已經沒那麽燙,可能略燙手,絕對到不了燙傷的地步。

    女子膚薄……還是福薄?

    對方在警告她,不要自作主張,以免玩火自焚。

    芷檀莞爾一笑,素手理發鬢,非常自然的掩飾了這次尷尬:“日懶梳妝,頗多怠慢,觀您二位有君子之姿,想必不介意妾身失禮。”

    “美人在前,倒也風雅,”夜無垢手中扇子輕搖,看向朝慕雲,“朝大人覺得呢?”

    朝慕雲微頜首:“芷檀姑娘不必緊張,我二人今日前來,隻是有幾個問題想向姑娘請教。”

    聞弦知雅意,別人給足麵子,芷檀自也心裏有了數,仍然是溫溫柔柔說話,言談舉止卻少了嫵媚風情:“大人請講。”

    朝慕雲:“今年春末,戶部侍郎王德業失足跌落河中淹死,此事姑娘可知道?”

    “原是這事,”芷檀帕子掩唇,輕笑,“樓裏人來人往,本不該記得,可被問的次數太多啦,免不了一次次回想,現在想忘,都難了。”

    “他失足墜河,姑娘瞧見了?”

    “倒也沒有,”芷檀垂眼飲茶,“那夜很忙,妾身這裏應付的,大都是有頭有臉的人,走不開,不敢怠慢,更分不出心神關注其它,隻是被問過很多次,也聽了不少小話,知道王大人死的不體麵。”

    夜無垢:“那夜你都在忙什麽,可有與官場有關的客人?”

    “這個,你們官府查過,應該有卷宗記錄的?”

    芷檀輕笑:“那時漕幫內部好像出了什麽事,連帶著鹽道轉運也出了問題,很多人想搶轉運使位置,私底下使勁,比如妾身這裏的熟客,六品小官李寸英,那夜就是他花錢包場,宴請戶部侍郎單於令。戶部管錢糧點稅,鹽務一事把的尤其緊,想要往裏紮,就得燒燒香,拜拜佛……但你們曉得的,官員調動,可不隻是戶部的事,戶部中意你了,吏部不派官,你還是上不去。”

    朝慕雲沒錯過對方神情間深意:“那夜,也有吏部之人?”

    “就是沒有請,才出事了啊,”芷檀微笑,“李寸英大概是想逐個擊破,一起請來,擔心應付不了,便先請了單於令,沒請吏部的人,哪知吏部侍郎胡複蒙那夜正好經過,正好看到了宴請笙歌,還正好聽了兩耳朵,知是為了調派鹽司一事。”

    她沒說的太明,這話也不用說的太明,朝慕雲和夜無垢就懂了。

    下麵人想當官,欲走門路,大家都理解,誰先誰後這種事,你不說,大家也懶的計較,可正好迎頭撞上了,後麵那個人,是不是有點沒麵子?

    稍稍卡你一下,你之後的事就難辦了。

    芷檀聲音溫婉:“李寸英哪知運氣和名字一樣寸,硬著頭皮,也得把吏部胡大人請進來坐,在門口撕扯著實不像話,胡大人不高興,還是進來小坐了一會兒,妾身收了這晚的銀子,自得幫李大人周旋,用盡百般解數,忙得不可開交,奈何胡大人心情著實不佳,最後也隻能不歡而散。”

    夜無垢:“聽你這意思,當晚並沒有見過王德業?”

    芷檀搖頭:“自是沒有的,妾身都沒空往窗外江邊瞅一眼。”

    夜無垢:“可你的房間,正對著他在酒肆飲酒的位子。”

    “酒肆?”芷檀怔了下,才眼梢流轉,笑了,“您這話可是有些說笑了,妾也就是在白日休息的時候,能回自己房間,這晚上生意正好,哪能不伺候客人?便是妾想休息,媽媽也不會讓。”

    朝慕雲:“生意,可談成了?”

    “生意?”

    “李寸英欲談之事。”

    “好像是沒有,”芷檀想了想,道,“來咱們這種地方談事,說是談事,更像是談事之前的來往圓融,具體細節是不會當著我們這些人說的,但之後氣氛那般不好,吏部胡大人,戶部單大人臉色都有些垮,單大人還罵了李寸英,隱隱約約提了什麽了銀子的事,妾身沒聽清,他們也不會叫妾身聽清楚,不過妾身猜,十有八九談崩了。”

    朝慕雲:“你那夜未曾見王大人,與王大人也不熟?”

    芷檀笑的就有些深意了:“要說同王大人熟,你們怕是得問問妾身這位恩客,李寸英李大人,他似乎同這位王大人交往甚密。”

    朝慕雲:“這夜你招待的這些客人,可都在房間裏,未曾出去過?”

    “怎麽可能,”芷檀道,“這又是酒又是茶的,就算不飲醉,也得離席去個官房不是?妾身也要偶爾補補妝,偷個閑,還真不是隨時都見到幾位大人的。”

    夜無垢再次發現細節:“你在何處補妝?”

    “貴客還是懷疑妾身啊,”芷檀指了指房間隔壁,笑的明媚,“補妝偷閑,樓裏專門為姑娘們設置有房間,就怕姑娘回了自己屋,便放鬆散漫,不想再接客了。”

    又問了幾個問題,朝慕雲和夜無垢離開了攬芳閣。

    “你有沒有……”路靜人疏,正方便說小話,夜無垢看著朝慕雲,“感覺到點什麽?”

    朝慕雲淡淡看了他一眼:“這位芷檀姑娘,嫵媚撩人,本領不錯。”

    夜無垢:……

    本領不錯……是在說她,還是在說我?方才那女人動作你察覺到了是不是!可我義正言辭的拒絕了,你明明看到了!

    豈料朝慕雲的話還沒說完,眉眼間還頗有深意:“夜幫主似乎見識過很多這樣的人,應對間……頗有心得?”

    “哪,哪有,”被這雙幹淨漂亮的眼睛看著,夜無垢有些心虛,過往在外麵招蜂引蝶,各種浪的事,不能被發現,雖他真的隻是見的多,並未實操過,“我隻見過你這樣的人。”

    朝慕雲:“哦?我這樣的人……怎樣?”

    “好看,心善,”夜無垢起初還誇的真情實感,之後語氣就變了,眼底也飛起桃花,“總是記掛著我,想我想的緊。”

    朝慕雲:……

    你們漕幫幫主,都這麽不要臉的?

    夜無垢理直氣壯:“不然怎麽這種事也能記在心上,還好奇來問?”

    沒準就是對他有企圖!

    朝慕雲笑了。

    夜無垢登時警惕,雖然病秧子笑起來很好看,幹淨剔透,氣質俊雅,要乖有乖,要甜能甜,能撩的人臉紅心跳,但這時候這麽笑,好像稍稍……有點讓人害怕?

    朝慕雲看著他:“我為何好奇……你這般聰明,不若猜一猜?”

    說完轉身就走,幹脆利落。

    夜無垢:……

    也許是花太香,也許是風太熱,這個瞬間,他突然心跳快如擂鼓。

    病秧子又撩他!

    沒這種想法就不要瞎撩,萬一他當真了,失控了……這病秧子負責麽!

    “你等……等等,”朝慕雲感覺一天天的,自己在病秧子麵前越來越抖不起氣勢,完全不像之前那個恣意灑脫的幫主,有意拉回來一點形象,扇子點了點朝慕雲的肩,清咳一聲,“說正經的,方才可有所得?”

    朝慕雲幹脆點頭:“是,芷檀姑娘言語暗示,這件事裏,似有財之一字。”

    而官場鹽道,再加上漕幫的暗中參與,這個財字,有非常大的可能,與貪汙受賄有關。

    然事涉官場隱秘,一個青樓姑娘縱使知道,也不會敢說太多。

    他看向夜無垢:“鹽道與你幫派常打交道,你應該很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官場和漕幫,細究起來其實也沒什麽不同,不過是前者更善於言語矯裝,後者更直白慘烈,”夜無垢緩聲道,“錢可是個好東西,凡有流動,必有去處,若有的話,我或可能查到。”

    朝慕雲:“雖隻是猜測——但,有勞你。”

    “跟我還這麽客氣?”

    夜無垢手中扇子輕搖,笑唇微勾,端的是一派風流倜儻:“你說,這王德業怎麽死的?分明看不到河邊,若是醉得意識不清,歪歪倒倒,酒肆掌櫃夥計也不能讓他這麽走,反正人不缺錢,隨便叫個人伺候著送回去,給了別人人情,送回去的還能得個賞錢,何樂而不為?若是意識清楚,並未醉的厲害,又怎會失足落進河裏?”

    解釋不通啊。

    朝慕雲頜首,這就是疑點所在,掌櫃的話也說的很清楚,感覺是有些醉,但不至於走不了。

    夜無垢扇柄輕敲掌心:“若是他殺,動機又是什麽呢?刻意選在離京前一日,是不想讓他去修河道?”

    朝慕雲:“朝廷調令即下,事情便不可更改,殺了這一個,還會有頂上來的第二個,不可能殺得過來。”

    隻能稍稍推遲些時間,可這點時間,很重要麽?

    “小朝大人,大意了啊,”夜無垢扇子挑起朝慕雲發絲,似有似無拂過鼻前,不見輕佻,隻有風流,“巨大利益麵前,殺點人算得什麽?”

    隻要所得夠豐厚,一人可殺,二人可殺,多人,亦可殺。

    巨大利益……

    朝慕雲眸底墨色翻湧,越發沉凝。

    修河道需要用錢,修河道也阻止了別人賺錢,河道一修,漕運路線必然要更改,那這條路的錢呢?一般的團隊,路改就改了,最多不過是路不熟,需得多走兩遍,或者成本稍稍增加,並不難控製,但萬一事沾不怎麽透明的鹽事,個中秘密不能與外人道,隻能走這條路賺錢呢?

    那這中間的事,可就大了。

    現場看過了,該順便問的人也問過了,下一個目的地,自然就是開棺驗屍現場。

    距離稍稍有些遠,但夜無垢的馬很快,沒用多長時間,就把他們帶到了。

    現場進度剛剛好,官差和家屬都在,流程儀式做完,棺材也起出來了,正準備移屍細看。

    而今離春末已經過去幾個月,夏日炎熱,不利屍體保存,好在屍體埋在地下,以略深土壤相隔,腐爛嚴重是肯定的,但並不是什麽東西都沒有,化成一副骸骨了。

    可屍體這種東西,要麽保存完整,要麽幹脆就是一副白骨,最多看上去讓人感覺不自在,不會過於驚悚害怕,偏偏是這種腐敗嚴重,又沒有完全爛幹淨的屍體,觀感極為不適。

    屍體身上甚至還有爬來爬去,不知道是什麽物種的蟲子。

    圍觀人們下意識遠離,也有跑到一邊吐的,槐沒看過屍體,卻一臉興奮:“不錯啊,有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