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心裏說，“對不起，對不起，蘇羽，我不是故意要讓你難過，我隻是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侯府書房，趙祏懶洋洋的靠在榻上，展昭坐在一旁喝茶，誰都沒有說話，良久，展昭放下茶碗道：“原來如此，侯爺怎麽不早說。”

  趙祏笑笑，“當日在勾欄院見到他時，我隻是覺得他似曾相識，後來發生了銀月樓的案子，正巧當晚他又是唯一的活口，為了保住八皇叔唯一的根苗，我才立即向皇上求情，想盡辦法為他洗脫罪名，這也是我為何幾次三番阻攔你殺他的緣故，可畢竟那年在宮中之時，他才不到十歲，現下長相也改變了不少，更何況他又一直不肯與我相認，昨日八皇叔在暗處見到他後，才證實了，他確實是自己的小兒子。”

  “舒羽雖是妾生的孩子，身份不如嫡出的舒雲尊貴，但他自小便長得特別漂亮，八皇叔還是很寵愛他的，還記得小時候，八皇叔最愛帶他進宮跟我和皇上一起玩，後來他娘無意中撞見八皇叔與晴妃娘娘暗通，遂告之了母後，之後父皇大怒，將晴妃娘娘打入冷宮，八皇叔也被禁足，不許踏入皇宮半步。”

  “後來據舒雲說，八皇叔怒極攻心，回去後將怒火俱都發泄在小妾身上，毒打了她一頓，並罰跪在雪地裏一整夜，第二天他娘就病倒了，舒雲說，他娘原本病得不重，可是皇叔在氣頭上，就沒有請太醫，也不給吃藥，便這麽拖了些日子，舒羽眼見娘親快不行了，跑去書房求父王，當時八皇叔正在作畫，畫的便是晴妃，睹物思人中，偏偏舒羽又上來鬧，便命侍衛將舒羽扔出了屋外。”

  “那天夜裏，舒羽的娘便病死在隻有十歲的舒羽懷裏，娘親慘死眼前，舒羽當時就受了刺激，半夜裏，竟然留下隻有幾歲的親妹子，離家出走了，這一走便是八年，其間八皇叔出動了很多人馬，都沒有他的半點消息。”

  “誰料，再見到他時，他竟然成了京城裏的頭牌小倌，並將皇姓去掉，將舒改作了蘇，更沒想到的是，他還是個殺手，竟然連自己的親爹也下得了手，真不知這些年，他是如何過來的，受了怎樣的苦和罪，才化成這般強的仇恨。”

  展昭抿了抿唇，道：“蘇羽小時候常出入皇宮，定是見過晴妃的，且八賢王書房還畫有晴妃娘娘的畫像，蘇羽當時年紀雖小，但娘親慘死的原因多半他也知曉，離家出走後，或許機緣巧合，他學到了一身好功夫，這次回來，他就是來為他娘報仇的，侯爺，我懷疑，晴妃娘娘失蹤案就是蘇羽做的，其實他的身後根本沒有什麽組織，他也不是什麽殺手，他隻是為了報仇。”

  趙祏搖搖頭：“蘇羽如果要報仇，大可不必去做小倌，晴妃娘娘失蹤那晚，有朝中大臣在銀月樓買了蘇羽一整夜，他沒有作案時間，還有，平西將軍與陸少卿跟蘇羽更是無怨無仇，他為何要殺他們，所以，蘇羽身上必定還有一個為人所不知的身份，或者說，他正效力於某個人，受別人的指使。”

  展昭點頭：“這也是侯爺要留下他的原因，隻是這小子的嘴閉得很緊，骨頭又硬，怕是不會開口，那麽侯爺就打算一直這樣等下去，等到他願意說出真相？可若他一直不願說呢？”

  趙祏笑道：“若要用刑逼供，蘇羽當然不會屈服，可人是有弱點的，他的弱點就是，他愛上了夏青，刺殺失敗後，明知侯府會成為他的墳墓，可他留著一口氣，也要回來，隻為看看她，或者說他的主子現在派給他的任務就是盯著夏青，所以隻要夏青在，蘇羽就不會走，哪怕是青青成了親，他也會守著，早晚有一天，他會全麵崩潰的。”

  “侯爺在利用青兒？留他在青兒身邊，青兒豈不是會很危險？”展昭擔憂道。

  趙祏搖頭，“正如青青說的，如果蘇羽要殺她，有的是機會，可見，蘇羽的主子現在還不想要青青的命，也許他們還在等什麽，別忘了，青青的身世，還是個謎。”

  趙祏站起身，拍拍展昭的肩，道：“青青的心都在你身上，本侯不想看她傷心，舒雲郡主那我可以出麵替你穩著，你就安心做你的新郎官吧，當然，如果後悔，現在還來得及，本侯不介意，湊合著替你娶了夏青。”

  “侯爺，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展昭木著臉瞪他：“你還是早些替青兒準備嫁妝才是正經。”展昭說完閃身出去了。

  趙祏一拳砸向牆壁，門外的青衣清楚的聽到了卡嚓聲，不知道是趙祏的指骨裂開了還是牆壁發出的呻吟。

  青衣跨進門，看到那人的拳頭陷入牆壁，殷紅的鮮血沿著雪白的牆壁一直拖下來，給人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趙祏把頭抵在牆上，一直維持著那種姿態，他的心，痛得發狂，卻能感到眼角不知何時流出的溫熱。

  有些淺淺心事，有個特別的人，曾被無聲的掩藏在歲月最深處，原以為它們會隨著時光而流逝，不為人心所左右，誰料仍在不被提起的角落裏，寂寞而固執的生長，於驀然回首時，竟開出了眩目的花。

  情不知所以，一往情深，無可阻，卻也無可言。

  “侯爺，你這是……何苦？為何不去爭一爭，明明那麽喜歡她，明明找了她十年，為何不去爭，要這般壓抑著自己，看著她在別人懷裏笑，看著她從自己眼前出嫁？”青衣心痛的扯開他的手，細心的用布拭去血痕。

  “她身上承擔的東西已經夠多了，我隻希望她可以很單純的嫁給自己愛的人，我若去爭，隻是增加她的煩惱，更何況，她並不愛我……”

  青衣歎口氣，他自幼跟隨趙祏，這位外人看來最為胡鬧的王爺骨子裏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怎會不知，自從十年前被夏青無意中救了一命後，從此情根深種，苦苦尋找，空留王妃之位，害怕皇上賜婚，不惜自壞名聲，出入花街柳巷，令無數大臣不敢將女兒推入火坑，實則他壓根隻是聽曲，並未找人侍寢，好男色，斷袖更是無稽之淡，可造化弄人，十年後他們重逢，卻不識彼此，她另有所屬，他隻能默默承受，一夜一夜，就這麽痛過來。

  中午，夏青找了半隻雞，盛了一大碗飯，放到竹籃裏拿給蘇羽，路過屋外的丁香樹下，看見劉嬸拿著根竹竿往樹上捅了半天，直折騰得自己衣亂鬢散氣喘籲籲的離開，好奇的看上去，樹上的蘇羽像隻高傲的貓，冷冷的躺在樹上，見到她，一雙貓眼炯炯的瞪著她，臉上平靜得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夏青走到樹下：“下來！”

  “哼哼！”

  “你以為你真的是隻貓麽？”

  “哼哼！”

  什麽人哪，又是這副愛理不理的鬼樣子，夏青呆了呆，忽然生起氣來，砰的一腳朝樹幹踢去，“你今天別想吃飯了。”

  唰的一聲，他從樹上飛下來，搶走了夏青手中的竹籃。

  夏青哈笑出聲來，殺手的習慣是很難改的，在夏青堅決不讓蘇羽坐窗台竄房梁後，他尋到了這一處好地方。

  他果然是個美人，就算躺在樹上，夏青每天看著，也賞心悅目，這也算是救他的回報吧，更何況他要求很低，不吃大魚大肉之類，每餐隻是隨意吃些青菜，還不用炒食，隻是清淡的煮一下隨意加點鹽即可，真是貧寒節儉得令人發指，相比之下，她是多麽奢侈。

  接下來的日子很平靜，如流水一般淌過，半個月後，蘇羽的腳好了，他沒離開，真的變成了隻貓，整天呆在夏青屋前那株丁香樹上，輕易不見他下來。

  也不知趙祏是怎樣與展昭說的，反正他們都沒有把蘇羽怎樣，展昭來找夏青，每次都經過樹下，從來沒想抬頭看他一眼，而趙祏似乎是還在生夏青的氣，這麽久了，隻來過一次她的小院，遠遠的看著樹上笑道：“那麽喜歡上樹，要不要在上麵給你搭個窩？”

  蘇羽：“哼哼！”

  蘇羽隻會跟夏青說話，對其他人一律是哼哼。

  於是安寧侯府裏眾人漸漸知道，夏青多了一隻叫做小羽的貓，很凶，喜歡住在樹上，沒事不要惹他。

  蘇羽外表媚人，然骨子裏是隻會咬人的動物，隻聽夏青一個人的話，加上他又長得非常養眼，充分滿足了夏青的虛榮心，對他也就比對其他人要好一點，從拾他回來那天起，夏青便把那他身染血的銀衣服一把火給燒了，扔給他一套緋色的衣裳，才發現，一身紅衣的蘇羽看起來是那樣的活力，偶爾很難得地露出本該屬於他這個年齡的笑容時，是那般的乖巧，就像一隻溫順的——貓。

  蘇羽仍舊喜歡睡在樹上，晚上也不怕冷，一覺睡醒，身上的紅衣服上落滿了紫丁香，他隨便抖抖，便瀟灑的跳下地直奔火房找東西吃。

  在這裏還得要提提花子瀟這個人，自從夏青蘇醒過來後，便是他從旁照料著，聽展昭說這人是她從街上撿來的，都說夏青是好心有好報，若是沒有他，身上的傷怕是不會好得那樣快，他聰明得很，除了精湛的醫術外，寫的字也很漂亮，隻是唯一有一點不好，那便是繼續長期保持見到美男就流口水的狀態，被趙祏與展昭視作白癡，怪人般的存在，身上偶然展露的閃光點在不需要的時候也就被眾人自動忽略了。

  而這白癡狀態自蘇羽的出現後，再次發揮到了極致。

  自從花子瀟將夏青從鬼門關拉回來後，便心安理得的在侯府遊手好閑吃白飯起來，有時候是借口瞧瞧蘇羽的傷，有時候是主動為蘇羽送飯套近乎，而更多的時候是什麽都不幹，隻是在有蘇羽的地方東瞧瞧西瞅瞅，然後用衣袖擦口水。

  這日他滿麵笑容的從袖子裏摸出一個比拳頭還要大的夏橙，討好般的獻給蘇羽，說是對劍傷有好處，是大遼國進貢給皇帝的貢品，侯爺偷偷從宮裏藏了幾個回來躲著吃，被他看到了，好不容易才向侯爺討來的。

  但夏青肯定他是趁趙祏不在房裏時進去偷來的。

  蘇羽瞪了他一眼，表情好像在說，“你在拿這些爛東西騙三歲小孩麽？”

  在他的威嚇之下，花子瀟滿臉的筆容瞬間凝固，往夏青背後直縮。

  惹得夏青直搖頭，可惜蘇羽不是個斷袖，某人的一腔癡情怕是要付諸東流了。

  蘇羽霍的抽出了劍，花子瀟嚇得撲在夏青身上，一咧嘴，要哭。

  蘇羽卻隻是將劍在衣襟上拭了拭，然後將橙剖開。

  濃鬱的橙香溢滿四周。

  蘇羽將一塊遞給夏青，又給了花子瀟一塊。

  花子瀟感動得幾乎暈過去，一邊吃一邊看著蘇羽眼淚汪汪。

  蘇羽沒有吃，隻是看著花子瀟，眼神裏竟然有種說不清的意味。

  他在懷疑什麽？這個蘇羽，過去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他在她之前的歲月裏，又扮演著一個怎樣的角色？

  一走神，夏青被酸甜的橙汁嗆了個半死。

  蘇羽皺眉，上來拍她的背脊。

  夏青一麵狂咳一麵慘叫：“輕點輕點。”

  旁邊的花子瀟一邊擔擾的看著夏青，一邊又興奮的盯著蘇羽修長的指節，轉來轉去後鼓起勇氣上前，討好的揚著臉對蘇羽笑：“讓我來吧。”

  被蘇羽一腳踢得滾到牆角。

  “有我在你別碰她，不然什麽地方碰到了就把什麽地方切下來。”蘇羽惡狠狠的警告。

  花子瀟瑟縮著蹲在牆角，委屈得像隻小狗。

  好，夠狠。

  場麵混亂，夏青哈哈大笑。

  然後，她終於要出嫁了。

  開封府上下忙著打點喜事，而安寧侯府作為她的娘家，她必須在為她準備的閨房裏等展昭的婚轎把她抬過門。

  一直陪在她身邊的是和她一起在火房做事的劉嬸，她說：“青娃子你怎麽走來走去的，不用擔心，該辦的事侯爺一定會辦好，你隻管放心等著展大俠娶你就成。”

  劉嬸替夏青穿好華貴的嫁衣，道：“你看你一個下人，侯爺對你真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