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看了眼他手上的劍，笑道：“早說嘛，你有拐杖，我用扶就好了，不然被你壓死了怎辦？”夏青調整了角度，將蘇羽身體的重量分了一半到自己身上，“喂，我背不起你，你跟著我腳步，我扶著你，慢慢走，懂麽？”

  ………..

  夏青鬱悶，小侯爺夠悶騷了，沒想到這個更悶，“你不說話，我會認為是同意的意思喔。”

  原來他的右腿受了傷，不能著力，一定要有人攙才能站得起來，清楚了這個狀況夏青大大放心起來。

  “哎，你到底是不是好人來的？怎麽老是被人砍，為什麽他們都討厭你？”

  哼哼！

  “你是不是去偷香竊玉了，才被人揍成這樣吧？”

  哼哼！

  “劫色就算了，如果你偷到別的什麽好東西要分我一半，不然我馬上就去報官喔。”

  哼哼！

  夏青：……

  好不容易把他扶到寢室，夏青幾乎累趴下，把他丟在一旁，自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起氣來。

  那雙漂亮的鳳眼不屑的瞪了她一眼，自己撕破衣服，包紮起來。

  夏青坐在地上冷眼旁觀，發覺他右腿的傷口深可見骨，血怎麽都止不住，夏青跳起身來。

  蘇羽忽然沉聲道：“你去哪裏？”語氣冰冷低緩，仿是厚冰層下麵的暗流。

  “去拿個盆子接你的血啊，你這樣白白流掉很可惜的。”夏青隨口說道：“哎，原來你除了哼哼之外還會說人話呀，剛才我還以為兩日沒見你變成頭豬了呢。”

  手剛放到門框上，咚的一聲，媽呀，一柄長劍就插在她手把著門的地方半寸，還在晃啊晃的。

  “不準去！”很危險的聲音，夏青縮了縮脖子，“行，不去就不去，想不到你這般小氣，不就是被磚頭砸了幾下嘛，至於記恨到現在。”

  蘇羽抬起手來，在自己腿上點了幾下，血流緩了，但他的臉更蒼白了。

  房內沒有點燈，夏青借著窗外的月色細細打量他，果然是男色中的極品啊，瘦削的臉棱角分明，挺直的鼻子顯得有點孤傲，失去血的唇淡的像一道傷口。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轉過頭狠狠瞪她一眼，眉角一揚，眸子裏的厲光若隱若現。

  不讓她看就不看唄，小氣男人，夏青轉過頭去，把下巴擱在膝蓋上，輕輕哼起歌來，笑紅塵，紅塵笑……嗯？怎麽搞的，整個晚上她好像隻會哼一首歌。

  “你在做什麽？”看她那麽乖的，蘇羽反倒耐不住了。

  “在等你倒下去。”夏青老實回答，“然後我好逃去隔壁睡覺。”

  “你想我死？”語氣是非常非常危險和悲憤。

  “如果想你死，剛才也不必救你了是不是？”夏青打了個大大的嗬欠，“大俠，你可不可以高抬貴手，讓我回去睡覺？我這人有個毛病，如果睡得不夠呢，不但會有黑眼圈，還會腦子錯亂，大叫大嚷。”

  “你想害死我？”是非常非常危險和悲憤的語氣。

  “我怎敢？你不是想要我陪你一塊睡吧？”夏青認真的打量他：“不過你很漂亮，我不介意。”

  蘇羽冰冷的眼裏突然有了一絲光彩，“你，你願意？”

  哇，他不是想來真的吧，夏青沉重的點頭：“我相公介意。”

  蘇羽涼涼一笑，道：“你走吧，但是不能跟任何人說起今晚的事情。”

  “咳，今晚哪有什麽事情發生，我從來就沒有出過房門。”

  蘇羽又盯著她看了很久，才緩緩緩緩的點了下頭。

  夏青連忙拔腳就逃。

  其實她哪裏是去睡覺，撿了這麽大個麻煩回來，還有一堆事情要處理，找了破布和水盆，將那家夥沿路灑下的血跡擦了一回。

  等到把場地收拾好了，天也微亮了，又想到那人不知是否已經失血過多身亡，又到新砌的灶台裏掏了一把灰，拿了兩個饅頭。

  再回到寢室的時候，裏麵靜悄悄的，她推門一看，咦，沒人，下一刻，一柄明晃晃的劍已經架到她脖子上。

  “你又回來幹什麽，舍不得我了？”看到是她，蘇羽明顯鬆口氣，卻因為用力過度牽動傷口，人一下子虛弱起來。

  “你吃。”夏青手一伸，一個還冒著熱氣的饅頭遞到了蘇羽的手中，“我看你年紀比我還小些，長身體的時候不吃東西哪行。

  手中的長劍咣當一下落在地上，彈了兩下，不動了，蘇羽捧著香噴噴的饅頭，並不吃，隻是呆呆的看著不知在想些什麽。

  “還有這個。”夏青回過身揚了揚手裏的紙包，卻看見，他的眼角似乎……有一滴晶瑩，在緩緩流下。

  蹲下身，把灰往他腿上灑，血直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止住，一動就是涓涓細泉，他看著她弄，忽然問：“這是什麽？”

  “灰。”夏青答得爽快。

  蘇羽臉一變，“不是金瘡藥？”

  夏青苦笑：“大俠你就將就將就吧，這個時候，我上哪裏給你找金瘡藥去？”

  蘇羽皺著兩道劍眉，依然看著饅頭不說話了，但腿上的傷讓夏青一番糊弄竟止住了血，“這灰還是蠻有效的嘛。”

  “你怎麽知道灰可以止血？”蘇羽問道。

  夏青一怔，“我怎麽知道……？”是啊，她隻是想到要止血，便下意識的去拿了灰。

  “因為你爹娘是做藥材生意的，你從小就知道這些，你還可以配出金瘡藥來救貓救狗，救人。”蘇羽代她回答。

  夏青沉默了，她的過去，比她想的還要複雜。

  “你想不想知道你的過去，我可以告訴你。”

  夏青依舊沉默著，困擾了自己這麽久的問題馬上就可以解決了，她卻突然失去了探詢的勇氣。

  而蘇羽也沒有勉強她，見她不說話，就瘸著腿獨自一人向外走去。

  夏青看著他孤獨的背影，道：“你這腿暫時還不能走動，屈就一下在這裏養傷吧。

  “你……你願意我留下來？”說到這裏，蘇羽的眼裏又有了生氣，流動著醉人的光彩。

  夏青點點頭。

  他是唯一一個肯告訴她過去的人，她當然不會讓他就這麽走掉，至於什麽時候聽，那也要她做好聽的準備。

  蘇羽抬頭看著她的臉，咧開唇，笑了。

  第二天一早，夏青便交待誰也不許去她的寢室打掃，有事先敲門。

  蘇羽經過一晚的歇息，精神好了很多，一雙眼睛晶亮晶亮的，顧盼間，星光四射，就這樣定定的看著她，他的眼睛漂亮清澈，無論他怎樣看著你，你都沒有辦法在他麵前說一個不字，這才是最恐怖的，夏青被他看得麵上一紅，魂都找不到了。

  蘇羽又激動起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舊話重提，“跟我走吧。”

  夏青聳了聳肩，扭過了頭，“謝謝，我不走。”

  她才不要相信那些浪跡江湖被人追殺的浪漫故事，那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而且隨時都有可能交待小命的生活。

  “你打算一輩子安於一隅？”

  “我也希望一步登天飛上枝頭變鳳凰睥睨天下啊。”夏青丟給他一個白眼，“可是我這樣的身世，便連選秀的資格都沒有，我很有自知自明的，能嫁個俊逸的四品官已經是上天厚愛了。”

  那人已經發現了你的行蹤，雖然你現在躲在侯府裏，他們暫時沒有辦法，但如果你不趁早跑掉，那就等著被殺了。

  殺手就是殺手，三句話不離本行。

  夏青被他說得有些頭疼：“我不知道誰要殺我，那些他們又是誰，這樣吧，既然你知道，如果那個什麽誰真的要我的命，就麻煩你幫我擋一擋了。”

  “那是我的主子，我……”蘇羽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思，用他不帶溫度的聲音說：“便算這次我拚了命保護你，可是大宋不是你的家，你早晚會走的。”

  “為什麽？”夏青看向他。

  蘇羽抬起右手，向她的背心處一點，道：“你這裏是不是有一朵槐花的刺青？”

  “有麽？”夏青急忙端起銅鏡轉到屏風後，良久才衣衫淩亂的出來，盯著他道：“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麽知道的？怪不得我相公見到你就想殺你，原來，你真看過我的身子。”

  蘇羽不答，隻自顧自說道：“你知道槐花是什麽人的標誌麽？”

  “是……什麽？”夏青皺眉，他要說的是她的身世麽？

  “是……”忽然蘇羽蹭一下竄上了房梁，夏青仰頭一看，蘇羽像一隻貓似的臥在房梁上，還沒來得及多想，門就被敲響了。

  夏青瞄了房梁上的貓一眼，見他點點頭，才站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身朝服的小侯爺瞧著衣衫淩亂的她，一臉興師問罪的模樣，想必是剛從宮中回來，夏青麵上的笑容有點掛不住，哈腰道：“今天天氣很好啊。”

  趙祏仍舊沉著臉不說話。

  夏青有點心虛，忙問：“侯爺今兒個沒去怡春閣聽曲？”

  趙祏唰的一聲張開扇子：“今天沒心情。”

  夏青想了想：“昨天我並不是有意衝撞那個什麽郡主的。”

  趙祏冷笑：“那是你倆人的事，你們愛怎麽搶怎麽搶，本侯可不願插手你們的家務事。”

  那究竟是什麽事情惹他生氣了呢？夏青心裏打鼓，不是發現她收留了蘇羽吧。

  趙祏道：“你做了什麽事情自己知道。”

  夏青苦著臉不出聲，那個侍衛可真不厚道，明明看見了不說，偏要背後告黑狀，僵持了片刻，隻得開口承認：“昨晚我救了個人回來，他傷得很重，如果我不管他，就會死在侯府裏，那樣會惹來更大的麻煩。”

  趙祏陰著臉，掃了眼夏青略顯淩亂的衣衫說：“你和我解釋什麽，回頭好好想想怎麽和展昭解釋才是正經，你平日撿隻貓撿隻狗我都不管你，可是你居然，居然又將他撿了回來，你知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麽事？”

  “什麽事？”夏青一怔。

  “昨晚皇上納妃設宴文武百官，散席後八皇叔在回府的路上，竟然遭人刺殺，你知不知道八皇叔不日就要帶兵出征黨項？”

  “那……那八賢王如今怎樣？”夏青問。

  “怎樣？你問他不是更清楚？”趙祏抬眼向房梁上瞟去。

  蘇羽見藏身之處被識破，隻得從梁上跳下，竟然用一條腿也站穩了，瞪著夏青道：“你出賣了我？”

  夏青搖頭，“我沒有。”

  “我信你。”蘇羽笑了笑。

  “真的是你做的？”夏青看著蘇羽，不相信的問道。

  蘇羽隨即僵著一張臉，冷冷哼了一聲。

  誰料趙祏突然笑了，隔了片刻才對蘇羽道：“你沒想到吧，本侯用了金蟬逃鞘之計，你以為轎內的是八賢王，卻不知，真正的八賢王壓根沒有出宮，與本侯下了一夜的棋，而轎內的人，卻是青衣，青衣武功本與你不相伯仲，可他穿了護甲，而你被殺了個措手不及，所以你才會傷成這個樣子。”

  夏青瞪大眼睛，豎起大拇指道：“侯爺，你真是太狐狸了。”

  趙祏點頭：“精辟，太精辟了。”

  蘇羽青著臉道：“要殺要剮隨你們的便。”

  趙祏隻是笑笑，“受這麽重的傷，你反到跑到我的府裏來，是不是篤定了她會救你，好吧，你如果說出你的主子是誰，我可以讓你走。”

  蘇羽涼涼一笑：“不要難為我了，你知道，我什麽也不會說的，動手吧。”

  趙祏退後一步，招了招手，一大隊手拿短弓的侍衛圍住了蘇羽。

  蘇羽卻視而不見，轉頭看著夏青，將手放在胸口，道：“如有來生，永如那日。”

  夏青呆掉了。

  “帶走。”趙祏喝道。

  “你們不能抓他。”夏青衝上去擋在蘇羽身前，卻被趙祏一把拽住，夏青拚命掙紮：“放手！他受了傷，這樣不公平，等他養好了傷再抓他好不好？”

  “嗬，不愧是勾欄院出來的，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能打動你，青青，我勸你一句，蘇羽對你並不是你現在看到的那樣，他是要害你的人，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趙祏用很嚴肅的口氣說話反而讓夏青覺得很不舒服，蘇羽是個殺手沒錯，但是對她卻絕對沒有害，憑什麽一個身份就抹殺掉別人的一切。

  因此侯爺的話是絕對絕對不能相信的，看著他，夏青道：“我要信你，我就是豬。”

  “你要是再被蘇羽騙，你比豬還豬。”

  “趙猴子，你罵我是豬？”

  “幼稚、天真、永遠學不乖、不是豬是什麽！趙祏氣得渾身發抖。

  夏青聽著他一番掏心的話，垂著頭，如寒冬霜降，她不記得她以前是怎樣的人，或許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哪怕是失了憶，骨子裏卻還是如此。

  “你不怕死就留著他好了。”趙祏氣得臉色鐵青，“你這麽想留著他我攔不住，到時候被棄屍荒野沒有人會替你收屍的，人人都以為查案如神的夏大人有多麽聰明，其實比豬還笨，永遠都學不乖。”

  “蘇羽以前做了什麽對不起夏青的事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現在叫青青，自從我叫這個名字以來，他並沒有傷害過我，如果他想要我的命，他應該早就動手，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可以殺了我，昨晚他也有的是機會殺我，可是他沒有，反倒提醒我是他的主子要殺我，且不說他是不是真的會拚了命保護我，既然蘇羽能夠為了保護我而背叛他的主子，過去的事情還有什麽是不可原諒的呢？”夏青忽然好不想跟他說下去。

  “就算我被蘇羽騙了，那也是我的事情，再說我還有相公呢，侯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熱心了？”

  趙祏深吸了一口氣，小聲嘀咕：“做久了惡人，好不容易做一次好人都沒人信。”

  “既然這樣，以後就多做點好人嘛。”

  趙祏將扇子合起來,往自己手掌一敲：“既然這樣，本侯以後再也不做好人了。”

  夏青：…….

  就這樣，他居然默許蘇羽這樣一個朝廷欽犯留了下來，連夏青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嘀咕著。

  人都走後，蘇羽看著她，問：“你不懂？”

  “懂什麽？”夏青反問。

  “他喜歡你。”蘇羽驀然說道。

  夏青一呆：“你說什麽大笑話，他喜歡我？他喜歡的是花街上的鶯鶯燕燕們。”

  蘇羽隻看著她，不說話。

  夏青想了想，越想越不對：“你怎麽知道他喜歡我？”

  蘇羽冷笑：“因為我是男人。”

  夏青眨眨眼，湊近蘇羽，邪笑道：“京城裏的人都說小侯爺是斷袖，他喜歡的是男人，聽說小侯爺以前特別喜歡一個小倌，他們說你長得像那個人。”

  此言一出，夏青聽到唰一聲風響，蘇羽退離十步遠，臉煞白。

  夏青開心得哈哈大笑，隨即又正了麵色道：說，“你到底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聲音像極了怨婦。

  “是不是像趙猴子說的那樣，你真的欺騙過我的感情，還是說我的失憶是你害的？”

  長時間的靜默。

  “你實在不想說，就當我沒問。”

  話音還沒落，他就又像一陣風一樣，從她的房裏消失了。

  “蘇羽你這個瘋子，說了你的傷不能動，你以後不想要腳了是不是，還有你這樣子從我房間裏出去，被我相公看到，我們大家都不用混了。”

  夏青迅速追了出去，追到樹下，她沒有再往前了。

  她聽到了有人在哭，那樣壓抑的抽泣聲，讓她無法向前，她有一種感覺，他這樣的人，是不喜歡別人憐憫他的，如果她上前，他就會永遠地消失在她的視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