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作者:吳蠶已老      更新:2022-07-10 15:50      字數:3559
  第八十四章

    朱霽一步踏進來, 沈書雲下意識去扯動衣襟,兩個人對視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

    “是昭華帶你過來的?”

    朱霽其實明知故問, 但是想說點什麽緩解一下當下的尷尬。

    見他說的時候別開了視線, 沈書雲大概有了一點分寸, 這事不是朱霽的本意。

    “嗯。”

    她低著頭, 蜷縮在床沿上,雙手抱著膝蓋。

    朱枋的懿旨,角度很有意思,居然是將身家長女指配給朱霽, 算是一種賞賜,要她給朱霽做侍妾。

    哪有以本來就住在東宮的女子, 賞賜給東宮的道理。

    但是懿旨一出, 沈書雲在朱霽身邊的性質就變了。

    包括沈家也接到了這份懿旨, 沈崇覺得頭腦嗡嗡作響,原本沈書雲是尚宮女官, 就算是更改了禮製, 沈崇也以為,沈書雲怎樣也會被封為朱霽身邊的太子側妃,卻僅僅是個侍妾。

    這懿旨甚至絲毫沒有提及,沈書雲已經在東宮住了好幾個月的事實。

    沈崇一心把升官發財的希望放在沈書雲身上, 這下希望似乎是破滅了,一屁股坐在書房裏。

    朱霽接到懿旨以後覺得極為煩悶, 他原本以為隻要冷處理, 朱枋就會把沈書雲當成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放到一邊。卻沒有想到, 玩權弄術, 對於朱枋來說簡直是肌肉記憶,隨時都在撥弄著權力的琴弦,奏響取悅自己的弦音。

    “父皇的懿旨,讓你來侍寢承歡。”

    朱霽走進來的時候,還滿心在擔心沈書雲會受委屈會困惑,然而進來看她完好無損地在床沿邊懷抱膝蓋坐著,也沒有委屈落淚什麽的,才略略有點放心。

    沈書雲抬起一雙明亮的眼眸看他,長發如黑色瀑布一般傾瀉在肩頭,小聲地說:“殿下打算讓我回去嗎?”

    朱霽微微扶了扶額頭,覺得這事有些頭疼,難道朱枋案頭的國家大事還不夠他煩,居然伸手到他的床笫之事上來。

    “私下裏的時候,叫我孔陽吧。”

    沈書雲看向朱霽,見他自顧自坐在了自己的身邊,靠的挺近,於是下意思往另一邊挪了挪,像是給他騰出空間,但實際上隻是不想挨得這麽近。

    在東宮與朱霽相伴的這段時間,沈書雲覺得自己其實已經認識到了朱霽不為人知的一麵,對外他的確是頗有手腕和能為的太子,但是內心卻並非瘋狂偏執的人。

    甚至很有和煦朗潤的君子氣度,隻是在權力場中成長起來,懷柔威逼或者狠厲狡詐,都隻是一種存在的慣性,算不得是人性的底色。

    因此她在交泰殿等著的時候,其實不怕他來,反而怕他不能及時到來。

    她以為朱霽來了,會無奈於朱枋的懿旨,最多就是糊弄蒙騙,然後把她送回芙蓉宮去,但是當朱霽微笑著坐在她的身旁,她倒是有些手足無措的緊張了。

    朱霽自然知道沈書雲對他已經是有些信任,因此看到她的緊張,卻更生出來逗一逗她的壞心思。

    “怎麽辦,老頭子讓咱們圓房。”

    沈書雲下意識再往床沿的一邊挪動一下,她給自己壯聲勢一般道:“這事情荒謬,難道陛下的公務不夠忙,還要操心陛下床笫之間的事情?”

    朱霽湊過來,對沈書雲道:“可是怎麽辦,聖旨不可違逆,要不然沈大姑娘打算抗旨?”

    沈書雲聽了心裏有些煩悶,想著朱霽這才正經了幾天,還真的差點誤認為他是什麽良善之輩了。

    但是她轉念一想,若是朱霽要做些什麽過分的事情,這段時間她一直在東宮,大把機會怎麽不肯用強,反而眉頭舒展地將他一軍:“那孔陽兄打算怎麽辦?”

    朱霽並不吃她這一套,道:“自然是奉旨行事。”

    沈書雲看他自負從容一如往常,直接站了起來,對他道:“送我回去吧。”

    語氣中已經有了一絲祈求的意味。

    “不行。”

    沈書雲一愣,看他幹脆在榻上躺了下去,雙手交疊在腦後,看著床頂的帷幔,笑意盈盈的。

    “真沒想到,還是父皇疼愛我,一直礙於沈大姑娘的嫡長女的款,秋毫不敢上前,現在倒是有了不能推卻的機會。還是父皇對我好。”

    沈書雲覺得自己此前還是被朱霽蒙蔽了,現在這浪,蕩的模樣,或者才是他真正的內裏。

    “送我回去。”

    沈書雲是強亮了聲音,但是聽起來沒有底氣。

    見朱霽不動,她就自己要推開殿門往外走。

    朱霽見她要推門,連忙起身,過去拉住她的手,瞪著眼睛緊張地說:“你瘋了?”

    沈書雲不解,朱霽把眼神遞到門外,讓沈書雲自己順著打開了一道縫隙的門往外看,外頭站著的除了東宮的奴仆,竟然還有穿著鎧甲的侍衛和飛魚服的錦衣。

    “現在出去,你就會直接被外頭東廠的人帶走。”

    沈書雲迷惑著,道:“怎會如此……”

    朱霽有點難為情,對沈書雲解釋:並非是父皇什麽都要管,而是……

    而是必須要看到所有人對他的順從,無論是朱霽還是沈書雲。

    沈書雲低頭笑笑,對朱霽道:“那便今日在這裏過夜吧。”

    朱霽有點無奈,但也似乎有點期待,笑著道:“好。”

    ,

    月色朦朧,撒一地銀光。

    沈書雲和衣而臥,在床榻靠裏的地方躺著,目光盯著床頂的雕花。

    朱霽坐在床前的地平上,取了燈火讀書。

    亥時,夜闌人靜,偌大的交泰殿隻有兩個人。

    朱霽手裏拿著書,卻像是背後有眼睛一樣,知道沈書雲坐起來在看他。

    “還不睡?”

    沈書雲被問了一個激靈,回答道:“要睡了。”

    然而躺下去,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這裏是交泰殿,前朝時候就是東宮的寢殿,這張紫檀的榻,精美絕倫,不知道見證過多少魚水之歡、荒唐之事,沈書雲覺得自己在這裏躺著,背後都像是有刺。

    翻過來覆過去,衣襟便摩擦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若是覺得我在這裏礙眼,我便走遠些。”

    朱霽把書隨便擱在一旁,拿起手執的燭台,起身往床榻相對的地方走過去。

    沈書雲做起來,看到一個被燈火鑲了一層金圈的朱霽的背影,像是南朝的佛像畫。

    “那邊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沈書雲看到朱霽的燈火照亮了一片空蕩蕩的牆壁。

    朱霽回過頭來看她,反問:“所以讓我睡在床上嗎?”

    沈書雲有點猶豫,低下頭,朱霽看不清楚她的臉色紅沒紅,走過去,燈火也照不見她低著的頭,隻是耳根已經一片緋色。

    “沈書雲。”

    朱霽在她跟前站著,看到她墨發盤起的頭頂,一根朱釵還在那裏穩穩當當的插著。

    朱霽伸出冰涼的手指去拔朱釵,沈書雲感覺到他在碰自己,下意識就躲。

    朱霽輕輕冷笑一聲:“怕成這樣,還叫我回來?”

    沈書雲依舊低著頭,聽到朱霽繼續有點嘲笑她膽小:“又不是沒親過,有這麽嚇人嗎?”

    “這段時間,你很好……”

    沈書雲想著,雖然朱霽過去的確是霸道輕薄於她,但是自從住進東宮,他卻誠然一副端方君子的做派。

    “是嗎?好在何處?”朱霽不管她在挪動,反而帶著逗趣的心思,往他身邊坐了坐。

    “好在我對你秋毫無犯,發乎情止乎禮麽?”

    其實方才朱霽是有一點煩悶在心裏的,他自然並不喜歡連床圍裏的事情都按照老子的決定來行事,但是看到沈書雲絲毫沒有要與他親近的意思,也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燥熱難耐。

    這是兩人真正深夜裏共處一室。

    “我曾說,想和你更進一步,難道你並不曾這樣想?”朱霽的提問有一點冷冰冰的。

    沈書雲紅透的耳根逐漸淡去了緋色,反問道:“那你呢?”

    然後朱霽看到一雙坦坦蕩蕩的眼睛,如潭水一樣深邃清澈,汪汪一片地看著他那張同樣風光霽月的麵容。

    朱霽捧著這張曾經讓他魂牽夢繞,茶飯不思的臉,像是捧著珍視的珍寶,道:“你難道不覺得,我們足夠相配嗎?”

    無論是年紀、教養甚至是模樣、見識,兩個人自然都是相配的,甚至兩個人的祖父是那般鐵了心,拜了把子的要好。

    就連沈雷都曾經說過,若非安王一心起病舉事,朱霽倒真的是足夠配得上沈書雲的人。

    可是兩個人的身份,如今又發生了轉變,反而差錯得更多了。

    “以我的身份,隻能在太子身邊做個侍妾吧。”沈書雲低頭,收起目光,看著自己的腳尖,帶著笑意有幾分自嘲地說。

    她說得雲淡風輕的,但是朱霽卻覺得有什麽東西重重地捶著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的,連喉嚨都感覺有一絲幹澀。

    見朱霽凝噎在那處,沈書雲反而覺得床榻沒有那麽紮人了,她起身站成與朱霽一般的高度,雙手輕輕環住他的脖頸,對他說:“這裏到底比兵營裏好些。”

    朱霽不是一個怕受罪的人,隻是覺得自己對沈書雲這一片癡心,倒像是受不完的罪。

    “我知道你的心意。”

    沈書雲對朱霽抬起眼眸,笑盈盈的:“你是怕給不了我什麽像樣的名分,才君子起來的,當我會誤會你是什麽良善之輩嗎?”

    朱霽被他戳穿了心思,卻並不惱火,沈書雲看著這麽自負又強大的人,眼睛裏起霧了。

    “我不能違抗父皇。”

    不僅僅是因為他向往權力,要步步為營,穩穩當當的等待著繼承大統,而是他分明知道,若是強娶沈書雲,並非一件好事,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她。

    他曾與父親生死患難,並肩作戰,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父親甚至可以為了他的顏麵和情誼,豁免口無遮攔的沈霄。

    縱然現在這道懿旨有點荒唐,但歸根到底是不希望他沉迷於什麽不可自拔的情愛中。

    為了他好。

    而這一切,沈書雲卻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暗淡下眼眸,覺得一時間不知道該可憐自己還是可憐朱霽了。

    “你現在是不是很怨恨我,沒有讓你嫁成康親王世子?”朱霽陡然問了這麽一句,讓沈書雲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