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作者:吳蠶已老      更新:2022-07-10 15:50      字數:3482
  第三十一章

    洪淵失蹤後, 洪承恩在京師挖地三尺地尋找,也沒有查到兒子的蹤跡。

    反而是兩天以後,在城隍廟外的亂葬崗, 找到了洪淵和跟著他的那兩個小廝的屍首。

    聽說這件事以後, 滿朝嘩然, 洪承恩悲痛欲絕, 含淚告到永續帝那裏,然而刑部和大理寺派出了最好的仵作和案判,調查了數日也沒有任何線索。

    王瑾看著洪承恩老淚縱橫,匍匐在永續帝身前控訴刑部和大理寺無能的模樣, 垂下眼眸在心裏暗暗發笑。

    而榮恩公府裏,一切如常。

    沈霄如往日一樣, 每天按時去杏林書院入讀, 起初的幾天他心驚膽戰, 十分心虛。書院裏沒有了洪淵,卻似乎並沒有人懷疑到他的頭上。

    洪淵平日裏驕縱跋扈, 並不把夫子放在眼裏, 吵鬧課堂或者霸淩同窗是常有發生的事情。因此他的消失,對於杏林書院的諸位名師來說,也不是一件壞事。

    沈家知道沈霄事件內情的,隻有沈書雲、沈霄、沈雷和沈嵩四人, 起初幾天他們也如履薄冰,怕沈霄最終敗露, 然而日子越久, 這件事卻越來越平息下去。

    沈嵩私下對沈雷側麵感歎了朱霽一手遮天的本事, 父子二人也對未來朝堂的局勢有了隱隱的擔憂。

    ,

    榮恩公的壽辰到來之前, 朱霽從甘露寺回到了榮恩公府。

    朱霽是清早回來的, 路過墨泉時,見到了剛剛從蓬蓬遠春出來的沈書雲,後麵跟著念春抱著一摞賬本子。

    沈書雲見到他,麵色有些尷尬,但仍然規規矩矩見禮。

    朱霽本來心中瞬間一陣喜悅,見到她這般疏離的行禮,又陰沉下目光。

    但是他再看一眼,見到沈書雲原本的鵝蛋臉,幾天時光就瘦了一圈,臉色也因為掌家的忙碌顯得黯淡無光。

    榮恩公壽辰要到了,這是比中秋更忙亂的事,一定是太累了才會這樣沒有神采。

    朱霽心頭陡然覺得被什麽刺痛了一下。

    “沈大姑娘,近日來很忙嗎?”

    “回世子,祖父的生辰快到了,操持起來瑣事繁多,這幾日是沒有得閑。”

    沈書雲看向朱霽身後的石板路,她得趕緊去上房找曹管家議事。

    “這般憔悴的形容,來提親的表哥看了要憐香惜玉的。”朱霽陰陽怪氣地說,榮恩公的壽辰宴就在眼前,這幾日他心裏日漸焦躁,恨不得現在就派人把蕭唯仁掐死。

    沈書雲知他為何尋釁,隻是無奈地看看他,說:“世子請讓開路吧,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朱霽皺著眉頭,不情願地讓開了路。

    正要款步錯開朱霽走過去,沈書雲似乎想起來什麽,並沒有繼續朝前走,而是回過頭來,對朱霽說:“霄哥的事情,多謝世子。”

    “不必客情,沈大姑娘也不要爽約就好,答應我的事情要記得做到。”

    朱霽不等沈書雲反應,說完這話頭也沒回,朝著存雄居去了。

    念春跟在沈書雲身旁,一邊走一邊問她:“姑娘答應安王世子什麽事情了嗎?”

    沈書雲很平靜地說:“我答應他,會拒絕臨安蕭家的提親。”

    念春大驚:“這事姑娘怎麽能答應他?這可是姑娘的終身大事啊!”

    沈書雲沒有說話,匆匆去賬房與曹管家對完了賬本子,便低著頭朝祖父的淩雲院去了。

    祖父正坐在輪椅上,在院子當中曬太陽。

    暮秋時節已經雖然有了寒意,但京師在長江以南,這時節倒也談不上涼。

    可是沈書雲卻看見祖父裏三層外三層包裹得很厚實,仿佛自己的身體已經不能發熱了一般。

    再看祖父的麵容,又枯槁了幾分。明明中秋時,還精神矍鑠的老人,現在雙眸黯淡到毫無光澤。

    榮恩公見沈書雲進來,一雙烏蒙的眼睛瞬間有了一些神色,“雲娘子,過來坐。”

    沈書雲本來是來給榮恩公稟報壽辰宴的開銷的。中秋節前,家裏因為京西水患落下了虧空,後來因為典賣贗品字畫,才得以填補。這才剛剛喘過氣來,壽辰宴的預算,也隻能緊緊巴巴的。

    這不是什麽好消息,隻是榮恩公府目前財政吃緊的現狀罷了。

    這原本不是什麽大事,祖父也不是喜歡奢靡的人,儉樸寫操辦,他也會支持。

    但是見到祖父這樣如夕陽西落一般的形容,沈書雲突然不想提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

    她陡然感到一陣寒涼,或許與祖父的相處,是一日少過一日,能與祖父說的話,也是說一句少一句。

    她不想浪費哪怕一絲一毫的時間說這些不快的事情,她隻想祖父最後的人間歲月盡可能地平靜安詳。

    “聽說……霄哥前幾天貪玩,夜裏在外頭吃酒沒回家?”榮恩公問沈書雲。

    “是呢,還好東院大哥哥把他尋了回來,不然天涼保不齊在外頭著涼。”

    沈書雲自然是不會對榮恩公說起,這幾日沈霄經曆了如何驚濤駭浪的大事件,她自己又如何忍辱負重,孤獨地判斷與抉擇,保全家族的平安和顏麵。

    榮恩公點點頭,道:“男孩子大了,往往是要闖禍的。你要多教教他,他雖說一直心裏和你較勁,但到底對你心中有一份敬重。”

    “霄哥將來會有出息的。”沈書雲笑著,給榮恩公遞過來綿軟的糕餅,哄他盡可能吃點東西。

    然而一口糕餅沒有咽下去,榮恩公就急匆匆咳嗽出來。翁姨娘忙湊過來給老人家擦拭身前的餅屑。

    弄幹淨以後,榮恩公才平靜下來。

    “存雄居那一位進來可安生?我聽曹管家說,他慣常去甘露寺行走?”榮恩公說話的聲音已經有幾分發顫,還是力圖在孫女麵前克製著。

    “是,應當是去禮佛。聖人沒有讓他禁足,咱們也管不住他的。”

    沈書雲聽見榮恩公輕輕歎息了一口氣,她知道祖父是為了朝廷的前途命運而擔憂。

    “這般亂臣賊子,若是不能斬草除根,將來必會反受其亂。”榮恩公的聲音顫顫抖抖中蘊含了怒氣和無奈。

    沈書雲勸他道:“隻盼著明年大赦,聖人能讓他回薊州。那些大事,聖人自有決斷。我隻是擔心這等燙手山芋,留在府上夜長夢多,終究是個麻煩。”

    接過沈書雲遞來的茶水,榮恩公轉換了話題:“不提朝中事了,臨安蕭家今天遞了拜帖,人已經到了京師,目下正下榻在行館,明日要入府來給我請安。”

    沈書雲聞言,心裏咯噔一下。

    “雲娘子,祖父最惦念的是你的前程。”榮恩公看向她,老眼昏花中想看清楚孫女的真實心意,對這門親事到底是不是真有期待。

    可是沈書雲隻是低著頭,垂著眼眸沒有說話。

    原本,她是對遠嫁臨安有所期待的,而祖父也已經為她鋪墊好出閣的一切。

    可是,她沒有辦法對祖父開口,自己為了救下沈霄,答應了朱霽什麽荒唐的條件。

    “雖說小時候見過,但是表哥如今的樣子,我已經記不清楚了。”沈書雲打馬虎眼:“總歸是個什麽樣的郎子,也要看過他為人處世、接人待物的樣子,才好決斷的。”

    榮恩公微微點頭,隻覺得孫女是在慎重考慮,倒並不是一件壞事,便說:“說的是。我也想知道這小子是個什麽樣的心性。隻不過……”

    他輕輕往前傾,一個姿勢坐久了,老朽的腰身覺得酸脹。沈書雲上前扶他一把,給他身後添一個隱囊,果然舒服了許多。

    “隻不過,你也到了年紀。祖父這把老骨頭怕撐不到明年這個時候,若是蕭家這臭小子不是個良人,也要在京中另有打算,這件事急不得,但也不能再耽擱了。我得在閉眼之前,把你托付給個好人家。”

    榮恩公和藹地笑著,掩蓋著言語中的悲涼。沈書雲想哭,但是忍住了,隻是有些撒嬌嗔怪道:“祖父還有的是千秋,這般著急把我嫁出去,是看上人家的聘禮了。”

    “千秋……我也想再有幾個千秋……”榮恩公看著日頭從中天輕輕西斜,忍不住咳嗽起來。

    起初幾聲沉悶的咳嗽,逐漸變成了劇烈的哮喘,翁姨娘臉色大變,拿過來橘紅給榮恩公銜在口中,但是老人家咳嗽得很厲害,根本控製不住。

    片刻之後,榮恩公用帕子捂住了口鼻,再打開帕子,咳出一汪暗紅色的黑血。血量很大,沾濕了他的衣襟,觸目驚心。

    這已經是三日來,榮恩公第五次咳血,隻是比從前的幾回,顏色更深。

    “快來人,去尋醫師!”翁姨娘立刻招呼院外候著的小廝和丫鬟,推著輪椅把榮恩公送回寢室,下人們七手八腳地進來忙碌,給老人家換洗衣裳。

    連念春也被翁姨娘差遣著去盯著小丫頭給榮恩公煎藥。

    沈書雲是女眷,自然不方便入內,她看著丫鬟小廝們進進出出,默然而凝滯地站在院子裏,等到翁姨娘出來,見她還沒走,才驚訝地說:“大姑娘,你哭了……”

    沈書雲眼眸從旁處轉向翁姨娘,用手腕輕輕碰了碰臉頰,才發現自己已經滿麵清淚。

    翁姨娘用手裏的絹帕給她擦拭幹淨淚珠,有幾分心疼地說:“公爺近來的確是不太熨帖,一會兒醫師來了,再給添幾味藥,興許熬過了今冬,會有起色。”

    沈書雲強製自己不再流淚,笑著點點頭道:“姨娘說的是。快到祖父壽辰了,我不該哭哭啼啼的,咱們好好準備,給老人家過個熱熱鬧鬧的壽辰。”

    念春此時也回來了,對翁姨娘道:“藥已經煎上了。”

    沈書雲點點頭,對翁姨娘說了些感謝的話,便帶著念春要回去蓬蓬遠春,轉身出院子,卻看見一人,風姿卓絕地立在庭階上,頎長身形穿著月白色暗紋的團龍直裰,在秋風中很有颯爽的氣韻。

    “真巧,大姑娘也在。”

    作者有話說:

    昨天入V,感謝大家支持。

    我會盡力保持日更,不更會請假。

    謝謝親愛的小天使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