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二合一)
作者:吳蠶已老      更新:2022-07-10 15:50      字數:9307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二合一)

    沈書雲起初扭動著反抗, 但旋即就順從下來,扔他唇齒交纏,在自己的秀口裏撒野。柔軟而陌生的探入, 讓她感受著奇特的壯烈, 又因為是被迫而承受, 羞恥感與激烈的心跳交疊在一起, 讓她幾乎不堪承受。

    沈書雲覺得自己仿佛是被掠奪的花朵,任由他將自己采擷。

    他的吻綿長而蠻橫,持續了很久,仿佛訣別一般帶著落寞, 又仿佛大軍壓境,誓要攻城略地、奪取天下。

    甘露寺植被豐茂, 此時已經暮秋, 最後的蟲鳴隱隱約約, 是四處唯一的聲響,時空都仿佛安靜了下來。

    最終讓朱霽停下來的是他的舌尖嚐到了一絲鹹澀的滋味。

    應當是她的淚水, 最後沒有忍住, 從眼眶滑落到臉頰,最終落入了他的唇角。

    朱霽對這澀澀的淚珠,也甘之如飴。

    沈書雲任由他將自己緊緊擁著,恨不得揉入自己的胸懷裏。

    朱霽見她並不反抗, 鬆開懷抱,一隻手扶一把束素, 定定地看著她流眼淚。

    兩個人的呼吸都十分急促, 特別是朱霽, 一直以來篤定的眼神, 滑過了複雜的慌亂。

    然而沈書雲很快平靜下來, 隻是這樣安靜地任由眼淚流淌了一息,連抽泣都沒有。

    他冰涼的指腹要去拭去她眼角的淚珠,卻被她撥開,抬眼問他:“世子說的三件事,我已經都應承了,我現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她的語氣是冰涼的,朱霽拚命想從中聽出丁點情誼來,然而什麽都沒有,隻有一片冰冷。

    沈書雲仿佛聽到了朱霽發出了一聲沉沉的歎息。

    “不許嫁人,不許收蕭表哥的拜帖,旁人的也不行。”朱霽惡狠狠地說,仿佛三件事並不足夠,他恨不能讓她答應她三十件事、三百件事,現在就一條條寫在本冊上,不容更改。

    “世子是不是欺人太甚了?我隻是答應不嫁表哥,可不是永遠不嫁人。”沈書雲用手擦掉臉上墜著的淚珠,對朱霽有了一絲嗔怒。

    她覺得心中湧動著羞恥,今夜的遭際,她早就料到。但是為了保全家族,不得已為之。

    ,

    “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沈書雲從甘露寺的禪房出來,朱霽跟在後麵,寸步不離地相送。

    他們要經過的小路兩側的石燈內,已經被小沙彌燃起了燭火,因此不需要提燈籠,也看得見路。

    是夜無風,燭火明媚溫柔,沿路彌漫著蠟燭的香氣,讓人心神也跟著放鬆下來。

    沈書雲和朱霽都走得很慢。

    方才的吻突如其來,沈書雲是被迫接受,而朱霽是趁人之危,兩個人都不想麵對這樣的局麵。

    甘露寺夜裏本該有武僧值夜,但是兩人經過的路途,卻半個人也看不到。

    顯然,宏庵主持與王瑾一樣,早已對朱霽唯命是從,他要半夜在這裏密會什麽人,需要什麽樣的環境,甘露寺都會全程配合。

    而甘露寺,是皇宮之外,帝王與皇室最頻繁造訪的所在。朱霽一個遠在薊州的親王世子,居然出入這裏、安排事宜如入無人之境。

    又聯想到名震四海的《東山林壑》,被朱霽拿來做人情送她,仿佛一件不起眼的東西。

    凡此種種,如何能讓沈書雲不感覺到震驚。

    在她身邊的這個俊美到不可理喻的男子,內裏絕不是外表這般明亮如耀陽。

    朱霽可以隨意保全殺了寵臣嫡子的沈霄,也可以將大海撈針一般的禦賜印章找尋回來,甚至即使是作為質子入京,也可以利用聖人的弱點,一邊偽裝出賢良的模樣,一邊為來日造反奔忙。

    還有什麽事是他不敢做或者做不到的呢?

    “世子真是本事通天,連甘露寺這樣的皇家寺院,也已經被納入麾下。”沈書雲的雙眸在燭光照影中,仍然灰暗,表麵上的稱許,聽起來倒更像揶揄。

    “沈姑娘如是說,我且當是好話來聽。”朱霽語氣也很冷淡,竭力遏製著惆悵,到了寺門,就要與她就此分別,下次獨處又不知何時才能夠。

    眼看山門就在眼前,朱霽的這份惆悵,變成了些許的怨懟,借著剛才的話題,對沈書雲說:“沈大姑娘說皇家寺院,也聽從我的差遣,這難道有什麽不對麽?難道我不是皇室中人?”

    他心情煩躁,他要尋釁滋事。沈書雲感覺到了。

    沈書雲看到寺院後門快到了,不遠處馬車上的馬燈亮著,隻想趕緊和這瘟神作別,又怕惹惱他,萬一不能保全沈霄就糟了。

    沈書雲溫和著哄勸他道:“世子是皇孫貴胄,自然是天子驕子。甘露寺千年古刹,聽從世子差遣,沒有什麽不對。”

    足夠禮貌,卻是明顯的敷衍。

    朱霽心頭燃著煩躁的火焰,狠狠牽過沈書雲的手,再度將她緊緊抱在懷中,掙紮不得。

    沈書雲卻神色黯淡下來,任他摟住自己不放。

    “你這樣敷衍我,會令我十分惱怒。”他在她耳旁低聲警告。

    懷裏的人依舊沉默著,朱霽知道她的沉默就是她的反抗,比掙紮著逃出他的懷抱更激烈也更冷漠。

    朱霽一邊後悔剛才沒有做得更過分些,一邊又知道即便再如何,自己其實拿沈書雲都毫無辦法。

    因為她即便是微笑著沉默,也隻是畏懼於他、有求於他,而不是屬意於他、鍾情於他。

    最後,朱霽長長舒了一口氣,怒火最後還是變為了傷感。

    他將沈書雲放開,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說:“我真希望這裏是薊州,而你離開你那個烏煙瘴氣的家,隻能在我身邊,哪裏也不能去,哪裏也不能回。”

    沈書雲抬起一雙瀲灩的眸子,裏麵閃爍著燭火搖曳的星光,嘴硬一句:“我守著祖父很好。”

    朱霽懶得拆穿她,隻是繼續照著自己的話說下去:

    “若我知道你在沈家過著這般操勞、委屈、舒展不開的日子,或者我該想想別的法子把你帶走。”

    朱霽的聲音很低沉,甚至有一絲沙啞。

    進京以來,洪承恩李泰齊甚至榮恩公這樣的元老,都多次上書永續帝,要置朱霽於死地。

    雖然這些都被他化解,並沒有得逞,但身處險境,他還要配合薊州,在京中處理諸多公務,不可謂不繁忙。但以上種種,他並不覺得艱難,反而遊刃有餘、處理得宜。

    惟獨沈書雲在榮恩公府的境地,是他隻有進京以後,住到沈家才能看明白的。

    沈書雲在國公府的日子,並不熨帖,至少,與他一開始所想的大相徑庭。這些不快給他的煩悶,比之於那些艱深的公務要多得多。

    榮恩公失勢,沈書雲便會失去依仗,一朝從掌上明珠跌入泥淖。縱然她現在仍然在榮恩公蔭下,一時掌管了家權,可是來日方長,她如何支撐住嫡長女的尊嚴?

    即便是現在,這尊嚴也維持得很累很艱難。

    這一回,沈霄闖了禍,本應該有長輩去麵對這樣的禍事,然而她舉目四望,卻沒有一個可以依仗的人。

    這一刻,她看著朱霽那深情的眼睫下,也藏著霧氣。

    她聽出了朱霽對她的心疼,她知道他縱然強橫,甚至今日輕薄了她,對她倒誠然是一片癡心。

    她突然生出來對他的一絲憐憫。

    “何必呢?”沈書雲看向他:“世子才高而擅權,前途遠大。何必為了我一個不足掛齒的人,廢這麽多心思。”

    朱霽很意外她能說出這樣的話,倒是自嘲地歎息一聲。

    “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天底下的事情總是這樣。”

    朱霽的回答,風輕雲淡,隨後逗她一句:“但我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方才……你怎麽不惱了?名節不要緊了麽?”

    他指的是,今日真的輕薄了她。

    “我覺得名節要緊,世子便不會用強嗎?”沈書雲反問。

    “自然不會顧及這些狗屁教條。”朱霽眸光中一凜,很確定地說。

    沈書雲搖頭無奈,道:“所以羞惱又有什麽用?本就是我沒有選擇。”

    其實她想說,若是為了祖父最後一程能安寧走完,她心甘情願受這些折辱。

    但若是那樣說,朱霽便會覺得難堪吧。沈書雲分不清楚自己是為了盡快脫身不想惹怒他,還是有些可憐他在這份感情裏是一個乞討的人。

    可是縱然她說得委婉,朱霽心中也已經頗為煩悶,到了幾乎要脹開胸膛的地步。

    他覺得煩悶,為何自己成了不知不覺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分明他是他心頭的皎皎明月。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折辱自己心頭皎月的人,竟然是自己。是他剃頭挑子一頭熱,是他追求不成,不知不覺變成了強求。

    他想問問沈書雲,對自己能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片刻的喜歡,甚至想逼她承認不是全然厭憎他。

    這,實非他所願。

    看著天光到了四更,沈書雲對朱霽說:“我真的要回去了。”

    沈書雲最後離開時,在石燈前溫柔的燭火下,對著朱霽微微笑了一下,不知道是感激他幫她解圍,還是怕他變卦食言。

    朱霽看著她遠去的倩影,眸中晃動著水波,微微蹙著眉頭,直到她進入馬車,噠噠的馬蹄聲漸行漸遠。

    ,

    四更之前,沈書雲匆匆趕回了榮恩公府。

    念春和思夏就徹夜守在耳門下的矮凳上,見沈書雲回來了,忙把她迎進來。

    是夜,家丁和院護仍都去了城郊,繼續尋找沈霄的蹤跡。因此沈書雲夜裏出府,就這樣瞞天過海。

    回蓬蓬遠春的路上,天色就漸漸明亮起來,東方泛起了魚肚白。

    進入寢殿,思夏端進來一些粥飯和點心,便知趣地出去,在外頭守著門。

    折騰了一夜,到了早膳時分,沈書雲也的確覺得饑腸轆轆,一邊吃,一邊問念春:“父親母親現在還在綠野院嗎?”

    念春點點頭:“夫人自然是一夜沒睡。再找不到霄哥,怕是要連公爺也要驚動了。”

    沈書雲點點頭,對念春吩咐:

    “天一亮就去東院請大哥哥,今日讓他給衙門告一天的假。另外讓車夫現在備好馬車,待會兒我和大哥哥出府一趟。”

    念春便出去安排小丫頭們這些瑣事,片刻就回來了。

    念春看沈書雲吃得狼吞虎咽,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樣,便問:“怎麽樣了?霄哥,已經找到了麽?”

    沈書雲喝了最後一口粥,對念春道:“嗯,大哥哥把他藏到咱們外宅空置的院子了。應當沒什麽大事。”

    念春自然沒忘記,昨天四寶太監送來的那把沈霄的匕首,上麵還沾著血跡。

    “霄哥……是闖了什麽禍端了嗎?”念春猶豫著問。

    “嗯,他錯手殺了一個人。”

    念春驚得目瞪口呆,幾乎差點從秀墩上跳起來:“什麽?殺人?霄哥那般瘦弱的人……”

    沈書雲衝她做個收聲的手勢:“這事,你知我知,不要告訴旁人。待會兒我和大哥哥出府去把霄哥接回來,你去上房綠野院告訴父親和母親,霄哥找到了,昨夜和同窗吃多了酒,迷了路,半夜宿在了東院。還有吩咐曹管家,將出城尋霄哥的人都叫回來,不許對外人透露霄哥昨夜不見了的事情。盡量裝成什麽都沒發生。”

    念春將沈書雲的話一一記在心裏,但是仍舊是驚魂甫定,問她:“霄哥若是謊稱是去喝酒誤了時辰,夫人那樣心細的人,肯定是不信的。”

    沈書雲道:“你隻管這般說,他們信不信已經不要緊。左右霄哥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念春點點頭,何氏和沈崇都是心裏擔不住大事的,反而是不知道的好。

    話音剛落,沈雷已經到了蓬蓬遠春,思夏把人引進來,便出去了。沈書雲讓念春在門口守著,一個人也不要放進來。

    沈雷見沈書雲麵色黯淡,猜想她昨夜一夜沒睡,這一大早把他叫來,定是事情有了進展,便著急地問:“怎麽樣?你這邊有什麽消息了麽?”

    沉了一息,沈書雲便將昨夜朱霽派人把沈霄遺漏在現場的匕首送還的事情告訴了沈雷,並且說洪淵已經死在了司禮監,洪家還不知道。

    “天……真的死了。”沈雷在提邢按察司行走,自然知道當朝重臣的嫡子被人殺害,整個朝堂將鬧出怎樣天翻地覆的局麵,雙眼驚呆著看著沈書雲。

    “大哥哥不要慌,沒事的。這件事咱們隻需要和霄哥一並瞞著就好,不會有事。”

    沈雷看沈書雲氣定神閑的樣子,十分詫異,他轉念一想,似乎明白了什麽。

    “是那位貴人,出手相助?”沈雷問沈書雲,有些不可思議。

    沈書雲自然不好說出口,昨夜答應了朱霽那三件事,才換來他竭力保全沈霄的承諾。

    見沈書雲低頭默認,沈雷不由得再往下繼續探究,聯想到失而複得的田黃石,以及朱霽入府時單獨送給沈書雲的名貴顏料,他再看向沈書雲,眼神裏已經有了幾分自己的判斷。

    “安王世子可不是什麽宅心仁厚的義士,霄哥和他也沒有往來,怎麽會這般相助?”

    麵對沈雷的問題,沈書雲並不想回應什麽,隻是說:“不過是形勢所逼,若是霄哥闖的禍敗露,咱們家說不定也就呼啦啦如大廈傾倒。現在聖人對祖父和咱們府上什麽心思,大哥哥在朝中,恐怕比我一個閨門中人清楚。”

    聞言沈雷便知道她不想細說,而沈霄如果能夠真的如沈書雲所說的那樣全身而退,至少也不是壞事,但是安王世子一個入京勤王的質子,真的有如此能量一手遮天?

    “安王世子,真的有把握處理好著這件事?若是我們輕信他,萬一出了什麽差錯,倒不如自己還有別的退路。”沈雷低聲道,雖然安王府在京中埋藏的勢力,即便是他也已經有所耳聞,但仍然有些懷疑。

    “這一層,我也想過。可是,就父親或者伯父如今的官銜和地位,恐怕咱們也隻能信他一信了。”

    沈書雲沒有說沈雷也不過是小小的按察司芝麻官,但是沈雷卻下意識就自慚形穢了:“怪我無能,頂不起國公府的大梁,霄哥在書院才會被人如此欺侮。”

    沈書雲心裏暗暗歎惋,沈雷實則是個

    “大哥哥不要自責了,你待會兒帶我去把霄哥藏身的院子,把他接回來。要緊的是,這些事情不能再有更多的人知道。父親和母親問起來,大哥哥隻管說霄哥是昨日與同窗喝多了酒,半路上被你撿回去的。任父母再問,也不要多言語。”

    沈雷想了想,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就點了點頭。

    ,

    沈書雲取了頭紗,就讓念春攙扶著自己,和沈雷一起出了府。

    在去找沈霄的路上,沈書雲將頭紗帶好,沉默著看向窗外的繁華市井。

    突然在兩條街巷交叉處,衝出來一隊侍衛司的錦衣侍衛,都明著閃閃發光的刀戟,一下子路途都擁塞住了。

    “怎麽回事?”沈雷探出頭問車夫。

    車夫下來,到前麵打探一會兒,回來告訴沈雷:“是洪丞相府的嫡長子昨夜下學以後就失蹤了,家裏人以為是他去勾欄裏吃酒,等到今晨還沒回來,並隨從他的小廝也不見了。這下洪丞相慌了神,請了禁軍衛的人來滿城搜尋。”

    沈雷點點頭,對車夫說:“知道了。”

    兩人的對話,沈書雲在車內也聽得一清二楚。

    沈雷回到馬車內,對沈書雲說:“看來洪家還被蒙在鼓裏。”

    沈書雲見沈雷此時才有了一絲放鬆下來的神色,轉而又問她:“你出來之前,可讓曹管家把咱們家出來尋人的家丁喊回去了?不要被洪家查到馬腳才好。”

    沈書雲沉穩地說:“已經安排妥當,父親母親現在應當已經上房,等霄哥回去了。”

    沈雷聞言,更踏實了些,不禁感歎道:“看來那一位確實有一手遮天的本事,京中勳貴若還有人把他當成是籠中困獸般的人質,就太荒唐了。”

    沈書雲不想去評價朱霽的是與非,沈霄平安、榮恩公府順順當當,才是她心中最大的期盼。

    沈書雲撩起麵紗,掀開車窗的布簾,看著前方的禁衛隊伍逐漸疏散開,漸漸地一點聲響也聽不到了。

    微風吹過,麵紗飄逸出曼妙的弧度,麵紗遮蔽了她的端莊大氣的容貌,反而更顯露出一份嫡女沉穩的風範。

    沈雷看著她,覺得自己其實過去都不曾真正了解過這個妹妹。

    她的確是一個能拿主意、心裏有千秋的人,豆蔻年紀居然有了一點點女中豪傑的氣勢。

    他又繼而猜想,朱霽那樣一個權欲滿心、手腕狠辣的人,對自己這個不同凡響的妹妹,到底有多大程度的動心?竟然令他甘願去做這等瞞天昧地的事。

    而更讓他不敢深思的是,朱霽若真的有這樣的能為,那麽傳聞中的安王要起兵謀逆的那些消息,未來將會如何?似乎也漸漸有了答案。

    分明是晴日,沈雷看著車窗外的天空,卻覺得在更高的穹頂,還遍布著世人目視不見的層層陰霾,終會有朝一日化作漫卷的狂風,襲入帝都。

    ,

    沈雷藏匿沈霄的地方,果然是一處非常隱蔽的別院。

    沈書雲進去,沈霄正躲在正堂裏看書。

    聽見有人進來,他十分驚慌,下意識想躲起來,又細細分辨了片刻,是熟悉的長姐的腳步,才向門口看去,見沈書雲後麵還跟著沈雷,於是舒了一口氣。

    “長姐……”沈霄欲言又止,不知道此時該說什麽合適,也不清楚現在家中是一副怎樣的境況,於是向沈雷投來了求助的眼神。

    “霄哥,你長姐已經什麽都知道了,現在是接你回家。”

    沈霄很意外,重複著沈雷的話,並且也琢磨著:“都知道了……是什麽意思?”

    沈雷往後看看,院子裏除了他們三人再無別個,過去又緊閉了屋門,對沈霄說:“洪淵……已經死了。”

    沈霄聞言大驚,慌亂地都站不穩了,沈雷忙過去扶住他。

    “我分明……分明隻是刺了他的眼睛……”沈霄的臉色瞬間蒼白了,覺得眼前一黑要暈倒。

    沈雷把他扶到身後的椅子上。

    回過神來的沈雷,才慌亂地跪在地上對沈書雲說:“長姐,快救救我,快讓人把我送走,洪家會讓我償命的!”

    沈書雲看著沈雷慌亂到毫無章法的模樣,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她想到朱霽自稱是十二歲就征戰沙場,開始曆練,而眼前的弟弟已經十三歲了。

    “霄哥,你先冷靜一下,我和你長姐過來就是想告訴你,事情已經基本處理得當,你隻要跟著我們回去,守口如瓶就好。”

    沈霄愣神,琢磨了好半天才有點會意,沈雷到底是什麽意思。

    “處理好了?一條人命,還是洪承恩的兒子……”沈霄問向沈書雲,自打進來這處僻靜的院子,沈書雲還沒有說過一句話。

    最後,沈書雲垂下的睫羽輕輕抬起來,看向沈霄的是一雙秋水如剪又篤定果決的眸子。

    “洪家現在還沒有找到洪淵的下落。即便找到了,也應當不會查得出來是你。”

    沈霄簡直不能相信沈書雲的話,但大姐姐分明說得如此淡定沉著,又讓他不由得不信。

    “現在,祖父、父親母親還有闔家上下都不知道這件事。你回去隻說是和朋友去腳店吃多了酒,什麽都不記得,清晨才被大哥哥找到,去了東院。其他的一概不要多講。”

    “可是母親心思細,肯定會追問……”沈霄想到如此徹夜不歸,何氏一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那就看你是不是想死了。”沈書雲對於沈霄創下的這樁禍事,心裏十足地煩惱,此時也沒有沈雷的耐心去安撫他,隻是盡可能平靜下來說:“本來殺人償命,你自己捅的簍子你自己應當承擔。隻是現在祖父身體不好,父親在朝中又處境微妙,所以怕有人拿你的事來紮筏子,我們才保全你。”

    沈書雲的話說得很不留情麵,但是沈霄此刻全然隻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不被追究,便問:“洪承恩是現在聖人跟前的紅人,我方才聽見院子外麵有侍衛的步履聲,勢必現在洪家已經開始找人了。長姐是用什麽辦法才保下我的?為何父親母親都不知情……”

    沈書雲自然不想提起伸出援手的人是朱霽,隻是耐下性子對沈霄道:“這些以後慢慢再給你解釋。你隻需要守住秘密,將來長大了、老了也要帶到棺材裏去。”

    沈雷看著沈書雲鎮定的神色,難以相信對於自己如此驚心動魄的事情,長姐一個女流之輩說出來的話這樣斬釘截鐵。

    他一瞬間恍惚,在沈書雲眼中看到了年輕時的祖父。

    “知道了。”

    ,

    沈雷回到了綠野院,闔家上下都等在上房,連沈崇也向衙門告了假。

    見沈霄毫發未損地回來,一家人才踏實下來。

    何氏上下打量著他,扯著他的手,跺著腳含著淚埋怨:“你到底去哪兒了?讓全家上下一通找,身上可沒有不舒服嗎?”

    沈書露坐在何氏身後,她一向看不慣母親對兒子的偏疼,揶揄道:“霄哥不知道,你不見了,母親連魂魄都沒了。你再不回來,咱們家就得出人命。”

    沈霄聽到“人命”兩個字,嚇得一哆嗦,沈書雲忙救場道:“霄哥全須全尾回來了,大家以後也不要再提這件事。畢竟嫡長子在外留宿,不是什麽體麵的事。”

    她走過去安撫沈霄:“稍後,你收拾收拾東西,還是去書院念書。對夫子說今日起晚了,謙和認錯,應當不會罰你。”

    何氏一聽這話,瞪了沈書雲一眼:“霄哥一夜都沒睡好,今日還去什麽書院?差遣個小廝去告假。”

    倒是沈霄,看看沈書雲,對何氏說:“還是聽大姐姐的安排,我這就收拾收拾去書院了。我功課本就不出挑,更應該用功的。”

    何氏還想說點什麽,被沈崇打斷:“霄哥難得這麽用功,我看就依他,今日還是去書院吧。”

    沈書露杏眼微微一眯縫,看著沈書雲和沈霄,打量了一圈,道:“霄哥怎的在外頭呆了一夜,是遇到了文曲星下凡附身了?這般聽大姐姐的話,平日裏也不見你如此尊長。今天怎麽了?”

    沈書雲懶得理會這一屋子隻會添亂,毫不令人省心的家人,因一夜沒合眼,又一大早去接沈霄,此時覺得頭昏腦漲,便對沈崇說:“父親,霄哥回來了,既然沒有什麽事,您也早些去衙門畫卯,快到祖父生辰了,咱們家都平平安安才好讓老人家安心做壽。”

    沈雷也在一旁幫腔:“是啊,叔父還是去衙門裏當值。我父親今日知道了霄哥安穩無恙,也是一大早就去巡檢司報道了。”

    沈崇看看沈雷意氣風發、身量強裝的樣子,再比照沈霄單薄瘦弱的樣子、執拗自卑的性子,忍不住想為何庶出的沈嵩能生出嫡子模樣的兒子,而沈霄偏偏被沈書雲襯托得像個姨娘所出的不入流的庶子。

    他並不反省這些根本就是他自己作為嫡子沒本事撐起門庭導致,隻是一味歸結於命途的無奈和人生的詭譎。

    其實,對於沈霄究竟去了哪裏,沈崇是有些疑竇的,因為沈霄一來從不喝酒刷錢,二來在書院應當是被排擠的角色,不該有什麽過從甚密的同窗,一夜未歸不是沈霄會辦出來的事情。

    但是他是個很懶惰的人,懶得去爭取功名,也懶得去多思慮半分煩惱的事。

    更何況,他雖然不信沈書雲一個豆蔻少女能處置什麽大事,但至少還相信沈雷已經是在按察司獨當一麵的小官吏,因此並不想深究。

    沈崇對沈雷點點頭,去側殿更換了朝服,帶著小廝去禮部當值去了。沈雷和沈霄也跟在後麵,一個順路去按察司,另一個則順路去杏林書院。

    何氏一夜沒睡,兒子平安歸來,讓她一塊石頭落地,此刻才感覺到乏了,便撇下沈書雲去臥房歇著。

    沈書雲想從綠野院告退,回自己的院子歇息,卻被沈書露提問:“大姐姐怎麽烏黑著?難道也跟著家丁出府去找霄哥了?”

    念春在身後,沒有等沈書雲反駁,就對沈書露說:“二姑娘這是哪裏話?都是未出閣的姑娘,怎麽能半夜出府?”

    沈書露此前已經和念春有過過節,自然也記得沈書雲曾經為了個這個丫頭出頭打了自己的事,此時臉上火辣辣地又想起了昔日的疼痛,不覺就氣勢弱了下來。

    屋內曹管家和幾個掌家的婆子都還在,沈書雲便借著這個機會,似乎是對沈書露,也是對全家人說道:

    “祖父馬上要壽辰了,咱們家所有人,無論是主是仆,都要嚴於律己。近日裏,京中來祝壽送禮的勳貴、外邦和京外的來客親友都會不少,人多難免口雜,大家都要瞪起眼來,不要亂生是非,以免禍從口出。譬如今日霄哥的事,雖然不是什麽大事,但到底是不是體麵的,咱們對外頭便不要提起,以防有人以訛傳訛,有損堂堂國公府嫡長子的名譽。”

    沈書雲的目光端方中透著一絲嚴厲,曹管家與一眾掌事的婆子都是家中有臉麵有資曆的老人,但在這位新晉掌家人麵前,卻不由自主肅然了神情,將這些要求聽到心裏。

    沈書露蹙眉看著沈書雲,想說出來的刻薄的話也隻能在心裏說:“你不想府上出醜,還不是因為蕭家在祖父壽辰提親,擔心家裏出什麽事兒,誤了自己與蕭唯仁的婚事!”

    見沈書雲走了,沈書露看著她的背影就氣不打一處來。聯想到蕭唯仁那一身富貴逼人的模樣,她忍不住嫉妒起來。

    按理說,臨安蕭氏比起從前祖父還得勢時的那些向沈書雲提親的王侯貴胄,已經是降了一格,但縱然如此,仍舊是富甲一方的門第。

    沈崇在官場上沒有出息,未來榮恩公府一定會式微,沈書露知道自己的親事絕對不會高過沈書雲。

    她沒有沈書雲“豆蔻畫師”的才名,卻因為沈家被新帝疏遠,而無人問津。何氏又一心都在培養沈霄上,自己的婚事並不是何氏最上心的頭等大事,可以預見,比起從小一起長大的那些世家貴女,自己絕對不會有多麽光鮮的前程。

    沈書露越想越覺得心頭五味雜陳,不勝煩擾。

    沈書雲有什麽本事?無非是先入為主,早生了一年得到了祖父的偏疼,卻處處都蓋過她。沈書露咽不下這口氣,暗暗發誓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沈書雲這般如意、順風順水。

    “風水輪流轉,我就不信這個邪!”沈書露揉著手裏的絹帕,帶著紅簪,走出了上房,往一枝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