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作者:青蛙罐頭      更新:2022-07-02 22:02      字數:9307
  第20章

    柳千千看著師兄坐在那靜靜看了會雨, 而後再次起身進屋,這回拿了把紙傘出來。

    那油紙傘看起來還是嶄新的。

    也對,無論是施避雨咒還是小結界, 師兄多的是不淋雨的手段, 用不著傘。

    那這傘難不成是……

    她跟在師兄身側, 見他像是難得有些躊躇,握著傘柄慢慢走到院門前。

    然而隻是紙傘傘尖輕輕觸到院門, 她曾經見過的那種金色屏障便再次現身, 攔住了師兄的腳步。

    師兄輕輕垂落眼睫, 站在院門前立了半刻,這才又慢吞吞拿著傘回轉屋內。

    她本以為師兄就會繼續呆在屋子裏了,隻是很快, 她見對方又出了房門,這次多帶出來了一隻滴鍾。

    他一直撐著屏障,那滴鍾被擱到小幾上,水滴的聲音被淹沒在大雨裏。

    師兄再次坐到了了留在外頭的那把椅子上。

    雨霧間,柳千千就站在那把椅子旁邊。

    他在看書, 她在看他。

    早上起師兄露出的微妙的興奮與忐忑,似乎已經隨著雨勢漸去,他垂眼看書的神色慢慢沉寂下來, 有時半天不能翻過去一頁。

    隻時不時還會抬頭看一下院門。

    柳千千懷疑自己難過得要死掉了。

    也許她身體裏那種酸酸漲漲的濃烈情感已經腐蝕掉了所有,現在站在這裏看著這些的隻是一具空殼子。

    她好想開口告訴師兄回屋去吧,告訴他今天“柳千千”是不會來的。

    現在的“她”應該正在屋中,像鴕鳥一樣把自己埋在被子裏,心間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現在的“她”還放不下那種晦澀的小心思, 也不明白師兄對於自己有多麽重要。

    可她開不了口。

    她明白, 哪怕現在師兄聽得見她的話, 哪怕她真的說出口了,這些都是既定發生過的事實。

    隻怪她重生的時間點太晚。

    一直到雨勢漸歇,一直到暮色四合,一直到月上初弦,又到紅日初升。

    那隻滴鍾的聲音清晰響在新一天的晨光裏。

    柳千千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師兄,覺得他像是結了一層潮濕晨霧的雕塑。

    他整個人都黯淡下去了。

    昨日早上那種克製的欣喜已經變作燒剩下的香灰,那雙垂落的漂亮眼睛裏像是沉了半闕冰冰涼的殘月,似是還遙遙停留在夜色中。

    他在梨花樹下等了她一天一夜。

    “師兄,回去休息一下吧,好不好?”

    柳千千忍不住開口,發現自己的嗓子有些嘶啞。

    師兄當然是聽不見她的話的。

    隻是他又坐了會,終於站起身朝屋裏走,柳千千全以為是冥冥之中自己的懇求起了效果,忙跟過去,卻見師兄進屋後,從箱屜裏摸出了一個極其袖珍的小盒子。

    這是什麽?

    然而師兄沒有打開盒子,隻是把它握在掌心裏摸了摸,盯著它像是出神。

    恰在此時,似乎外頭的院門有動靜。

    柳千千眼見著師兄飛快抬頭,雙眸微微亮了亮,像是一下緊張起來,隻把小盒子揣進衣袖便一閃而過地出了房門。

    她的心被高高吊起,因為她知道師兄希望這是誰,也知道門外絕對不會是誰。

    果然,是掌教大人。

    師兄看清來人的一瞬間,動作遲滯片刻,柳千千隻追出門去看見了他的背影。

    他到底還是慢慢走了過去。

    “怎麽臉色這麽難看?”此時的掌教大人看起來比現在還要不正經一些,甚至和師兄站在一起時,會讓柳千千懷疑到底誰的年紀更大。

    她跟在一側,見師兄隻是搖了搖頭,並未出言回答對方。

    “不過有另一個有點遺憾的消息要告訴你,”掌教大人沒有進院,他輕咳兩聲,表情有些許不自然,可最終還是緩緩道:“上次的考核,還有些紕漏,也許你還得再努力些。”

    “……畢竟……這不光是為了宗門裏的大家,也是為了你自己,若是出了這個院子發生什麽意外,就真是覆水難收了。”

    “……鈞月,再堅持些,七星陣也需要你……”

    雖然這話聽起來有些沒頭沒尾,但柳千千聯係之前看過的字條和歸元長老的手劄,很快明白過來這是什麽意思。

    師兄還不能離開這間院子。

    至於七星陣,她眉心皺緊,原來師兄自己也知道將來會成為七星陣的重要靈力來源嗎?

    雖說成年魘獸妖力強大,手劄上也說過這事並不會損傷魘獸根本,可她就是覺得……不舒服。

    然而柳千千很快放下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隻因師兄有了新的動作。

    直到掌教大人離開後過了一會兒,對方才再度回房。

    他慢慢又把那個小盒子拿出來盯著看。

    一旁的案幾上還擺著昨日泡的茶,旁邊的點心動也未動,糯米糖糕顯是涼了,還有其他帶酥皮的也已經塌掉。

    師兄就站在室內的暗影裏,門邊引進來狹長明亮的光條順著地板直直延伸過去,爬上桌椅,然而最終也近不了他的身。

    隻能停留在對方腳邊衣擺處,照亮一截雪色澄明的袍角。

    她站在門口,嗓子發幹。

    “……師兄,對不起……”

    訥訥出聲,柳千千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

    她抬手抹了抹臉,奇怪現在這個自己為什麽會真的流出眼淚來。

    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淚流滿麵了。

    然而令她驚訝的是,她話音落下,有些模糊的視線裏,師兄回過頭來,露出一雙清澈漂亮的眼睛。

    不是在看空氣,沒有疑惑的神情,他隻是掀開眼簾靜靜望著她,視線凝在她身上。

    難道,難道現在師兄能看見自己了?

    柳千千頭腦發懵,下意識想要代入當下情形彌補,趕忙開口飛快道:“師兄對不起,是昨日雨太大了,我來晚了。”

    師兄看著她,眸光輕輕晃了晃。

    “是嗎?”他反問的語氣也很輕,或許是太久沒開口,聲線有一絲暗啞。

    隻是說完這句,他又扭過頭去不看她,半晌才低聲道:“我等了你好長時間。”

    師兄的馬尾耷在腦後,那枚銀冠在屋裏的光線下十分黯淡,他垂著眼睛,麵色蒼白,濃長眼睫上像是有點可疑的亮晶晶。

    不是責備。他既沒有衝她發脾氣,甚至也沒有再追問她為何來得這樣遲。

    靜默片刻,他隻是又很小聲開口,語氣輕軟,近乎低喃。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那層堅硬的冰殼融掉,露出裏頭脆弱柔軟的一顆心。

    明明是很清淡的口吻,明明不過九個字,卻像千斤重般碾過柳千千的胸口。

    “我——”

    她又抬手抹了抹眼睛,克製著那點抽泣,隻想趕緊打斷師兄身上那種深重的哀傷。

    “‘重要的事’是什麽?師兄要……要告訴我什麽?”

    可她剛問完,師兄卻似頓了頓。

    他慢慢站直,把那隻一直握在手裏的小盒子收起來,低著頭眨了眨眼睛。

    “我現在不想說了。”

    “但……”柳千千下意識要追問,然而她剛要再往屋裏走,卻突然察覺到四周的波動。

    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麽,她隻來得及又喊了聲“師兄!”,便很快被動地眼前一黑。

    再醒來,柳千千覺得自己像是靠在什麽熱熱的暖爐上。

    她頭腦還有些昏沉,本夢半醒之間,花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想起自己之前是在做什麽。

    而後柳千千瞬間驚醒,睜開眼睛,麵前卻白日轉黑,更加昏暗。

    窗外已是入夜,儲物間裏靜悄悄的,之前的馥鬱濃烈散去不少,如今隻得一點淡淡的幽香縈繞鼻端。

    她的麵頰能感覺到一點溫熱細膩的肩頸皮膚,動一動,嘴唇似乎都要擦到鎖骨邊緣了。

    柳千千僵得厲害,後知後覺地麵色發燙,隻深呼吸一口氣,極為小心地繃緊腰,撐著地板稍稍撤開一點距離。

    然而她甫一抬頭,便對上了師兄的眸光。

    沒有柔軟的金色眼瞳,更沒有毛絨絨的白色貓耳朵。

    師兄垂眸看她,神情寡淡冰冷,濃長眼睫遮住了眸中的墨色雲團,流露出沉肅的氣息。

    不知師兄是醒了多久。他的墨發胡亂披散,衣裳還是她為了用藥敞開領口的模樣,雪白光潔的頸側,凸起的喉結旁,乃至鎖骨彎處和凹下去的胸窩,都還貼著素色的小塊冰敷貼。

    如今月色雖不如白天的日光明亮,可因了角度的緣故,反是正好照清了比她高一些,倚在牆角的師兄的形容。

    她能隱約看見順延領口向下,對方胸前薄薄一層青澀漂亮的肌肉紋理。

    大概是因為師兄生的太好看,手腕指尖無一處不精致,從前每每衣服穿得也嚴實,之前無論是古怪溫泉池中亦或熱疾發作,緊急情況下她絕不會想到別的什麽。

    這是柳千千第一次麵對這樣的視覺衝擊。

    果真像是某種……積蓄著力量的野獸,哪怕他隻是倚在那,也有一種內核緊繃凝練的修長優雅。

    ——絕不會讓人想起大貓貓一樣天真可愛的模樣了。

    原本她還在發愣,卻是師兄偏開眼睛,在她直起身後跟著撐手坐直了些,又慢慢把領口衣物攏了回來。

    柳千千回神,一陣急咳,捂著臉朝另一邊猛嗆了好幾下。

    這算怎麽回事?

    她腦子裏盤旋的盡是方才的畫麵,懷疑自己現在才像是熱疾發作的那個人,隻怕此時此刻她已經麵紅耳赤了。

    “你還想知道那個‘重要的事’麽?”

    什麽?

    她被師兄這句話引著回頭,就見對方眸光幽幽地再次望向她。

    月華如水,師兄微微抿著唇,下頜似乎繃得很緊。

    這問話的語氣乍聽尋常,卻又鋒利,仿佛被那層冷冰冰的語意覆蓋著,底下卻有湍急的暗流。

    像是刀刃落下的前序。

    師兄這話接的是……方才的夢?

    難道其實是師兄和她一道……

    柳千千神思一震,突然心慌起來,她飛快眨眨眼,忙出聲緊張道:“不,我不想知道了,師兄若是不想說,就不要說。”

    如今她醒時再想,那“重要的事”是什麽,不是很明顯嗎?

    也許,師兄那日就是想告訴她自己真身的秘密。

    可是她錯過了。

    “但你剛剛不是還在問我?”

    心底咯噔一下,柳千千抬眸和師兄對視,所以方才的夢裏,師兄……

    “你其實早就知道了吧。”

    師兄又一次偏開眼睛,語氣仍是淡淡。

    那把懸著刀落了下來,帶著想斬斷什麽的決絕。

    “我就是魘獸。”

    他說話時微不可查地加快了語速,隻冷淡著神色不看她。

    那點月色在他垂落的纖長眼睫下凝成一條細長的影子,仿若淚痕。

    “你或許在藏書閣看過相關典籍,我也不用再多解釋了,今日是個意外,那個靈契也是意外,我會想辦法解開的,你不用擔心。”

    “也不用害怕,”他頓了頓,抿抿唇繼續道:“你先回去吧,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了,你也不用避著我。”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

    柳千千皺眉,覺得心裏那團劈裏啪啦的火焰終於燒出了衝天的火光,她猛地撲近些抓住師兄的手,大聲道:“我不回去!”

    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語氣驚到,師兄一瞬不設防地抬眸看她。

    他們視線相撞,這次柳千千看的分明,師兄的眼眶微微發紅,一雙澄澈似水洗的墨色眼睛沾染了點點水澤,

    那點強撐著的冰冷意氣就像紙糊的一般脆弱不堪。

    她懷疑自己的眼圈也跟著紅了。

    好似帶了腐蝕性的酸澀情緒再次從心底源源不斷地冒出來,她的五髒六腑都快被融掉。

    那麽空蕩蕩,又那麽滿滿當當。

    柳千千滿腔水火無處發泄,最終擰緊眉頭,隻抓著師兄的手湊近唇畔。

    她學著他的樣子,在那滾燙的掌心壓上自己的唇,留下了一個吻。

    ***

    岑鈞月握著那個小盒子不斷摩挲著,漸漸想起來自己是在哪。

    他在他自己的夢裏。

    一旁的案幾上還擺著前一日泡的茶,旁邊的點心動也未動,糯米糖糕已經涼了,還有其他帶酥皮塌得厲害。

    原來是那天。

    像是一個難以擺脫的噩夢,可他又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

    她或許永遠都不會明白,她對他來說有多特別。

    他的院子從來不會有旁人隨意靠近靠近,因為聖樹通靈陣會讓他們覺得不舒服,下意識地想要遠離,更不會有人隨意闖進來,他亦出不去。

    而在她蹲在他的矮牆下哭泣的那一日,他正被潮汐一般的熱疾折磨,既不能妥善控製橫衝直撞的妖力,又沒有任何緩解的方法。

    那時,他甚至想過要放棄這一切。

    從他記事起,他就被灌輸自己是一不留神便會失控釀成禍端的妖獸,被灌輸他應該為了宗門刻苦修行,被灌輸他的妖力應該用於未來七星陣的供給。

    可他覺得好辛苦。

    雖然一再對自己說,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宗門於他有收留之恩,他理應報答。

    但他隻是……很難過,很孤單,那些所謂的“意義”都空洞,顯得莫名。

    直到她闖進來,縮在白泥矮牆的牆角旁流眼淚。

    其實他一開始是不知道她在流淚的。

    她哭起來一點聲音都沒有,隻背脊時不時抽動一下,還在不斷抬手抹眼睛。

    看起來……又倔,又可憐。

    像是隻受了傷的,渾身帶刺的小刺蝟。

    他不知道她為何能忍受聖樹通靈陣的排斥安然呆在這。

    她隻是那麽神奇地出現在那個時刻,像是上天送來的一種旨意,打斷他的不斷下墜,重新點燃原本灰燼一樣無望的日子。

    岑鈞月一開始不敢太貪心,他隻是想偷偷遞給她一瓶傷藥,他能看出來她的胳膊不太對勁。

    隻是倉促之間,他的手被抓住了。

    比起自己異常高的體溫,她的手很涼,或許是因為太涼,那指間的薄繭都變得觸感模糊,讓她的手在相觸時軟得像一陣風,一團雲,或者別的什麽輕飄飄的東西。

    他的手不可自抑地顫了顫,連帶著自無名指牽引向上,胸腔裏亦像是有什麽震動。

    隻是很快,她鬆開,他這才回神,忙抽手縮回。

    他直起身,聽見牆外的動靜,看見她俯低身子似是下意識想從那處牆洞裏找他。

    不過她大概很快反應過來,又揚起臉來望向他站立的方向。

    她穿著鵝黃色的裙子,纏了一條蛇骨辮在腦後,整個人都灰撲撲的。

    獨那一雙黑白分明的杏仁眼,還帶著一點淚澤的濕潤水光。

    她明明應是在傷心,可向上望過來的時候,眼睛裏又有小小兩顆好像永遠不會屈服不會甘心的明亮火苗。

    梨花樹的影子落在她麵上肩上,染在她鼻梁旁邊的那顆小痣上。

    他覺得自己像是被燙到了,心髒的某個角落被那微弱又明亮的火光燎塌了一角,軟軟陷下去。

    果真像是小刺蝟。

    盡管看起來瘦瘦小小,說話也不淩厲,甚至算得上軟綿綿。可她一開始表現得忐忑又警惕,身上的刺豎得老高。

    他不敢驚擾,隻用讓她沒那麽防備的口氣喚她進來上藥。

    她喊他師兄。

    那是第一次,有人這樣毫無防備地、親近地、不帶名姓地喚他。

    岑鈞月平抑著神色替她上藥,順勢瞞下了自己的身份姓名。

    她看起來什麽都不知道。

    或許正是因為什麽都不知道,小刺蝟才會這樣毫無防備地慢慢對他袒露柔軟的肚皮。

    他暗示她明日還要再來上藥,她也應下了。

    漸漸的,他知道了更多關於她的事情。

    他發現她似乎很難接受別人平白給她好處,所以他往往會換個說法,或者費心編一點借口。

    隻有說這些藥是拿來試驗的,或者他需要有人來練手,她才會乖乖聽話讓他幫她處理傷處。

    他還會教她東西,他能看出來她總是受欺負,看得出來她想要變強。

    她隻是缺一點點指導,一點點肯定,畢竟她那麽倔,隻要認定了做什麽事,不會做不成。

    作為回報,她會給他帶糖糕,會衝他抿著嘴露出那種雙眸亮晶晶的笑,會跟在他身邊喊他師兄。

    他的貪心就是這麽被一點一點澆灌出來的。

    她還說,不管他是什麽樣子,她都會一直陪著他。

    可以相信小刺蝟嗎?

    一個人實在太辛苦了。

    或許從前他尚能忍受,但自從認識她之後,他覺得要一個人麵對熱疾,一個人掩飾秘密,一個人背負著這些,實在是太辛苦了。

    他不能貪心地想找個人來陪他嗎?

    他也不會那麽狂妄地索求,他隻是想要每天一小點時間就夠了,隻要她能像現在這樣,常來找他……

    他想告訴她他的秘密。

    隻可惜。

    又一次,隻可惜。

    岑鈞月垂眼,看見自己掌中的小盒子,有些恍惚。

    他察覺到了門框邊的一絲氣息。

    他聽見那道熟悉的軟和聲線在說對不起。

    這聲音來的突兀又夢幻,讓他有些懷疑是自己聽錯,可轉過頭去,他真的見著了她。

    她好像又在流眼淚。

    隻是看他望過去,立刻擦了擦眼睛開口,她說對不起師兄,說是因為大雨,她才來晚了。

    他有點舍不得挪開視線,不知道這個柳千千是因為他的渴念滋生在他的夢境裏的,還是……一個真的?

    大概不會是真的,他現在能記起在夢境之外發生的事情了,她其實早就知道他的真身。

    他的隱瞞掩飾早就沒有一點作用,也許隻有他自己像小醜一樣傻乎乎地那般在意。

    可是他有些不忍破壞這個夢境。

    如果她那天真的來了,哪怕隻是在第二日早上來,告訴他說隻是因為昨日的大雨才來遲了,他大概……還是會有些開心的。

    要是真的就好了。

    但這畢竟是一個夢。他清楚知道,那天他等了她一晚上,乃至後來,她都沒有來找他。

    哪怕他托人放了好多她喜歡的,也許會對她有用的東西在她的必經之路,他希冀她是因為有什麽突發的意外才會錯過,他想或許他能幫上忙。

    但通通不是,她隻是不再理會他。

    她用這種不告而別單方麵給他們的關係畫上了句點。

    是無聲的拒絕。

    “師兄之前要說的,‘重要的事’是什麽?”

    她走近些,像是要追問。

    可他現在已經不想說了。

    既然他已經清醒,再如何留戀,也還是應該離開。

    睜開眼回到儲物間的現實,他覺得自己的肺腑已經沉澱成徹骨的冰涼。

    他難得會有覺得這樣冷的時候,卻在這短短半日裏連續體會。

    右臂上似乎有什麽阻力,岑鈞月眸光微垂,看見了一個深棕色的發頂。

    輕輕抽了抽指尖,他意識到自己整條手臂都是麻的,甚至那種酥麻的感覺又從右手一直通到了他心尖,引得他輕輕抿了抿唇。

    她大概還在昏睡,抱著他的胳膊,毫無防備地枕在他肩頭。

    他分辨一下,便能察覺自己領口敞開不少,穴位上貼了小塊的冰敷貼,隻是他全然忘記中間那段記憶了,這是他發作的後遺症。

    是她貼的嗎?

    他甚至還不小心和她結下了靈契,看來另外一個形態的自己,實在學不會藏好自己的心。

    本來那日之後,他已經竭力想讓自己恢複到正常軌道上。

    可他又見到了她,在下元節的祭祀上,在檀樓那間小廳裏,她喊他那聲“岑師兄”時,他就認出她來了。

    奇怪的是,他本來應該暗暗高興的,但卻表現得很生氣。

    或者說他不明白自己那點無謂的怒氣從何而來。

    本來他已決意接受這樣的結果了,接受他還是孤單一人的事實,可是她又來找他。

    他總是碰見她。

    她又給他送糖糕,還說來見他“不勉強”。

    曾經她的出現,像是一根繩拴住了不斷下墜的他,可現在,她讓他卡在這一處深淵,不上不下。

    他搞不懂,也不敢想。

    岑鈞月皺眉,感覺到心頭的異樣,他小心抬起左腕,下意識不想驚動靠在他肩上的人。

    寥寥月色中,手腕處交疊的青筋再次隱隱泛起血紅來,在略顯慘白的膚色裏反襯出一絲詭異,但除此之外,還有忽明忽暗的一圈金色藤蔓印記纏繞閃爍。

    獸化的自己,實在直白得多。

    可若是這樣可恥地搖尾乞憐,不是太難堪了嗎?她應該根本不明白這是什麽,她或許隻是好心幫他。

    幸好靈契新結,尚未鎖死,還可以解開。

    正當他想要運力時,或許是因了他的動作,那顆腦袋跟著動了動。

    一瞬間,他的心竟像是被什麽無形絲線輕輕牽係著提了起來。

    直到對方瞬間繃緊許多,小心翼翼地想往後撤,他知道她已經醒了。

    或許就是這樣,她是他難醒的夢。

    但她總是能輕易醒過來,留他一個人在夢裏徘徊。

    “……師兄?”

    他看見她飄忽的視線,不敢抬頭看他似的,縮手縮腳,很快便和他拉開了距離。

    也許是害怕他吧。

    想來沒有人會不怕一隻隨時有可能失控發作的妖獸。

    他不想再看,隻稍稍撐起身子攏過領口。

    對麵人卻突然捂著臉咳嗽起來。

    她的發辮有些亂糟糟的,左頰上還有睡出來的紅印,幹咳時鼻子一皺,那顆鼻梁上的小痣也跟著皺了皺。

    兩人目光相接,岑鈞月鬆開眉心,輕輕偏開了眼睛,長睫垂落。

    “我就是魘獸。”他壓著胸口的熱意,盡量讓聲音變得幹脆:“你或許在藏書閣看過相關典籍,我也不用再多解釋了,今日是個意外,那個靈契也是意外,我會想辦法解開,你不用擔心。”

    就這樣好了,如果可以的話,就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讓一切重新回到原點。

    “也不用害怕,”可他還是忍不住低聲開口,說完卻又覺得無謂。

    最後,他隻是抿抿唇幹澀道:“你先回去吧,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了,你也不用避著我。”

    不要害怕,不要避著我。

    這是他最想說的話。

    但他知道,如今已經戳穿最後一層窗紙,也許今日分別,他就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他覺得有什麽東西在隱隱作痛,可他分明應該習慣了的,畢竟熱疾每天都在痛。

    但如今的痛意好像又有些不同。

    他無力分辨,有些想快點結束眼前的局麵,他現在很想回自己的院子。

    然而他的手被抓住了。

    他第一次聽她那麽大聲那麽激烈地說話。

    她說她不回去。

    他掌心一涼,下意識怔愣抬眼,正好撞上對方撲過來的眸光。

    她眼裏又有那種明亮的火苗,燒得厲害,望過來的時候鋪天蓋地,席卷著將他也罩了進去。

    他在那種熱浪裏察覺到掌心微涼的柔軟。

    她抓著他的手放到唇畔,花大力氣親了親他的掌心。

    不是那種蜻蜓點水的親吻,是緊緊相貼的,近乎發泄的力氣。

    她不知是氣是惱,一邊這麽做,一邊又在淌淚。

    淚水順著她的麵頰滑落進入他貼著的掌心。

    那濕意原應該是燙的,但因為他現在體溫太高,反而顯得微微發涼——這感覺好像也熟悉。

    像是雪融進了掌縫。

    岑鈞月愣了愣,他指尖輕顫,使了點力,轉而拿指腹去擦她眼下堆積的水花。

    對方再開口,嗓音是斷斷續續的哭腔。

    “師兄在,在說什麽啊……”她嗓音沙啞,眉心皺起來,表情不知是在同什麽較勁,眼眶紅紅的。

    “我確實知道了,可是我不害怕……”

    “……我已經看過所有的典籍了,也見過師兄另外的樣子,可我一點都不怕,根本就沒什麽好怕的,沒有那種東西……我……”

    到後來,她像是不知該如何證明自己的話,隻一邊開口一邊猛地擦自己的眼睛,又撒開他的手,不知從哪裏摸出來幾個長得很像的黑色小方盒,一股腦倒進二人之間的空處,那些盒子落到了他的懷裏。

    “這都是……都是我做的夢盒,我特意挑了……挑了好夢,隻要是好的,我都存下來了,我想給師兄……我想……”

    麵前人倒完夢盒,巴巴地盯著他,原本黑白分明的杏仁眼因為水汽變得霧蒙蒙的,她的眼睛已經有些紅腫,緊抿著唇像是在壓抑什麽情緒,隻是一看他就好像更加忍不住似的,直憋得臉也跟著紅了。

    “我那時候太……我,我知道了師兄的名字,知道師兄是誰,所以很難過,還很害怕……”

    “我不是故意不來的,我……”

    “……我要怎麽做,師兄才能原諒我?”

    柳千千問完這句話,覺得自己麵上熱得快爆炸了。

    她如今鼻涕眼淚一塌糊塗,甚至眼睛裏還在克製不住地往外冒水,說話顛三倒四,完全是憑著方才那一時衝動本能講出此處,全不知道師兄聽懂沒有。

    更不知道師兄會如何回應。

    她擦擦眼睛,再次惴惴對上師兄的視線,卻見師兄隻是靜靜看她。

    他不像她這麽狼狽,方才情緒起伏時眸中的瑩潤亮澤已經褪去,隻釀成墨色湖心一點波光,合著眼尾絲絲泛紅的餘韻,似化開冰麵的潮水。

    有種奇異的柔軟。

    師兄就這麽看著她,半晌後啟唇低聲道:“我若說想要你做什麽,你都會答應嗎?”

    柳千千一瞬睜大眼睛,聽出師兄的弦外之音,立刻喜出望外地下意識抓著師兄的手搖了搖。

    “當然可以,師兄說什麽我都答應!”

    然而她這話說完,師兄卻是偏開眸子,隻手上有了動作。

    她抓著的那隻大手從她掌中展開,反過來用小指勾住了她的指尖。

    這是……

    柳千千垂眼看見兩人纏在一起的小指,心中升起不知所謂的熱意。

    “拉勾,”師兄還是偏著眸光不看她,隻又低又輕的話語鑽進她的耳朵。

    “我想聽你再說一遍,說……你會一直陪著我。”

    作者有話說:

    嬌嗎?

    下一章還有更嬌的(doge)

    btw插個預收,《把反派妖龍養成傻白甜忠犬》,是軟乎乎直球甜妹 x 超容易害羞純情忠犬,是青澀純情的笨蛋戀愛!我的封麵畫的超級可愛求你們去康康吧!(文名文案廢物卑微落淚),現在收藏認養女鵝你們就是她的vip幹媽!

    當然,想在專欄再多領養兩個是更好的,也許等我大紅大紫了會給你們發英雄母親錦旗(我在胡說八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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