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灌藥
作者:銜香      更新:2022-07-02 13:34      字數:6100
  第97章 灌藥

    二夫人前前後後, 裏裏外外忙了數日,終於同王家定下了婚事, 心口的一塊巨石落下了。

    她正欲歇下, 三郎卻帶了一個讓她意料之外的人回來。

    “母親,表妹沒死,我想退了同王家的婚事。”

    崔三郎將陸雪衣帶回廂房後, 過來陳詞。

    “你說什麽?”

    退婚, 陸雪衣沒死,接連兩個晴天霹靂,二夫人被他一張口的話唬了住。

    直到崔三郎又重複了一遍, 她親自去了西廂房, 再三確認,才發覺那昏睡的人的確是陸雪衣。

    她怎麽還活著?

    沉船她都能逃掉,那陸雪衣是不是已經知道那船是她動的手腳了?

    二夫人心裏湧上後怕,若是讓三郎知道了是她動的手,三郎一定會與她疏遠,更別提崔氏的其他人。

    二夫人強裝鎮定, 斥責崔三郎道:“你在說什麽胡話,你昨日剛去王家下聘, 今日便要退婚, 你此時退婚要把我的臉, 把崔氏的臉往哪裏擱?”

    “可我先前是以為表妹喪生才同旁人定的親,如今表妹沒死,我怎麽能棄她於不顧?”

    “那你可知她消失的這一月去了哪裏,一個女子, 逃生之後一月不歸, 這期間她同何人在一起, 發生了何事你知道嗎,你還敢娶她?”二夫人反問。

    “表妹興許隻是碰巧被人救了,僥幸活下來了而已。”崔三郎為雪衣辯解,“便是有什麽事,等表妹醒來再說也不遲。”

    二夫人聞言冷笑了一聲:“三郎啊三郎,你事到如今還在騙自己。這一月來大郎說是為陸雪衣祈福,做法事,隔三差五的往山上的佛寺跑,成日成日的不歸家,偏偏陸雪衣這一月又消失不見,她到底同誰在一起,你自己心裏真的不清楚嗎?”

    崔三郎先前的喜悅被兜頭的冷水衝了個空,忽然想起了人群中飄過的一句“外宅”。

    他深吸了一口氣,背過了身:“大哥不是這樣的人,大哥關心表妹不過是因為表妹救了他罷了,母親莫要多想。”

    “你……”二夫人幾乎被這個兒子給氣死,她想起了陸雪衣方才的囈語,又緩緩坐下,“那若是她已然有孕了呢,你還能這般自欺欺人嗎?”

    “母親,事關女兒家清譽,此話可不能亂說。”崔三郎回頭,目光驚訝,“再說,母親是何從得知的?”

    “你瞧瞧她的手護在哪裏。”二夫人目光不善,死死地盯著陸雪衣,“夢中又囈語,說她是怎麽了?”

    二夫人其實並不確定陸雪衣有孕,但眼下這是個逼三郎放手最好的借口了,於是把一分真,硬說成了十分。

    她先前還覺得這個侄女最是好拿捏,沒想到一個看起來溫溫柔柔,乖乖巧巧的侄女竟然膽大包天,做出了這麽荒唐的事,簡直是在打她的臉。

    崔三郎最不願將人往壞處想,可當看到雪衣昏睡時手心正護著小腹的時候也不得不生了遲疑。

    表妹當真背叛了他嗎?

    二夫人見兒子開始遲疑,趁熱打鐵,幹脆讓人去外麵請了個大夫來。

    “你不信那便讓大夫診一診。”

    沒多久,大夫便請了來。

    那大夫摸了摸,時候尚早壓根沒診出來,但臨行前這位夫人派來的人叮囑過他,他還是照著話說了:“小娘子的脈象的確是滑脈。”

    先前的猜疑都成了真,崔三郎一聽,心裏極不是滋味。

    二夫人趁機又接著勸:“三郎,你不可再糊塗了,不能再被陸丫頭蒙騙了!”

    崔三郎雖愛慕表妹,但也不是毫無底線,表妹消失一月的確是難免讓人說閑話,如今連身孕都有了,他實在是不能容忍。

    他來回踱步,眉間緊緊地皺著,心裏氣急了,一回頭,瞧見那張美貌的臉又猶豫不決。

    耳邊,母親還在長篇大論地勸他,崔三郎煩悶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忍不住打斷了母親:“好了母親,我有些頭疼,你不必說了。既如此,我同她便算了。”

    見三郎終於放手,二夫人鬆了口氣,卻仍是不罷休:“就這麽算了?她剛同你解了婚事,便懷了大郎的孩子,事情傳出去你要外人怎麽看你,怎麽看二房?從前大房就一直壓我們一頭,若是連你妻子都被人辱了咱們這輩子都別想抬頭了。依我看大郎就是故意與陸雪衣勾搭上的,有意借此來羞辱我們!”

    “母親你又在多想了,大伯母不是這樣狹隘的性子。”崔三郎雖氣憤大哥,卻不願把他想的太壞。

    “怎麽不是?”二夫人被壓了這麽些年一直耿耿於懷,“反正我絕不能就這麽把人放回去。還有,大郎如今要同盧娘子議親了,陸雪衣偏有懷了身孕,若是放回去,大郎大約會迎她進門做個妾室。她先是你的妻,而後又做了大郎的妾,這算什麽,這還不是在打你的臉,你當真想一輩子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嗎!”

    崔三郎方才救人的時候哪裏想到這麽多,這會兒被母親一說,愈發煩惱:“那該怎麽辦?雪衣畢竟是我的親表妹,做不了夫妻也還有兄妹之誼,要不你將她……將她遣送回江左吧。”

    “你把她當妹妹她有把你當兄長嗎?”二夫人拔高了聲音,“依我看,便是送回去也須得灌一碗藥,將她肚子裏的孽種給打掉,咱們也不能任憑大房欺負。”

    “這未免太過,母親,要不還是等表妹醒來後再處置吧?”崔三郎不肯。

    二夫人就是想趁著陸雪衣沒醒把一切都了結,管她肚子裏有沒有,總之借著灌藥的時候推一把,說她是自作自受,受不了藥性人沒了便是。

    如此一來,既能給大房一個下馬威,又能守住秘密。

    “不可,此事絕不能就這麽算了,否則日後你我二人都抬不了頭。”二夫人催他回去休息,“你若是不忍心看,便先行下去,我親自動手。”

    “可是……”崔三郎話還沒說完,大夫人卻直接命人去煎墮胎的藥。

    崔三郎心裏生了疑竇:“母親,你這般著急,該不會表妹沉船的事情與你有關吧?”

    “你怎敢如此想我,我做的一切還不是為了你?”二夫人臉色一沉。

    崔三郎連忙低頭:“兒子不敢。”

    二夫人不想他再追問,揉了揉眉心,朝他擺了擺手:“你今日也累了,這裏的事不必你插手了。”

    崔三郎還想辯解,二夫人卻直接派人把他帶了出去。

    崔三郎知道這回母親是鐵了心不放過表妹了,隻能低頭應是。

    但他到底良心未泯,出了門後,被晚風一吹,冷靜了些,他想了想還是不能坐看一條人命沒了。

    且他的病是二哥找人來治好的,算是他欠了大房一條命吧。

    如今還給大哥也好。

    於是崔三郎都已經回了自己的院落了,正欲進門的時候還是調轉腳步拐去了凝暉堂,打算去請大夫人出山。

    他不能坐視母親手上染血。

    ***

    廂房裏,雪衣昏睡的時候,迷迷糊糊聞到了一股藥味。

    耳邊還交雜著竊竊私語聲,仿佛有各色的眼光盯著她。

    雪衣最怕這種眼神,夢中也如同被冰冷的蛇信子黏上了似的,頗不舒服。

    她皺著眉囈語了幾聲,想要擺脫這種聲音,可趕也趕不走,反倒聽的越清楚,正煩躁間猛地一睜眼,卻看到了頭頂上的紅羅帳子。

    她又回府了——

    雪衣喘了一口氣,倏地清醒。

    她抱著膝環顧四周,果然,姑母正帶著幾個女使氣勢洶洶地守在她床邊,那些眼光和嘈雜聲正是從這邊投過來的。

    “醒了?”二夫人搓了搓指甲,吩咐女使把藥端過去,“醒了就把藥喝了。”

    “這是什麽藥?”雪衣心生恐懼。

    “你背著婚約與外男有染,還有臉發問?”二夫人睨了她一眼,“你說是什麽藥?”

    果然是紅花,雪衣光是聞到那股味道便開始不舒服。

    但她猜的也不全對,不同於船上,這畢竟是府裏,二夫人不敢直接下毒,給她的除了紅花外,又加了一點曼陀羅致幻,準備刺激刺激她,好造出意外死亡的假象而已。

    那藥一端過去,雪衣抿著唇不肯張口。

    “不喝?”二夫人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到她身邊,“你不喝難不成還想保住這個孽種?”

    雪衣明白了,一切到底還是發生了,她站起身想逃,卻被仆婦堵了回來,被逼壓著跪下。

    “你還想逃,你想去找誰?”二夫人冷哼了一聲,“你犯下這等醜事,難不成還以為你那個情夫當真會娶你?他不過當你是個玩意兒罷了,你還不知麽,他此次離府正是去相看去了,相看的是門當戶對的郡望之家,何曾把你放在眼裏?”

    雪衣已經走投無路了,索性也不再同她遮掩:“三表哥好轉之後姑母不是早就想毀了婚事了,你不過是尋個借口罷了!”

    “你住嘴!”二夫人被她戳中心事,立馬站了起來。

    雪衣心灰意冷到了極點,幹脆全抖了出來:“我是不對,但我為何這樣姑母難道不知曉,姑母你騙我來長安衝喜難道便是有理的?三表哥好轉後,你要替他另擇貴女,便設計鑿了船想置我於死地,你到底為什麽這般恨我?”

    她果然什麽都知道。

    “你簡直胡言亂語!你犯下了這等醜事,此刻卻來攀扯我了!快把這紅花給她灌下去,絕不能讓這樁醜事流出去。”二夫人登時怒不可遏。

    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立馬上前架住了她的肩,把藥碗塞到了她唇邊。

    雪衣拚著力氣一把推了開,心急之下搬出了父親:“如今表哥已經重新定婚,姑母無權處置我,我要回江左去。”

    “回去?”二夫人絕不可能讓這樁事流傳出去,“你父親若是知曉了你犯下的醜事,也不可能原諒你,我看你還是乖乖喝下,莫要讓陸氏和崔氏蒙羞。”

    雪衣偏著頭去躲,可那婆子掰開了她的嘴,把藥強行灌了下去。

    雪衣疼的厲害,仿佛出現了幻覺一般,從沒有像此刻這般盼望二表哥回來。

    他說了不會出事的,為什麽最後還是這樣了?

    雪衣真的很疼,疼了很久,疼到忍不住蜷起身體的時候,二表哥仍是沒來。

    二表哥現在在做什麽,應當已經接到了盧娘子吧?

    他們興許正在對月小酌,談笑風生。

    可她卻被灌了藥,被迫落胎,在這裏痛苦掙紮。

    萬念俱灰之際,雪衣猛地一掙,恍惚間好像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

    又是一樣的結局,她努力了這麽久,果然還是無法避免嗎?

    雪衣心生絕望,眼睜睜看著自己朝那尖銳的桌角撞去——

    ***

    從範陽接了盧家娘子之後,崔珩沒有直接回崔氏,到了西郊的時候,他先安排了人送盧娘子回府,自己則一個人去了道觀找祖父。

    老國公近來身體抱恙,原是打算大郎回來之後便回府的,因著身體抱恙才又在山裏小住了一段時日。

    見崔珩過來,他渾濁的雙眼裏都放了一點光彩,絲毫不掩飾對這個孫子的喜愛。

    然而知曉崔珩所來為何事的時候,他咳了幾聲,許久才搭話:“江左陸氏,這不是早就已經沒落了,你怎會突然提起他家的女兒?”

    “孫兒的確心悅於她。”崔珩淡淡地道。

    老國公沉思了片刻,總覺得這陸家的二女有些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直到身邊的老仆附耳提醒了他一句,他才想起來,這陸家的二女不就是先前要給三郎衝喜的那個?

    聽說不久前沉船失了事,怎的她非但沒死,反倒被二郎求娶了?

    “是你動的手腳?”老國公須臾便明白了。

    崔珩不答,顯然是默認了。

    老國公頓時來了氣,臉色鐵青地嗬斥道:“跪下!”

    崔珩施施然跪下,仿佛早有預料。

    “貿然求娶一個破落戶,像你二叔一樣不爭氣也就罷了,可這女子還曾是三郎的未婚妻子,你為了一個女子設計兄弟,你的仁義禮智信讀到哪裏去了,傳出去你讓旁人怎麽看你,怎麽看崔氏,你是想毀了自己不成!”

    老國公戎馬半生,性情如烈火,抄起手邊的杯子直接砸了過去。

    崔珩肩膀上重重地挨了一下,躲也未躲,隻勸道:“祖父息怒。”

    “你叫我如何息怒?”老國公氣得直接站了起來,“我已致仕,你兄長如今也已經跛了腿,未來崔氏的重擔全壓在了你身上,你就是這麽準備襲爵的?”

    “此事確有不妥,是孫兒不孝。”崔珩抿了抿唇,卻仍未改口,“但我如今已經無法回頭,還望祖父成全,至於崔氏的顏麵,孫兒願意不襲爵。”

    “你這是拿爵位威脅我?”老國公怒不可遏,氣得胡子都微微抖著,“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孫兒不敢。”崔珩態度恭謹,脊背卻挺的筆直。

    老國公越發來了氣,忍著怒火提醒道:“行簡,你一貫聰明,莫要一時衝動,為了一個婦人毀了自己。”

    崔珩斂了斂眼神:“此事並非是衝動行事,爵位本就該歸兄長,我從前便未曾覬覦過,如今更無此意。兄長既然已經歸來,合該歸還於他,好男兒該誌在四方,不必居於長安這一府一城,為蠅頭寸利相爭。”

    “這麽說,你是想去西北?”老國公聽出了他的意思。

    “大周與突厥遲早有一戰,國難當頭,行簡不該再一味避讓,且當年的仇總要有人來報,行簡身為崔氏子弟,當仁不讓。”崔珩語氣果決。

    “你當真想如此?”老國公沉著臉,最後問他一遍。

    “孫兒心意已決,盼祖父成全。”

    崔珩垂首一拜,以示決心。

    老國公這回當真是氣得不輕,站起來來回踱著步,幾次三番想出言責罵他,可他拿的是家國之道,孝悌之義來做幌子,老國公一時想不到申斥他的理由。

    這個陸娘子隻定親,尚未嫁娶,即便奪娶也不觸過飯。

    但國法可逃,家規卻難饒。

    老國公捋了捋胡須:“崔氏有祖訓,你可記得第二十一條是為何?”

    “嚐為袒免親之妻,不合複相嫁娶。輒嫁娶者,男女各杖五十。”崔珩坦然答道,“但求娶陸雪衣是我一意孤行,她沒有選擇,還望祖父莫要罰她。”(注)

    “你明知還故意為之,簡直不可饒恕!”老國公重重的拍了桌子,“我再問你一次,你當真不悔?”

    “不悔。”崔珩垂眼,徑直解起了外衣。

    “好,你既執意如此,我倒要看看今日是你的嘴硬,還是我的板子硬,來人,給我重重地打!”老國公叫了人進來。

    恰好今日崔三爺在此,老國公便特意指了他去。

    崔三爺也是行伍出身,手勁極大,但他是看著崔珩自小長大的,哪裏忍心,於是便挑了一根稍細的木杖。

    但老國公這回當真是被氣到了,直接將自己的龍頭拐杖遞了過去:“用這個,酸棗木的,打起來才疼。”

    “父親,這會不會太過?”崔三爺看著那碗口粗的拐杖不敢伸手去接,又勸了勸崔珩,“行簡,你莫要跟你祖父倔強,這五十板子下去可是要命的。”

    崔珩看了一眼拐杖,又淡淡地移開了眼神。

    這五十板子的確是他該受的,打完了這五十杖,他便無愧於崔氏。

    到時候祖父應了更好,即便不應,他立個軍功,向聖人求娶賜婚,到時候也不會再有人敢在背後說陸雪衣的閑話。

    因此崔珩倒是坦然,跪的筆直,聲音沉著:“三叔不必擔心,隻管動手,我受的了。”

    崔三爺見狀歎了口氣,也隻得動手。

    一板子打下去,崔珩瞬間繃直了身體,悶哼一聲。

    緊接著,拐杖落在皮肉上,一聲比一聲發悶。

    初時,崔珩跪的筆直。

    然而十杖之後,他後背便見了血,血肉和板子黏在一起的聲音一落下,聽的人心驚肉跳。

    老國公不知何時背過了身,不停地拂著手上的拂塵。

    崔三爺手心也生了汗,漸漸下不去手。

    他忍不住停了下來,低聲道:“行簡,你可受得住,若是不行便去同你祖父低頭,這時候還來得及。”

    崔珩額上布滿了汗,手臂上青筋亦是暴起,卻仍是挺直背,微微頷首:“我受的住,三叔放心。”

    老國公一聽氣得更甚,重重地咳了幾聲,指著他的手都在發抖:“那就給我打,狠狠地打,說好了五十下,一下也不準少!”

    崔三爺沒法違抗父命,隻得高高的揚起了拐杖。

    緊接著板子便如雨點般密集地落了下來

    崔珩跪在地上,後背每被重擊一下,便跟著悶哼一聲,跪著的身體也在往前趔趄,雙手不得不撐在了地。

    很快,崔珩後背便一片血肉模糊,額上的汗和唇角的血混合在一起,鹹鹹濕濕的分不清。

    崔三爺鼻尖滿是血腥氣,打的越來越慢,聲音也跟著放低:“行簡,要不算了,還有一半,你恐怕受不住……”

    崔珩此時意識已經模糊,後背也火辣辣的疼,皮肉似乎都已經剝離。

    但疼痛至極的時候,他眼前卻莫名出現了七月七那日陸雪衣在焰火下的臉,對著他淺淺的笑著。

    她很少對他笑,但笑起來頰邊淺淺的兩個窩,極為好看。

    陸雪衣還在等他回去,他今日無論如何都得捱過這五十板子,才能正大光明地娶她。

    崔珩攥了攥手心,半頹的背又緩緩直起,仍是沉聲道:“三叔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