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迷途
作者:昭崽      更新:2022-06-30 10:00      字數:3182
  第二十五章 迷途

    記憶恢複的前夕。

    回到許宅之後, 莊白有些心神不寧,正廳裏用午膳時,放在桌下的另一隻手緊緊拉著許暮舟。

    像是一樣寶貝的東西,若是不緊緊攥住, 就會從手頭消失不見。

    許暮舟感受得出身邊之人的不安, 原本莊白隻是拽著他的衣擺, 後來許暮舟把筷子放到了左手, 一麵用不熟練的左手吃飯, 一麵右手牽著莊白。

    吃過了午飯, 許暮舟送莊白回房間,說是看他精神不好, 毒傷初愈, 也不知道那陰毒的玩意兒會不會留下什麽隱患。

    “你要好好睡一覺。”許暮舟將人送到床邊。

    其實他心裏很清楚, 莊白現在的不安與緊張, 與之前的毒傷毫無關係, 隻是為了安莊白和他自己的心, 胡亂找個借口。

    莊白靠著床頭坐下, 見許暮舟似是要走, 慌亂的扯住人的衣袖,把人拉到自己身前, 然後緊緊抱住了許暮舟的腰:

    “你別走!”

    許暮舟雙手輕輕撫摸著莊白的手, 嘴上輕道:“我沒有要走啊, 傻樣,我去把房門關上。”

    莊白這才猶豫著鬆開了胳膊,“我不想你走出去。誰知道你這一出去, 我還能不能再看見你。”

    許暮舟坐到他身邊, 把人攬入自己懷中, 下巴輕輕貼著莊白的頭頂:“你這是「婚前焦慮症」,就是說,人在成親之前,常因心情焦躁而情緒不寧。”

    “大多數人都會有的。等你我拜完了堂,你便會痊愈了。”

    “當真?”莊白被他逗笑了,“世間竟還有這種症狀。”

    但事實上,許暮舟和莊白自己,都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麽婚前焦慮,莊白的不安,完全源自上午遇見的那個少年。

    “你以前說過的,你有時會覺得我並不像「我」。”莊白貼在許暮舟的頸窩邊,吮吸著許暮舟的氣息,能讓他稍微平靜些。

    他接著道:“萬一你是對的,萬一,我真的不是「我」,怎麽辦?”

    許暮舟也不知該如何開解,隻能把人摟得更緊些,像哄小孩子一樣哄道:“那你也跑不掉的,我會牢牢抓住你。”

    “也套用你以前說的話,「這是你招惹我的,來了就不許走了」。”

    莊白會心一笑,把臉埋進許暮舟懷裏,覺得許暮舟的聲音真好聽,“真的麽,你當真會抓住我?”

    許暮舟從上到下,順著撫摸莊白的頭發:“真的。”

    “我相信了。那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一定要抓住我喔。”這是莊白睡著前,跟許暮舟說的最後一句話。

    在許暮舟為他掖好了被角,輕輕關上房門離開之後,莊白就陷入了夢境。

    在夢裏,他見到了那個叫司衡的少年的臉,隻不過,夢中的人似乎是個小孩子,四五歲的模樣。

    前麵有一座書齋,看起來也像個學堂,裏麵坐著一個與司衡年紀相仿的孩童。

    現在已是下學時刻,別的學生早已一哄而散,隻有這個小兒,還不知疲倦地提筆溫書。

    小兒腰背挺得筆直,執筆姿勢端正,寫字橫平豎直,筆法有力,不像是這麽點大的孩子能書寫下來的。

    也不知是下了多大的苦功。

    偶爾會把墨汁蹭到手上,但他毫不在意,隨手掏出一卷竹簡來擦一擦,擦完又隨手把竹簡扔地上。

    因為他給自己劃定了功課,今日必須識得二十個生字,背記十句詩文,否則便不回家。

    司衡這孩子,被家裏慣壞了,明明是個男孩兒,卻比這京城裏出了名的刁蠻閨女還要驕縱幾分。

    他心裏不太服氣,因著方才先生誇他那初次見麵的表哥是塊肯努力讀書的好材料,將來必成大器。

    “我叫司衡,娘親說,以後我要在這裏和你一起念書。”司小團子鼓著臉嘟囔,其實心裏暗暗念道,有什麽了不起,我一定能讀書讀得比你厲害。

    隻顧寫字的孩童,稍稍抬起了臉,問:“哪個衡?”

    恰巧不日前,司衡剛剛學會寫自己的名字,他提筆蘸墨,在紙上流暢地寫了個「衡」字,表情裏有一絲小小的得意。

    “衡陽雁去無留意的「衡」,我記得了。”那個孩子說完後,繼續低頭練字。

    司衡聽不懂詩詞的意思,隻覺得他有那麽一點點的厲害,趴在人家桌邊:“那你呢?”

    孩童亦提筆在紙上寫了兩個字,莊白。

    這兩個字好認,司衡奶聲奶氣地念道:“莊,白。不對呀,你肯定不叫這個名字,我娘明明說你姓,”

    “這是我的字,我的名字複雜,你肯定不會念。”孩童毫不自覺的說著傷人的話,繼而又在紙上寫了大名。

    “喏,我的名字是這兩個字。”

    可是,是哪兩個字呢?莊白知道這個孩童就是自己,但他在夢裏睜大了眼睛,卻怎麽使勁也看不清白紙黑字寫著什麽。

    然後他又夢見了自己和司衡打架。

    司衡小時候總是不服他,處處招惹,可莊白即便幼時白白淨淨的像個小玉人兒,幹架也一點不是吃素的。

    絕不因為司衡年紀小而絲毫手軟,兩個人看似打架,實則司衡獨自挨揍。

    司小團子被打得鼻青臉腫,哭唧唧的回家告狀。當天晚上,那另一個孩童便被嚴厲的父母好一頓收拾,還被罰在祠堂跪了一夜。

    第二日,司衡提了一大籃子美食,躡手躡腳地溜進祠堂,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掉,上氣不接下氣的道歉求和。

    說自己再也不尋釁挑事,還把那整整三層都塞滿了點心的食籃推到人麵前:“表哥,娘親讓我帶吃的來跟你賠禮道歉。”

    “你是不是一晚上沒吃東西了,我故意多拿了一點來!”

    司衡一點也不講究擺盤和攜帶之道,隻顧量多,點心全都擠得歪歪斜斜,有的甚至碎得掉了渣。

    好在那另一個孩子全不挑食,隻要是能夠果腹的東西,他都可以拿起來就往嘴裏送。這好像是這孩子的父親定的規矩。

    自那之後,兩個孩子好像就再也沒有打過架。司衡甚至心甘情願的做起了表哥的小跟班,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架被徹底打服了。

    一開始,孩童並不喜歡司衡跟著,因為他不喜歡愛哭的人。

    “男兒有淚不輕彈,以後你不準再隨便哭了,不然我不跟你玩。”他曾這麽對司衡說過。

    然後,小團子似乎就真沒怎麽哭過鼻子了。

    夢至此處,莊白醒了過來,他睡了半個多時辰,現在午睡時間結束了。靠在床頭,心情平靜了許多,腦子裏也不混混沌沌的了。

    雖然從前的記憶還不足以拚湊完整,但他現如今能夠確定,他認識司衡,所謂「親人」,司衡並沒有說謊。

    但是,心中這種通透的平靜,其實更讓莊白不安。與其說他的困頓消散了,不如說是他別無他法,認下了。

    心中隱隱有一種預感,假若他真的想起自己是誰,他和許暮舟的緣分,也就到盡頭了。一這麽想,心裏就疼得喘不過氣。

    而另一頭的許暮舟,對此毫不知情,還正在廳堂裏,與一大圈人商榷他和莊白的婚事,以及他們去了京城之後,許宅該如何安置。

    許暮舟並不打算放棄夏梁郡的產業,畢竟這是他一點一滴積累,一磚一瓦打造的,付出過無數心血。

    隻是他這東家離開了,總也得留個人打理。所以許暮舟打算把宗叔留下。

    一來,宗叔年過四旬,從未離開夏梁郡,出過遠門,性子又樸素,陡然讓他去人多繁雜的京城,許暮舟擔心人無法適應。

    二來,許宅需要一個看顧的人,宗叔在這兒當了幾年管家,熟門熟路,許暮舟放心得過他,正是最好的人選。

    隻不過光有看顧打理還不夠,還得安置個主事之人,但又該選誰呢?

    裴雲初和阿鳶必定是要跟他走的,不會願意留下,而且許暮舟自問也離不開這兩個人,因而那主事之人,許暮舟還需要好好想想。

    這幾日來他的腦子就沒停下來歇息過,後天就是婚禮的日子了,他得在此之前安排好一切。

    如此便可把那一日空出來,留給自己和莊白。

    而這一天晚上,許暮舟上床睡覺後,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到身後有個活物窸窸窣窣的蹭了上來。

    和他們剛遇見時一樣,莊白又偷偷開了他臥室房門,悄無聲息地摸了進來,然後鑽進了他的被窩。

    上一次許暮舟說孤男寡男不合體統,把莊白請了出去,而這一次,許暮舟卻隻是縱容著,輕輕翻過身,攬莊白入懷。

    本以為莊白定會不老實,上下其手的胡攪蠻纏一通,卻不想人竟這麽老實,什麽也沒做,隻是窩在許暮舟旁邊,團成一團。

    “你怎麽又偷摸進來了?嗯?”許暮舟摸著莊白的腦袋,莊白的頭發意外的偏軟,許暮舟非常喜歡。

    莊白沒有抬頭,他平時總是近乎貪婪的盯著許暮舟的臉看,今夜卻隻是一個勁的往人被子裏蹭,聲音悶悶的:“沒什麽,就是想挨著你。”

    許暮舟笑:“隨你吧。反正洞房之前我們有一整天不能見麵,現在先見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