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遊
作者:昭崽      更新:2022-06-30 10:00      字數:3519
  第六章 夜遊

    舟郎,我們生個娃娃吧。

    裴雲初還是坐在西廂院內,正是方才許暮舟回來時看到的那個位置,一動沒動。

    麵前的石桌上摞著幾本簿子,都是裴雲初寫寫畫畫的內容,現在寫完了,便整齊的堆在一邊,手上多了幾件衣物,正在縫縫補補。

    許暮舟認得出來,那些都是裴雲初的舊衣,洗得已經發白了,但保存的一直很好。因為裴雲初衣服穿慣了就很難換,尤其是貼身的衣物,換了新的渾身難受。

    以前許宅還窮的叮當響,許暮舟的衣服,也是靠裴雲初縫縫補補得以維持。

    後來生意做大了,想要多少新衣服就能換多少新衣服,許暮舟也沒有認衣服的習慣,嶄新的也能穿。

    裴雲初知道許暮舟是個斷舍離果斷幹脆的人,也不會要求他把舊衣服留下來,扔便扔了。

    話說回來,裴雲初雖然自己習慣穿舊衣,卻很樂意看到許暮舟穿上好看的新裝。

    “剛回來,什麽正事都不做,先出門玩一趟?”裴雲初低著頭,不去看現在已經比自己高出好多了的小鬼。

    隻關注手中的針線。

    許暮舟怕得要死,趕緊賠笑臉,一邊給裴雲初捏肩捶背,“我就是做了正事回來的。一時貪玩,想下趟山嘛,”

    裴雲初斜眼看他。許暮舟最怕這種表情:“是我的主意,你別怪莊白。求你了,”

    許暮舟像一隻柔軟的動物一般蹭在裴雲初肩頭撒嬌:“我知道裴叔叔心最軟了,你就寵寵我嘛。”

    自己養大的孩子,最知道怎麽討自己歡心。

    裴雲初還是沒有看許暮舟的臉,隻是聲音平平地道:“去吧。”

    過後又補了一句:“但是要阿鳶和你們一起。”

    許暮舟自然是滿口答應,然後又在裴雲初麵前裝了一會兒乖,又是端熱茶,又是噓寒問暖的,到了晚膳時間才離開。

    但是裴雲初很清楚,許暮舟對燈火會一類花裏胡哨的活動是沒什麽興趣的,讓他去逛這個,他應該會更願意待在房裏看一會兒賬本。

    必然是別人邀他去的。

    裴雲初揉了揉酸脹的雙眼。事實上,為了許暮舟的事情起早貪黑,徹夜未眠的,又何止莊白一個。

    晚上,太陽落山,晚霞也收走了最後一片光羽,夜色裏隻剩繁星和鄉民們家中的微亮燭光。

    許暮舟和莊白都換了衣服,脫去平素穿的考究錦服,換上素淨的布衣,許暮舟頭頂的束冠也取了下來,兩個人皆做山下平民的打扮。

    但即使如此,天生的好相貌似乎也並未被折損半分。最珍貴的明珠,不會因為放置的位置從華貴錦盒變成路邊的雜草叢,而失去光澤。

    阿鳶看了看那兩位,又看了看自己,對著鏡子輕罵了一聲:“老天爺真是不公平!”

    自山路往下走,路上雜枝橫生,泥路崎嶇,幸好讓阿鳶打了燈籠,才不至於一腳踏空。

    不過這個過程中,許暮舟倒是發現,莊白在夜晚視物的能力似乎還蠻強的。

    順利到達燈市,莊白先拉著許暮舟到人群裏逛了一圈,鄉民自己做的紙花燈雖然談不上精致,但是作為逛一次燈市的紀念,還是很值得買的。

    一開始許暮舟嫌這幼稚,不肯把可愛花哨的小燈提在手裏,禁不住莊白軟磨硬泡,最終是妥協了。

    莊白挑來挑去,還專門選了一盞小白兔花燈塞進許暮舟手中,而他自己則提了盞金魚燈。一白一金,倆燈並行,莫名和諧。

    燈市裏零食也多,莊白挑了糖炒栗子和糖葫蘆串兒,他其實不喜甜食,這些都是給許暮舟拿的。

    許暮舟這廝,永遠是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淡然模樣,卻在一些奇怪的小細節上,意外的別扭。

    比如他愛吃甜的,卻固執地認為不能在人前表露出來。

    莊白很體貼,隻是自己在小攤販上挑了東西,遞到許暮舟手裏,別的什麽也沒說。

    一隻手隻拿得下一串糖葫蘆,許暮舟另一隻手提著花燈,所以就給他捧著糖炒栗子,等許暮舟吃完一樣,再慢慢吃另一樣。

    盛情難卻,許暮舟也就沒有拒絕莊白的好意,擺出既來之則安之的神情,一板一眼地啃起糖葫蘆來。

    務必保證一口一個,絕不吃一半留在外麵,糖霜也不能沾到嘴巴。

    莊白笑意盎然的走在旁邊,似乎看許暮舟吃東西,比他自己吃還要甜。

    許暮舟也問過他有無什麽零食想吃,莊白努力想了一下,最後卻搖了搖頭,說自己什麽都能吃,也就沒有什麽特別想的了。

    “你倒是好養活。”許暮舟忍不住調侃。

    結果莊白卻好像很喜歡他這句調侃似的,反過來說:“那好啊,你養我!”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旁若無人的並肩往前走,隻是苦了後麵的阿鳶。小孩兒捧著一袋子臨出門前少爺給的零花錢,買東西吧也不知該買什麽,不買吧,跟在後麵又備受無視。

    你們眼中就隻有彼此!能不能稍微看看我呀!阿鳶有苦說不出。

    眼看自家少爺和莊公子一同走上前方的石橋,橋下便是潺潺溪流,載著燭光的紙船就從這裏經過。

    明暗綽約的燭影,和蕩漾的粼粼波光,襯得石橋像仙橋,橋上的人亦如一雙謫仙。

    阿鳶不懂什麽文縐縐的話,隻覺得少爺和莊公子很般配,就像,金童玉子?

    想到這兒,阿鳶的腦筋突然轉了個彎——莊公子好像是個「坤澤」吧?這樣一來,連子嗣的問題都不用擔心,這,應該算得上是好姻緣的吧。

    阿鳶兀自替少爺操心起真正的終身大事,卻不知他少爺這邊,居然也在說著相同的話題。

    隻聞在那石橋上,莊白貼在許暮舟身側站著,用隻夠兩個人聽到的聲量說:“許少爺,我們生個小娃娃好不好?”

    短短十三個字,叫許暮舟恍然想起他剛撿到莊白的那個時候。

    一個失去記憶的人,對周圍的一切都警惕而防備,卻在許暮舟靠近時主動的黏過去。有那麽幾天,許暮舟走到哪,莊白就跟到哪。

    一天夜裏,也不知莊白怎麽摸進許暮舟臥房的,總之就是爬上了床,鑽進了他的被窩。

    許暮舟自夢中驚醒,還以為是有什麽歹人要害自己性命,一睜眼,隻看到小動物似的莊白窩在他旁邊,拽著他的一隻胳膊。

    “孤男寡男,不何體統。”許暮舟保持鎮定,“你還是回自己房間去吧。”

    莊白卻道是:“不嘛不嘛,恩公,人家要給你生小娃娃!”

    ,我不理解。許暮舟一整個無語凝噎,隻當是體諒莊白傷到了腦子,行為異常也情有可原。

    然後他把人提了出去,並嚴令禁止莊白再半夜偷摸進房。

    莊白也很聽話,許暮舟不準,他就再也沒偷偷進去過了。隻是他對「生個小娃娃」這件事似乎特別執著。

    後來知曉許暮舟十二年來過著怎樣苦楚的生活,以及許家複雜的人情冷暖,莊白又對許暮舟說過一次:“他們不愛你,我愛你。全天下不疼你,我疼你。舟郎,我們生個娃娃吧。”

    而眼下,在這燈影幢幢的白石橋上,莊白再次提起,他的表情真摯,一點不是開玩笑。

    許暮舟看了一會子莊白的側臉,並不急於回答好與否,而是淡淡的問道:“為什麽這麽執著?”

    莊白對自己的情義,許暮舟是了解的,也沒有一丁點懷疑,但是莊白總是想同他生育一個孩子,卻叫許暮舟覺得非同尋常。

    麵對心儀之人,追求、相戀、成婚,最後或許會有一個孩子,莊白卻跳過了前頭所有步驟,隻對擁有後嗣展現出熱情,許暮舟實在不能不多想想。

    莊白陷入思緒,認真考慮了片刻,沒想出個什麽所以然,腦袋裏一片空空,他隻能憑著本能,判斷自己想要個娃娃。

    “我想不出來。我也不曉得為什麽。就是想給你生個小崽子嘛!”莊白倒是誠實,笑容裏也帶著理所當然的放肆。

    許暮舟歎了聲氣,沒再接著追問。

    這個話題就這麽揭過去了。

    忽然,莊白看到遠處零零散散的幾個人影,東張西望的,分明時不時交換眼神,表麵卻裝作不認識。

    身上穿著粗布衣,麵相卻絕不似夏梁郡本地人,他不由地犯嘀咕:“最近夏梁郡難道湧入了許多外人麽?”

    “也許吧。”許暮舟同樣也注意到了,他想到鄭知府說起的那件事,“聽聞近段日子,外間亂的很,似乎朝廷中的某位大人物不見了蹤影。”

    “是麽?那看來他們是到這裏來找人的。”外間人的事,莊白沒什麽興趣,看了兩眼便將視線移到了別處。

    與溪澗相連的湖泊之上有幾葉扁舟,莊白眼力好,看到那小舟之上皆是一對對舉止親昵的男女。

    看起來應該是互通心意的有情人。

    莊白心頭一熱,偏頭對許暮舟道:“我們也去蕩舟遊湖,好不好?”

    許暮舟吃完了最後一顆糖炒栗子,往遠處看了一眼,也不知他看清那些個小舟上頭的情況沒有,總之他輕聲應承道:“既是答應要給你的補償,我言而有信,便都隨你。”

    莊白從懷裏掏出幾粒碎銀,轉眼便走到了岸邊,與那船家的老板包下了一葉小舟。

    許莊二人先後踏進船篷,一人執一支木槳,交替劃水而行,湖麵上漾開漣漪。小舟便在那月色下,隨心飄搖。

    阿鳶買了一隻烤豬蹄,坐在岸邊等人,一邊遙望著遠方的船,一邊覺得自己孤零零的好可憐。

    早知道,就不該聽裴先生的,不應該跟來!

    也不曉得少爺和莊公子會在船篷裏聊些什麽,阿鳶鬱悶地杵著下巴,心裏打定主意要盡快養一隻貓——少爺不喜歡狗,以後再遇三人行,好歹有貓相伴。

    不知他人苦的許莊兩個,湖上遊行小半個時辰,得回去了,歸家太晚的話,裴雲初會生氣。

    就在小船停靠水邊時,許暮舟打算起身上岸,莊白借著出船篷的一瞬間的黑暗,輕輕在人左邊臉頰上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