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索賠
作者:昭崽      更新:2022-06-30 10:00      字數:3752
  第二章 索賠

    “昨夜拜托過你的。莫要忘了。”

    那之後,扈清漣就沒怎麽開口說話,他怕自己多說多錯,基本都是許暮舟問一句,他答一句。

    出乎扈清漣意料的,這位許二公子十分健談,言辭間使人如沐春風,仿佛他不是來入洞房,而是來交朋友的。

    比如方才,許暮舟問他籍貫何處,扈清漣有些捉摸不透這個人,不敢輕易回答,仔細想了想大公子給他偽造的身份文牒,確認不會出錯,才緩緩答道:“籍貫湘南雲水鎮。”

    許暮舟非常自然的點了點頭,壓根兒看不出來他究竟有無思考。

    他隻是誇讚湘南雲水鎮是個好地方,還說那裏的一道「蟹魚五珍膾」享譽全國,問扈清漣有空之時能不能做來嚐嚐鮮。

    扈清漣的籍貫雖然是假的,但「蟹魚五珍膾」卻是一道湘南名菜,的確全國有名,會做的人不在少數。

    而扈清漣自幼當家,對自己的廚藝很有自信,再說家主開了口,他這個做妾的自然也沒有說不的道理,便應承了下來。

    眼看月至中天,合該就寢。

    扈清漣極力擺出嬌媚的姿態,想服侍許暮舟上床休息。

    但說來奇怪,盡管許暮舟一沒有明確推拒,二不曾刻意疏遠,可扈清漣對此人種種示好的體貼之舉,卻都被他巧妙的化解了。

    繞指柔無用武之地,許暮舟的防線一步也沒有潰退,倒是扈清漣不知不覺中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了。

    等他回過神來,兩個人已經合衣而眠,雖是在一張床上安睡,卻分別蓋了兩床被子。

    許暮舟閉目養了一會兒神,到了大概亥時的時辰,從床上起了身,披上外袍,推門而出。

    庭院中的秋海棠被月華鍍上了一層銀光,夜風有些涼,吹在臉上卻也很舒服。

    走過長廊,在廊口的盡處看到一個縮成一團的身影。

    許暮舟知道是莊白,不緊不慢地走過去,“不是關照過你,不要過來了麽?”

    一聽是許暮舟的聲音,莊白歡喜地轉過身來,卻一見許暮舟披在身上的喜服,嘴角又垮了下去,那衣服真是刺眼得很。

    “哼,你和別人同榻而眠,我哪裏還能睡得著!不來你門外等著,你讓我去哪兒呢?”

    莊白悶悶的嘟囔。

    許暮舟輕歎了口氣,並沒有接著莊白的話說,隻是坐到廊下的石凳上,指了指自己的外套:“房裏沒有別的衣裳,隻能穿這個擋風。”

    莊白細細回味了一下這句話,笑意又忍不住在臉上綻開。

    許暮舟這個人就是這麽壞,揣度人心,明察秋毫,誰要是心情不好,他總是立刻就能瞧出原因,也能輕易讓那個人笑出來。

    隻要他想的話。

    不動聲色、又帶著一點捉弄人心的壞,這樣的許暮舟,叫莊白打心底裏喜歡。

    選了個貼著許暮舟的石凳坐下,莊白湊過去,一手杵著下巴,眨了兩下眼睛,“地裏莊稼壞死的事兒,明天便是約好的賠錢日了,宗叔讓我來提醒你一聲。”

    莊白的眼睛生得十分好看,是典型的狐狸眼,眼下圍了一圈厚厚的臥蠶。

    剛把人撿回來時,許暮舟看著莊白的臉,「這個人一定很狡猾」的念頭在心底油然而生。

    不怪許暮舟以貌取人,若說莊白這張臉上的「好看」有十分,那其中渾然天成的狡黠便占去五分。

    但他一笑起來,又格外甜美。

    用許暮舟的話來說,那就是一隻貪心的狐狸。

    “那你再替我轉告宗叔,就和之前說好的一樣,從庫存裏拿出銀子,務必每一家農戶的損失都全部如數賠償。”許暮舟徐徐說道。

    如水的月色籠罩下,他的超然和從容,似乎又被放大了好幾倍。

    莊白撇了撇嘴,臉扭向一邊:“我不去。”

    許暮舟輕輕歎息,又擺了擺手,作勢就要站起身來,“好吧,那我自己去。”

    “哎哎哎,我去我去!”莊白跳起來,湊到許暮舟麵前,“哼,你總是有辦法治我。”

    許暮舟知道他還在為納妾這件事鬧脾氣,雖然細究起來,莊白似乎並沒有為此事鬧別扭的立場,但許暮舟卻也懶得細究了。

    “那你得給我補償。”莊白得理不饒人。

    許暮舟:“什麽補償?”

    “,嗯,一時想不到,”貪心的狐狸露出狡黠而甜美的微笑,和右邊嘴角一個淺淺的梨渦,“先記在賬上。不許賴賬。”

    莊白正要走,許暮舟又叫住了他,“明日若有什麽意外發生,這院子裏的事就先拜托你照顧了。”

    許暮舟有種不好的預感。

    話說,許暮舟是四年前意外成為「許暮舟」的。原本的許家二公子是個身嬌體弱的病秧子,所有為他看過病的大夫,都說他不可能活過十六歲。

    加上這孩子是父親許煥酒後與一丫鬟雲雨而降生的,身份本就不光彩,身體還不好,家裏便將他從京城送到了夏梁郡。

    說是京城人多嘈雜,不適合小孩子養病,夏梁郡山清水秀、民風質樸,是養身體的好地方。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許家嫌這洗衣丫鬟生的庶子累贅,給他找個好去處自生自滅罷了。

    隻有許家老爺子算是良知未泯,給孩子在夏梁郡置辦了個大宅子,以及好幾處田地。

    穿書者穿越過來之時,許暮舟正是十六歲,也不知為什麽這少年竟然打破了郎中們的預言,活得好生生的——否則一穿過來就死期將至,可以稱得上史上最悲催穿書者。

    隻是許宅的日子過得苦哈哈的,全宅上下就一個書童,和一個管家模樣的教書先生,其餘沒有一個傭人,洗衣淘米、擦窗擦地都得親手做。

    前世本是商業奇才的一代霸總,看不下去這般暴殄天物,那良田百頃擺在那裏,田地的主人是怎麽可以這麽窮的?

    於是他號召了附近的許多農戶,將田地承包出去,搞了個「外包製」,讓農民們來自家的田地種田,豐收的糧食和糧食販賣換來的銀錢,他與農戶們五五分成。大家有錢一起賺。

    很快,這樣的經營模式吸引了更多的農戶和農商,許宅的生意也就越做越大,銀庫豐碩的同時,名下田產也越來越多。

    現如今,夏梁郡幾乎80%的田地歸屬於許暮舟名下。

    不僅如此,前年南方發大水、鬧洪災,無數鄉民北遷逃難,夏梁郡自然也有大量難民湧入。

    這其中就包括了無數刺繡技藝高超的南方繡娘。

    許暮舟一麵廣布粥棚,救濟災民,一麵誠邀繡娘們入夥自己的生意,在夏梁郡搞起了紡織業,效果非常可喜。

    說是許暮舟一手締造了現在夏梁郡男耕女織的商業圖版和富足生活,一點不誇張。

    許宅也終於請得起傭人了,而且因為主人的大方,大家夥都喜歡來這裏做工。

    原本一切都在安好的發展,不想近期就發生了一件壞事。

    秋收臨近,卻不知什麽緣故,許氏名下的田地千頃,竟有九成以上的部分出現了土壤變質、莊稼壞死的情況。

    一年到頭精心培育出來的莊稼,是農戶們的心頭血,也是來年一整年賴以生存的救命繩。

    出現這種情形,農戶們自然是哭天搶地,紛紛要向許暮舟討個交代和賠償,而許暮舟身為夏梁郡田地產業的領頭羊,亦必須承擔這個責任。

    所以他打算從自己的金庫當中拿出錢來,每個農戶虧損了多少銀子,他就賠償給每個人多少銀子。

    好在這四年來掙的錢足夠多,隻是買下農戶們過去一年的虧空,不成問題。

    重點是,這好端端的,農田裏的土壤怎麽會突然變質?

    許暮舟用小拇指想都知道這其中因由必不簡單,而具體會複雜到怎樣的程度,與哪些人相關,目前憑空猜測不出。

    隻能以不變應萬變。

    心頭那股不祥的預感,也正是因此而生。總之許暮舟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麽,他總感覺明天除了農戶們上門索賠,還會有別的事情發生。

    一語成讖。

    第二天一早,到了約定的時辰,許宅大門外烏央烏央的聚滿了人,大家拿著當初簽訂的契約和各種票根,排著隊上門討債。

    宗叔已經從庫房裏取來了足夠的銀票,帶著幾個小廝,挨個給農戶們賠錢。

    也許正由於許宅賠償的態度好,眾人也漸漸從憤怒和惶恐中脫離出來,仔細想想,雖然今年出了這種事,但來年還是想跟著許暮舟做事。

    畢竟這樣好的東家,打著燈籠也難找。

    許宅前麵是一條深巷,眼下全擠滿了人,農戶們窸窸窣窣,就算不是有意高聲喧嘩,聽起來也是嘈雜吵鬧的。

    忽然,嘈雜之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腳步聲。許宅大門外走進幾個身著衙門官服的官差,為首者,點名要許暮舟跟他們走一趟。

    這一遭突如其來,砸得在場所有人鴉雀無聲,無論是上門索賠的鄉民,還是許宅裏的傭工。

    唯有許暮舟像是早有預料一般,從容地自書房裏走了出來,麵帶笑意,仿佛官差們是來接他去衙門踏青的。

    “我同你們去。”

    貴公子出門,身邊總得帶個小廝,衙差們不會阻攔,他們隻負責把縣太爺要找的人帶過去。

    許暮舟帶上了阿鳶,就是那個書童,從小跟在他身邊,一路從京城跟到了夏梁郡,人長得虎頭虎腦的,看起來有些傻氣。

    按理說,一家之主被帶上官衙,這事非同小可,過不了多長時間便會被傳遍大街小巷,議論紛紛,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而許暮舟身為這個「一家之主」,臨走前總得跟一大家子人交代點什麽,他卻隻在走過莊白麵前時,側身說了一句:“昨夜拜托過你的。莫要忘了。”

    撂下這句話,許暮舟便隨著衙差出了門,他的背影頎長,步伐莊重又輕鬆,遠遠看去,會叫人有種步步生蓮的錯覺。

    再說許宅這頭,大家撐著給所有農戶發完了補償的銀票,待最後一名農戶轉身離去,宅院裏的人就撐不住了。

    他們都是夏梁郡這個小地方土生土長的人,從來也沒遇到過官差抓人的事兒,此刻,驚懼和彷徨的陰雲包裹了每一個人。

    好像他們這座許宅馬上就要分崩離析了。

    就連招進來的老管家宗叔都麵帶菜色,銀票一發完就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別都哭喪著臉了,搞得跟許暮舟再也回不來似的。”莊白去搬那些個擺在門前的桌椅,為了給鄉民賠錢,這些都是從庫房裏搬出來做臨時置物之用的。

    現在莊白要把它們都一一歸位。

    “對了宗叔,從現在起,你派兩個人緊緊盯住西廂房那邊。”莊白又搖了搖頭,“算了,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