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賞賜
作者:竹筍君      更新:2022-06-28 12:27      字數:10956
  第109章 、賞賜

    沈老娘說起婦舍事

    範安送來的那十隻雁很快就燉成了湯, 他一人獨占了一隻,剩下的九隻張家眾人便一塊兒分了。

    這次席簡直給沈老娘開了眼,饒是她老人家見的世麵再多, 心下也不免吃驚,範安一人一桌身旁無人時吃相還有些很斯文, 一旦有人麽,便跟有人來搶似的, 沈老娘自認小時候頭回吃肉也沒這麽個形狀。

    沈老娘本來還有心跟他念叨兩句, 一見這樣兒心頭便犯嘀咕,怕他在張家給嗆死可不是給女婿一家添好大一樁麻煩麽,幸而範安吃得雖快但卻不顯狼狽,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甚至頗有韻味, 沈老娘且有一肚子話想說,見此也歇了心思, 專心跟外孫女一道吃起飯來。

    李氏今兒為了招待範大人提了不少肉貨回來, 張阿公想著不好白拿人的東西也親自又煮了一鍋羊肉,這回大家都有得吃,幾個孩子便沒露饞相。

    顯然範大人不是來者不拒,張阿公燉得羊肉湯他隻看了幾眼心頭就有數是個什麽味兒,便是一口也不曾喝,倒叫幾個小的飽了肚腸。

    及至範大人吃飽喝足抹了嘴,大家才又坐過去與他說話,張阿公急得不行, 頻頻暗示自個兒得意的大孫女,奈何此舉不過拋媚眼給瞎子看, 張知魚正專心吃家裏今天斥巨資買來的酥油泡螺, 這東西甜膩須得就著清茶才香, 她在古代就沒吃過幾次奶油,便是不愛甜,心裏也想得很,一時便將阿公交代的話忘了。

    但範安不是會讓人為難的父母官,還不等張阿公想辦法,他看一眼魚姐兒便主動問起了話,道:“你們有幾個人為鹽工出了力,且將事情跟我說說。”不過雖吃了張家一頓飯,他還是將醜話說在前頭道,“別說謊,我會發現。”

    張阿公在旁邊聽了這話,屁股上的炭盆便歇了火,心說,性子這般直還懂事兒的孩子這年頭可不常見,也就他老人家小時候稱得上這句讚吧。

    張知魚也讚,範大人不止是吃飯快,辦事兒更是一頂一的快,談家前幾日才人頭落地,今兒他就想起這事兒了,“隻這事有些複雜,諸多人都出了力,便說我阿公吧,就是沒親自傳話,那也是在家做了總指揮的。”

    張阿公笑得不見眼,心下得意,嘴上還謙虛,道:“醫者仁心麽,皇帝都寫了牌子,自然不能讓他失望了。”談話間就用春秋筆法將皇帝給自家匾額的改頭換麵地一說,模糊掉那牌子是給魚姐兒的,乍一聽跟皇帝專寫了表彰他似的。

    隻範安也是個奇人,若是常人少不得問兩句匾額如何如何,兩人互相吹捧一番,他卻眉頭一皺,絲毫不接這茬,不解風情地道:“不消說其他人,就說和你一起的。”

    張阿公一噎,他一知半解自然說不出個一二三,但他老人家二十年前就混成老江湖了,眼珠一轉,心頭就有了主意,便伸了個懶腰,笑:“我年紀大了,說不得這許多話,叫魚姐兒說把你聽。”

    張知魚一眼看破阿公的心思,但誰叫她素來對阿公頂頂好呢,立刻順著話嘚吧嘚吧報了一串人名出來,就連牛哥兒的彈弓和夏姐兒的守口如瓶她都往上添。

    都是自己人,領功不嫌多麽,隻這麽一說她還怕範大人給忘了事兒,遂跑回房裏呼哧呼哧寫了一張紙的名單出來,還特特跑顧家和慈姑確認了兩遍,覺得沒錯才交給範大人。

    範安看著這麽長一串的名單,點點頭,估摸著跟自己聽到的差不多,便收在袖子裏,沉吟一番,道:“你既從小跟著阿公學醫,不若日後也往婦舍去,裏頭的女娘很多都不會治病,時常有耽擱死的。”

    沈老娘剛剛還覺著小範萬般好,此時見他想將魚姐兒往婦舍塞,立時就覺著這孩子有些人來瘋,不樂道:“去婦舍做什麽,她人小小一個,還沒活出滋味兒,就去給人做仙童煉丹,這不是造孽麽!”

    “裏頭不是有女醫麽?”範安很是驚訝,新官上任,要整理的事兒太多,他還沒注意到婦舍這來,隻在神京時皇後格外重視婦舍,裏頭也有一二精通醫理的女娘坐鎮,便覺得這也算個好去處。

    沈老娘不這麽想,呸了一聲道:“南水縣的舍長,本來是林逢縣內一個種地的女娘,不知怎地認了些字回來,兩三下叫她躥林裏搭了間屋子,說自個兒得了道了,問得的是什麽道,說是無名道,頭先還在裏頭練丹請鄉裏人吃,不想打開鍋一看,他娘的竟煉出兩方豆腐來,吃了這豆腐的幾日夜都通不了腸子,早年傳遍鄉裏,這麽些年給她改頭換麵躥到城裏竟成了賽神仙,還去婦舍做了頭子。”

    說到這沈老娘又有了新的懷疑:“難不成她竟是沒錢租鋪子,便搶了婦舍的地兒,說是煉丹實則偷磨豆腐躲稅錢。”

    眾人哄堂大笑,張知魚也覺得自家外婆的心思竟然這般跳躍,小舅可不就隨了她麽。

    隻範安聽得這番話,兩三下將最後一口肉咽回肚裏便起身告辭。

    張知魚看著小範大人按在佩劍上的手跟沈老娘笑:“今兒我掐指一算,今晚準有人倒黴。”

    沈老娘也沉吟:“準是那遭瘟的賽神仙。”便不是大家一起咒她,說不得也有幾分用呐。

    果然不出幾日,賽神仙老巢給人掀翻的消息就傳了過來,這事兒還是丹娘帶過來的。

    丹娘也是個愛八卦的人,成日沒事兒就跟著孕婦閑談,不過她說這是丹式獨門穩胎法,總之,南水縣的事便沒有她不知道的,隻聽範大人前幾日去了一趟張家,沒得幾日婦舍便煥然一新,她也不是個糊塗人,當下就知道這是為什麽。

    於是又在街上買了一眾點心過來謝師娘。

    張知魚從保和堂回來,還沒進家門就聽得家裏好一通熱鬧,一道歡快的大嗓門直透牆院,便邁腿兒進去給丹娘問好。

    丹娘坐在張家院子裏跟沈老娘嘰咕賽神仙倒黴的事,整個人都容光煥發,看起來年輕了十歲不止。

    見著魚姐兒一進來,便將人往身邊一拉,從手裏掏出一個銀鐲子套在她手上,笑:“上一次來的匆忙,連個見麵禮也不曾備下,這會兒一起補給你們。”張知魚剛想推辭,那頭夏姐兒已經跑了過來,衝大姐搖搖手腕子,她的那個是銀鈴鐺,一搖就叮叮當當的,她一見就特別喜歡。

    “丹娘也是自家人了,她給你你就收下。”沈老娘笑,張知魚方攏在袖子裏,心說今兒又發了筆小財啦。

    丹娘又轉頭跟沈老娘說話,樂道:“那老不死的三日前夜裏竟被範知縣踹了門子,一窩都給抓到了牢子裏去了,說是要服幾年牢。”

    沈老娘拍手稱快,說了一字兒:“該!”

    張知魚聽著這時間掐指一算,不由再次讚歎範大人的行動力,細細算來,那日吃完飯後沒多久,範大人便夜闖婦舍將人抓了一串,當下便衝沈老娘笑,覺得自個兒那日算得可準。

    沈老娘也這麽覺得自個兒鐵口直斷,看著四下無人,便笑吐實話:“這還不是替了老娘麽,你家祖上何曾出過這異事兒。”

    說到這,她又覺得讓張家賺大發了,隻不過人在屋簷下,她也怕給人大棍子攆出去,遂說了兩句還轉回八卦上來,問:“仔細說說怎個倒黴的?”

    往日沈老娘不常關注這起子人,隻覺著聽了鬧心。

    她素來以快活為人生第一目標,若不是為了丹娘,哪會上趕著去打聽這些事,此時見敵人再也翻不了身,頓時好奇心大起,便是連賽神仙在牢裏怎個生活法子,襪子有沒有洞,有沒有被老鼠咬都關心起來。

    丹娘真不愧是她老人家的徒弟,若是問了旁人還得愣一愣,丹娘眼睛都不眨就吐了一肚皮話,笑:“那老東西慣愛晚上煉丹打坐,當日正叫了一二個徒兒給她燒火,範大人派人在前頭敲了兩下門子,自個兒直躍牆頭,進來就抓了個人贓並獲,賽神仙還說裏頭練的是好東西,想叫範大人也吃一丸,結果範大人也是個人才,立馬給她喂了幾顆下去,我的娘,她那煉丹術幾十年如一日,煉來煉去煉得九九歸一,都跟那方豆腐似的,一下肚兒便塞腸子,聽說賽神仙今兒還在衙門裏想要點兒巴豆吃。”

    張知魚隔著幾日夜,便是不在現場也窺得一二範大人的威風,心頭大樂,連連拍手叫好,一眾過來找魚姐兒玩的孩子聽得這二三句話,頓時也搖身一變成了小範大人的鐵杆粉頭,冒著星星眼,心說:範大人,請狠狠凶我,好喜歡!

    聽眾多了問題也多了,幾人還想再現範大人的英姿,又慣會給人捧場,幾句話捧得丹娘談性大起,越發說得多起來,逗得在場諸人哈哈大笑。

    沈老娘也是知事兒的人,便是她不外出打聽,也有孫婆子這個耳報神在,聽多了這幫人的慘狀,假惺惺地一歎:“隻可憐在外頭吃香喝辣的小仙兒。”

    丹娘笑:“誰說不是,清晨一進家門,見師父都給人連夜端了,臉色可叫一個難看,忙不迭收了孝心往外走,結果還沒走出二裏地,便被範大人抓了回去,如今正跟賽神仙在牢裏繼續參悟,範大人還請她們務必成仙,也好保佑大周國運昌盛呢!”

    沈老娘也是個腦洞奇大的人,眼前忽然晃過範大人在張家院子裏殺雁的情景,那叫一個幹脆利落,當下不知想到什麽,便問:“都死了麽?”

    丹娘有些失望道:“那倒不曾,還沒影的事兒,再者賽神仙不止在婦舍有人,她鄉裏還有個二窟,隻麵兒上是間道館,好像叫什麽蓮花觀,人也有身份,是冊上有名的道人,沒犯事兒的都叫苟活下來,聽說如今做正經法事營生了。”

    “是黃鼠狼就得吃雞。”沈老娘冷哼一聲,道:“道觀苦修不如婦舍呆著舒坦,我看總有人得接了賽老鬼的衣缽。”

    對此張知魚隻能說她外婆也是個老神棍,這話一說一個準兒。

    有功的孩子

    這日衙門的獎勵下來,大夥兒都湊在一起看張大郎帶回來的公文和銀子,銀子是一人五十兩,但大家心思都沒在這筆巨款上頭。

    幾個男孩兒圍著這張紙臉色都有些恍惚,牛哥兒和大桃激動道:“我、我、我能念書了?”

    張知魚看著上頭的字也高興地道:“是真的,上頭說讓你和小牛哥一起去鬆山書院念書,裏頭的院長聽了這事兒要破格收你們進去!”

    大桃想想說:“不可能啊,我又沒做什麽。”

    這事兒張知魚也納悶呢,那日紙上她沒寫大桃哥名字啊,想想道:“可能是小範大人在京裏見過小寶,覺得你豬養得好也說不定。”

    幾人想想小寶的可愛樣兒,都覺得此話有理,大桃生性老實,見大家都這麽說便也信以為真。

    一旁的張阿公聽了這話兒,背著手瀟灑一笑回了房,心說,他老人家這回真真是深藏功與名也。

    這事兒張阿公前幾日就從兒子那聽說了,想著都是自己的弟子,這個去了書院,那個不讓去,以後叫他們怎麽相處呢。

    而且大桃還是他親侄孫,自個兒有了錢不說幫多少,至少供大桃讀書也還是可以的。

    到時候認得五六年書出來,或者做個賬房順便騸豬,或者回鄉做個教書先生,或者另尋個其他營生可不叫人歡喜,便暗自差了兒子跟範大人一說,將自己救童四郎的功挪了出來,便是魚姐兒都為此少了幾十兩銀子,人鬆山書院也是好書院,不是什麽人都收的,大桃都十二了,年紀已不算小,還得從開蒙學,這還是沒有過的事。

    是以整個張家隻有張大郎一躍成了張巡檢,便連魚姐兒也隻得了五十兩銀子和去婦舍的機會。

    聽說原本他們家的錢還更多,張阿公沒敢問清楚是多少,怕知道了心太痛!

    隻此事張阿公一個也沒告訴,怕叫大桃心裏知道了難受,他老人家難得做一回好事,竟然還不叫嚷出來,不過看著大桃這般高興,也就值啦。

    但書院也不是沒有條件,院長說六年內若不能考上秀才就得自個兒出去尋活做,不能再留在書院了。

    大家對秀才那些事兒壓根就沒想過,心頭隻想著能識字就是天大的榮耀了。

    張知魚由衷地為他們高興,不管能學多少,這意味著大家終於有機會能夠真正地開始汲取這個朝代的知識,對大桃和牛哥兒來說,這份獎勵遠遠比銀子更重要。

    公文是貼在告示欄上的,黎氏在船上便聽著有來吃飯的食客說了這事兒,再三一問,知道上頭有王牛兩字兒後,饒是再潑辣的一個婦人也忍不住淚光閃動,起身對著東邊祖墳便是一拜,道:“咱們家也算要苦盡甘來,這一年的苦也不算白吃。”

    李氏素來便容易共情別人,跟著哭了一遭便讓黎氏家去。

    黎氏一路小跑到巷子時,幾個孩子還在那嘀咕這事兒,黎氏見著牛哥兒便忍不住喊了聲:“牛哥兒!”

    牛哥兒正樂上頭說自個兒彈弓好,心說以後少不得要做得更大更強,務必一擊必死,往日他還不敢動手,如今麽,哼,巷子裏看誰還敢禁他的彈弓!

    這會兒一見娘回來,便興高采烈地跑過去,得意洋洋地笑:“娘,以後你禁不了我的彈弓了。”

    黎氏聽得兩眼一黑,想著先前兒別人跟她說的話道:“不是叫你去念書麽?”

    牛哥兒覺得娘有些轉不過彎兒,便提醒她:“念了書做更好的彈弓賣唄。”

    黎氏剛剛妝都哭花了,聽說後便在心頭嘀咕見著兒子得好好誇誇他,這會兒便沒忍住豎起眉毛道:“逗你娘的小猢猻,還不給老娘念念上頭說的什麽。”

    她怎麽覺得這孩子離著靠譜還差老長一截?

    牛哥兒也認不全,但大概意思還是知道的,直接就兩句話總結:“娘,上頭說我彈弓做得好以後去書院念書,還給了我五十兩銀子。”

    王家如今還欠著三十多兩,黎氏這輩子就沒借過人錢,聽了此話,心頭的重擔頓時放了個幹淨,回家便跟兒子商量,先拿出三十兩還債。

    “剩下的也不必給我。娘拿去買花戴。”牛哥兒豪邁地一揮手,笑:“以後我還能掙更多。”

    這頭王家歡歡喜喜吃飯,那頭大桃鄉也跟過年似的。

    裏正迎風流了二兩淚,唬得他兒子一回來就驚得眼也紅了一圈兒,道:“爹,你別嚇我,娘出了什麽事?”

    裏正愣道:“在鄉口跟人吵架,還能出什麽事?”

    “不是娘出事兒你哭什麽。”章大郎方才心跳過快,如今還沒回神,問完便不滿地看爹一眼。

    裏正給他一問,又老淚縱橫道:“我的兒,你不知我們大桃鄉要出讀書人了。”

    說完便派章大郎出門買鞭炮。

    有路過的客商見著大桃鄉一副鑼鼓喧天的樣兒,還當有喜事發生,忙跟老仆一塊兒走到鄉口,想跟站著發紅雞蛋的裏正要兩顆喜糖過來沾沾福氣。

    裏正麵色古怪地看他一眼道:“不曾有人結親,哪來的喜糖。”

    客商當下便罵了聲晦氣,提著心問說:“莫非是白事不成?”

    裏正覺得這人有些不知事,誰家死了人歡天喜地的,便沒好氣道:“也不曾!”

    客商心中詫異,尋思一番,心說也沒到春闈秋闈也已經過了,這是鬧什麽呢。

    此時已經十一月,天色漸冷,大桃鄉的豬兒也成了豬才,個個長得膘肥體壯,雖然沒得小寶威武,眾小孩兒也能解個悶子,遂個個都成了放豬娃,眾放豬娃見著裏正在鄉口發糖,便騎在大豬身上被爹娘牽著過來。

    其中一個騎著大肥豬的三四歲小孩兒,走出來便笑說:“正我們鄉有人識字兒了。”

    此話完全不將裏正等人放在眼裏,裏正心中無比得意自個兒識字,轉眼就叫說成文盲,險被氣死,忙解釋:“小老兒也頗識幾個字。”說完便塞了兩個喜蛋過去。

    周圍的肥豬逐漸從四麵八方的田野裏走了出來,這四川客商隻覺膀胱鼓脹,險叫尿出來,心說,格老子的,這原是個豬妖國。

    忙不迭接了兩個雞蛋,跳上馬回頭跟老仆慌道:“此地留不得了,趕緊走水路離開。”

    裏正見人拿了蛋謝都不謝便溜了個沒影兒,心頭隻覺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不過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老人家很快又回神去了大桃家,心說,可得好好鼓勵鄉裏的希望好好念書。

    自從見過了聖旨,大房大便對大桃念書的事淡定了許多,張大伯正拍大桃的手說,“你是這個家的長子,不管走得多遠都要記住,家裏還有弟弟妹妹,要記住你們永遠是最親的兄弟姐妹。”

    裏正進來又嘰咕一回。

    大桃狠狠地點了點頭,隔日又帶著爹娘收拾好的一簍子黃鱔回了張家,這還是他們全家連夜下田挖的呢。

    一定是中了邪

    大桃和牛哥兒都有賞,更別提魚姐兒幾個了,她得了去婦舍的機會,顧慈成昭趙聰也被送進了縣學,裏頭幾乎都是秀才,他三個算是縣裏破格收的,也是天大的一樁喜事。

    夏姐兒還小,範大人知道她拿了小關公公的劍,便將自己修習的劍法送了他,還滿是懷念地說:“這套還是我小時候立功換的。”

    隻可惜當時他大吃特吃忘了回皇帝的話兒,這老頭很容易記仇,轉眼就送了他一本女兒練的,是以這麽多年,範大人自個兒都還是無招無式的野路子。

    這東西原他想留給自己女兒,不想光棍到二十六還沒人看上他。

    張知魚倒是很能理解,這麽俊的不多見,這麽怪的人也不多見。

    難怪船上跟她小舅一見如故。

    不過李三郎完全不怕自己成親晚,他自己早早便立誌活成老壽星送走兩個外甥女,還怕找不著娘子麽?

    當然他有個小秘密,這話兒隻跟兩個外甥女說了,他覺得一個人過更舒坦,何必得非得成家,以後他和外甥女相依為命不就成了。

    隻此話不知如何叫李氏聽到了肚子裏,李三郎便沒了好果子吃。

    一連許多日,李氏都讓他兩個外甥女給他做飯,連帶著夏姐兒和張知魚也吃掛落,這兩個小的手藝不提也罷,耗子都不偷的玩意兒,叫他吃了三日便自己上了手燒灶。

    可恨李家血脈人人廚藝精湛,卻有這般爛泥扶不上牆的三人,張知魚和夏姐兒吃得險翻了白眼,寧去蹭顧家的飯也不肯回家看舅舅,如此過了五六日李三郎險些便血,忙歇了跟外甥女過一輩子的心思。

    但結親麽,李三郎雲,“我就是這樣自由自在的一個人。”說罷帶著外甥女田裏產出的胭脂便跳上船,翹著二郎腿晃晃悠悠地出門去也。

    李三郎的婚事說起來就叫沈老娘發愁,她先前還偷偷懷疑小兒子恐怕不是喜歡女人,又在鄉裏聽到他跟個白麵清秀男子一塊兒遊山玩水,不由兩眼一黑。

    她這回上城裏來,一大要事就是盯著兒子不要把路走旱了,還得仔細找個好女娘成家。

    隻李三郎頗有張阿公之風,一年多前還是白麵俊良玉,這會兒已經黑了不少,沈老娘想到這就鬧心,若非前兩個兒子已經成家立業,她早被氣死了。

    一說起李三郎,沈老娘連吃都吃不下了,撂下筷子還跟魚姐兒說話,問到:“你真要去婦舍不成?”

    張知魚點點頭,笑:“一月也去不了許多日,保和堂也去呢。”

    範大人還想叫她去婦舍,無它,實在裏頭的人都快被他攆幹淨了,現在便隻剩了五六個人,但南水縣需要婦舍的孕婦也不少,如今婦舍便急需擴充人手,他便想著這是正經學醫的,在裏頭說不得以後接生也能活人無數。

    範安顧慮周全,連她在保和堂的事也算了進去,隻道可以兩頭忙,一周分三天在婦舍。張知魚心裏也願意,便決定應下來。

    眾人都有了去處,便湊在一起說話,張知魚看看沒來的成昭,心中很有些擔憂,大家都已經許多日不曾見著他,每次去了成家都吃閉門羹,那狗洞不知如何給成家發現,幾月前便被堵得嚴嚴實實,踹都踹不開。

    牛哥兒和大桃聽了便笑:“你們幾個雞崽子能有什麽力氣?”

    說完便主動請纓,轉眼一行人就去了成家,隻是幾個人連踹帶挖,狗洞都不見鬆動。

    顧慈道:“真不知那老東西怎麽了。”

    幾人嘰咕一回,趙聰憤憤:“這老頭子還能怎麽,定是中了邪!”不中邪誰能這麽對自己的親兒子。

    此話一語成讖,眾孩子剛嘰咕完,就見成家後門上鑽出個女冠,搖搖晃晃地往外走上馬車。

    一行人受得好大一驚,心說成老爺真是不成了,外頭正抓這些個鬼道士,他還大搖大擺的把人帶回家,幾人想到此處,不免為成昭深深的擔憂起來。

    結果不想剛回家吃了幾塊糕,顧家大門外也來了個女冠。

    顧家大門不曾關,聽見吆喝大夥兒便走了出來。

    張知魚就見外頭站了個身子瘦長,眉眼也細長,穿了女冠服的老道站在門口,捏著嗓子神神叨叨地道:“途經寶地,覺得此宅血光衝天,看著像是有官煞。”說著掐指一算:“這家的孩子要科舉,必須得找我化煞。”

    幾人剛嘰咕過範大人夜擒賽神仙的壯舉,一時間見著她異常突兀的喉結,都愣在當場,又見這人道袍上好大一個蓮字便心下了然,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想著給窩裏招財進寶呢!

    顧慈也豎了眉毛,心說,這是騙到你祖宗頭上了,眼睛一轉,便柔柔地笑著道:“仙女姐姐,可是我們家就一個孩子呀,難道你是說我像男的嗎?”說完便泫然欲泣,看著便叫幾人牙疼。

    老道吃了一驚,看著顧慈粉白的小臉,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心頭不由嘀咕起來,見是幾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心神也鬆了許多,尋思半天覺著是不太像,便問:“你怎穿男裝?”

    慈姑意有所指的摸摸喉嚨,羞澀地說:“可能跟仙女姐姐一樣。”說完,低頭看著腳尖,手卻默默的伸在背後掐了個訣,心說:“快掉牙、快掉牙。”

    老道咯噔一聲,了然地悲歎,自個兒是為了討生活男扮女裝,這孩子女扮男裝,可能家中無男,需要她替父從軍也說不好。

    這麽一想,老道士眼珠子一轉,神秘一笑,道,“女孩也不要緊,女孩有女孩的煞,化了就好了。”說完就要跳起來給他露兩手。

    這日張阿公也在家裏,聽見動靜便出來看,見著這老道士的裝扮,以及舉起的手勢,心說,這可不是師父教我的驅邪舞麽?

    想起老胡大夫當日教他的場景,張阿公腳下忍不住也擺了個姿勢,就是這麽個姿勢將老道直接嚇出了大漢音,道:“你也會跳?”

    張知魚眼珠子一轉,笑眯眯道:“我阿公是專業的。”

    老道頓時心亂如麻,心想前世的不修,一連這許多日不曾出門,才走了幾條街,錢沒賺幾兩,竟然撞上同行路,看著竹子巷子熱熱鬧鬧的場麵,不由想起自家還在牢裏吃飯的師父,忍不住老淚縱橫,驚喜地問:“仙長如何在這活得這般神仙日子。”

    夏姐兒在旁邊想想說:“也沒什麽別的法子,就是聽範大人的話唄。”

    老道心中驚疑不定,想著難怪自家被滅了門,原是同行相欺,早有人看他們不順眼了!

    這頭混得風生水起,原來搭上了線擠兌他們蓮花觀,可恨自家師父不知道上供,隻知道在家吃香的喝辣的,轉頭就給那貪官滅了門。

    想到往年門中熱鬧的場景,頓時心下黯然,麵色淒苦地朝巷子外走。

    夏姐兒談笑間殺人無形,張知魚狠狠讚了回她,轉頭跟眾人嘀咕:“也不知誰家的二傻子會把他帶回去。”

    正這般想著,就見拐角處跑來一輛馬車,上頭跳下了一位肥肚皮的中年漢子和幾個小廝,點頭哈腰地將老道士連抬帶搶地邀請上車,張知魚記東西不說過目不忘,但認個狠得牙癢的人還不成問題。

    當下便忍不住奇怪道:“這不是成昭他渣爹麽?”

    幾個孩子回望過去,都心中一驚,心說,老頭子果然是成了祟!

    老道忽悠人忽悠慣了,一見這架勢就知來了銀子,盯著成老爺看了一會兒說,忽然眯著眼說:“雞來。”

    瞬間成老爺就捧上一隻紙包雞,一打開就油香四處溢,張知魚都能聞到味兒了,那老道顯然跟她一樣深深為美雞沉醉,當下便咕嚕咕嚕下了肚。

    顧慈還想試下身手,便不停地念:“掉牙,掉牙。”

    眾人捂著漏風嘴,立時便離了慈姑八丈遠。

    張知魚則目不轉睛地盯著看巷子口。

    那老道吃完雞,便從袖子裏掏出兩丸丹藥,說給成老爺化煞。

    成老爺撅著屁股上前一拿,不想竟給老仙兒絆個狗吃屎,當場吐了顆牙出來,哪還有半點仙風道骨的樣子。

    成老爺唬得不輕,忙招呼眾小廝將老仙兒抬上馬車往藥鋪子帶,轉眼便徒留一片雞骨頭。

    便是隔著這般遠,都能見著骨頭上泛的光,可見吃得多幹淨,張知魚忍不住感歎,這水平都跟範大人有一拚了。

    幾人等馬車走遠了又湊過去一看地,那牙還沾著血呢。頓時對慈姑刮目相看,道:“難不成你真是大仙兒轉世。”

    顧慈挑挑眉毛:“子不語怪力亂神。”

    張知魚嘖一聲,笑他:“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幾人嘰咕一回,想起成老爺不著調的樣子,等丹娘又來張知魚就跟她搭話問:“丹嬸嬸可知道一個姓盛的道士。”

    丹娘在眾仙兒老巢待了這麽些年,裏頭隻要出現過的人,個個都知道,都不要張知魚怎麽說,她就想起來是誰,笑著道,“準是那個長著喉結的女娘!”

    張知魚差點從凳子上掉下去,忍不住道:“她真是女的?”

    “那誰知道呢?”丹娘說,“又沒誰跟她洗過澡。”不過她是頗為魚姐兒的話的,又道,“要不然就是個雌雄同體的真妖精。”

    沈老娘覺得女或者不男不女的事,五五開吧。

    張知魚心說,大周朝的人怎麽個個都這般信妖怪,又轉頭問丹娘:“這道士最近在做什麽?都坑蒙拐騙到我們這裏來了。”

    沈老娘嚇了一跳,忙問:“什麽時候?”

    張知魚回:“昨日下午來過一回,不過已經被阿公嚇跑了。”

    師徒兩人對視一眼,當下更確定這東西是個妖怪了,沈老娘眼珠一轉,便問:“你阿公跟他鬥法了?”

    張知魚趕緊給阿公正名,忙說:“這倒是沒有。”

    沈老娘不是很信,她覺著張年此人一大愛好便是顯擺,如今人驅邪舞都跳上家門口了,還讓他撞個正著,可不得狠狠比劃一番麽,不然那老道士能這麽輕易地走了?

    隻不過這孩子維護她阿公的麵兒,沈老娘心裏給這事兒定了性,道:“跳得好!”

    雖然她對張年的某些小習慣頗有微詞,但在這事兒上沈老娘破天荒地給了張阿公一點兒好臉色,覺得這人難得做回好事兒,值得鼓勵,當然,他能將南水縣所有的給婦人看病接生的小仙兒跳走就更好了。

    張知魚無論如何說,兩師徒都笑著點頭說——對,不是他跳走的,但那對視一笑的眼神完全與話頭相反。

    張知魚自覺為阿公的名聲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見還沒個成效便歇了心氣,還繼續問丹娘那老道的事。

    沈老娘聽了也說:“不知誰家有這麽大的福分請了他回去。”

    如今婦舍麵容整潔,丹娘也不怕這起子人了,沒事兒還經常打聽後續,婦舍留下來的接生婆也有些話精子,便是離著一個縣的故事,也有法子叫她知道嘍。

    是以丹娘略一思索小聲嘰咕道:“有個姓成的老爺正想克對家,撞在這老道手上,聽說已經投出去百兩銀子了。”

    仁安堂的對家可不就是保和堂麽?張知魚不想掏出這麽樁事,聽得更認真了。

    成大郎從小便跟這個差了十五六歲的弟弟親,隻有了自己的孩子便逐漸變了味兒。

    早年成老爺說過,以後保和堂和宅子留給他,七成的田也給他,其他都得交到成昭手裏。

    成家有兩個頂賺錢的藥材園子就是給成昭的,原是叫他們兄弟兩個互相牽製,也不叫哪個隨意離了心。

    不想成大郎在外頭結識了幾個狐朋狗友,成日家在他耳邊說著這般大的家業分那麽些出去,以後他兒子可不就少了麽。

    成大郎漸漸給說得心動,又有妻子吹枕頭風,性子逐漸就歪了,這二三年見著弟弟便不順眼。成老爺素來便是個沒正心的,早年偷了保和堂幾本藥方子賣人,從此便和保和堂離心。

    隻他爹早年救過趙老太爺一回,如今趙家也沒追究,隻當買斷了恩情,成老爺給兒子一嘀咕家大業大注重身份的事,在家裏規矩越發大起來,將成昭當成大戶人家的庶子般馴養,要他為哥哥好,幸而狄夫人清明,好歹將兒子把持住。

    那頭大嫂一計不成,又見成昭人關在家都不聲不響地立了些微末小功,便想起往年娘家嫂子去的婦舍,認識了個賽神仙,隻賽神仙已經下了牢,便將主意打到她大徒弟身上,遂收拾了小包袱回了娘家。

    隔日回來就躺在床上裝瘋,整日胡言亂語,吃藥也吃不好,請和尚也請不好,隻這老道一來便在門上大喊——有妖孽。

    成大郎本見人在宅子外嘰咕個沒完,當下便起身想叫人將這女冠趕走,不想他娘子卻在床上睜了眼兒,含糊道:“大郎,外頭有人來救我了。”

    說完又嘎嘣倒床上,唬得成大郎摸了她好幾次鼻息。幸而人不曾死,隻是暈過去了。

    成家叫這一嚇,忙不迭請了人進來,這男相女冠進門便掏出桃木劍四處舞動,嘀嘀咕咕道:“你家有個災星。”成老爺還不大信,這人又說:“回家最近定是諸事不順,是也不是,實則都是這災星克的。”

    成老爺想起最近仁安堂的生意下滑了好大一截,頓時咯噔一聲,便彎腰高聲兒道:“請大仙捉妖——”

    老道暗道,他還隻說災,這老頭子嘴裏都成妖了。

    隻拿人手軟,當下閉著眼便說出成昭的八字,又在成昭屋前老槐樹底下開了個窩。

    成老爺湊近一看,便見著裏頭鮮血淋漓,一窩白生生的小耗子都叫兒子克得死絕,頓時便發了瘋,大喊孽障,扭頭就說成昭克他嫂子的肚子,要麽去鄉下莊子上,要麽在房裏就不要出來了。

    作者有話說:

    豆腐是煉丹煉出來的,這事確有傳聞。

    待會兒還得修修,還沒空捉蟲,大家見諒。

    感謝在2022-05-20 09:41:08~2022-05-21 09:43: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上的星星參北鬥、月暖凹晶館、春日野穹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看文要開心 27瓶;王蓬芮、咱們談談 20瓶;碗轉曲塵花、青洛、咩咩、萌萌噠兔子君、zhuo、幻想沒了身體 10瓶;祖國的小花朵! 6瓶;圓滾滾、可堪回首、檸檬好甜 5瓶;藍 4瓶;寧曉 3瓶;helen0408123 2瓶;夢幻飛天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