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這福分給你吧
作者:竹筍君      更新:2022-06-28 12:27      字數:10605
  第108章 、這福分給你吧

    *小關公公回京

    誠然大家都覺得雁肉不如鴨肉, 但叫李氏一清燉,肉質細膩,濃香撲鼻, 最重要的麽,居然還沒有脂肪肥油, 可謂天生的好食材,專補老饕胃。

    一行人才喝了一口湯, 便覺回味無窮, 瞬間從鴨子軍倒戈,若說還有個甚的不滿意,那就是實在是不夠吃。

    張知魚仔細拍了一通娘親的馬屁,回頭再想吃第二塊, 就見範大人狂風掃落葉般卷走了所有雁肉,好好的雁子進嘴, 轉眼就一堆碎骨出來, 仔細看看上頭還一絲肉都沒有。

    眾人看一回自己還沒伸出去的筷子,都笑:“範大人果然武藝高強。”

    嘴跟剔肉機似的。

    小關公公早有先見之明,撈了一碗細嚼慢咽,聞言便哼哼道:“他有什麽武藝,提到軍中,最多也就能做個火頭兵。”

    張知魚摸出從大雁眼睛裏摳出來的淡綠玉珠,懷疑小關公公這是嫉妒賢才。

    小關公公一聽這話,眼睛都瞪圓了, 道:“我嫉妒他,小破孩太沒見過世麵, 滿神京誰不知道, 他是個護食的毒葫蘆, 誰在他跟前兒都搶不著一塊肉,也就射箭厲害些,也還是為了吃練的,讓他胸口碎大石,就不成了。”

    範安聽了也沒什麽表情,他長得英俊,又滿身正氣,又不爭不搶的,可不是好大一朵仙菊花麽,大家心中看小關公公眼神都不對了,道,“範大人剛剛就是餓了。”小關公公從後廚截走一盤菜,坐在窗邊悶頭大吃,心說不聽好人言,餓肚在眼前。

    酒過三巡,眾人的肚子還咕咕叫,看著手快出殘影的範大人臉色就有些微妙,娘啊,這事兒竟然是真的。

    張知魚看著小範大人幹淨的嘴角和疊得方方正正擺在桌邊的帕子,心道,原來小關公公離家出走,是給範大人餓的。

    一桌飯食下來,隻飽了範大人一人肚皮,一行人回家不免就吃了二道飯,連養生的王阿婆都吃了兩碗瓷實的米,正喝著船上剩下來的雞湯道:“這麽下去可不行,也太失禮了。”

    張知魚也這麽覺得,誰知這人生得俊,還那麽瘦,結果比潲水桶都威武,吃那麽些下去也不見打個嗝兒什麽的。

    王阿婆難得發表意見,今兒餓狠了,也動了下腦子,道:“往日聽富貴人家的丫頭說,他們家都是用席鋪地,放了矮幾,一人麵前分一盤子慢慢吃,好似什麽祖上富過的人都這麽待客。咱們家沒席子,一人給小幾還拿得出來。”

    “好辦法。”張知魚一聽這主意就笑:“阿婆,你想把範大人隔開。”

    “混說什麽,我們可不是那樣的人家。”王阿婆怕這漏風嘴惹來禍端,趕緊糾正:“這是禮遇,不是官兒我們還不這麽做呢!”

    “那張家祖上也沒富過啊。”張知魚笑,張阿公自從家裏發了這銀子,見天在祖宗跟前說家在他的手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由此可以揣測,張家祖上沒姓過趙。

    “話不是這麽說的。”王阿婆忽然覺得這孩子腦子不甚靈光,道:“江南道大桃鄉張家,我是你的祖,我們家現在富了,你怎麽不是祖上富過,且如今還在富呢!”說完念了聲佛,繼續拜財神去了。

    小關公公也在吃二道飯,張家覺得飯桌上委屈了他,回來特意又煮了頓好酒好菜出來特供他一人,還熏了香肉幹兒給他當成零嘴收拾在包袱裏。

    小關公公在張家住了這麽些日子,大家都把他當自己人了,滿巷子的人都舍不得他,張家更是不愛離別的人,就得一家子熱熱鬧鬧的才好呢,但為了不叫他瞧出來,眾人都樂嗬嗬的給他捧哏,又讓小關公公開了無數專場演講方散了會。

    小關公公說得嗓子冒煙,喝了口茶,笑:“我在宮裏萬事不缺,大家不必擔心,況且滿天下打得過我的,十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別說有人敢找我麻煩,就是皇帝想要我給他賣命,也還得花大錢呢。”

    “賺錢可以,賣命就算了,賺多了沒處花不是又倒給皇帝了麽?”張阿公不樂聽這些命不命的,他是大夫,盼著所有人都長壽,又道:“飛燕還知道還巢,在外頭再厲害,也想想有人等你回來,大郎從前也老想著出去,成了家便打都打不走。”

    小關公公笑應,又道:“過兩年我若有空,還回來看你們,便是不回來,大家去神京也能瞧著我。”說完又掏出一塊烏漆麻黑的令牌遞給張知魚。

    張知魚拿起來對著燭火,看到上頭寫了個關字,笑:“這就是我的保護牌了?”

    “想得美。”小關公公笑:“這牌子若沒有解決不了得大事千萬別拿出來。”又眨眼道:“在江湖上,我得罪的人跟範安也差不離,沒事兒拿出來說不得還沒威風就被卡擦嘍。”

    張知魚將木牌貼身放好,愁道:“雖我也想要金大腿抱,但也不想小仁叔走呢。”

    小關公公笑:“別的不敢說,過幾年你若訂親,我必從神京回來看你。”

    在張家的這麽些日子,可以說是他有生以來過得最愜意的時光,又跟張大郎成了結義兄弟,他心裏已經將幾個兩個孩子當成了自己的親侄女兒,將張家當成了可以回來的地方。

    說完,小關公公又拿出一柄軟劍給夏姐兒圍在腰上,道:“這劍跟隨我多年,如今我大了便用得少,你日後若習武有成自然可以用它防身,若不曾習武,便將它留個念想,便是日後缺錢了,也能賣幾兩銀子。”

    夏姐兒看著自己腰上服服帖帖的一圈秀劍,抽出來隨意揮動了幾下,樂得抱著小關公公大腿道:“以後誰欺負你,我就提劍為你撐腰子!”

    小關公公笑起來,幾人說至夜深方回了屋子。張家連夜做了若幹藥製的熏肉肉腸給他帶到船上,還放了幾套幾個女娘縫的歪瓜裂棗衣裳,以及張阿公的兩個花口罩給他包起來。

    張知魚趁著四下無人,掏出身上的大青葉膏給他道:“這個東西,若有外傷用了有奇效,便是破傷風也有不少的希望可以救活。”

    小關公公是個武人,自然知道這藥的價值,便是太醫院也不敢說能有六成機會救活破傷風的病人,便是打仗,活下來的士兵和將軍也多有被一道小傷拖死的,心下一驚,捏緊了藥膏道:“這是哪來的?”

    張知魚笑:“天上掉的,有用就行了唄,但你可千萬別給別人用啊,若出了事我們家廟門小,還擔不起這個責任。”

    小關公公心細如發,轉眼就想到為什麽張家不叫說出來,點頭應下後,眼前忽閃過王大郎肚皮上的蜈蚣疤,瞬間明白了這人最後是怎麽被治好的,便將東西仔細放在了貼身的荷包裏,這可是家人給他的呢。

    一行人又說了會兒話,等得船上都催了,小關公公才衝眾人一揮手,瀟灑地跳上船慢慢離了南水縣。

    送走小關公公,別說張家人不習慣,小關公公眾忠實聽眾在家也悶了好些日子,幸而張家還許多事要忙,水田得請人耕種,飯館得接著開,孩子們得繼續學,李三郎還有喬遷宴要辦,這般離愁也就淡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過去,轉眼就到了十月。

    這日張知魚剛從外頭紮針回來,還不曾到家就在巷子口便聞到一陣濃香,似乎誰家在熬禿黃油,香得人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不消說,熬油的自然是她家,每年這個時候鄉裏都有螃蟹送上來,若吃不完李氏就會做成禿黃油存起來,早上下麵的時候吃,常能吃到過年都還有剩。

    夏姐兒的肚皮就是個無底洞,哪裏受得這番香氣煎熬,隻是家裏不等人到齊從來不會開飯,她等得望眼欲穿還不見大姐回來,在家都哭兩回了。

    好容易哭得天色將晚,便樂顛顛地自個兒好了,一會兒又出門看一眼大姐回來不曾,此時見著慢悠悠和阿公走在後頭的大姐,差點兒喜極而泣,不由捂著心口喊:“大姐,外婆家來了,提了好多螃蟹呢!走走走,快點家去吃!”

    張知魚已經一兩年不曾見外婆,心裏也想得慌,聞言小臉一亮,風一般衝進院子裏。

    張家大槐樹底下架了一口鐵鍋,旁邊一個高瘦的老婦人正站鍋前發號施令,她小舅李三郎被指揮得連連告饒。

    張知魚一看這筆挺的背影眼淚都要出來了,快活地跑過去抱住老婦人喊:“外婆,我好想你!”

    沈老娘身子骨素來健壯,被孫女兒一撞也跟老樹似的巍然不動,伸手摸摸她的頭,有比劃一番,見魚姐兒都長到自己腰上了才笑:“瞧瞧這樣兒,越長越跟我年輕時候越像了。”

    沈老娘常吹噓自己年輕時給人叫琉璃翠,誇她水靈顏色好,單看她如今比尋常老太太好一大截的皮膚就知道,她老人家不曾說謊。

    隻這故事裏的“人”有時是過路的客商,有時是鄉下的赤腳大夫,沈老娘也是個慣愛說古的人,這話叫她說了幾十年,每次來曆都不重樣,可信度便大打折扣。

    當然,張知魚還是很信滴,概因沈老娘不大識字,叫她造個琉璃翠的謊還是有些艱難的。

    隻張阿公素來覺著家中子子孫孫的優處都替了他,一聽這話便不樂,眼珠一轉,道:“我年輕時候也有個歪名,叫南水縣小潘安,生得杏眼桃腮。”

    誰都知張知魚一雙杏眼,此話便暗指這孩子的樣貌跟姓沈的毫無關係,都是替了他老人家。

    但沈老娘風韻猶存,張阿公都叫太陽曬皺皮了,是以沈老娘還未曾出戰,便自有了一個小狗腿子給她撐腰。

    夏姐兒口水也不流了,她不知道誰是潘安,但張阿公正站在她跟前兒,便看著阿公,思索幾番,笑:“潘安也是個黑老猴兒?”

    張阿公首戰失利,哼了兩聲,灰溜溜地跑了,沈老娘險笑破肚皮,抱著夏姐兒親了好幾口,轉頭看偷懶的李三郎,不樂道:“慣會偷懶,快些熬少偷懶,晚上給我孫女弄一碗出來拌麵。”

    李三郎憤憤攪鍋,隻覺得自個兒實在冤枉,回回倒黴的都是他!

    可能因著同行是冤家,沈老娘跟張阿公一直就有些不對付,沈老娘覺得一個老男人整日嘰嘰呱呱的,叫人看著煩,張阿公覺著沈老娘徒弟無數,卻沒一個成才的,可不是師父說的誤人子弟的愚師麽?

    是以兩人互相看不上,每每湊在一處便老愛較勁兒。

    沈老娘退敵孫子嘴,樂嗬嗬地還坐在地上刮蟹黃蟹肉,張知魚坐在旁邊跟她一塊兒刮。

    夏姐兒幾個盯著螃蟹口水直流,問:“外婆,什麽時候熟?”

    “還沒熟透,你小人家肚皮弱,吃了要鬧肚子。”沈老娘用筷子挑了一點熬的頭鍋黃嚐嚐,拍掉幾個孩子伸過來的手,又用勺挖了半碗慢慢吃了,咂嘴道:“這會兒螃蟹鄉下到處都是,不想城裏竟這般貴,我先前還說你小舅收那麽些螃蟹賣給誰,原是找你大姐熬油來了。”

    說著臉色一沉,看著李三郎又道:“這般大的人,事事找大姐,你大姐有兩個女兒要照顧,還得給你熬黃賣。”

    李三郎小聲反駁:“那不是因為大姐做的好吃,能賣上價兒麽?”

    “你大姐是我教的。”沈老娘得意一笑:“今兒你娘也疼你一回,這鍋黃親自看著你熬,保管你一次學會。”

    張知魚看著外婆一時說鹹一時說淡的樣,心道,難怪兩人不對付,人都不樂見著另一個自己,看看著對付兒子的手段,都這般的像!

    是你的福分

    王阿婆雖然看不大清楚,但耳朵還靈得很,聽著張阿公那話頭,就知丈夫又想跟親家打擂台,不由將人狠狠擰了幾把,道:“親家多少年才來一回,做這個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給蘭娘臉色看。”

    張阿公全副身家都被王阿婆刮了去,這會兒哪敢反駁,疼得臉色都變了還不敢還手,隻背著人小聲道:“如今我是已經是出書的張大夫了。”這樣可太不好看。

    沈老娘偷摸看了半天看張阿公挨訓,方轉頭跟女兒笑:“當年把你嫁過來,還不知這家子這般不著調。”

    當然這家子主要指張阿公一人。

    李氏也納悶怎這兩個老的回回湊在一起就拌嘴,她嫁人這麽久還沒吃過夾心氣,往後也更不想吃了,敷衍兩聲,笑:“娘跟爹都是頂好的人。”

    說完便翹首看廚,三兩下躲了過去,沈老娘也不在意女兒在不在,還豎起耳朵聽那頭。

    王阿婆修理夠了丈夫,自去招呼難得來一趟的親家,沈老娘對王阿婆倒是沒有什麽意見,笑眯眯地跟她一塊兒剝花生吃,嘰咕一會子孫子經。

    沈老娘才來了一會兒,看著院子裏雞飛狗跳的樣兒,就已經知道了張家幾個孩子就是混世魔王投的胎,心說她家的孩子素來性子憨厚,哪有這般跳脫的人,這個才像了老張家呐。

    隻見王阿婆難得明事理,便暗自點頭,放了些心道,這個家除了她女兒女婿好歹還有個靠得住的。

    等得天色將晚,沈老娘便收了此話。

    正逢二郎吃了點蟹黃鬧肚子,在地上拉了幾點羊子屎,夏姐兒幾個被娘趕去掃地,但她是樂意勞動的人麽,和小姑腳一踢,張知魚眼睛看得真真的,那兩腳威力巨大,瞬間就將兩粒狗屎踢到王阿婆腳邊。

    張知魚心道不好,這孩子又要挨慘。

    就見王阿婆還當地上落了兩顆花生,她素來節儉便伸手一拿,定睛一看見著是狗屎,便悄悄起身溜回了院子。

    沈老娘此時方轉了臉回來跟女兒道:“你婆婆也是個不著調的,眼睛就這般壞了麽?”

    張知魚坐在娘旁邊,想起爹腰上的帶子,心道,阿婆近視又深了,看來這幾年得想個法子給她治得好些,家裏成天這個打雞那個揀狗的,可怎麽了得!

    沈老娘雖然不喜歡在外頭過夜,但許久不見外孫女,晚間得了女婿女兒一勸,又有小的抱著大腿,便再脫不得身。

    到底在張家院子裏歇下了,祖孫三人說了不少悄悄話,或許是因為血緣的力量,夏姐兒沒見過幾次外婆都能說一晚上。

    隻沈老娘日日都打五禽戲,人到四五十上,還精力充沛,張知魚和夏姐兒直給她說得昏睡過去,第二天差點起不來,她老人家不僅披星戴月地打了一套五禽戲,竟還精神抖擻地跟著孫婆子去了菜市場。

    回來不多時,張家門就被她老人家一個小弟子敲開了,沈老娘教人無數,但正經喊她師父的那是一個沒有,她教人隻有一個原因,就是感謝當年教自己的諸位大夫。

    沈老娘自小見了不少左鄰右舍婦人生產的樣子,也見過不少鄉裏難產而亡的婦人,想著自己以後生孩子若是有個靠譜的人接生就好了,又有什麽人能比自己更靠譜麽,便日日四處詢問別人如何摸胎看產婦。

    大桑鄉周圍所有的鄉野大夫和路過的行人都被她問了個遍,如此天長日久才學成了手藝,是以隻要有女娘願意學,多少她都會教一教,她自個兒不也是這麽討來一口飯的麽,隻是接生婆是九流行當,最後堅持下來的也沒多少。

    隻這個丹娘如今還有些成就,在縣城婦舍專門給人接生。

    說到這就要說說婦舍,大周朝民間醫療體製理論上其實也算健全,尋常人家的婦人生產都可以到婦舍去,婦舍收的錢少,不用給接生婆包紅,便能省下許多銀子,隻有家中有餘糧的人家才常常喊接生婆回家去生。

    江南的百姓沒有那麽艱難,尋常人家也請得起接生婆,所以去婦舍的人就少些,但這也算官方機構,進去也能拿些銀子,所以裏頭也有不少接生婆在。

    但說治病,那就不成了,還得找專業的大夫看,總之行與行之間的隔閡非常嚴重,婦舍簡而言之就是給婦人生產的地方。

    丹娘靠著手藝混上了鐵飯碗,心頭對沈老娘也感激,這麽多年跟李家一直都有走動,隻將沈老娘做親娘孝敬,而且她一直覺得論接生的手藝,滿南水縣裏,沈老娘說第二就無人當第一,她自跟在沈老娘後頭學習,便立誌以師父為榜樣。

    那頭剛得了沈老娘進城的消息,丹娘就摸了過來,還提了兩條肉若幹果子。

    沈老娘對丹娘也熟悉得很,也不叫人招呼她,轉頭就交給李三郎,讓拎到張家廚房讓晚上燒了肉吃,自個兒便坐在院子裏跟丹娘閑話。

    張知魚笑眯眯地跟她問好,丹娘生得一張圓臉兒,笑起來一團和氣,看著魚姐兒笑:“這是你老人家的大外孫女兒吧?一看就跟師父年輕的時候一個樣兒,長得好,還這點兒大就滿縣都知道了。”

    沈老娘年輕的時候精明能幹,還油鹽不進,老了耳根子也軟起來,慣愛聽人捧她,這話正踩在她心坎上,頓時笑開了花,跟徒弟仔細說起話兒來。

    丹娘能從一個鄉下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女娘混進婦舍,嘴也不是一般能說,三兩句話就將沈老娘逗得哈哈大笑,討一個老人家歡心,最重要的就是會誇她喜歡的兒孫,沈老娘如今對兩個外孫女正熱乎,丹娘見了可不得狠命誇張知魚和夏姐兒麽。

    隻夏姐兒正在房寫大字,這話兒落不到她耳裏,張知魚一人大包大攬,聽得麵紅耳赤,心說,難怪能成外婆的獨一份的外門弟子,這本事真不是一般的大!

    兩人都是事業女性,年輕時候都拚了命地學,此時湊在一起難免說起丹娘如今的情況。

    說起這個丹娘臉色就有些不好,她也是鄉野小民出身,沒那麽多花架子,直接就“呸”了一口道:“這婦舍往年便是個老鼠窩,這些年更不抵事了,我都打算辭了這事兒回鄉做個接生婆過活。”

    沈老娘久不在江湖,早在家頤養天年,但依然心思敏銳,道:“那老東西又往裏插三姑六婆來吃空餉了?”

    這說的是婦舍的領頭羊,一個頭發花白的女大夫,據說曾經在山上修道,底下門人無數,人稱賽神仙。

    賽神仙也有兩手接生的手藝,當然最要緊是是此人是個大忽悠,婦舍上一任婦舍舍長給賽神仙不知如何灌了幾兩迷魂湯下肚,跪地便喊了三聲:“我悟了!”

    不消幾日竟將人帶了回來,這女冠這些年見縫插針地往婦舍裏頭安排徒子徒孫,好端端一個婦舍看著跟吃小孩的妖怪老巢似的,誰家敢往裏頭來,來的要麽腦子不清楚,要麽實在沒了錢。

    葉知縣在時還將人收拾過幾回,隻是這女冠彎得下腰,嘴上又會說,人雖遠去仙澤仍在,裏頭本就有不少她的妖子妖孫,這師門傳承似是個嘴上功,但凡一個沒□□攆走,不多日又遍地開花。

    葉知縣一走,這些小仙兒就吹拉彈唱地接了賽神仙回來,給婦舍整得烏煙瘴氣,當然人對外說法是仙氣繚繞。

    “好好的婦舍,都成耗子窩了,都是來吃米不幹活的。”丹娘是靠本事立足的人,最看不上這樣的人,最主要的是,會辦事兒的人少了,外頭的臨盆的婦人都不往婦舍走,這幾年她覺著自個兒手藝都退了。

    張知魚怪道:“女冠在山上住著不是挺好,她沒事兒來接生幹什麽。”

    丹娘剝一把鬆子吹了皮,給沈老娘和魚姐兒一人一半,道:“我的娘,在裏頭算卦煉仙丹,回回一進去,那煙霧繚繞的,就是燒炸了廚房也沒那麽多煙。日日都將人嗆得要死,人還說‘吸一口是你的福分’。”

    “鬼上身的東西!”沈老娘冷哼一聲罵道,隻她也對這徒弟有幾分上心,想想便衝魚姐兒小聲道:“我看不若叫你阿公去跟她一塊兒鬥鬥法。”

    張知魚吃鬆子吃得口渴,正喝水呢,聞言差點嗆死,道:“我阿公也不會法術啊。”

    依她看這事兒還不如叫慈姑來幹呢,這孩子最近正沉迷道家典籍,真懷疑自個兒是哪顆星轉世。

    沈老娘道:“笨,你阿公不是會跳驅邪舞麽,讓他二人對著跳,準能將這玩意兒跳死。”

    雖然她老人家不怎麽待見張年,但不得不說這人心眼子還不壞,兩人對著跳,被趕走的肯定不是他。

    張知魚想想那場麵,她家小老頭兒氣勢洶洶地跑到人地盤上請人一起跳舞鬥法,忽然抽了風似的抖起來,老天,今生她若有個三長兩短,肯定是給這家子笑死的!

    急得沈老娘連連呸道:“就說那狗東西是個邪的,這才說了幾回,看給孩子弄的。”丹娘傳承自沈老娘,這點小迷信也如出一轍,當下也恍然大悟道:“往日是錯了法了,名兒我就上大慈寺請個和尚來收她。”

    沈老娘腦回路跟徒弟一直在一根線上,邊拍孫女的背邊沉吟:“不錯,同行是冤家,請和尚正克她。”又道:“若和尚要的錢太多,你就將屋裏貼滿十八羅漢像,想著也能抵些事兒。”

    張知魚好容易喘過氣,趕緊搬了凳子離著兩師徒八丈遠,心說這家就沒個能讓人安生的地方。

    不過這事兒叫她知道了,少不得為民除害一番,道:“這事兒還得靠大人們治她。”

    靠和尚保不齊也叫他們開了眼,回頭尋思起男舍來,又是烏七八糟的一缸子事,還得讓人抄了她們的老巢才行。

    小葉大人手段溫和,又當官沒多久,對付這種厚臉皮老油子手段還有些嫩,要張知魚說,這樣的人就得橫的來克她。

    想到這,張知魚腦子裏就現出眼珠子被塞了玉珠子的大雁,不由一樂,心道,這是給範大人知道了,就是千年的狐狸洞,也得給他連夜縫了百狐裘。

    那頭正在打雁的範大人,忽然狠狠打了幾個噴嚏,他在城外這片荒地上已經等了小一個時辰,十月天已經涼了,範安數數腳下的大雁,見不多不少正好十隻,還每隻都活跳跳的,便挑眉一笑,用繩子將一群大雁一串,翻身上了馬。

    這片荒地連著一片水域,上頭經常有野鴨子停著,地方又寬,正是個打獵的好地方,城裏還時常有要訂親的男子過來抓大雁。

    這日就有幾個仆從來給主家打雁,在此蹲守一日,連個雁子毛都沒摸著,見範安抬手間身邊雁子就跟下雨似的掉,不由驚得下巴半天都合不攏,待他要走了,裏頭才出來一個人疾步跑上去攔了範安的馬,掏了二兩銀子出來,想買兩隻回去交差。

    範安自覺做為父母官,對百姓還是得隨和些,看了兩眼銀子,便露出一個笑道:“不成,十隻剛剛夠吃的。”

    說完一揚馬鞭回家去也。

    十隻雁還不夠吃的,這得是什麽人。天色將晚,幾人隻覺背後發涼,窩在亂糟糟的水草裏胡亂打了兩隻野鴨子,想著就拿這個回去充數,心頭直道那人還真夠怪的,二兩銀子也不肯換兩隻雁,明明見他手藝能再打無數下來,兩人嘰咕一回,瞬間給那笑定了性——□□裸的挑釁!

    殊不知在範安心裏,這十隻大雁每隻都千金不換。

    自從吃了李氏做的大雁,他就一直念念不忘,隻是雁本來就難打,李記連貨源都尋不著,又如何做給他吃呢。

    範安一連去了幾日,都不見菜單上有雁,方明白過來李記可能沒有雁,本來還不是特別想吃,這麽一吃不著,頓時就上了癮。

    李氏見他日日來盯著菜單瞧,吃得一肚子菜又滿臉失望地走,心頭也犯嘀咕,回頭便跟丈夫說了這事。

    張大郎想想便笑道:“準是沒吃著想吃的。”

    範安嗜吃如命的說法,給小關公公一傳播,縣裏流傳得到處都是,大家觀察了一陣,隱隱也覺得這事兒是真的。

    尤其他還日日都去李記吃飯,夫妻兩個對這事兒便心知肚明。張大郎這麽一說,李氏也覺得不錯,隻是她如今船上都忙不過來,已經不接訂製菜了,想著範大人好歹是丈夫的上官。便尋思給他開回小灶。

    又因望月湖離著衙門近,每日下午張大郎下衙早,便都會去接娘子一起回家,前幾日正巧遇見範大人捧著菜單默默無言。

    張大郎心中覺得好笑,便問他:“大人可是有想吃的東西?店裏若沒有,我叫娘子回家做了把你吃。”

    也怪張大郎說話不清楚,範安當下一聽還當他邀請自個兒回家做客,想想便點頭應下來,長這麽大他還沒被別人請過幾回呢。

    其實範大人還挺喜歡做客呐,家家戶戶的菜味道都不同,吃著好的可不叫人心情舒暢麽,不過很顯然大多數味道都沒有那麽好,範大人素來隻講真話,此舉對諸多娘子的心理造成了極大的傷害,漸漸人便不請他去了。

    範安眼睛一亮,想著去別人家做客少不得帶些禮,務必要萬裏挑一的大雁才叫好呢,想想便道:“這幾日沒空,過幾天再去你家。”

    說完又問:“你家一共幾個人。”

    那會兒沈老娘還沒過來,張大郎便笑:“家中一共十口人。”

    範安應下便開始看起天來,一連望了幾日,才找到一群肥大的大雁飛過,打下來的每一隻雁都是他精挑細選的禮,如何能輕易賣呢?

    得了這批雁,範安便自個兒親自養到次日下午,一下衙門便跟張大郎道:“待會兒去他家吃飯,先回家拿點兒東西。”

    張大郎還想問他想吃什麽,範大人早跑得沒影兒了,張大郎納悶地回家將此事一說,頓時迎來好大一場關注。

    隻因張家有不少人惦記範大人,幾個小的仰慕他又帥又酷,連著這幾日在家說嘴的時候都少了,動不動就掏出彈弓對天一射,還在巷子裏掀起一股風潮,牛哥兒彈弓大賣,眾孩子雁沒打到,不少街坊腦袋卻遭了秧,牛哥彈弓如今在住枝巷子已經成了禁品,誰家孩子都不許在家裏使。

    張知魚則惦記著怎麽跟範大人碰上麵兒,好好說說這女冠的事兒。

    至於眼睛如長虹貫日一般的張阿公,自然是為了賞了,小關公公走的前日在船上當著眾人的麵,問範大人是不是要給大家什麽賞賜。

    範大人當日雖隻說了一個有字,但在張阿公心中卻抵得過千言萬語,燙得他幾日都不得安生。

    實在是賞一次便讓張家鹹魚大翻身,想著這事還能來第二回 張阿公就頭皮發麻,睡覺都哆嗦,況且範大人還剛剛抄了談家老巢,正是肥的時候,便沒有幾十兩黃金也有幾百兩銀子吧。

    是以他老人家這麽些日子,一直想著盼著掐著日子算著範大人想起這一遭來。

    忽然聽張大郎回來說範大人待會兒要過來,可不是樂得找不著北麽。

    一時間張家諸人都忙碌起來,誠然範大人生得好,但大家也不樂挨餓。

    王阿婆一聲令下,眾猢猻立時就往左鄰右舍借了諸多小幾過來,看得沈老娘直笑:“這才富了幾日,就開始窮講究了。”

    張知魚拉著外婆小聲嘀咕:“外婆,不是的,不這樣咱們就休想吃飽。”

    沈老娘笑:“來的餓死鬼不成,這般興師動眾的。”

    “這倒不是,來的是範知縣。”張知魚先給沈老娘打預防針,怕她嚇著了。

    沈老娘求學的時候什麽人沒見過,知縣這事兒,在心頭過一遭也就罷了,看著張知魚擔憂的樣子便笑:“我又不是你阿公,老娘見過的世麵比你吃的米還多,便是縣太爺的娘梅開二度老蚌生珠,你外婆都去救過人,還怕知縣麽?”

    張知魚點頭,心說看來外婆是個靠譜的。

    不想沈老娘不僅不膽怯,她老人家還是個自來熟,地位在她跟前兒如浮雲,用不著人介紹三兩下便能跟人混做一堆。

    待範安一進來,沈老娘便眼前一亮,她老人家接生多了,雖不樂聽娘子些生孩子闖鬼門關,但年紀大了也有些愛好,比如——看著生得俊的姐兒哥兒就像說媒來著,便讚:“好俊的小子。”

    又見他手上拎著十隻大雁,轉頭又跟孫女兒嘀咕:“往後你招贅就比這個找就成,沒得這長相和這十隻八隻雁的本事,他就休想進門!”

    她老人家已經知了張家要給外孫女招贅的事兒,心頭也很高興,誰不願意自家血脈過得好呢?隻暗暗發誓,回家就得耳提命麵務必督促李三郎成才,給魚姐兒兩個做個頂粗的大腿,至於孫女婿麽,不求狀元之材,探花之貌也得有吧。

    沈老娘就是個愛俊的,不然不能看上一窮二白的老李頭,對孫女婿要求自然更上一層樓,人活一世,不就求個快活麽,嫁個醜八怪還有個什麽勁兒!

    張知魚趕緊跟沈老娘道:“外婆可不能胡說,這就是範大人。”

    沈老娘自有一副辨別忠奸的法子,一見範安麵相就知是個能處的,再說管是什麽大人,還不是都要吃我女兒燒的菜。

    這麽一想,沈老娘當下便喊了聲:“是小範吧,快來坐。”

    說著便從身邊挪了一個座兒給他。

    張知魚頓時對外婆的佩服更上一層樓,心頭直歎,沈老娘真不愧是女中豪傑,瞧瞧這不為官動的樣兒!

    範安看了眼沈老娘,又看看張知魚,道:“大娘跟魚姐長得真像。”

    “可不是麽,親外孫女,能有不像的。”隻這一句話,範大人頓時就成了沈老娘的心頭寶。

    張阿公聽了就有些食不下咽,他老人家早便等在門口,還在心頭不停地將自己這幾日想好的那幾句話翻來覆去地念。

    等範大人到了,他老人家還是覺得,這事兒得交給小的些幹,自個兒這般年歲了,巴巴地去問也太掉麵子。

    小的沒麵皮就不要緊了。

    隻這麽一尋思,就讓沈老娘登了先,還叫孫女兒像了她,瞬間痛失兩大戰果,可不叫他氣死。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5-19 09:34:23~2022-05-20 09:41: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化十、狗勾是墜可愛滴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蘿卜叮丁 110瓶;宋沢 75瓶;有點累、點顛點癲 40瓶;Lussia、Justsoso、moukaka、胡必問 20瓶;兩隻胖加菲 15瓶;四點月光、狗勾是墜可愛滴、萌萌、月黑風高圍觀夜、風格的羽翼、三貓頭兒、言肆、TvT_LL 10瓶;桔柚、阿珍、黑提冰 5瓶;helen0408123 3瓶;清茗 2瓶;今天就努力、絕勝菸柳滿皇都、菲、mints、絕不混吃等死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