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氣
作者:阿狸小妃      更新:2022-06-17 21:15      字數:4520
  明瑟院,雲吟端著托盤從門外進來, 目光悄悄往屋裏打量了一下, 見著自家姑娘依舊怔怔坐在梳妝台前,不由得微微歎了一口氣。

  姑娘自打知道四姑娘在大長公主的賞花宴上出了很大風頭, 還得了定王世子賞賜的一塊兒玉佩, 更是皇上內庫所出, 便一直呆呆坐在這梳妝台前,一句話都不肯說, 叫她們這些個伺候的人瞧著著實不安。

  姑娘若是哭鬧便也罷了,如此委屈自個兒,身子骨哪裏能受得了。

  雲吟緩步上前, 將托盤放在軟塌旁的黑漆雕花小桌上, 才低聲喚了聲:“姑娘,這是太太叫小廚房燉的雞湯, 裏頭有枸杞、百合、最是養人了。姑娘晌午沒用什麽, 這會兒也該餓了, 過來用些吧。”

  徐佩珠坐在繡墩上,透過麵前的玻璃鏡子,細細看著鏡中人的容顏。

  她麵色蒼白,看起來消瘦得很, 眼角都有了些許細長的皺紋, 早已不複當初那個粉黛不施便能叫人見之忘俗的徐佩珠。

  她怔怔盯著鏡子裏的女子許久, 臉上才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來:“這般好的東西給我可不是浪費了?都說女為悅己者容, 我如今不過一個被人休棄之人, 便是養好了給誰看呢?”

  雲吟原先是在顧氏身邊伺候的,如今被調到這明瑟院也有幾分琢磨不透這大姑娘的心思。

  不過短短幾年,大姑娘和未出閣的時候像是換了個人一樣。當初如何叫人矚目,如今就有多叫人憐惜。

  倘若大姑娘沒有被休棄,還是大長公主的孫媳婦,哪怕姑爺品性再怎麽不好,大姑娘總還有些顏麵在。

  如今大姑娘出嫁時的嫁妝還留在永平侯府,興許這事情還有轉機呢?

  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姑爺心裏頭難道一點兒都不顧忌這些年的情分嗎?

  這個念頭剛剛劃過,雲吟便忙壓了下去。

  “姑娘說笑了,姑娘如今是鬱結於心隻需寬解幾分,等身子養好了看哪個不誇姑娘好看。”

  “姑娘便是不為著自個兒,也該為了太太想想呀。太太這些日子為著姑娘,都有好幾晚沒睡好覺了。”

  提起顧氏來,徐佩珠難得露出一個笑容來:“這滿府上下,如今也就母親一個人不嫌棄我。”

  “還未嫁人前,嫂嫂待我極好,如今卻也......”

  她的話還未說完,雲吟就忙勸她:“姑娘快別多想了,大奶奶不也來探望過姑娘一回嗎,隻是當時姑娘精神頭不大好,大奶奶留下東西便回去了。”

  “這兩日大奶奶不也叫人送過好些補品過來,倘若不疼姑娘,大奶奶何必如此費神。”

  徐佩珠聽著這話,忍不住紅了眼圈,最後隻吐出幾個字來:“她不過是做給母親看的,我心裏哪裏不明白。”

  雲吟心裏一沉,真真不知該如何勸自家姑娘了。

  這個時候,姑娘就是鑽進了牛角尖,什麽話都聽不進去了。

  “湯快涼了,姑娘還是先用一些吧,等姑娘精神好些,就能想開了。”

  徐佩珠聽雲吟這麽說,心中便覺著她有些敷衍,才想發作,又想著她到底原先是在母親跟前兒伺候的。她如今這般的處境本就尷尬得很,倘若再傳出什麽拿下人撒氣的名聲,這府裏哪個還敢往她跟前兒湊。

  “嗯,扶我過去吧。”徐佩珠嗯了一聲,吩咐道。

  雲吟上前扶著她走到軟塌前坐了下來,盯著她用了小半碗雞湯,心裏這才鬆了一口氣。

  大姑娘肯吃上小半碗她今個兒就不怕太太過問了。

  雲吟又倒了盞熱茶遞到徐佩珠手中:“如今天還早,姑娘可要練會兒字?”

  府裏人人都知道大姑娘寫得一手好字,最喜歡在傍晚的時候練上一個時辰字。

  姑娘找些事情做,就不會整日想東想西,她們伺候的人也能輕鬆幾分。

  徐佩珠卻是搖了搖頭:“不練了,陪我去給祖母請安吧。”

  雲吟愣了一下,才笑道:“姑娘好心思,今個兒老太太從大長公主府回來心情好得很,想來姑娘過去請安老太太定會見姑娘的。”

  “老太太原先也是疼姑娘的,等生過氣了想著姑娘往日裏的好,心裏頭也是會疼惜您的。”

  雲吟說著,取了身鮮豔些的衣裳替徐佩珠換上,才扶著她出了屋子,朝明雍堂的方向去了。

  明雍堂

  老太太臉上帶著笑,對著坐在下頭的徐令珠道:“方才在席上也沒瞅清楚那玉佩是什麽模樣,你拿過來我好好看看。”

  徐令珠瞧著老太太眉眼間流露出的笑意來,心裏知道,老太太是覺著趙景叡這個定王世子對她有幾分心思了。

  老太太在大長公主麵前丟的那些顏麵,因著一塊兒玉佩全都找回來了。

  她也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聽著老太太吩咐,隻站起身來從袖子裏拿出那塊兒玉佩來,雙手遞到老太太麵前。

  老太太拿起來細細看了好幾遍,道:“這質地、這光澤,還有雕工,不愧是宮中之物,你要仔細保管才是,千萬別摔了,顯得不敬。”

  徐令珠還未應是,又聽老太太問:“你之前和那定王世子見過幾回?”

  聽老太太這般問,徐令珠心下意識一緊,回道:“隻一回,祖母您也知道的,就是上回陪外祖母和大舅母進宮給貴妃娘娘請安,五妹妹不小心衝撞了世子,我跟著外祖母去尋五妹妹,才見著了那定王世子。”

  老太太點了點頭:“我記著,那日世子可有注意到你?”

  徐令珠臉色微微一變,帶著幾分不解搖了搖頭:“孫女兒覺著沒有,世子因著五妹妹動怒,哪裏有工夫注意我。”

  “那就是今個兒世子才......”老太太轉了轉眼珠子,直言道,說到最後,又覺著當著徐令珠的麵說這個有些不妥,才將後邊兒的話收了回去。

  可這滿屋子的人哪裏聽不出來,老太太的意思是今個兒四姑娘打扮的好看,才叫那定王世子隻見了一眼便上心了。

  不然,哪裏會有賞賜玉佩這種事情。

  屋子裏氣氛頓時便有些詭異起來,明明姑娘家被人誇好看是件好事,可那是定王世子。前些日子那些個傳言不也說了,定王世子不好女色,身邊伺候的都是小廝之類,更是最愛戲子之流,傳聞他房裏一個伺候的丫鬟都沒,都是因著世子有龍陽之好。

  老太太這般上心,難道一點兒都在乎之前的那些個傳言。

  也不知老太太這是真疼四姑娘還是因著大姑娘被姑爺休回府,便想著能攀上定王府這門親事。

  這個時候,門簾一挑,有丫鬟進來回稟道:“老太太,大姑娘來了。”

  自打徐佩珠被休回府,顧氏便吩咐了府裏上下隻稱她為大姑娘,免得稱呼大姑奶奶惹徐佩珠傷心。

  老太太聽著,臉上的笑意少了幾分:“她身子不好,還過來做什麽?”

  到底是自己的親孫女兒,加之老太太今個兒心裏頭高興,便對著那丫鬟道:“叫她進來吧。”

  那丫鬟應了一聲,便退出去了,很快就領著徐佩珠從外頭進來。

  這還是徐佩珠回府後徐令珠第二回見她。

  她臉上雖然敷了些脂粉,卻依舊顯出幾分憔悴來,身上的衣裳也顯得有些寬大,看起來更顯羸弱。

  二人對視,徐佩珠沒有像之前那般給她臉色看,反倒對她笑了笑,道:“聽說四妹妹得了定王世子賞賜的好東西,我便趕著過來瞧瞧了,妹妹可別嫌我才好。”

  老太太挺是詫異徐佩珠這般放下身段,心裏頭卻很是滿意。

  兩個都是她的親孫女兒,因著一個算計鬧僵了,她是兩頭為難。如今瞧著四丫頭不是個能服軟的性子,便隻有徐佩珠來低這個頭了。

  她這孫女兒果真是顧氏教養出來的,很是會考量自己的處境,她這般示好,老太太待她便多了幾分往日裏的親近:“瞧你說的,四丫頭哪裏有那麽小氣。”

  老太太指了指徐令珠道:“還不將那玉佩給你大姐姐瞧瞧。”

  徐令珠低垂了眼簾,從袖子裏掏出那玉佩,遞給徐佩珠。

  徐佩珠細細看了幾眼,笑著道:“還是四妹妹有福氣,在場的各家女眷那麽多,多得是有未出閣的,怎麽偏偏是你得了,可見這玉佩該是你的。”

  “我聽說還是定王妃親口發話叫四妹妹收下的,想來王妃也很是滿意四妹妹。”

  徐令珠聽著,看了徐佩珠一眼,淡淡道:“大姐姐多心了,不過是件賞賜,哪裏有什麽滿意不滿意的。想來世子那裏這種東西很多,隨意拿來賞人也是有的。”

  徐令珠一個“賞”字將老太太雀躍的心拉了回來。

  老太太聽著臉色變了變,就道:“對,是世子賞你的,你收好就是了,咱們可不要多心。”

  “世子多少好東西沒有,拿這種精貴物賞人的事情也難保沒有。”

  老太太想著,吩咐婁嬤嬤道:“你吩咐下去,不準府裏的人亂嚼舌根,傳出什麽世子看重四丫頭的話來,倘若傳到定王妃耳中,王妃肯定是不滿的。”

  姑娘家最要緊的便是端重矜持,若是因著一件賞賜便太過高興或是張揚了,傳到外頭去別說王妃娘娘怎麽想,就是世子他,怕也對四丫頭生出幾分不喜來。

  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這點兒道理還是懂的。

  婁嬤嬤應了一聲下去交代了,徐佩珠卻是輕輕挑眉。

  她方才見老太太這般高興還以為老太太高興糊塗了,不曾想,老太太心裏頭竟然還是敞亮的。

  四妹妹倒真是好福氣,有老太太給她謀劃前程。

  隻是,傳言那定王世子有龍陽之好,即便徐令珠真能攀上定王府,也不過是第二個她。

  她在永平侯府受的那些個委屈,四妹妹往後隻多不少。

  隻一想著這些,她心裏就鬆快了幾分。

  老太太給她謀了永平侯府這門好親事,是該給四妹妹也尋個更好的。

  徐佩珠唇角勾起幾分笑意來,視線朝徐令珠那邊看了一眼。

  這般好看的閨閣女子,叫人糟踐起來才更快意吧。

  慈寧宮

  裴如沁自打從永平侯府回來就哭著將屋子裏的東西全都砸了,太後身邊的杜嬤嬤問清楚了緣由,才將她領到慈寧宮來。

  裴太後看著她哭了好一會兒工夫也不見停下來,麵上劃過幾分無奈來:“你想哭到你屋裏哭去,哀家有些乏了,先去睡一會兒,等你什麽時候不哭了再聽你說。”

  裴如沁拿著帕子的手一頓,半天才小聲道:“姑祖母怎麽還打趣沁兒,沁兒都要傷心死了。”

  太後笑了笑 ,叫人打了水進來伺候著她淨了麵,敷上脂粉,才道:“一點兒小事你就要死要活的,真正是白在我身邊這麽長時日了。”

  “你貴為郡主,何必將一個侯府的姑娘放在眼裏?”

  裴如沁眨了眨眼睛,想著那塊兒玉佩和叡表哥看徐令珠的目光,又有些委屈道:“叡表哥從來沒對什麽女子這般上心過,還將皇上給他的玉佩賞了出去,我,這真是恨不得將那玉佩搶過來。”

  太後看了她一眼:“你既說是賞,那還擔心什麽?”

  “你也貴為郡主,難道沒賞過人東西?既是賞,便是上對下,你覺著那侯府姑娘配的上你叡表哥嗎?”

  裴如沁思忖了一下,搖了搖頭:“可是,連王妃都說叫那徐令珠將玉佩收下了。”

  太後是過來人,很是明白裴如沁這會兒的心境,招了招手叫裴如沁過來,笑道:“你叡表哥的性子你難道不知,王妃那是怕徐四姑娘不收他臉上下不來,又鬧出什麽事兒來。若是傳到皇上耳朵裏,又改罰他麵壁思過了。”

  “你呀,一丁點兒的事情就受不住。那往後你叡表哥身邊側妃侍妾之流,難道你也一個個都吃醋嗎?”

  “還有,他這些年捧著的那幾個男戲子,你難道能將他們趕走?”

  聽著太後口中說出男戲子之流,裴如沁臉上一陣一陣白,半天才辯解道:“都是外人瞎傳的,叡表哥喜歡聽個戲怎麽了,誰還沒個喜歡的,不過是些玩意兒罷了。”

  裴如沁像是解釋給自己聽:“叡表哥就是有那心思,王爺也不會允準的。那個叫雲笙的戲子不就被定王杖斃了嗎?”

  聽著她這話,太後本想說上幾句,轉了轉眸子又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你說的也不錯,你叡表哥的身份,定是要你這般的才配得上。”

  等到哄好了裴如沁叫她回了自己屋裏,杜嬤嬤才遞了盞茶道太後手中:“太後,您疼了嘉明郡主這麽些年,當真舍得她進了定王府?”

  “您難道不知,皇上這些年對定王深有不滿,郡主若是嫁過去,往後還不定怎樣呢。”

  “更別說世子對郡主是一點兒心思都沒有,郡主嫁到定王府去說不得就是一個擺設,往後的日子想也知道的。”

  太後神色間也有幾分不忍,瞅了杜嬤嬤一眼,道:“你當我願意,我是猜到皇上對定王的心思才安插個棋子進去。”

  “舍一個嘉明郡主,換來皇上對我裴氏一族的愧疚之心,怎麽算都劃算得很。”

  “她既是裴氏之女,享了那尊榮便該有所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