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以大喊大叫的方式傳遞情報還是平生第一次。騰飛不由得興奮起來，一邊走著，一邊大聲告訴屠元興：

  “屠探長，待會兒見了崗村一郎，請你老人家好好相看相看，他到底是個日本人，還是個中國人？”

  “哦？崗村一郎是中國人？何以見得？”

  “這個我也說不好，隻是感覺而已。我覺得他不但是個中國人，而且根本就是個老上海。屠探長，有件事你曉得麽？他抓了韓上雲和褚達，還有紅眼睛阿昌和五鼠兄弟。”

  屠元興回答道：“這個我剛才在莫家灣老頭子那裏聽說了。”

  然而於麻子和張禿子卻並不知情，二人聞言，立刻嚷起來：

  “啥？小日本抓了上雲哥他們？他們可是我們青幫的兄弟啊！小日本太可惡了。你占領上海就算了。幹嘛非要太歲頭上動土，和我們青幫過不去呢？元興哥，老頭子怎麽說？是不是要我們去救人？”

  屠元興搖搖頭：“稍安勿躁。老頭子要下一盤大棋呢。救人當然要救人，可是眼下咱們不能輕舉妄動。要等他的吩咐，該出手時再出手。”

  “噢。明白了。”二人答道。

  屠元興扭頭問騰飛：“劉主任，日本人把他們幾個關在什麽地方？”

  “紅眼睛阿昌和五鼠兄弟關押在在七十七號。韓上雲和褚達關押在大世界地下酒窖做釣餌，說是要抓上海灘顧先生和抗日分子刺客。”

  “上海灘顧先生？”屠元興皺起眉頭，“我聽說他炸死了呀？”

  “對啊！小日本真是拎不清。顧先生死了江湖上都知道的。還能有假嗎？”於麻子和張禿子附和道。

  “顧先生沒死是韓上雲親口告訴崗村一郎的。他聽了當時簡直嚇個半死，麵如土色。所以我才說他不是日本人，是個上海灘的老劃水。說不定跟顧先生以前有什麽瓜葛，所以怕成這個樣子。另外，我記得那天他審訊韓上雲的時候，第一句話就問：你認得我麽？他是個日本人，韓上雲當然不認識他。可是他為啥要這麽問呢？說明他心裏有鬼。”

  屠元興點頭說道：“嗯，有道理。照你這麽說，也許這個崗村一郎真是個上海人呢。會是哪個呢？讓我想想看……”

  他腦子裏放電影似的把以前的人想了一遍，實在想不出來會有哪個人可以搖身一變成為日本人崗村一郎。

  “我想不出會是哪個。”屠元興搖頭說道，“不妨事。待會兒我見了他也許就能想起來了。”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愛沙尼亞路。

  大世界近在咫尺，可是人群稠密仿佛一堵牆。不斷還有看熱鬧的人遠道而來，使勁往裏擠。結果全被人牆擋在外麵，根本穿不進去，反而被人牆反彈出來。一個個唉聲歎氣，無計可施。

  騰飛見狀，對屠元興和於麻子、張禿子說道：“我剛才就是從這人牆裏擠出來的。現在還得原樣擠回去。我打頭。你們一個接一個緊跟著我。咱們就進去了。”

  大家依言緊跟在騰飛身後，一個接一個，串成了一根糖葫蘆。

  隻見騰飛含胸收腹，身體微弓，瞧見人群中有個縫隙，使一招見縫插針，收攏雙臂鑽進去。同時運一口太極內力在肩頭，肩膀左右一晃，蕩開人群，將縫隙拓寬成一道缺口，喊一聲“跟緊了”，率先鑽進去。

  屠元興和於麻子、張禿子不敢怠慢，緊跟著騰飛往裏鑽。

  如此這般，四個人仿佛一條泥鰍，乘風破浪，穿過人牆，來到大世界門前小廣場。回頭望望稠密的人群，甚至連他們自己也不曉得是怎麽鑽過來的。

  把守的鬼子憲兵認得騰飛，問道：“陽仔桑，他們的，什麽人的？”

  “他們是巡捕房的屠探長，於巡長和張巡長。崗村隊長讓我搬來的救兵。請他們幫助疏散人群，恢複交通秩序。我現在帶他們去見崗村隊長。”騰飛回答。

  “呦西！”鬼子憲兵在這裏警戒守衛了這麽長時間，生怕黑壓壓的人群耐不住性子闖過來，猶如洪水一般，不是他們幾個鬼子兵能擋得住的，所以神經已經緊張到了極點，現在聽說他們是來疏散人群的，頓時鬆了一口氣，連忙揮手，“快快的。進去的，去地下室酒窖的，找崗村隊長的。然後疏散人群的。快快的。”

  “是。謝謝太君。”

  騰飛謝過鬼子憲兵，帶著屠元興和於麻子、張禿子，走進大世界，下樓梯來到地下酒窖。

  崗村一郎果然在這裏呢。原來他被廣場外麵的人潮洶湧搞得透不過氣來，又因為露蘭春和戲班子的大卡車開不進來，著急上火，氣火攻心，所以跑到地下酒窖來撒氣敗火。

  他先是胡亂找個借口，把四個看守特務揪起來一人扇了幾個耳光。然後找韓上雲和花蝴蝶的晦氣，用大馬靴每人踢了幾腳。現在正端個水壺，含一口水，噴在酒桶裏的褚達頭上，給植物人澆水呢。

  騰飛啪地打個立正，大聲說道：“報告崗村隊長。我把巡捕房的屠探長和張巡長、於巡長請來了。請你訓話。”

  “呦西！屠探長的，章魚巡長的。呦西！”

  崗村一郎聞言大喜，隨手把一壺水兜頭澆在褚達身上，扔了水壺，轉身走過來。他依舊保持滿臉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表情，好像誰都欠了他幾百大洋似的，皺著眉頭問道：

  “屠探長的，章魚巡長的，你們的，巡捕房的，原來的，莊探長的，尾勿膿的，什麽地方的幹活？”

  張禿子和於麻子被崗村一郎開口閉口“章魚巡長”叫的一腦門子氣，可是又不敢發作，直氣得脖子鼓脹了兩圈變成了青蛙。

  而屠元興自打一進地下酒窖，立刻雙目如電，把崗村一郎裏裏外外、前前後後、上上下下看了個透。毫無疑問！自己以前一定見過這家夥的。騰飛的話是對的，崗村一郎是中國人，而且是個上海灘的老劃水。然而他到底是哪一個？屠元興卻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

  “屠探長的，章魚巡長的，我的，問話的。你們的，說話的。”崗村一郎嗬斥道。

  “哦。回大日本皇軍的話，我是巡捕房新任探長，我姓屠，接替原來的莊探長的幹活。”屠元興給崗村一郎鞠個躬。

  屠元興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然而臨時牢房裏麵的韓上雲和花蝴蝶卻聽了個真真切切，二人立刻將目光透過簾子的縫隙往外看。

  大酒桶裏麵的褚達也聽清楚了，探出濕漉漉的頭來看一眼，果然是屠元興！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強忍著沒叫出聲來。他腦子飛快地轉了轉，覺得在目前情況下，繼續做一株植物是延續自己生命的最好選擇，於是伸手拉過花盆把酒桶蓋住，屏住呼吸悶在裏麵，大氣不敢喘一聲。

  “呦西！屠探長的，你的，幫助大日本皇軍的，疏散人群的，恢複交通的。辦法的，有沒有的？”崗村一郎摸摸雞冠子頭，翹了翹仁丹胡，問道。

  “是的。崗村太君。”

  屠元興點頭應諾。向張禿子要過那個黑包袱。雙手捧著遞給崗村一郎。

  “崗村太君，不成敬意。初次見麵，請多關照。”

  “呦西！你的，懂禮貌的，會辦事的。”

  崗村一郎接過黑布包袱，打開來，看裏麵的三樣東西：翡翠大班指，瑪瑙咀鑲金的鼻煙壺，以及撲克牌大小的刻在紅木上的春圖。尤其那個紅木春圖，每塊紅木頂端有個洞，用一條紅線連起來，可以一張一張地翻著看，就像看連環畫一樣。崗村一郎簡直愛不釋手。

  “呦西！有趣的。好玩的。屠探長的，你的，朋友的。比以前的，莊探長的，好很多的。”

  “謝謝崗村太君誇獎！”屠元興受寵若驚似的笑了笑，“崗村太君，我有辦法可以立刻疏散人群、恢複交通，隻是請求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哦？你的，說的，什麽條件的？”

  “請崗村太君把兩顆人頭交給我拿走。我馬上調動巡捕過來疏散人群。”

  “哦？兩顆人頭的，我的藝術創作的，為什麽的，要交給你的？”

  “崗村太君，你的藝術創作太棒了，所以全法租界的人都趕過來一睹為快。我隻是要把你的藝術創作換個地方，把人群引開繼續欣賞。這樣一來，大世界這邊的人群就疏散了，交通就恢複了。你的戲班子卡車就可以進來排演了。明天的演出就可以順利進行了。等你辦完了事，如果需要人頭，我隨時可以送幾個回來接著掛。你看這樣行嗎？”

  崗村一郎眨巴眨巴眼睛，摸了摸雞冠子頭，翹了翹人丹胡子，說道：

  “哦？你可以送我人頭的？呦西！好主意的。”

  “是的。崗村太君，等辦完事我可以送人頭給你。”屠元興接著說道，“現在我先恢複交通秩序。然後我親自帶著巡捕來大世界巡邏警戒。保證再不會發生交通堵塞情況。為你的活動保駕護航。”

  “呦西！屠探長的，你的，親自來警戒的，保駕護航的。呦西！好主意的！”崗村一郎滿意地回答。

  “是。崗村太君。”屠元興表情極為恭敬地回答。

  騰飛在一旁聽了，心裏麵暗暗露出一絲微笑。